第5節
「哦,看在謝頓的分上,不要那麼悲觀好嗎?」馬洛壓抑著不耐煩的情緒,以平常的口吻說「只是一切來得太容易了,就代表我們什麼也看不到。」
「你是指核能,嗯?」杜爾深思熟慮地說「讓我告訴你,我們在柯瑞爾,是不會發現任何核能跡象的。像核能這種科技,對國計民生有深遠的影響,不可能百分之百遮掩得起來。他們如果有核能用品的話,一定各行各業都在使用了。」
「但是如果才剛剛起步,而且是應用在軍事方面,那就另當別論了。杜爾,果真這樣,就只能在太空船製造廠和鍊鋼廠看到了。」
「如果我們在那裡還找不到的話,那麼……」
「那就表示他們還沒有核能——或是故意藏起來,讓我們猜猜看,或者擲硬幣占卜一下。」
杜爾搖搖頭說「如果昨天我和你在一起就好了。」
「我也希望如此,」馬洛面無表情地說「我不反對你給我精神上的支持,可惜決定會談方式的人是領袖而不是我。現在開來的車子,似乎就是領袖派來的專車,準備接我們到鍊鋼廠去了。東西帶好了沒有?」
「全都帶齊了。」
鍊鋼廠的規模相當大,空氣中瀰漫著腐朽的氣息,除非是徹底翻修,否則怎麼也不可能除去這種怪味道。為了接待領袖與隨行官員的大駕光臨,工廠裡面的閑雜人等全被趕走了,因此顯得異常冷清。
馬洛已經準備開始示範。他先順手舉起一塊鋼板,放在兩個支架上,然後握住了杜爾遞給他的工具,將手伸進鉛套中,緊緊抓著皮質的把手。
「這個器具很危險,」馬洛說「不過普通的圓鋸也一樣危險,只要別把手指頭放在前面,就不會有事的。」馬洛一面說著,一面用鋸口迅速在鋼板上齊中劃了一道,鋼板立時悄無聲息地裂為兩半。
在場的眾人都嚇了一跳。馬洛則笑了起來,拾起了其中的一塊撐在膝蓋上,然後說道「這個機器的切割厚度可以微調到百分之一寸,一塊兩寸厚的鋼板也能像這樣輕易地一剖為二。只要厚度量得準確,就可以把鋼板放在木桌上切割,而一點都不會傷到桌面。」
他每說一句,就用這個核能鋼剪把鋼板切下一塊來,頓時滿屋全部是鋼板的碎片。
示範完了以後,馬洛又說「這才是真正的削鋼如泥。」
然後他將鋼剪遞還給杜爾,又說「此外還有鋼刨,如果你們想讓鋼板變薄一點,或是將凹凸不平或鏽蝕的地方刨平,那麼請看!」
隨著馬洛的舞動,一片片透明的鋼箔飄落下來,鋼板的表面被刨下了六寸寬、八寸寬……十二寸寬。
「想不想要核能鋼鑽?它們都是應用相同的原理。」
在場的所有人士全都圍了上來,這好像是為了推銷商品而進行的一場魔術或雜耍,而馬洛就是今天的街頭魔術師。當馬洛用鋼鑽輕易地在一寸厚的鋼板上,打出了一個個完美無瑕的圓洞時,高級官員們全都踮起了腳尖來看,還不時地低聲交換著意見。領袖用手指撫摸著鑽下來的鋼層,若有所思地默然不語。
「現在我準備進行最後一個表演,誰能幫我拿兩根短的鋼管來?」
此時眾人看得如痴如狂,但總算有一位好像是什麼高官的人聽到了馬洛的話,趕緊依言為他找來了鋼管。縱然他是一位高官,兩手也無法例外地弄得滿是油污。
馬洛將兩根鋼管豎起來,用鋼剪將上端削去一小節,然後把新削開的兩端相對,將兩根鋼管接在一起。
結果兩根鋼管竟然變作了一根!接頭處甚至連原子尺度的瑕疵都沒有,根本看不出任何接合的痕迹。
馬洛抬起頭來看著他的觀眾,正想要說話的時候,喉嚨卻突然哽住了,發不出任何聲音來。他的胸口感到了強烈的悸動,胃部卻覺得發冷而刺痛。
因為他終於和領袖的貼身保鏢面對面了。他們全都擠到最前排來,站在領袖的左右,馬洛第一次看清楚他們所佩戴的隨身武器。
那是核能武器!馬洛可以肯定絕對錯不了,使用火藥的手銑,銃管絕對不可能像那個樣子。
然而,這還不是重點,光是這一點,絕不會令馬洛驚訝得啞口無言。重點是在那些武器的把手上,都有著鍍金的薄片,而薄片上鏤刻著星艦與太陽的標誌!
在基地陸續出版的百科全書每一巨冊的封面上,全都蓋著同樣的標誌。而數千年來,這個星艦與太陽的標誌,也紋綉在銀河帝國的每一面旗幟上。
一時之間,馬洛的心中興起無數的念頭,但他還是勉力鎮定地說「請試試這根鋼管,保證絕對看不出是兩根接在一起的。當然,這還不算完美,因為應該使用機器接合才對。」
一切都已經結束,馬洛想,不需要再變任何的戲法了。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找到了想找的東西了。現在他的腦海中只有一個畫面,那就是一個金球,周圍有著意象式的光芒,上面疊著一個傾斜的雪茄狀星艦。
那就是帝國的國徽,星艦與太陽的標誌!
帝國!這兩個字眼在馬洛的心中不斷地回蕩。一個半世紀已經過去了,帝國仍舊存在於銀河深處。如今它又出現了,勢力再度觸及到了銀河外緣。
想到這裡,馬洛竟然微笑了起來。
「遠星號」已經在太空中飛行了兩天。
侯伯·馬洛將卓特上尉叫到他的寢室來,交給他一個信封、一卷微縮膠片與一個銀色的小球。
「一小時以後,上尉,你就是『遠星號』上的代理船長,直到我回來為止——也可能需要你永遠代理下去。」
卓特剛要站起來,但馬洛卻立刻揮手示意他別動。
「別說話,仔細聽著。信封里是一個行星的準確坐標,你率領『遠星號』飛到那個行星去,在那裡等我兩個月。如果在這兩個月之間,基地的人找到了你們,那捲微縮膠片就是我給基地的報告。」
「然而,」馬洛的聲音變得有些憂鬱「如果兩個月之後我還沒有回來,而基地的船艦也沒有發現你,就立刻回到端點星去,將那個定時信囊交給基地政府,作為這次任務的報告,明白了嗎?」
「報告船長,明白了。」
「不論在任何時候、任何的情況之下,你自己或是其他的船員,都不準將我的報告內容泄露出去。」
「報告船長,如果有人問我們呢?」
「那麼你們就什麼也不知道。」
「報告船長,記住了。」
他們的會談到此結束,五十分鐘之後,一架救生艇便從「遠星號」的腹側輕輕地彈開。
歐南·巴爾是一個老人,已經老得無所畏懼。自從上次的動亂之後,他就獨自一人住在這個偏僻的地方,陪伴著他的,只有他從廢墟中搶救出來的書籍,除此之外孑然一身。巴爾從不擔心會失落任何東西,更別提自己已步入風燭殘年的老命了。所以,現在面對著一個闖進家裡的陌生人,他也完全面無懼色。
「您家的門開著。」陌生人解釋道。
他的腔調一聽就知道不是本地人,巴爾也注意到了他的腰際掛著精鋼製成的隨身武器。在這個相當昏暗的小房間中,巴爾還看得出陌生人的周圍閃耀著奇異的光芒,顯然那是一種力場防護罩。
巴爾以疲倦的聲音道「我沒有任何理由需要關門,你希望我幫什麼忙嗎?」
「是的,」這個陌生人站在房間中央沒有移動,他的個子很高,也很健壯。他又說「這附近只有您一戶人家。」
「沒錯,這裡是個很偏僻的地方。」巴爾說「不過東邊有個城鎮,我可以告訴你怎麼走。」
「等會兒再告訴我吧,我可以坐下來嗎?」
「如果這把椅子支持得住的話。」老人嚴肅地說「傢具也都老了,都是過時的老古董了。」
陌生人又說「我名叫侯伯·馬洛,來自一個很遙遠的地方。」
巴爾點點頭,微笑著說「你的舌頭早就泄露了這個秘密。我是西維納人歐南·巴爾,曾經是帝國的一名貴族。」
「那麼這裡的確是西維納,我不能確定,因為我只有一些舊地圖作參考。」
「那些地圖一定很舊了,連恆星的位置都不對。」
巴爾一直靜靜地坐著,馬洛的眼睛則轉移到一側,好像在想什麼心事。巴爾注意到他周圍的力場已經消失,明白這代表馬洛——不論他是敵是友——已不再像剛才那樣提防自己了。
然後巴爾又說「我的房子很破舊,這裡物資也極為貧乏,但是歡迎你與我分享一切,如果你能夠咽得下黑麵包和干玉米的話。」
馬洛搖搖頭道「謝謝您,但我已經吃飽了。我也不能久留,只想請您指點我去政府中樞的方向。」
「雖然我窮得兩袖清風、一無所有,但是幫這個忙,對我而言仍然簡單得很。你指的是這個行星的首邑,還是本星區的首府?」
馬洛眨眨眼睛問「這兩個地方不同嗎?這裡難道不是西維納?」
老貴族緩緩地點了點頭「這裡是西維納沒錯,但是西維納已經不再是諾曼星區的首府,你被這些舊地圖誤導了。星辰也許幾個世紀都不會改變,然而人為的疆界卻始終變幻無常。」
「那就太糟糕了,事實上,簡直是糟糕了。新的首府離這裡很遠嗎?」
「在奧夏二號行星上,離此地有二十秒差距,你的地圖上應該有的——這地圖究竟有多久的歷史了?」
「一百五十年。」
「那麼舊了?」老人嘆了一口氣道「這段期間的歷史非常熱鬧,你可略知一二?」
馬洛緩緩地搖著頭。
巴爾又說「你很幸運,在這裡,過去一百多年來是一段邪惡的時代,唯有斯達涅爾六世在位時例外,而他崩逝也已經有五十年了。從那時候開始,就不斷地發生叛亂謀反,燒殺擄掠;燒殺擄掠,叛亂謀反。」巴爾突然想到自己是否變得太啰嗦,但是這裡的生活實在太孤寂,這個機會真是太難得了。
馬洛突然尖聲問道「燒殺擄掠,啊?聽您的口氣,好像這個星省已經成了荒蕪的廢墟。」
「也許還沒有那麼嚴重,想要耗盡二十五個一級行星的資源,也得要花上很長的一段時間。然而,與上個世紀的富庶相比,我們已經走了好長的下坡路——而且沒有任何好轉的跡象,至少目前還沒有。年輕人,你為什麼對這一切那麼有興趣?看你全身充滿活力,眼光也顯得神采奕奕。」
這些話令馬洛幾乎面紅耳赤。老人的雙眼雖然失去了光彩,卻仍然能看透對方的內心,正在為他所發現的事實而微笑。
馬洛只好說「讓我告訴您,在我們那個地方——那裡接近銀河的邊緣,我的職業是一名行商。我發現了一批舊地圖,就來到這裡打算開發新市場,所以一提到荒蕪的地區,自然令我渾身不舒服。在一個沒有錢的世界中,我怎麼可能賺得到錢呢?西維納這個地方,目前的情況究竟如何?」
老人的身體微微向前傾「我也不能確定,也許,可能還算過得去吧。你說你是一名行商?可是你看起來更像一名戰士。你的手一直緊挨著佩槍,而且下顎還有一道疤痕。」
馬洛猛然抬起頭來「我們那個地方法律不張,戰鬥和挂彩都是行商們成本的一部分。不過只有在有利可圖的時候,戰鬥才算是有意義;如果不用動刀動槍就能夠賺到錢,那豈不是更妙。我是否能在此地找到值得一戰的利益?我想戰鬥的機會倒是很容易找的。」
「太容易了,」巴爾同意道「你可以加入紅星帶的威斯卡餘黨,不過我不知道,你會管他們所做的勾當叫戰鬥或是打劫。或者你也可以投效我們現任的總督,他是一位很『仁慈』的傢伙——在幼年皇帝的默許之下,他可以隨意殺人、盡情劫掠,不過如今那個皇帝當然也被暗殺了。」老貴族瘦削的雙頰轉紅,他將眼睛閉上,然後又再張開,目光變得如鷹隼般銳利。
「巴爾貴族,如此聽來,您對總督似乎並不很友善。」馬洛說「如果我是他的間諜,您怎麼辦?」
「如果你真的是間諜的話,」巴爾挖苦道「你又能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呢?」說完,他用枯瘦的手,指了指殘破而幾乎空無一物的屋子。
「您的性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