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無數次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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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是一月二十六日中午,東京都內感染淋巴腺鼠疫的患者有三百八十八人,日本腦炎的患者有九十四人,至於明治大道的交通,從高田馬場到惠比壽一帶皆處於封閉狀態,小小的火災都已經撲滅,因為瓦斯爆炸導致死亡的民眾有兩人,受傷入院有九人,喪命於暴動和騷亂之中的民眾有六人,因而受傷的民眾則是高達八百至九百人,此外,無法以數字估計的不安以及荒廢,正以東京為中心呈波狀不斷地向外擴散,製藥工廠與醫院受到大量機動隊隊員的嚴密保護,當地政府機關也同意這項決定,部署在街道上的警察無可避免地減少,頻頻傳出大大小小的暴力和掠奪事件,導致大多數的民眾只好緊閉家門在屋裡。
伯父、淳司和雅香正在北多摩美術館的會議室里舉行最後的作戰會議,雖然三位當事人覺得有些可笑,但是他們現在的一舉一動都牽涉到泱泱大國日本的存亡,然而諷刺的是,由於目前街道是空無一人的狀態,只要躲過制服警察的目光,吸血鬼們便可以暢行無阻,下町地區雖然有民眾組成自警對,不過目前似乎碰上了一些麻煩,至於山手線以西則是像被一層怪異的氣氛包圍,人人躲在家中屏息以待。
「我來整理一下現在的情況,其實,這次的事件本來就與我們有密切的關聯。」
伯父一開口就是這句話。
這個事件是由患者,也就是後天性吸血鬼一手造成的,CRS世界本部的監視名單當中,原本是有堅原倍高的名字,堅原在孩提時代被吸血,可是由於往後的四十年之間沒有從他身上發現到後天性吸血鬼的任何徵兆,於是將他從嚴密的監控的名單中剔除,就在四十年後,潛伏在他體內已久的徵兆一次全部爆發出來。
「簡單來說就是原本以為是死火山,卻突然變成活火山的意思。」
「伯父的思想真是老舊,以現代的地質學而言,根本就沒有所謂的死火山,因為所有的火山都會有爆發的一天。」
「說得也是,那麼吸血鬼理論也差不多該重新定義了。」
在這段期間,堅原體內的吸血病毒似乎是觸發到什麼,才會令他以靈能力者的姿態受到財政界首腦的青睞,並且得到今日的地位,而身為吸血鬼的他,為了要鞏固自己的地位也採取了一些手段。
吸血鬼的傳染是藉由吸血這個動作將病毒送入被害者的體內,但是堅原這次採取不一樣的方式,那就是將吸血鬼的血液輸送到普通人的身上。
「這項實驗經歷了多次的失敗,當然也有許多人因此喪命。吸血鬼居然想模仿納粹,哼,看來世界末日快到了。」
「他為什麼要用那麼麻煩的方法呢?」
「淳司,你願意直接將湊到男人的脖子上吸血嗎?」
「我才不要!」
無論男女,當淳司想吸收生體能源的時候,只需要用手指觸碰對方的頸動脈即可,單以「吸取營養」來說就已經足夠了。但是光憑這個動作無法將吸血病毒送入對方體內,淳司也沒有想過要將吸血病毒傳染給他人,所以他覺得這樣就好。不過堅原就不一樣了,他想藉由吸血病毒來增加手下,也許是嫌吸取異性的血液這個方法過於緩慢,他才會想到運用輸血的方法令吸血鬼的數量呈等比級數增加,為了這件事,他說不定連鼠疫血清的使用也列入考慮,自我膨脹、對於支配的強烈慾望,這正是後天性吸血鬼的一貫性格,不過,強大的力量與極為庸俗的野心,這種組合還真的頗為罕見,「百年難得一見」大概就是指這種人。
連日來的陰天和雨天,扣除掉短暫的時間不算,不見天日的日子大約持續了半個月,這對後天性吸血鬼是十分有利的天氣,即使不如夜間方便,依然能在白天出沒,堅原十分好運,不對,他或許早就利用他那所謂的靈力預測到了,無論如何,他的研究都遠沒有結束,這對尚未得到先天性吸血鬼特質——「對日光的抗性」的堅原而言,無疑是他展開行動的大好機會,察覺到CRS的存在,企圖利用梵谷的贗品藉以牽制CRS的行動,最後卻因村尾的死而不了了之。
「所以,殺死村尾一家八口的人是堅原?」
「不,是在實驗進行到一半逃脫的受實驗者。」
「受實驗者?」
「迦納涼子,村尾的女兒。」
雅香突然發出一聲驚呼。
「將自己的女兒送上實驗台?」
也許是因為他的女兒在適性實驗中呈現正面反應,又或許是單純來自堅原的命令,因為沒有證據顯示村尾曾經為此苦惱,無論如何,實驗者不可能比受實驗者痛苦,不過村尾也得到報應,他的家人跟著遭受牽連,殺了家人之後回到藤澤家的涼子,似乎失去當時的記憶。
「迦納涼子在前幾天恢復了記憶,卻也因此自殺。雖然十分同情她,只是對她來說已經沒有其他的選擇了。背負著八條人命而不被壓垮的人實在不多。」
從迦納涼字的監視報告書中,伯父得知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說到吸血鬼自殺的方法,首先會想到的是將全身曝露在日光之下,只是近來的天氣狀況令涼子無法使用這種方法,最後她選擇將放在車庫的汽油淋在身上,並且點火,一想對藉由她的死可以切斷吸血鬼無盡增殖的循環,雖然讓人感到十分痛心,卻也不是毫無意義。
「那麼涼子小姐的丈夫扮演了什麼角色呢?」
「他只是個小惡棍而已,他關心的就只有能夠獲得多少物資上的利益,沒有必要把這當成問題。」
可是堅原卻不這樣想,涼子的丈夫迦納也在妻子死去不久后遭到殺害,堅原好象沒有打算讓他以吸血鬼的身份獲得新生,迦納是被人以一股極大的力氣扭斷脖子,事到如今,犯人似乎也不把殺人當成一回事了。
「那敵人就是山手俳句愛好會的會長了?」
「沒錯,雖然是在預料之內,不過這次的敵人的確稱得上是棘手。」
伯父說得十分含蓄,而淳司保持沉默,但是他的臉上已經看不見從前的那股超脫,不懂察言觀色的雅香此時發問:
「你有把握獲勝嗎,教練?」
「我不想打沒把握的仗。」
淳司往天花板望去。
「但是如果我們敗北,日本也就結束了。」
「搞不好會是個開始呢,大日本吸血帝國誕生,現在的日本不就像藉由吸取第三世界諸國的鮮血得以繁榮嗎?」
淳司講出像個社會派的吸血鬼該說的話,可是當成笑話來聽卻是一點也不好笑。
2
東京都大田區田園調布二丁目,關東大學理事長熱海啟吾的宅邸坐落於此,四周充滿各式風格獨特的房子,使熱海邸稱不上十分醒目,話雖如此,樹群圍繞找廣大用地與茂密的森林,頗具風格又不會太矯柔造作,算得上是一棟美麗的木造西洋式建築,夜晚與薄霧化成雨式窗帘更令房子顯得昏暗。
山手俳句愛好會的七名成員工聚一堂,這也許是他們的第一次聚會、同時也是最後一次了吧,扣除這活著的會長以及死去的兩名成員,熱海啟吾、倉田浩一郎、野副信一郎、和田崎滿、大坪康志、莜木輝久以及吉國周雄七人,正在喬治王時代樣式的椅子上與恐懼比鄰而坐,互看彼此的眼光中看不見絲毫的友好和關愛。
「我受夠了,什麼俳句愛好會啊!」
大吼的是野副信一郎,他是一位經營了三十家以上的餐廳、酒吧、電玩中心,並且在都內高級地段擁有二十棟以上商業大樓的實業家。
「我們是為了探求不老不死的秘密才會付出那麼多錢,現在呢?大量殺人、日本腦炎加上鼠疫?我再說一次,我受夠了!也該適可而止了!」
「要是會長肯親自出來說明就好了,可是現在根本見不到他,實在是束手無策。」
抱怨中夾雜著嘆息的是大坪康志,他是銀行的經營者,也是山手俳句愛好會最大的資金來源。
「因為我們只是普通會員而已,副會長的話應該就有辦法吧,熱海先生知道會長真正的想法嗎?」
「不,我什麼都不知道。」
面如死灰的熱海理事長,他目前的地位位居七人的中心,身為山手俳句愛好會的副會長,會長缺席的現在自然成為最高的負責人,然而,實際上他與在場其餘六人並沒有太大的區別,除此之外,他更變成了其餘會遠責難的主要目標,真是吃力不討好的位置。
「你以為一句不知道就可以撇清關係了嗎?」
在國內擁有二十六座、國外擁有八座飯店的莜木輝久提出質問:
「你算什麼副會長,所謂的副會長不就是會長的代理人嗎?」
「我這副會長根本就有名無實,我和你們一樣完全不了解計劃的內容啊!」
即使感到屈辱,熱海還是一五一十地說出口,雖然出現了些須的竊笑聲,但是有氣無力的笑聲並不足以傷害到熱海,在他們的思考模式里,承認無力是一件令自己十分不愉快的事,不過此時的恐懼和不安卻遠遠凌駕那股不悅,眾人肯在百忙之中應邀前來,正是因為無法一個人忍受這股恐懼和不安,眾人都知道既然出席了這場聚會,再賣弄嘴上工夫也是毫無意義。
「那我們到底該怎麼辦,難不成只能坐以待斃嗎?」
無法壓抑恐懼的吉國周雄發出接近哀號的慘叫聲,他是東日本號稱最大規模連鎖店的總裁,但是他的慘叫聲並沒有維持太久,窗戶發出的聲音使他轉移注意力,窗戶被打開了,有一名看似大學生的年輕人擺出一副桀驁不遜的笑臉出現在眾人眼前,除了沉默不語的熱海以外,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是誰,莜木驚問:
「你、你是誰啊!?」
「我是北多摩銀狐棒球隊的第三棒打者,只不過今天來這裡並不是要與各位談棒球。」
「你少胡鬧了!」
「你們才別胡鬧了。非法進行人體實驗卻假借俳句之名,根本就是在侮辱俳句。」
山手俳句愛好會的成員們嚇得啞口無言,每個人都在思考眼前這個小夥子究竟知道多少內幕。
野副低沉的聲音傳出:
「你是怎麼進來的?」
淳司無視這個最基本的問題。
「希望你們好好地負起違法進行人體實驗的,畢竟有不少人因為你們吃盡苦頭。」
七人當中身材最壯碩的和田崎滿用他龐大的身軀走向淳司,雖然他現在大型卡車運輸公司的老闆,年輕時期可是個差點踏上奧運場的摔角選手,和田崎滿以為淳司是個沒有多大力量的學生,便想以可怕的眼神進行威嚇。
「你知道我在社會上有多少頭銜嗎?不是只有二、三十個而已喔,我們這些人全都是上流社會人士,和你這個年輕小夥子完全不同,就算你再怎麼到處宣揚,也不會有人相信你的。」
「我想也是。」
淳司爽快地同意,這讓和田崎滿有些錯愕,他停下捲起袖子的動作,一臉疑惑地看向同伴們。
臉上浮出冷笑的淳司繼續發言:
「我並不打算藉由社會規範對你們進行制裁。社會,或許該說是這個世界的力量,根本就靠不住。」
和田崎滿用嘲笑的口吻反駁:
「也就是說要由你進行制裁嗎?」
「沒這回事。我是個狡猾的人,才不想弄髒自己的手,要對你們進行制裁的不是別人,正是你們的會長。」
淳司一句話使現場氣溫降到冰點,他對著面露恐懼的眾人再度追加一句:
「我已經告訴堅原了,你們這群人因為情勢急轉直下而心生畏懼,正聚集在這裡想要背叛他。」
「你、你太卑鄙了!」
幾近崩潰的熱海發出慘叫聲,淳司並沒有回嘴,因為他說得一點也沒錯,今晚召集山手俳句愛好會的七名成員在此聚會的正是淳司本人,至於點子則是伯父想出來的,就在和田崎滿嚇得向後退的同時,屋內的燈火突然暗了下來,只見眾人的頭頂有一道黑影正在拍打翅膀,是一隻疑似蝙蝠的黑影。
「真是的,我還以為我們的作戰已經夠膚淺了,沒想到還是人外有人。」
就在淳司苦笑的同時,在昏暗房間的一角,蝙蝠——正確來說是疑似蝙蝠的某種物體——的輪廓逐漸模糊,化為一團黑霧后,黑影變成了人的形狀,他正是堅原倍高。
淳司心想是不是該鼓掌以示禮貌,不過對方似乎沒有打算接受形式上的鼓掌,堅原倍高以惡毒冷峻的眼神環視周圍,只見山手俳句愛好會的成員們每個都像被一股看不見的寒氣凍住一樣,動也不敢動,這也證明在這個山手俳句愛好會裡,會長做扮演的角色並不是會員們溝通的橋樑,而是擁有無上權力的君主。
「怎麼了,有什麼想說的嗎?」
沉重、充滿魄力和支配力量的一句話,令會員們渾身顫抖不已。
「沒、沒有,我們一直以來都是遵照會長的指示辦事,絕不敢有任何意見。」
「喔……還挺中聽的。」
堅原的笑容中混雜了惡意。
「那我命令你……去死吧!」
他說的這句話有如電流般在屋內流竄。
雖然沒有穿上大衣,不過光憑堅原身上那套英國制的黑色西裝,絕對足以自稱是吸血鬼德古拉伯爵的後裔,呆立原地不知所措的眾人之中,只有熱海一人趴在地上匍匐前進,用手抓住堅原的膝蓋。
「饒、饒了我吧。一直以來我不是都很聽會長的話嗎?我保證將來也會乖乖地服從您,饒了我吧。」
白費工夫,淳司心中批評,對堅原而言,他人的忠誠是理所當然的,就如同頓悟到自己即將被食用而逃出飼養場的豬,人類還是會毫不留情地將它抓回來,並且直接屠宰,堅原不允許會員們有服從以外的反應。
「日本因為鼠疫和日本腦炎的出現,大概會維持無政府狀態到春天吧,像你們這群光會炫耀自己社會地位的傢伙根本派不上用場。」
堅原緩緩地伸出了右手。
隨之而來的是悲鳴聲,頭部被一手抓住的熱海露出痛苦的表情,原本高舉的雙手也在不久之後垂到地面,一頭黑髮也漸漸轉為灰色,最後變成白色,白髮之下的頭皮還清晰可見。
並不只有熱海一人慘遭殺害,四周都傳出慘叫聲,堅原朝著妄想逃出屋子的其餘成員攻擊,他採取的方法是用手輕輕地觸碰,藉以奪走他們逃脫的能力,再慢慢將剩餘的生命力吸得一乾二淨。
「噫……噫……!」
慘叫聲在一秒后逐漸衰弱成低鳴,最後轉為喘息,所有會員的生命力都被堅原榨乾后,他們的肉體迅速枯萎乾癟,如果現在上演的是一部電影,肯定會在特效方面大受讚賞吧。
被人們互相仇視、殘殺的場面頗值得一看,只是現在的淳司完全沒有心情觀賞,引導這群惡黨落入陷阱自相殘殺的是自己,也十分清楚會造成這種結果,可是此時淳司的心中就是有股揮之不去的厭惡感,對堅原而言,榨乾手下的生命既不是為了補充營養,也不是要誇耀自己的力量,他只是單純在享受殺戮的快意,看來因為吸血鬼病毒引發的精神失調已經與他原本的個性合而為一,堅原漸漸失控了,眼前的光景無論是誰看到都會認為,將吸血鬼視為禁忌是理所當然的。
3
堅原傲然站立在會員們乾癟的屍體中央,並將視線投向淳司。
「你說你是棒球隊的第三棒打者吧……」
堅原笑了一聲,無論他是透視過去,還是從會員們的屍體上獲取情報,淳司現在有的只是滿腔不悅。
「草地棒球與大聯盟雖然一樣需要能力與技術,不過卻有等級之分,避開無意義的戰鬥對你而言比較好吧。」
「我沒有看見什麼大聯盟球員啊?」
在正常的情況下,淳司已經稱得上毒舌了,更別談現在他的心情不是很好,挑釁起來更是變本加厲。
「不過,我的眼前倒是有一個以為自己擁有大聯盟球員身手的萬年候補手。」
原本以為堅原會立刻發飈,沒想到他卻只是一笑置之,從張開的半月型嘴巴中,可以看到他的犬齒。
「原來如此,不過夜晚還很長,看來可以好好享受了。」
這個男人是後天性吸血鬼,日光與大蒜應該對他造成足以致死的過敏,別小看傳統才稱得上是聰明人,此時淳司正緊緊握住放在口袋裡裝有硫化烯丙基的小瓶子。
「你的目的該不會是征服世界吧,你難道想要重蹈過去那群瘋子的覆轍嗎?」
「總有一天會列入考慮的,要依照順序的話,就先由日本下手吧。或許說了你也不相信,其實我是個恬淡無欲的男人。」
此時房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撞擊聲,堅因此停下話題,這個夜晚對熱海邸來說還真是高朋滿座。
「我們是警察,請將門打開,我們接到了求救通報……」
淳司立刻認出聲音的主人,這種不入流的騙人方法對溝呂木警官而言,大概已經是極限了,就在淳司感嘆的同時,手持警察手冊的警官破門而入跳進舞台。
「全部不準動,我要以先行犯的罪名逮捕你們。」
大聲咆哮之後,溝呂木警官似乎對於要以什麼現行犯的罪名逮捕感到疑惑。
「總、總之先以殺人……」
見到滿地的屍體之後,他趕緊將制式手槍舉起。
「再加上決鬥罪,這條還沒有廢除喔。以、以及刀械管制條例,還有……」
「哼,小丑。」
堅原發出冷笑,原本就不怕警察,加上現在正是壯大自我勢力、接近目標的時刻,堅原根本沒有將溝呂木警官放在眼裡,但是警官卻是氣得大聲咆哮:
「還有妨礙公務,總之我要逮捕你,給我老實點。」
「給我消失。」
簡短的回答,與其稱為冷酷,不如說是徹底無視,就像高速列車通過無人的車站一樣。
溝呂木警官察覺到自己遭受漠視的事實,對他來說是雙重打擊,無論是身為一名警員,還是身為一個人,職業遭受否定,人生的尊嚴也一併被否定,警官無聲無息地爆發了。
淳司完全來不及阻止。
溝呂木警官向前進逼,比起鬥牛犬,鬥牛場的公牛比較適合形容現在的他,但是這個比喻似乎有些不吉利,因為他要面對的是堅原這個鬥牛士。
對付迎面而來的警官,堅原只是緩緩伸出手,一個簡單的動作就夠了,他讓警官的身體飛了出去,撞上兩公尺以外的牆壁,面對如此強烈的撞擊,警官依然能使出柔道來改變姿勢將傷害降到最低,即使如此,全身的疼痛還是讓警官只能趴在地上呻吟。
「警官,沒事吧?」
大岩刑警慌張地趕到上司身邊,聽到這句話的淳司想起了自己的經驗,並且為只能回答「沒事」的警官感到同情,不過看來溝呂木警官的個性要比淳司要坦率的多,他只回答了大岩「沒、沒事……」,將到處惹麻煩的上司扶起來,大岩刑警對於接下來該做些什麼完全沒有頭緒,只是獃獃地看著眼前的光景。
「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可以說明一下嗎?」
就在他提出這個問題的同時,只見堅原單手舉起一把扶手椅並朝大岩刑警擲去,椅子直接砸在他的身上,大岩發出「呃」的一聲之後便昏了過去,雖然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將警官們視為站力,也沒有想到他們居然表現得如此讓人同情,這令淳司不禁有些失望,真希望他們能夠更派得上用場。
望著淳司的堅原以一副勝利者的口吻吐出自我誇耀的台詞:
「如何,要不要投降?」
「不是很願意。」
「愚蠢,你是不是想說自身的驕傲不允許你投降呢?」
「有些不一樣。」
淳司用指尖擦了一下汗。
「不向你投降是因為我還有羞恥心,如果是別的傢伙我倒是可以勉強考慮妥協。」
堅原心中的憤怒完全表現在臉上的笑容上,巨大的落差讓堅原全身像是纏上了一股捉摸不定的妖氣與瘴氣。
「小夥子,你將會為你的廢話付出極高的代價,還有剛才你稱呼我為候補選手那件事,該算個清楚了。」
哎呀,原來他還挺在意的,連身陷緊張情勢的淳司都不禁感到可笑,無論如何,光靠唇槍舌戰是拖延不了多少時間的,不如就先試試用大蒜製造的植物兵器進行第一波攻擊。
此時堅原卻搶先一步說:
「硫化烯丙基對我無效,我進行的實驗與研究可不是毫無意義的,你們以為毫無進步與改變有辦法活到今天嗎?」
淳司感到渾身戰慄,眼前的男子進化了?身為一個後天性吸血鬼居然能夠得到先天性吸血鬼的特性?等等,也許他不過是在虛張聲勢了,認識伯父久了,有時總會懷疑虛張聲勢才是吸血鬼最強的武器,不過,援軍也差不多要來了,就在淳司這麼想的同時,一名穿著毛衣、牛仔褲配上夾克的年輕女孩踏著輕快的腳步進入戰場。
「呼……看來還沒有結束,太好了太好了。」
雅香低著頭,雙手還捧著一個會讓人誤以為是法國麵包的長條狀包裹,她朝淳司做出十分不負責任的發言:
「加油!教練!即使三好球還是有機會造成不死三振,千萬別放棄,堅持下去喔。」
「我說啊,為什麼會變成選手在鼓勵教練,這根本顛倒了吧?」
「其實我早就想轉戰啦啦隊喔。」
「就是你那種陳腐的觀念阻礙了改革,回去好好反省吧。」
遭到兩人無視的堅原在一旁嘀咕:
「真教人受不了,小丑一個接著一個出現,都到了這種局面,你們還覺得能夠有任何作為嗎?」
「教練,總之先用這個吧,我把對吸血鬼用的最終兵器借出來了。」
雅香的一句話讓堅原緊張了起來,不過那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她將包裹的布解開,裡頭裝的是一根大小與球棒差不多的木樁,木樁的前端呈尖銳狀,整體看起來就像巨人使用的鉛筆。
「這可真是經典之作,那根木樁就是你們的最終兵器嗎?」
看得出來那是堅原發自內心的嘲笑,雅香越一本正經地看待那根木樁,就越顯得木樁的弱不禁風與缺乏創意,必須仰賴那種東西的無力對手,在堅原眼裡既可悲又渺小,或許是吸血病毒發生作用,不斷自我膨脹的堅原再次確信自己將會獲得最後勝利。
「安逸現狀而忘卻進步的保守派。我不期望你們能夠理解,你們就帶著那優良的傳統下地獄吧。」
雅香聽完之後一臉不悅。
「他說我們是保守派呢,教練。」
「其實我早就想被這樣稱呼看看了,可是實際聽到之後感覺還挺不高興的。」
回答完助手之後,淳司用雙手舉起「對吸血鬼用最終兵器(Antivamporelastweap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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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用這條木樁貫穿你的心臟,反正都要動手,為了對布蘭姆·史托克致上最高的敬意,我會以充滿文學性的手法將你殺死。」
「呵呵,你要將生命賭注在文學上嗎?」
堅原嘲笑淳司,他必定是認為若要對付剛睡醒的吸血鬼那還有可能,可是這群年輕小夥子居然想用那種東西對付早已清醒並且極為強悍的自己,對手究竟在想什麼?
「想必布蘭姆·史托克也是如此冀望。但是,你們即使失敗了也千萬別怨恨敵人,快,試著用那根木樁貫穿我的胸口吧!」
就在堅原敞開雙手的同時,淳司一躍而起,可是堅原早就料到這種情況,他以僅僅五張影印紙的距離避開了這一擊,用力過猛的淳司一頭栽進牆裡,發出了巨大的聲響的同時,也將紅木製的門板撞個粉碎,淳司發出呻吟,接著利用木樁支撐身體站了起來。
「振作點啊,教練,加油!」
以一個啦啦隊而言,雅香的穿著略嫌樸素,可是她仍然努力拉開嗓子為淳司加油。
「瞄準那傢伙的胸口就好了,用不樁狠狠地打進去。是胸口的中央!千萬別打偏了!」
「真是的,你別光在一旁加油,也來幫忙啊!」
淳司怒斥。
「千萬別讓他靠到牆角,只要一背對牆壁就很難攻擊這傢伙了。」
從堅原的臉上可以看見極度嘲諷的笑容,笑著露出犬齒的他宛如擺脫重力控制般朝空中飛去,接著在房間的角落著地,由於其他的角落皆有放置傢具,能夠落腳的地點就只有一個。
「多謝你的提醒。這就是所謂的騎士精神嗎?亦或是單純的失誤?算了,來吧!快用那條木樁從正面狠狠地貫穿我的胸口吧!」(吐槽:……M之王……)
突然間,堅原的腦袋一片空白,他赫然發現有一條細小的黑色物體由自己的胸口中央貫穿,有人從牆壁的另一端利用烤肉用的巨大鐵串給堅原意想不到的一擊。
慘叫聲響徹宅邸。
聲音大到會讓人以為空氣發生龜裂,堅原滿臉痛苦的表情,由胸口中央穿出的鐵串沾滿鮮血,黏液以及不明的黑色液體,這位狠毒的兇手打開房門出現在眾人面前,他是CRS日本支部支部長,也就是伯父,畢竟貫穿牆壁不是普通人類能做到的。
「你、你是……」
被釘在牆上動彈不得的堅原發問。
「看來這會是我們最初也是最後一次的見面,堅原先生。」
伯父彬彬有禮地一鞠躬,當然,這不過是在挖苦他。
「對吸血鬼用最終兵器,也就是我的三寸不爛之舌。你已經清楚明白它的威力嗎?」
「你、你們這群傢伙,居然設計我……」
堅原不斷發出呻吟,聲音就像遭受詐騙而心有不甘的人所發出的,在劇痛之中,堅原領悟到了,「用木樁貫穿胸口的中央」這句話單純是為了要誤導自己,為了要確實擊殺吸血鬼,用木樁貫穿心臟是必要條件,然而,卻沒有規定要由哪個方向貫穿心臟,雖然至今的小說和電影中都沒有出現過,不過由背部貫穿心臟也是可行的,為了要讓堅原忘記這個事實,兩個年輕人才會在他面前演出這齣戲,而會落入這個陷阱,則是因為自我膨脹后的堅原自身的愚蠢。
貫穿堅原心臟的鐵串上塗有大蒜汁液,這是小心的伯父預防萬一塗上的,劇烈的痛楚,小規模的爆裂不斷地在堅原體內重複發生,他的膝蓋無力垂下,然而穿刺在身上的鐵串卻令他無法倒地,視野逐漸消失,周圍暗了下來,就連耳朵也漸漸聽不到聲音。
「你……你們不要以為這樣就結束了……只要吸血鬼存在這世上一天,人們就會為了探求其生命力的奧妙而群起攻之……安寧之地根本就不存在……」
「真是太好了,照你這麼說,我們將來的日子肯定不會無聊,你說完了嗎?我本來還想聽你用憎恨的口吻多講一些有創意的台詞來進行閉幕呢,真是太可惜了。」
在伯父發表感言的同時,堅原的肉體如同字面上的意思逐漸開始崩壞,他漸漸瓦解,身體正在慢慢化為粉末,細胞不斷石化,安靜無聲的崩壞持續了二十秒,最後成為一座沙堆,只留下身後那條貫穿牆壁、散發出漆黑光澤的鐵串,伯父嘆了口氣。
「真是的,看來天下無敵的狡猾吸血鬼也對來自背後的攻擊沒轍啊。」
「你的說法還真是令人討厭。」
淳司皺起眉頭,完成任務的雅香摸了摸自己的栗色長發。
「不過說真的,CRS還真的很窮,雖然有著『對吸血鬼用最終兵器』的名字,其實根本沒花到什麼費用。」
「窮人也有窮人的戰法啊。」
「之後要如何收拾殘局?」
「誰知道,接下來的事就交給政府吧,CRS已經沒有登場的機會了。」
接下來就只剩下行政處理能力和物資的問題了,供給充足的鼠疫與日本腦炎的疫苗,並全力撲滅老鼠和蚊子,努力恢復治安,雖然這個國家的行政機關明顯地缺乏想象力以及柔軟度,但是這股照本宣科的死板模式卻可以十分有效地發揮在執行力上,總有辦法收拾殘局。
「意思是說我們可以先回家了?」
「不,先將躺在地上的那兩個人抬到外頭去吧。」
伯父指向房間的角落,那裡有兩名善良的公務員感情融洽地一同昏倒在地上。
五分鐘后,三人將溝呂木警官和大岩刑警放置在宅邸前的樹下后便快步離開現場,就在淳司一行人來到田園調布火車站前時,突然看見高級住宅區的一角燃起火光,這當然是淳司三人放的火,這大概會成為他們最後一次的縱火吧。
唉,鋒頭又全被伯父搶走了,淳司心中暗想,但他並不是不滿,這次事件的結束,再次證明了伯父的預測依然是百發百中,看來淳司離一名稱職的閉幕人還有好長的一段距離要走。
「話說兩位年輕人,今晚要不要找間還開著的店好好地慶祝一下啊?如同雅香說的,這個任務根本沒有花到多少錢,再加上CRS本部也願意提供援助了,而且最近的景氣一直不太好,就當成是去去晦氣,狂歡一下吧。」
接受伯父的提案后,兩個年輕人互相看了一眼。
「我只要咖哩飯就可以了。」
「我要吃白桂魚堡。」
「喂~~你們未免也太寒酸了吧,就當自己上了大船,盡情地點吧。」
「好~~那我就當自己搭上鐵達尼號了。」
這句話讓淳司露出笑容,雅香將雙手臂伸長,右手挽住淳司的左臂,左手扣往伯父的右臂,就這樣,拯救日本的三名吸血鬼手挽著手,並肩走在距離拂曉尚久的大都會街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