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魑魅
三人上到二層墓道,又得重新等那九宮八卦復原位,三人又耽誤了會兒才重新爬出那個出口。
「外面的空氣真好。」這是超子探出腦袋后說的第一句話,緊接著他那永遠處於興奮狀態的男高音響起,「老王,大塊頭,我們出來啦!」
最後的「啦」字在空蕩蕩的地下空間里來回飄蕩。要擱以前,老王那招牌式的笑聲就該響起了,可今兒倒好,沒半點兒動靜。超子趕緊把頭往下一探:好傢夥,老王正躺在一片已經乾涸的血跡中,那大半個臉都是紅的。
超子急忙朝著洞里喊了聲:「老王出事了!」說完就抓住登山索刺溜一下便到了底,抱起老王一探。此時,老王的鼻孔里只有出的氣兒沒有進的氣兒,這麼一大攤血,就是精壯青年也差不多得報銷了。
本來老王那頭皮貼在地上,血已經凝固,超子這麼一抱,那後腦勺一個大窟窿立馬又露了出來,鮮血汩汩地往外冒著。
超子趕緊把自己外套一把脫了下來給捂上。查文斌匆匆從那已經破得不成樣的八卦袋裡掏出個香爐來,抓了把香灰就往老王那傷口上一捂,再從已經破爛不堪的道袍上撕了些布條子給他纏上,道:「超子,趕緊給他打強心劑,然後得快點兒出去了。」
基本的醫療措施做完,查文斌這才發現少了一個人:橫肉臉不知道去哪兒了!
因為害怕他也出事,查文斌叮囑超子看好老王,便喊了卓雄四下去尋。這個地方空間本來就不大,查文斌連吼帶喊,一圈下來,連個人影都沒看著。等他倆再次回到起點一看,超子的背後正站著一個背影高大的男子,他的手上高高舉起一塊鵝卵石,正欲朝著超子的後腦勺拍去。
「大塊頭!」查文斌急了。一聲喊叫過後,超子聽到便轉過臉來,看到一塊飯盆大小的青色石頭「呼呼」地朝著自己襲來,一時間竟也蒙了。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見「砰」的一聲槍響,橫肉臉的手臂隨即爆起一朵血花。殺傷力巨大的沙鷹幾乎要廢掉他整條手臂,大石頭也隨之「撲通」一聲跌到地上。
超子眼疾手快,放下老王,接著一個標準的擒拿手就扣住了橫肉臉的手腕,以他在軍隊里的經歷,這一手下去,橫肉臉必定拿下。可沒想到橫肉臉卻把他那銅壺般大小的腦袋朝超子頭上狠狠撞去,「咚」的一聲后,超子便搖搖晃晃地倒在了地上。
「你瘋了嗎?再動我真的要開槍了!」卓雄吼道——他是從那個地方來的,是爺爺身邊最親的人,那麼也就是自己最親的人,所以剛才那一槍,他並未真的往要害處打。
橫肉臉背對著他們,發出一陣咯咯的笑聲,那笑聲讓人頭皮都要發麻了。霍然,他轉過身來,那條垂著的手臂上,一縷鮮血正在滴滴答答地流向地面,他彎腰撿起一塊大石頭,面無表情地朝著查文斌他們慢慢走來。
雙方相隔不過十來米,這種距離,以橫肉臉的衝擊力,也就是一眨眼便能殺到跟前,但卓雄手上的槍絕對有把握在他動手前先響起。
「卓雄,別亂動,他不是大塊頭兄弟,大塊頭兄弟的眼神不是這個樣,這是一雙要殺人的眼。」查文斌發現橫肉臉那原本清澈通透的眼睛此時露出一道凶光,若他真的是這樣的人,那一日也絕對不可能堵住那個招魂幡,所以查文斌想這小子八成是中招了。
「那怎麼辦?要說打,就算超子在,我們三個加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對手。」卓雄深知橫肉臉的蠻力,那絕對不是他們幾個的身軀能夠扛得住的。當日就連那望月一木都吃不住他的一擊,自己不開槍又有幾成把握?
「被附體了,等會兒你想個辦法引開他,他的速度沒你快,身手也沒你敏捷,拖住他一會兒應該沒問題,我來想想辦法。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傷到他的人。」查文斌快速地在卓雄耳邊交代了一番,然後迅速閃到了一邊。
橫肉臉見查文斌要逃,一個加速便要去追,卓雄抬手便朝他腳邊的地上打了一槍,火星四濺,然後扭頭便跑。這一招果然有用,橫肉臉像是被激怒了,剛才卓雄那一槍已經讓他受了傷,這一下更是把他當作了自己首要的追擊目標。
在這個狹小的空間內,卓雄憑藉著自己敏捷的身手,帶著橫肉臉不停地兜著圈,而查文斌則順著那登山索,麻利地爬到了棺槨頂上,還收起了繩子。
要說這有人被附體,查文斌是不怕的,多半被附體的人都會狂性大發,平時看上去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嫗都有可能爆發出比成年男子還要大的力量。但他心裡明白,這個地方要是有人鬧這個凶,便不是開玩笑的。為什麼?因為這棺槨上那株明晃晃的攝魂草還在呢,有哪個鬼魂能在這東西跟前遊盪?就是個小陰差過來,也一併被鎖進那棺材了。
所以可能性只有一個:這東西根本不怕攝魂草,那可就不是一般的鬧凶了!
雖然橫肉臉一直在追卓雄,但他每次經過查文斌下面的時候,總會抬起頭看一眼,這時候卓雄就會朝他跟前的地上放上一槍,以吸引他的注意力。
這正常人跑起來是會感覺累的,但是被附體的人不會,只會撐到身體的極限后,被活活累死。卓雄雖是練家子出身,但這玩命地跑卻也讓他氣喘如牛,可那橫肉臉依舊拿著塊石頭緊追不捨……
蹲在上面的查文斌也一刻都沒閑著,雖然那八卦袋已經破了,但好東西都還在。他鋪開一張黑色的符紙,擺上硯台,取出那桿毛筆,蘸上黑狗血和硃砂就畫了起來。
落符完畢,他從兜里掏出一塊黑漆漆的不知道啥玩意兒的東西含在嘴裡,把那條手工搓的麻繩系在自己腰上,右手提著一面八卦鏡,順著登山索溜到了離地面三米高的地方候著。
這時,卓雄的臉色都開始發青了。連續的衝刺跑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但橫肉臉仍緊隨其後。查文斌瞅准機會往下一跳,不偏不倚,剛好騎在橫肉臉的脖子上,雙腿一個老樹盤根死死地夾住。橫肉臉見自己被偷襲,反應倒是不慢,順勢就掄起了自己手上那大石頭,朝著查文斌的腿上砸去。
關鍵時刻,還是卓雄,他又是一槍,打中了橫肉臉的另一隻手。查文斌趁機拿出麻繩往橫肉臉的脖子上一纏,然後順著橫肉臉的後背一個倒掛金鉤下來,迅速在他的腳踝上又纏了「8」字結,接著雙手往地上一撐,打了個滾兒,這才落了地。
落地之後,他手上還牽著那麻繩,背對著橫肉臉把繩子扛在自己肩膀上便使了最大的力氣往前一衝,「轟」的一聲,橫肉臉那無比巨大的身子狠狠地砸向了地面。
麻繩又叫捆仙繩,據說魯班發明的墨斗能夠治住棺材裡面的殭屍,而這麻繩就專門用來捆住被附體的人,訣竅就在捆的位置。
查文斌見一擊已成,拖著麻繩迅速跑向卓雄,大喊道:「按住他的頭!」
卓雄哪敢不從,一個餓虎撲食,用盡全身的力氣把橫肉臉那個碩大的頭死死勒住,又將整個身子壓到他的身上,這才算是勉強制住了那小子。
查文斌將那麻繩每隔一段就打上一個特殊的結,然後找到橫肉臉身上一個特定的部位捆下去。結一共打了七個,應對的穴位分別是橫肉臉氣魄所在的位置,剩餘的繩子也讓他一通亂捆,就差沒把橫肉臉捆成個粽子了。
忙完這些,兩個人已經累得滿頭大汗,尤其是卓雄,喘口氣都覺得嗓子疼。可那橫肉臉還是沒老實,使勁兒掙扎,地上很快就被他刨出一個大坑來。
「翻過他的身子,再撬開他的嘴!」查文斌摸出那個黑魆魆的東西說道。
待卓雄把橫肉臉的身子翻過來,看到那傢伙的臉上一點兒好皮都沒了,全是在石頭上蹭的,鮮血淋漓,加上他那股子凶勁,那還就是一個殺神下凡了。
卓雄用兩根手指掐住橫肉臉的腮幫子,一個使勁兒,橫肉臉吃痛,嘴巴便張開了。查文斌趁機把那黑魆魆的東西就給他塞了進去,然後又從破道袍上撕了塊布條下來捆住了橫肉臉的嘴。
至此,查文斌才喘了口氣,坐了下來,說:「你先去看看超子咋樣了。」
這超子倒還算沒有大礙,卓雄給掐了會兒人中他便醒了,只是覺得腦袋發暈,眼冒金星,看樣子輕微腦震蕩是沒得跑了。
雖然超子嘴上叫囂著要去把橫肉臉給削了,但這會兒也只能無奈地坐在老王跟前。因為他發現自己只要一想站起來,便犯噁心。
等到卓雄再去看查文斌時,見他已經用香灰把橫肉臉的兩處傷口進行了簡單處理。那兩槍雖然都沒擊中骨頭,可沙鷹的威力還是太強,子彈幾乎是貼著骨頭擦過去,橫肉臉手臂上的肌肉幾乎都被轟沒了。
若是普通人受了如此重的傷,恐怕早就疼暈過去了,可那橫肉臉仍在地上掙扎,一副要拚命的樣子。
這都準備走了,還得拉上三個病號,查文斌只好儘力而為。
「卓雄,你把他看好,還得再弄會兒。」查文斌說著剪開一袋子黑狗血,那股血腥味瞬間就飄了出來。橫肉臉一聞到那味兒,眼珠子都要瞪得爆出來了,雖然身子被捆著,但那股子狠勁兒還是讓壓在他身上的卓雄覺得十分吃力。
到現在為止,查文斌只是確定這小子是在鬧凶,鬧的什麼凶還完全不知道。他用中指蘸了點兒黑狗血,往橫肉臉那已經血肉模糊的額頭上使勁一抹,那小子立馬叫得跟殺豬一般,要不是嘴裡塞著東西,估計這會兒都能喊破天了。
查文斌的身上還常年帶著另外一個東西——一個白瓷的小凈瓶,瓶嘴用塞子塞著,瓶身被一層厚厚的棉絮包裹著。這裡面的東西就是牛淚。
這牛啊,是很通人性的動物,年輕力壯的時候給人耕田幹活,任勞任怨,到了干不動了,就會被拖出去宰了賣肉。
高手怎麼殺牛呢?在外婆家那兒,就有這麼一個高手,每次要宰牛之前都會去喊查文斌,讓他來拿東西。拿什麼呢?就是這牛眼淚。
殺牛往往是在傍晚進行,據說這一天無論怎麼樣,主人家都不會讓牛再去幹活,反而會給它準備上好的草料,讓它吃個飽,算是讓它這輩子也過上一天好日子。
到了傍晚呢,主人家便會把牛牽到村口,在那兒有一棵大樹,就把牛系在那大樹上。這時候,主人家便會背過身子去,有的人還會偷偷地哭,前來圍觀的小孩和婦女通常會被趕回家,那個宰牛的高手便會和查文斌一塊兒過來了。
宰牛人手上抓著幾把青草送到牛嘴邊,這時候通常牛是不會吃的,然後這宰牛的便開始輕輕撫摸牛的背,把嘴巴貼到牛的耳邊輕輕說上幾句話。過了不一會兒,只見那頭大黃牛便會朝著主人的方向前膝往地上一跪,接著查文斌就馬上把那小凈瓶放到牛的眼角下面,不一會兒,那豆大的牛淚珠便滾滾流出。
接著這牛的脖子後方,便會慢慢隆起一個小包,這時候宰牛人才會打開自己的家什,取出一把細窄而鋒利的小刀,大小也就水果刀的一半。
宰牛人一隻手摸著那個包,另外一隻手就那麼懸空放著,等到牛背上那小包有饅頭大小時,查文斌也接夠了所需要的牛淚。這時候宰牛人便會喊上一聲:「一刀走!」接著另外一隻手上的小刀猛地扎進牛後頸背上的那個小包,這老牛便立馬一命歸了西。
這給人做超度不稀奇,但是查文斌卻會給牛作法。據說這牛啊都是這輩子投胎過來給主人家報上輩子的恩,有句話不是叫下輩子給您做牛做馬嗎,這許下的承諾就要兌現,所以查文斌也會給做個簡單的往生咒送一送,這跟人處久了的動物多少都沾了點人氣兒,農村裡頭被動物纏身的事兒也不少見,還有便是自己取了這牛淚,算是還它一個人情。
因為這牛耿直,老實又忠厚,所以牛的眼淚有一個特殊的用處,那就是能夠看見一些人眼所看不見的東西,特別是那些用道法都看不見的東西。
這查文斌就先用食指蘸了幾滴牛淚,然後點了根香,這香是祭奠那頭老黃牛的,意思是借它的眼睛來看點東西。再把那手指上的淚往那香上滴,要滴三滴。每滴一下,這水和火相遇,就發出「刺」的一聲。三滴牛淚下去,那香繼續燒著,那就代表老黃牛肯借你眼睛用一用;要是這香滅了,就是借不到了。
這三滴過後,那香不僅不滅,反而燒得越發旺了。查文斌趕緊又蘸了幾滴抹在自己的眼皮上,再睜開眼睛一看,那橫肉臉身上被一團黑魆魆的東西包著,看不出個所以然,但卻正在死命掙扎。他走到那邊上,索性拿了那剩下的黑狗血往橫肉臉的頭上灑去,這下惹得他越發掙扎,幾次都險些把卓雄從身上給甩下來。
這黑狗血歷來就是克制邪氣的東西。慢慢地,橫肉臉身上那層黑氣開始散開。查文斌這才發現他身上隱約被一圈蔓藤繞了起來,腳下還被一層老樹根給捆著。那些個蔓藤的頭部長得就像是蛇頭一般,正在努力往外鑽,可是那麻繩卻困住了它們。
「原來是這東西!」查文斌馬上抄出那張已經畫好的黑符,往橫肉臉的胸口上一貼。那些個蔓藤便紛紛想往裡面鑽,橫肉臉的表情也開始不像之前那樣兇悍,反而成了十分痛苦的樣子。
卓雄見自己兄弟受苦,趕忙問道:「文斌哥,怎麼樣?」
查文斌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說道:「我行道這麼多年,也是第一次看見這東西,以前只是聽師父說過,但沒親眼見過。這東西叫魑魅,據說是修成了精的山神。書上曾經記載『始經魑魅之塗,卒踐無人之境』,這東西只會出現在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里的,算是成了精的東西。怪不得它不怕攝魂草,說白了就是一樹精。」
「樹精?樹也能成精?」卓雄只聽老人講過有些動物會成精,比如狐狸和黃鼠狼,還從沒聽過植物也能成精的。
查文斌嘆了口氣道:「這種千年不遇的風水死地,積了太多的陰氣,出這麼個東西也算是造化,就像道觀前面種的樹一樣,聽道久了自然也有了門道。在這鬼窩裡待久了,自然也就成了這等邪物,但是精不同於鬼魂,它無魂無魄,對人的辦法估計還使不上多大用,我剛才這一逼,它勢必是要殺死附體了,事不宜遲,得趕快想辦法了。」
查文斌把過去那套用在被鬼魂附體的手段先用了一遍。糯米也撒了,狗血也塗了,符紙也燒了,可橫肉臉不但不見半點兒好轉,反而喘氣越來越粗了。查文斌此時眼睛上的牛淚早已幹了,匆忙補了幾滴上去一看,橫肉臉的脖子上已經被一層又一層的蔓藤給絞得嚴嚴實實,再不想點辦法,估計很快就要斷氣了。
給查文斌思考的時間可不多了,因為道家符咒和道法多半是針對人發明的,因為無論是鬼、魂還是神,那都是人的另外一種存在方式。但是這精怪不同,尤其是植物類的,它們無魂無魄,但這麻繩既然能困住它,黑狗血也能讓它害怕,那說明還是有一點相通的。
「樹精、樹精……」查文斌嘴裡不斷念叨著,希望能想起點什麼,突然靈光一閃,「樹精,木!對了,金克木,這木頭能被柴刀砍斷!」
說著他立馬拿出七星劍來,朝著橫肉臉的脖子上貼著他的皮膚一劍橫掃過去,只見那些蔓藤紛紛被砍斷,轉瞬間,卓雄就覺得自己的頭頂上散落下一片枯樹枝,也不知是從哪裡來的。
查文斌抬頭一看,在離地的頭頂上,是有不少樹藤盤結在那兒。見這招有效,他立馬又劈了幾刀,一直到橫肉臉的脖子上再無蔓藤纏繞,橫肉臉的呼吸才開始平穩起來。
接著,查文斌又朝橫肉臉身上揮劍。超子在那兒看著,覺得查文斌就像個跳大神的,沖著空無一物的橫肉臉身邊一通亂砍,但是地上散落的枯枝卻越來越多。
等到橫肉臉的呼吸開始變得通暢,身上那些纏著的蔓藤也不見了,查文斌才解開綁在他嘴上的布條子。
橫肉臉嘴裡塞著的那個黑魆魆的東西便是死玉。死玉就是那種質地很差的普通玉石,需要和金子放在一塊兒埋進泥土裡,時間久了,這玉便會發黑,也失去了那種以往玉石特有的光澤。這死玉在民間是不祥之物,可在道家卻常常拿來作法,用來封鎖髒東西。
查文斌又將那張黑符取下,用火摺子點了,繞著橫肉臉的頭頂轉了幾圈,再把那八卦鏡放在他的面前照上幾分鐘。等到他的眼神重新開始散發出以往那種通透,這才讓卓雄扶著他的後背坐起身來,一把拍上,那橫肉臉便吐出了那塊死玉。
查文斌用紅布條子把這塊非常難看的黑石頭給包了起來,揣進了破袋裡。
接著,橫肉臉便開始嘔吐起來,吐出來的東西有一股樹木腐爛的味道。查文斌又給他灌了些清水,直到吐不出東西的時候,橫肉臉才喊道:「哎喲,這下真舒服了。」
見自己身上被捆著繩子,老王那一腦殼的血,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先前只是覺得噁心。查文斌也不隱瞞,便說了他被那魑魅附身的事。知道自己闖下大禍,橫肉臉急忙跟超子道歉,也開始擔心老王的安全。
查文斌問了才知道,原來這橫肉臉見他們進了棺槨許久都沒動靜,便也閑得慌。他塊頭大,平時也餓得快,見頭頂之上有幾個紅色的果子,便順手摘了一個啃了幾口。後來的事兒,他就不知道了。
料想橫肉臉八成就是這樣中招的,查文斌重新爬了上去。在橫肉臉的引導下,他果真看見頭頂的石頭縫裡有根蔓藤上掛著紅果子,心裡便明白了七八分。
往往這墳地裡頭結出來的果子是非常誘人的,可這東西還真就不能吃。一個說法是,這東西是那些個小鬼專門用來引人上當的,還有一個便是這玩意兒是墓主人自己種了給自己吃的,你吃了死人的東西,那不出事才怪。
但是這個地方不同,查文斌知道這個墓主人肯定沒那麼小氣,需要用果子來害人,這果子完全是憑藉這裡的風水所生。至陰至邪的地方孕育出來的東西,人吃下去能有好才怪呢。他仔細看了看,那頭頂全是蔓藤遍布,想必這樹在這個地方待久了,也因為太充足的邪氣而成了精。
查文斌下來說了這裡面的事兒,超子就琢磨著等會兒出去順便炸了這裡,如果攝魂草不除,還不知多少人得遭殃。
收拾完畢,幾人坐下來吃了點乾糧,橫肉臉到底身體好,這麼一番折騰下來這會兒又生龍活虎了。因為老王是他打的,心裡有些內疚,所以他一定要背著他出去。超子頭還有點暈,便讓卓雄給扶著走。
這一行人當初是浩浩蕩蕩進來,經過了無數次的生死劫難,一個個狼狽不堪地準備按原路返回。臨出洞口的時候,超子找了炮眼的位置,讓卓雄塞上炸藥,這鬼地方是不能再讓它繼續留著禍害人了。
等到他們出來才發現,外面已經是第二天一早了,太陽才沒升起多久,可想他們已經在下面待了有多久。
「嘭」的一聲,伴隨著大地的一陣顫抖,地面開始崩裂,古老的墓穴里已被無數亂石填滿,攝魂草也早被一同砸下,混合著石塊永遠埋在了地下。
查文斌看著遠處騰起的那股沙石,心想,現在就得想辦法找到出路。
路,其實已經有人為他們找到了。誰?那便是石頭爹。
既然他能進來,就說明這兒還有另外的路。偵察兵們最擅長的莫過於逆向思維,超子判斷,石頭爹的死亡時間是在他們離開村子后不久,所以這個出口應該離此處不會太遠。
「按照那個老頭走來的路線,我們原路返還就應該能出去。」超子說道。
這活兒現在就得交給卓雄了,一個好的偵察兵可以找到半個月之內人活動的痕迹,更別提這種人跡罕至的地方。腳印、植物被人動過的痕迹,甚至是氣味都可以成為他們的線索。
臨近中午的時候,在卓雄的帶領下,他們繞到了這片竹林的東邊。一塊被人挪動過的黑色石板留下了幾天前的印跡。卓雄搬開那塊沉甸甸的大石板,一個黑魆魆的洞便露了出來。卓雄俯下身子,拈了點兒灰放到鼻子前嗅了嗅,又給超子聞了聞,兩個人都點點頭。
超子說道:「那老頭就是從這裡下來的,地上還有火把散落的灰燼味道。沿著這兒走,應該能出去。」
這個洞口不大,他們三人倒是沒問題,可苦了橫肉臉和昏迷著的老王。兩人硬是把身上的衣服都給剝了個精光,才勉強擠了進來。特別是橫肉臉,背上被那些鋒利的石頭劃出一道道血痕,可這個漢子愣是沒吭一聲。
這條通道有著明顯的人為開鑿痕迹,裡面的空間要比外面大上幾分。這是一個「T」字形的通道,往下黑魆魆的,看不到底,往上也是一樣。但是卓雄說這石頭爹是從上面下來的,所以他們沒必要冒險再去看看下面通向何方了。
這往上走的路可不那麼平坦了,加上又有重傷,隔一會兒他們還得給老王檢查一下。順著這條道,他們也不知走了多久,前面終於沒有了路。
又是一塊黑魆魆的石板擋在了前面。這是一條單行的道路,周圍並沒有其他岔路。卓雄和超子拍著胸脯保證,石頭爹肯定是從這裡下來的。超子便用匕首去撬石板。
果然這石板的那頭傳來一陣「咚咚咚」的聲音。「是空的,被這老頭做了個掩護。」超子這會兒已經好了七八成,便用力去頂,他的力氣倒也不算小,可只能微微頂起一條縫便再也挪動不了了。
超子回頭看了一眼背著老王的橫肉臉,嘿嘿笑道:「大塊頭,你力氣大,來試試?」
這個地方只能站一個人,兩個人就沒法兒一塊兒使勁。橫肉臉把老王交給查文斌后,勉強擠到前面,用手托著那大石板試了試,深吸一口氣后,「嗯」的一聲猛吼,震得周圍的灰紛紛往下掉。
什麼叫不是一般人?橫肉臉就是很好的解釋。他那脖子瞬間鼓得比腦袋還要粗,那青筋一根根的,跟筷子一般全部爆了起來,漲紅的臉,閉著的眼睛,微張還帶著怒吼的嘴巴,讓超子不禁喝道:「哎呀媽呀,這活脫脫張飛再世啊!」
「咯吱吱」的石頭移動聲慢慢傳來,一股冷氣瞬間襲入他們幾人的脖子,所有人都不禁打起了寒戰,唯有橫肉臉額頭上那如黃豆一般大小的汗珠正在「滴答、滴答」往下淌。等到挪出一個半圓,他率先爬了上去,又把下面的人一個個給拉了上去。
回到這兒的查文斌抬頭一看,真沒想到竟然是這兒!
一排排的死屍整齊地冰凍在周圍,相貌栩栩如生。這不就是那天超子掉進來的冰窟窿嗎?
超子見是這兒,這心裡的氣就不打一處來,罵道:「靠,怪不得那老小子說這兒是禁地,還整出個什麼白獐子的鬼故事來糊弄我們,敢情就是怕我們找到這個進口!要知道這裡可以下去,咱有必要吃那麼多苦頭嗎?別說他現在是死了,就算是沒死,讓我找到了,我也得把這老小子的頭給擰下來!」
查文斌想讓他少說兩句,這人都死了,恩怨也就一筆勾銷了,不過他怎麼也沒想到這兒竟然還能和那裡扯上關係,甚至有些後悔當初沒把這裡的情況跟老王說,如果他知道或許就能提供更多的線索了。
石頭爹下這冰窖子的時候,上面留著一條草繩,還在那兒掛著呢,想必是準備給自己出去之後留的退路。超子試了幾把,還算結實,便第一個爬了上去。
他上去之後,取出登山索丟了下來,又招呼查文斌和橫肉臉先上來,卓雄得留下負責給老王打繩結。這種繩結,他們在部隊里學過,專門用在這種情況下,能把人拉上來又不會傷到他。
他們三人一齊在上頭髮力,慢慢把老王給吊了上去。卓雄這才開始慢慢往上爬,等爬到一半的時候,他不經意間一瞥,便停住了。
查文斌暗道一聲不好,便喊道:「卓雄兄弟,你快點上來,咱們得馬上下山。」
可卓雄就像聾子一般絲毫沒有反應,眼睛里充滿了複雜的神情,因為他看見了冰凍里有一個赤膊的男人胸口赫然和他一樣紋著一條血紅色的應龍。
「瞎子,你愣什麼呢?快上來啊!」超子見卓雄沒反應,便朝著冰窟窿里吼道。
應龍,爺爺說過,這是家族的標誌。我到底是誰?他們又是誰?和我有什麼關係?一時間,無數的問題湧上卓雄的心頭。他就像一個迷失的孩子,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又該去向何處。
他不是橫肉臉,他比他的感情要豐富,他渴望知道這一切,他看著那個男人的胸口就如同看見了自己的親人,不知不覺中他的手開始觸向那塊冰凍。
「別碰!」查文斌突然大吼一聲,這個冰凍著的人他也見過,他不想讓卓雄再為自己的過去分心了,誰也不知道那會意味著什麼。但是這會兒,查文斌分明看見了卓雄的臉龐已經開始扭曲了,那是一種令人感到恐懼的扭曲。
但是卓雄的手還是伸了過去,眼看就要摸到了。情急之下,查文斌一把搶過別在超子腰間的手槍,朝著井裡「砰」的一聲就扣動了扳機,剛好打在卓雄對面的冰層上。
「啪」的一聲,這威力巨大的子彈呼嘯著砸向透明的冰層,發出了劇烈的碰撞,可讓擁有極高軍事素養的超子目瞪口呆的是,子彈僅僅是在冰凍上留下了一個白點而已,甚至都沒有產生一絲裂紋。
卓雄被這一擊立馬拉回了現實,反彈回來的子彈幾乎是貼著他的大腿呼嘯而過,他愕然地抬頭看了一眼上面,立刻大罵道:「超子,你個王八蛋是打算要把我打死嗎?」
超子從查文斌手中拿過手槍,關上保險笑道:「哈哈,沒想到啊,文斌哥,你還會使槍,這槍打得不錯,打得可真有水準。瞎子,快上來吧,就等你一個人了,磨磨嘰嘰幹嗎呢?」
「我……」卓雄一時語塞,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腦袋莫名其妙地就瞬間短路了,但是那人胸口紅彤彤的印記在刺著他的雙眼,「這裡有個人有塊紋身和我一樣,我……」
查文斌勸道:「先上來再說,我們得快點把老王送出去,等他醒了,這裡的事情你再問問他,或許他會有答案,因為他是唯一認識花白鬍子,也就是你爺爺的人。」
卓雄再看了一眼那人,順著繩子幾下便到了頂。
這雪山裡可比不了那洞里,溫度低得很。這下山的路該有多難走他們是知道的,但是老王的情況已經容不得他們再作停留,能早一刻趕出去便是最好。
卓雄和超子一起做了個簡易擔架。五個人便趁著還有太陽,抬著這號重傷員開始下山。這雪地里一個腳步一個坑的,走起來談何容易,夜裡的溫度更加低了,這讓老王的呼吸開始變得微弱。橫肉臉脫下了自己身上的衣服給他蓋上,這個漢子在冰天雪地的夜裡只剩下一件單薄的衛衣。
終於,在後半夜裡,他們下了通天峰,看到路邊已經被積雪覆蓋的汽車,他們看到了一絲希望。
沒有休息,超子立刻驅車奔出大山,但窄小的山路和厚厚的積雪讓這輛四驅越野也顯得力不從心。車裡的暖氣開始讓他們的身體有了變化,柔軟了的皮膚有了疼痛感,關節處更像是斷了一般,大家都很想睡,可是卻沒有人能睡得著。
衛星電話的那一頭給超子指示了他們將要去的路線,一個北方小城,那兒正在緊急調派最好的醫生。
當老王被推進手術室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癱坐到了地上,看著彼此破爛不堪的衣服,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
據說那一晚有一群全國最好的腦外科醫生被各種渠道緊急安排到了那個小城。查文斌他們幾個也得到了最好的醫療待遇,但是他們卻被分別安排到了單獨的病房裡,各自身上的行囊均被一群面無表情的黑衣男子拿走。據後來超子說,那群人看樣子就是行家,不排除都是受過訓練的特種兵。
這種躺在病房裡、門外有人看守的百般無聊的生活持續了整整半個月。沒有人回答他們任何問題,只是定時會有人來檢查和送食物,可以說他們是被暫時軟禁了。
到了第十六天,一個身著中山裝的中年男子來到查文斌的病房,手裡還拿著他那個已經破爛的八卦袋。
「查先生,東西我就放在這兒,物歸原主了,下午會有人來安排你們回老家。」說完,中山裝便起身要走。
查文斌看了一眼那熟悉的袋子,想要開口,卻欲言又止,但還是問了一句:「他怎麼樣了?」
「受到鈍器致命打擊造成的開放性顱腦損傷,加上失血過多,送來的時候已經過了最佳搶救時間。」那位中山裝背對著查文斌說道,臨出門前他的身子頓了頓又說道,「已經成了植物人。」
查文斌隨即陷入了沉默,植物人,這或許已經是最好的結局。因為從他進入那個死位起就知道,若想離開此地,必定會有一人喪命。這個人或許是他,或許是超子,也或許是卓雄,因為他們三個是真正進去的,但他萬萬沒有想到會是老王。
入死位者,就相當走了陰間道,而且是以活人的方式進去的,要想全身而出,必須至少有一人得把魂給留在那兒,也算是給看路的陰差們有個交代。這就得全憑誰的八字硬了,若都是一樣,那就得看老天爺的意思。
關於老王這件事,雖然是橫肉臉中招了導致的,但在事實上,他確實是為其他四個人抵了命。
植物人在現代醫院的解釋下就是陷入深度昏迷不會醒的病人,但在查文斌的道家世界解釋里,便是人七魄中丟了一魄——中樞魄。
丟魄是一種讓他束手無策的狀況,這個人的魂將會處於不散不滅也不出的狀態,七魄不散,則魂在。若那一魄不回,在主魂消亡前,人就會一直沉睡著,魂與肉體還有著一絲的聯繫,維持著其他六魄的運轉,只要這層聯繫不斷,人就不會死。
有的人魂丟了之後,可以通過喊魂喊回來,但是老王這樣的魄丟了,那便是無力回天了。只有他自己的魂知道這魄丟在哪兒,也只有他自己的魂才有把魄重新找回來的希望。
查文斌整理那破爛的八卦袋,裡面是他的東西,一樣都沒少,但那青銅太陽輪和從那下面帶回來的月亮輪卻不知了去向。
他很想去找回來,因為那是他對於三足蟾唯一的記憶,但是他知道這樣做是無力的。
到了中午時分,查文斌被兩個年輕男子請到了院子里,這是他半個月來第一次曬到了太陽,而在院子里停放著的一輛中巴車上,他見到了另外三個兄弟。
一架只載著他們四人的飛機沖向了藍天,而他們誰都不會忘記登上飛機前中山裝男子那句冷冰冰的話:「忘掉在這裡發生的一切。」
重新回到省城的查文斌當晚便見到了自己的兒子。他比一個月前似乎長高了,也長胖了,但是額頭上卻多了一道疤痕。
冷怡然跟查文斌解釋,這是在學校的單杠上摔下來磕的,好在沒什麼大礙。她顯得很拘謹,似乎很怕文斌怪罪她沒有照顧好他的孩子,完全沒有了平日里那副小魔女的姿態。
當晚,還是在樓外樓,趙所長設宴,為這個曾經他一心想拜卻沒有拜成的道家師父接風洗塵。
查文斌在省城一直待到清明前後,超子家暫時就成了這幾人的落腳點。院子里都知道何老家裡住著一個道家高人,來找他看相和算命的絡繹不絕,也讓這個向來冷清的研究所大院熱鬧了好一陣子。
後來很多省城裡的權貴都知道了這兒有個掌門,各種小車幾乎把這個院子變成了停車場,有趙元宵帶來的,也有人托冷所長帶來的,發展到後來,那些經常出現在報紙和地方電視台上的人也來了。
但查文斌堅持著自己的原則,那就是不收紅包。真正讓查文斌聲名鵲起的是他有一天對一位到訪的老者只說了一句話:「下周的禮拜三不要出門。」據說那位老者是有著通天本事的高官,幹完這一年即將退休。
結果那一天,這位老者的司機來接他去開會,被他以身體欠佳為由婉拒了。那位司機在回去的路上,被一輛裝滿渣土的車子撞擊。事情的巧合是,那位司機毫髮無傷,但是整個車子的後半截被壓成了鐵餅。
任憑你多大的官兒,要想請他去府上坐一坐,或是賞臉吃頓飯那都是沒門的。久而久之,在當地官場流行了這麼一句話:誰要是能把查道士請來吃頓飯,那他的面子可真大了去了。
所以趙元宵一時間風頭無二,常常成了高官宴席上的座上客,因為他那可是自吹為查文斌不記名的徒弟。到後來,連請趙元宵吃飯都成了倍兒有面子的事情。過了不多久,他就被提拔起來,有人說他是全憑那張嘴,更多的人說那是因為查文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