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嫁禍於人
話分兩頭,且說蕭子玉預計次日早晨止戈亭定會爆棚,如果坐視不管,沒準會引起騷亂。再者,他也不希望蔣一浪講述的故事讓更多的都梁人知道,這樣會對親家不利。事實上,第一場故事早會後,蔣興和的管家就找過他,希望他對蔣一浪採取措施,不要任其在止戈亭胡言亂語。蕭子玉口頭上應承了,但他內心卻不願意對蔣一浪採取措施,道理也很簡單,他像所有的聽客一樣,對接下來的故事產生了強烈興趣。
次日天未亮,蕭子玉就來到警察局,令所有下屬扮成聽客早早來到止戈亭,將大廳所有的位置坐滿,然後把門關上,不允許有人進來。
辰時正刻,蔣一浪登上主講台,他並沒有意識到大廳里的情況異常,就興緻勃勃地準備開講。這時,舒振乾神色緊張地來到蕭子玉身邊彙報:「外面圍了很多人,今天都梁城萬人空巷都來到了這裡。」
蕭子玉點頭表示他已經知道,並要舒振乾負責外面的警戒,不放任何一個陌生人進來。
蔣一浪掃視一眼台下就開講了:「各位聽官,今天的故事開講了!詞云:御鼓動,禁城開,天上探人回,鳳銜金榜出雲來,平地一聲雷。鶯已遷,龍已化,一夜滿城車馬。家家樓上簇神仙,爭看鶴衝天。這首詞為五代韋莊所作,述及他五十九歲高中進士時的喜悅之情。他原是一介布衣,一旦高中就成龍化鳳,富貴逼人。用這首詞來形容蔣大的暴富最是恰當不過。閑話少絮,言歸正傳,今天我要講的這個盜墓故事非常耳熟,墓主為朱楩第十三代傳人,名朱企豐。這朱企豐名氣很大,在都梁可謂家喻戶曉,至今都梁城仍有不少的地名都與他有關,他的名字到現在仍能嚇唬不聽話的小孩。只是他的來歷諸位也許不甚清楚,講述出來定能感天動地,各位如不厭煩我就講,不願聽就一句話帶過。」
眾人異口同聲:「願意聽。」
蔣一浪說:「朱企豐原名國英,字偉寰,父母早亡,只有一個弟弟朱國雋,兄弟倆相依為命,在都梁北郊銅寶山搭茅棚棲身,租耕幾畝薄地,種植玉米、高粱、紅薯,勉強度日,閑時上山砍樵,挑至城裡販賣貼補家用,生活極為艱難——」
聽到此處,舒振乾忍不住質疑:「一個村野樵夫怎麼能夠當上王?你不會是瞎編故事糊弄我們吧?」
見有人打斷,錢進財忙說:「這位聽官稍安勿躁,故事本身就是編的,但是編得像不像,值不值得信服,那就是說者的本事了。」
蔣一浪面帶微笑,停了片刻見再無人多說話,就接著往下講述:「一日銅寶山來了一算命瞎子,人稱鍾半仙,朱國英的幾個鄰居請其卜算,卜罷一個個號啕悲哭,都說算得太准了,早知命運如斯,又何必凄風苦雨枉居人世?朱國英動了心,亦上前卜算,並對半仙說:『先生算得準時,我便給錢;算不準時,你就是瞎眼說瞎話,我非但沒錢,還要砸了你的招牌!』半仙應許,朱國英遂報上年庚八字。不想鍾半仙將其年庚八字排出四柱,掐指一算,撲通,跪下,口稱:『千歲爺恕罪,瞎子有眼無珠不識王者顏,多有冒犯。』圍觀眾人大驚,朱國英則破口大罵:『真是個有眼無珠的瞎子,青天白日說昏話。我明明是一無所有的窮人,偏遭如此嘲笑、挖苦,不看你年紀一把,非把你打一頓不可!』鍾半仙長跪不起:『千歲爺息怒,瞎子雖然眼睛無光,但心明如鏡,千歲爺的八字明明有王者之尊,小人豈敢信口雌黃?』朱國英是火爆性子,見鍾半仙還在堅持己見,就要動粗,其弟弟朱國雋連勸帶拖把他拖回茅屋。話說言者無意,聽者有心,銅寶村中老人忽記起朱國英之父朱乾坤曾擁有田產無數,妻妾成群,后又不知何故被皇上收回。有好事者暗中議論:『目下憲王已薨,享年九十,其五子均不在世,嫡孫皆無,王位傳予庶出,莫非這朱國英乃憲王嫡孫?』」
聽至此處,剛才還質疑的舒振乾竟鼓起掌來,台下餘眾亦一齊鼓掌。蔣一浪受到鼓勵,連連拱手向台下還禮,接著說:「此話傳到朱國英兄弟耳中,朱國雋說:『哥,別人家都有祖宗神位供奉堂中,獨我家沒有,莫非父親與憲王之間有難言之隱?』朱國英罵弟弟:『安心做自己的功夫,休要聽人胡言亂語,別忘了明天的飯米錢還在山上呢!』次日,朱國英將柴挑到城中,賣得百文錢,來到這止戈亭下的都梁酒家沽了一碗都梁香酒,買了一碟花生米,坐下來慢慢品嘗。都梁酒家乃是明朝開朝就存在的老店,至那時已有二百餘年歷史,掌柜的姓錢,人稱『錢老倌』,錢老倌和氣生財,廣交客人,文人墨客亦多會於此,談古論今,把酒臨風,已成今日『故事早會』的雛形。是日也該朱國英時來運轉,一墨客與錢老倌閑話,談及岷王府中之事,墨客開言:『錢老倌,您聽說了嗎?』錢老倌問:『何事?』墨客說:『憲王薨,雖年享九旬,五子無一倖存,孫輩亦絕,王位白白讓給了庶出。這還不算,此庶出乃一痴獃,目下岷王府均是女流主事,攪得不成體統。』錢老倌搖頭不迭:『此乃天意,非人力能為』。墨客說:『我聽說憲王並非真的無嫡親,他的四兒子朱乾坤可能留有後代。你可知其中的底細?』朱國英飲罷酒本欲離去,一聽此言,乃大驚:朱乾坤不正是家父名字嗎?莫非……慢著,且坐下再聽下文。錢老倌說:『別提那段傷心故事,那時候我還年輕呢,常聽說一大把年紀的憲王經常納妃,朱乾坤的母親盧王后色衰失寵,活活憂鬱而死。乾坤是有名的孝子,他心疼母親,經常好言勸諫憲王不要縱情聲色。憲王大怒,將乾坤趕出王城,在城北銅寶山居住。』墨客接聲道:『我也聽說了,後來憲王年紀衰老,身邊兒子相繼離開人世,他有位能幹賢德的妃子熊氏勸他,說乾坤為人耿直能幹,雖有冒犯,如今已時過境遷,該回王府,以備繼承王位。後來又不知何故,這事沒能成。』」
台下鴉雀無聲,都在全神貫注聽故事,蔣一浪喝了幾口茶接著說:「錢老倌道:『這個中內幕我清楚,後來事情被憲王的女婿龍汝震知道了,這廝乃心術不正之人,早想繼承王位,便在憲王面前說熊妃與乾坤有男女私情,才出面替乾坤王子說好話。憲王不信,處死龍汝震。同時又懷疑乾坤出面求過熊妃,幾欲將乾坤處死。乾坤因此傷透了心,離開憲王,隱居銅寶山,對外人從不提自己的身世,據說他有妻妾幾房,不知生育否。萬曆四十五年,乾坤薨,憲王以乾坤無子,奏請皇上,除去他的封賜,並將田產、奴婢悉數收回,萬曆末年,九十高齡的憲王薨,憲王有五子都先他而去,萬曆皇帝主持廷議,以憲王無後,擬用靖州王之子繼位岷王。誰想靖州王之子乃一白痴,岷王府被一干婦人攪得不成體統。』朱國英聽到此處,心如翻山倒海,記得父親去世時間正是萬曆四十五年。那時他和弟弟尚幼,只記得辦完父親的喪事後,兄弟二人就被趕出家門,去一茅棚居住,田產亦盡數姓了他人。當時兄弟倆認為是父親在世欠債所致,原來是被皇上收走。再想起幾日前鍾半仙為其卜算,口口聲聲稱他千歲,看來自己真是憲王嫡孫,是明太祖的後人了!閑話少敘,且說朱國英聽了錢老倌與墨客的侃談,迫不及待上前問道:『二位請了,如果朱乾坤真有子嗣留世,可承王位嗎?』墨客隨口答道:『只要朱乾坤真有子嗣,奏請皇上,當然可繼承王位。』朱國英又問:『乾坤真有子嗣,想必是一介村野農夫。皇上遠在京城,萬里迢迢,如何奏請?』墨客是個見多識廣的人,當即回答:『這有何難!若真有此事,乾坤的兒子只需去王府擊鼓鳴冤,自有王府宗室接待,余者皆不用操心發愁,等著做他的岷王好了。』朱國英聽后喜出望外,當即辭別酒家,哪裡還想到回家!便徑至岷王府擊鼓鳴冤,述說身世,王府大驚,留朱國英於府內,快馬飛報京城。一個月過去,崇禎皇帝得報,極為重視,令大臣洪如鍾赴都梁勘察。崇禎四年賜國英名朱企豐,又賜王冠、玉帶、尚方寶劍,主持岷王府事。崇禎七年五月,皇上又遣編修鄭之元冊封其為岷顯王。皇恩浩蕩,顯王山呼萬歲……諸位聽官,後面的故事大家已經知道十之八九,這朱企豐登上王位之後,橫徵暴斂,生性兇殘,草菅人命,最後為仇人所殺,身首異處,腦袋被赧水激流沖走,王府用三十六斤黃金製作一個金腦袋安置其上,正是這金頭後來成了盜墓者們追逐之物,其實這金腦袋只是朱企豐墓中一小件物品,內中之物更是價值連城,到底是何寶物?最後花落誰家?欲知後事明日分解。」
蔣一浪講完故事從主講台走下。接著便是雷鳴般的掌聲。
卻說次日早晨,譚小苦去大牢給朱子湘送飯,來到大門口見值班的正是胡假虎,就打招呼說:「胡叔早上好,我師父什麼時候可以換號子?」
胡假虎說:「我正要找你呢,我本來打算今天一早就給他換,沒想到昨晚他就出事了,打死了兩個人,現在已經關進死牢。」
譚小苦感到如晴空霹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胡叔叔你說什麼,我師父他怎麼了?」
胡假虎重複說:「你師父殺人了。」
「我不相信,我師父他怎麼會殺人呢?」譚小苦叫道。
胡假虎說:「我也不相信,可這畢竟是事實。小苦,你還是去問朱子湘他本人吧,死牢在最後一排。」
譚小苦根據胡假虎的指點來到最後一排,果然上面寫著「重犯號子」。這些號子和普通牢房的不同之處是柵欄的鐵棍比較粗大結實,而且空隙較密,除此外並無二樣。譚小苦來到門外,一眼看見朱子湘戴著沉重的腳鐐坐在牢里。
「師父吃飯……」譚小苦一開口就淚眼婆娑,喉嚨也哽咽了,朱子湘吃力地站起來接了飯,就默默吃了起來。譚小苦一直等到他吃完才問道:「師父,待在這裡習慣嗎?」
朱子湘苦笑著把缽子遞出來:「一個人住一間牢房,比13號舒服多了。」
「蚊子多嗎?」譚小苦關心地問。
「多,不過已經習慣了。」
「師父,胡假虎說你殺人了,這是真的嗎?你在牢里殺了誰了?」
朱子湘嘆道:「昨晚你讓胡假虎帶來的飯我們收到了,沒想到睡一覺醒來,我就成了殺人犯——同獄的王辛卒、勞順民死了。」
譚小苦吃驚道:「王辛卒、勞順民死了?是怎麼死的?」
朱子湘搖頭:「不知道是怎麼死的,可是他們硬要說是我殺死的。天地良心,我沒有殺人。」
譚小苦急了:「你要解釋呀,說不定王辛卒、勞順民是吃不住大刑自殺了。」
「解釋也沒用,他們不聽,加上熊傑、羅國矮一口咬定是我用蚊帳勒死了王辛卒、勞順民。警察局說,牢里只有這麼幾個人,熊傑、羅國矮與死者無仇無冤,沒有殺人動機,只有我與死者舊怨加新仇,在他們死前還跟我打過架。」
譚小苦說:「這些真是太巧了,師父是我害了你,我命硬……」
朱子湘苦笑:「傻孩子,這跟你的命硬沒有關係,是老天爺早安排好了的,『是禍躲不脫,躲脫不是禍』,命中注定的東西誰都改變不了。」
譚小苦說:「是我的命硬才連累你,他們都是這樣說的,師父,我能幫你什麼嗎?」
朱子湘說:「你幫我送飯就可以了。小苦,最近外面有什麼傳聞嗎?師父在這裡很孤寂,就想聽聽外面的新聞。」
譚小苦說:「有的,昨天早晨有個叫蔣一浪的人在止戈亭主講盜墓故事,真的非常精彩,好多人都被吸引了。」於是把蔣大、蔣二的故事述了一遍。
朱子湘聽后就說:「故事中的蔣大我覺得他就是都梁首富蔣興和。」
譚小苦說:「師父講得很對,所有的人都是這樣說的。」
朱子湘很有興趣地說:「這個故事很精彩,今天會更精彩,小苦講出來給師父聽聽。」
譚小苦搖頭說:「不知何故,今天止戈亭的故事早會雖然照舊舉行,可就是沒流傳到市井中去。」
朱子湘似有所思地說:「這就有點怪了,以往凡止戈亭的故事都是傳得很快的,有時候剛散場就已經在大街小巷傳開了。」
譚小苦說:「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可能今天的故事平淡寡味不值一傳吧。」
朱子湘說:「不可能,凡盜墓故事都沒有平淡寡味的,你要留意一下,知道了別忘記說給師父聽。」
譚小苦點頭:「我會留意的。」
譚小苦離開死牢,想著昨天請客的事總覺得吃虧,認為胡假虎應該給他辦事、幫忙。在他經過大門時,發現胡假虎正在興緻勃勃談著什麼。駐足一聽,原來侯洞猿才從止戈亭回來,正在複述剛聽來的故事。譚小苦正要打聽這事,就不聲不響地旁聽。
侯洞猿賣弄關子問胡假虎:「第十三代朱王朱企豐你知道嗎?」
胡假虎說:「都梁人有誰不知道朱企豐,他當了幾年王就被人砍了腦袋,下葬時用三十六斤的金頭代替。」
侯洞猿說:「對,今天的故事講的就是他,想不到他還有一段那麼傳奇的身世!」侯洞猿於是把從止戈亭聽來的故事複述一遍,胡假虎邊聽邊唏噓不已。「今天的故事只講了這麼多,明天要開講盜朱企豐墓的故事了,可惜明早我值班,你回來一定要說給我聽。」
胡假虎連連點頭:「一定,一定。」二人又說了一陣,胡假虎發現譚小苦也在身邊,就問,「你有啥事嗎?」
譚小苦說:「我想請你幫忙,我師父真的沒有殺人,他是冤枉的。」
侯洞猿問胡假虎說:「老胡,你不是知道13號牢的真相嗎,盜墓賊殺盜墓賊,我感到這事挺有趣的。」
胡假虎對侯洞猿使了個眼色,然後拍著譚小苦的肩說:「你要我幫忙,我肯定儘力。不過你得有所表示才成。」
譚小苦說:「我昨天不是請你們吃了、玩了?」
胡假虎說:「那算什麼呀,你師父不是已經換號子了嗎?」
譚小苦吃驚地望著胡假虎,這話明明是耍賴:「胡叔,這完全是兩碼事,我師父是去了死牢,但跟你幫忙沒有關係。」
「好好好,沒關係就沒關係,救一個人總不只值那一丁點好處吧?只要你捨得花錢,我保證你師父平安無事,我這陣沒空,明天你再來找我。」胡假虎把譚小苦推出值班室。
譚小苦走了幾步,想起胡假虎神秘兮兮地向侯洞猿使眼色小動作,心下就生了懷疑。他轉身返回,發現值班室牢牢關了,胡假虎正在裡面與侯洞猿說些什麼。他屏聲息氣,把耳朵貼在門壁上——胡假虎說:「這事你要保密,否則我絕不告訴你。」
侯洞猿說:「我保證不跟任何人說,不守諾言就爛嘴爛舌頭!」
胡假虎:「王辛卒、勞順民確實不是朱子湘殺的。」
侯洞猿:「那是誰殺的?」
胡假虎:「兇手有幾個,直接的兇手是熊傑。」
侯洞猿:「熊傑與他二人無冤無仇,為何要下此毒手?你說的幾個兇手都有誰?」
胡假虎:「元兇是蕭子玉,他指使舒振乾把王辛卒、勞順民殺掉,舒振乾又利用熊傑直接下手,許諾事成後放他歸山……」
譚小苦聽到此處,心都快要跳出來了,他不明白這些人為何如此心狠手辣。他盡量剋制自己,繼續聽下去——
侯洞猿:「這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胡假虎:「是熊傑自己告訴我的。」
侯洞猿:「這麼秘密的內幕熊傑怎麼會告訴你呢?」
胡假虎:「他害怕蕭子玉不守承諾,先透露出去就是為了有個見證。」
侯洞猿:「蕭子玉既然要置他們於死地,誰也救不了朱子湘,剛才你為何還答應譚小苦要救他師父?」
胡假虎:「那是一個小笨蛋,騙騙他而已。」
譚小苦腦子「嗡嗡」作響,胡假虎的奸詐讓他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