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紅白蠟丸
含淚把劉中正老人的遺體扶躺在石床上,用獸皮蓋上老人的遺體。盯著獸皮下的遺體,我痴痴地站了很久,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又能做什麼。
許久后,身後的石門打開,小老頭走了進來,他來到我身邊,伸手拍了拍我的手背說道:「你別太難過了,四爺是個苦命人。現在能夠舒舒服服地在這裡睡覺,不用再奔波,他已經知足了。」
我說:「是我害死了他。」
小老頭說:「別這麼說,生死由天不由人,這是他的命也是我們的命。」
我低頭不再言語。
小老頭說:「小兄弟,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嗎?」
我說:「不知道,我的朋友現在還被困在祠堂里,生死不明。」
小老頭說:「你是想……」
我說:「去救他們。」
小老頭撓撓頭皮說:「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後生怎麼救他們,這不是去送死嘛!」
「就算死,我也不能再拋棄任何人了。」我低頭看著劉中正老人的遺體說:「因為已經有一個人為我而死了。」
小老頭搖搖頭說:「罷了,本來我是想帶你離開荒原的,看看你這麼執著,好吧!我拼了這條老命幫你!」
我說:「大叔,您不必這樣,這是我的事。我自己會解決的,我不希望您受到牽連。」
小老頭走到石床邊,伸手掀起獸皮,盯著劉中正老人的臉看了一會兒說道:「四爺,當年蒙您好唐四先生搭救,我深感大恩。今天您不幸蒙難,我無力救您,實在愧疚。現在您捨命救下的後生要回去救他的朋友,我幫他便是幫您,也算是報答了當年的救命之恩吧。等事態平息之後,我一定回來帶您走,給您找塊風水寶地好好安葬。」
說完,小老頭含淚給劉中正老人鞠了一躬。
望著劉中正老人那安逸的神情,我的眼眶再次濕潤了。我雙膝一彎跪倒在地,對著老人的遺體磕了三個響頭。
小老頭把我扶起來說道:「小兄弟,我幫你救你的朋友。但你必須聽我的安排,不然救人不成反害了自己。明白嗎?」
我用力地點點頭。
「很好。」小老頭握著我的手說:「我們要想救人必須得等入夜,一入夜,那些發了狂的村民會回村,到時我們就可以趁亂救人。」
我說:「可是我怕我的朋友撐不到晚上。」
小老頭說:「這個你不用擔心,據我剛剛得到的消息,那些人不會傷害你和你的朋友,你們對他們很重要。」
我茫然地看著小老頭,不明白他話的意思。
小老頭指了指石床說:「小兄弟,我們倆坐在四爺身邊給他守守靈吧,讓他沒有牽挂地走。四爺活著的時候沒有兒女在床前盡孝,這去了,也總該有人為他守靈才對……至於事情的經過,我會慢慢告訴你的……」
小老頭拉著我坐在石床邊,他用沙啞地聲音吟唱著湘西一帶特有的「歸魂曲」。雖然我聽不懂字句,但那悲涼的曲調卻讓我再次落淚。
一曲唱罷,小老頭抹了抹眼角地淚水,開始講述事情的經過。
原來當唐四老人也就是劉中正和我離開死屍客店后,小老頭忽然得到一個消息。在前幾天,有一批形跡可疑地唐門中人用馬車拉著一具棺材進入荒原,而且所去的方向正是他的老家黑水村。對於那個充滿童年陰影的村子,小老頭沒有任何感情可言。但由於進入荒原的人是唐門中人,小老頭怕他們對唐四老人不利,於是就一路追了下來。緊趕慢趕還是晚了一步,當他趕到樹林的時候發現了唐四老人用樹枝遮住的屍體,而地上的腳印則證明我們一行人在往黑水村方向前進。
小老頭暗叫不好,就急忙追趕。
途中小老頭遇到了那些中了屍蠱和埃博拉病毒的野狼,為了躲避它們,他又耽誤了一段時間。等他趕到事發地點也就是那個突遇活死人的樹林時,他正好撞見凡六老頭用我和劉龍槍的性命威脅唐四老人他們,兩個人無奈之下只得放下了武器,被凡六的狗頭徒弟一擁而上五花大綁住。
小老頭有心救人,可已經來不及了。再加上他又看見了那成群的活死人,當時他兩條腿就給嚇軟了。
小老頭躲在草叢中,以至於那些活死人並沒有發現他。可他卻發現了這些活死人的一個秘密,就是它們的行動完全受到凡六的控制。
凡六師徒商議了一會兒決定把成群的活死人留在樹林里,因為這些活死人害怕陽光,只有晚上才能回村子。安排好一切后,他們就就綁著唐四老人和沈牟白離開了。
就在他們離開后不久,一對男女忽然出現。他們走進樹林,逐一檢查每個活死人。
幸虧小老頭躲在瘋長的野草后,這才躲過了他們的檢查。
喜劇性的是,當這對男女檢查完活死人後竟然站在小老頭躲避的野草前開始交談起來。
兩個人彼此都用「你」做稱呼,可他們所講的內容卻令人不禁駭然。
原來這一男一女是從大阿山山腳下的一座莊園而來。他們奉命接應投靠而來的凡六師徒,並且還要捉拿我和劉龍槍。至於製造這些活死人一方面是為了對付唐四老人和沈牟白,只有擋住這兩個人才能順利抓到我和六龍槍;另一方面是為了增強自己的勢力,如果有朝一日警方發現他們的存在,必定會進入荒原清剿,到時他們就可以利用這些活死人來對抗。
至於捉拿我和劉龍槍的目的好像是為了做一件事。至於其中的細節,由於小老頭當時緊張並沒有聽清楚,但料想這些人如此煞費苦心的設計,也絕不會是一件小事。
聽完小老頭的敘述,我忽然覺得頭頂鋪開了一張網,而進入荒原的一刻便是請君入甕。冥冥中,一雙詭異的手在操控著全局,而我們只是這些人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
「好手段……」我竟然開始敬佩這些人了,一步一步殺機,布局更是縝密,好無破綻可言。
「現在你該明白為什麼我說他們不會傷害你們了吧。小兄弟,現在他們在暗處,我們在明處,而且對方勢力遍布湘西荒原,連唐門的人都來投靠,我們是鬥不過他們的。」小老頭拍拍我的肩膀繼續說道:「目前惟一能做的就是想辦法救出你的朋友,然後你們就天涯海角逃命去吧。」
我苦笑了一下,心說:不逃又能怎麼樣呢,難道要在這裡等死不成。可要逃出這荒原又談何容易,只怕我們還沒有逃出去就會又被他們抓到了,真是天地為砧板,我為魚肉啊……
小老頭嘆息了一聲不再言語,低頭望著劉中正的遺容愣愣出神。
兩個人守著劉中正老人的遺體就這樣過了很久,彼此間再也沒有了交談的**。
很多年後,當我回憶起那晚的沉默時,我常常在想也許人在高度重壓下選擇沉默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兩個人相對無語,都在各自的世界里安靜地思索著即將到來的命運,追憶著逝去的歲月,懷念著往日寧靜地生活。
「篤篤……」石室外忽然響起一串敲門聲,低沉得令人窒息。
我和小老頭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緊張地盯著那道石門。
「大叔……」我剛要說話,卻被小老頭揮手止住。
小老頭躡足走向石門,他隨手拎起牆角的空酒罈,然後沖我使了個眼色,那意思是讓我保護好劉中正老人的遺體。
我趕忙小心翼翼的抱起石床旁一個空酒罈,然後用身體擋在劉中正老人的遺體。
敲門聲依舊在繼續,稍顯急促,外面的人好像有些不耐煩了。
小老頭終於鼓足勇氣沖著石門低聲道:「誰!」
敲門聲一瞬間停止了。
時間好像也在這一刻停滯,不!早已停滯!
「誰!」小老頭再次問道。
「吱吱……」一串齒輪的聲音響起,那道石門竟然被外面的人打開了!
逐漸升起的石門下露出一雙黑色的皮靴,接著是一條黑色皮褲,再往上是一件黑色的斗篷,裡面穿著黑色的皮衣,對方一直背負著雙手,但從身形上看應該是男人……可就在快要看到對方廬山真面目的一刻,石門忽然停了下來,恰到好處的擋住了對方的臉。
小老頭驚惶的後腿了一步,手中的酒罈下意識的就要砸過去。
黑袍人並沒有躲閃,反而伸出一直背負著的右手,手中攥著紅白兩個蠟丸。
「白色救人,紅色救命!」黑袍人陰沉著聲音說完,便把手中蠟丸往小老頭身上一扔,轉身躍出枯井。
「等等!」小老頭抱著酒罈衝出石室喊道,可看他失望的表情就知道那人並沒有停留。
小老頭走進石室,反手關上石門,撿起地上的兩個蠟丸。
「那人是誰?」我問。
小老頭搖了搖頭:「不知道。」
我走過去看向適才那人留下的兩個蠟丸,一紅一白,並無出奇之處。
小老頭捏著兩個蠟丸看著我說道:「那人說『白色救人,紅色救命』,你可聽見了?」
我點點頭。
小老頭拿起白色蠟丸對我說道:「如果那人有心幫助我們兩個的話,那這白色蠟丸中說不定就是救你朋友的東西。如果那人是敵非友的話,那這蠟丸中很可能就暗藏機關,只要一打開,可我們倆可就沒命啦。」
我盯著蠟丸看了一會兒說:「大叔,我們現在身處險地,也算是九死一生了。反正都是死,倒不如放手一搏!」
「說得不錯!可你還年輕!」小老頭看著我搖了搖頭,然後猛然一轉身,打開石門,沖了出去,在枯井中用力捏碎蠟丸。
「大叔!」我失聲喊道。
陽光灑進枯井中,小老頭的身體開始顫抖,起初我以為他是中了毒,正要為他哭喊。不想小老頭竟大笑著走了進來,隨手又把門關上了。
他走到我面前把適才握著蠟丸的手攤開,裡面竟然是一張黃紙,黃紙上是一串字跡。
「樹林中村民已被除去屍蠱,傍晚便會失去控制攻擊村莊。沈劉兩人被困祠堂中,未傷性命。你等趁亂救人後,一路往南,湘西子午河畔有人接應,切忌從速!」小老頭欣喜若狂的念著黃紙上字,雙手不住的顫抖。
原來他剛才是高興。
「活死人一旦被除去屍蠱,就不會再受那些人的控制,到時候他們只顧逃命。我們救人便有機會啦!」小老頭抓住我的手興奮地說道。
我卻並未感到興奮,這黑袍人實在詭異,他怎麼會知道我們藏身的地方,這個地方不是只有唐四,劉中正老人和眼前的小老頭才知道的嗎。如果這是一個陷阱怎麼辦?正所謂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我忍不住提醒小老頭,別興奮得昏了頭。
小老頭笑過之後說道:「小兄弟,你心中所想,其實我也擔心過。不過我倒覺得這個人是有心幫我們的。你想想,這個人不但知道我們的藏身之處,而且還知道如何打開石門的機關。光憑這些,他要是想至我們於死地簡直易如反掌。至於他是如何知道這些的,我們現在已經沒有時間推敲了。眼下最要緊的是趁哪些活死人村民還沒有湧進村子的時候想好如何救人的方法。你說呢?」
小老頭說得也有道理,看來現在只能賭一賭了。
我點了點頭,當下和小老頭商量起如何趁亂救人的方法。
由於對方人多勢眾,我們只能從祠堂的后前窟窿處爬進去,找到被困的沈牟白和劉龍槍,然後只等活死人一湧入村子,便趁亂救人。按照黃紙上的安排一路往南直奔子午河,先離開這個鬼地方再說!
至於那顆紅色蠟丸,小老頭執意讓我來保管。黑袍人已經說得很明確了,白色救人,紅色救命,這紅色蠟丸中想必便是在危機關頭救命的方法。小老頭說自己年歲大了,腿腳不便,萬一丟失後患無窮,放在我這裡比較安全。
我不好推辭,只得小心翼翼放進懷裡。
夕陽西下,一片血色灑進枯井中。
我和小老頭臨出石室前又拜了拜劉中正老人的遺體,這才關上石門,爬出枯井,一路摸向黑水村祠堂。
小老頭童年居住在黑水村中,自然了解這裡的一些隱蔽的衚衕,他帶著我左拐右拐終於在一個衚衕口看見祠堂的大門。
祠堂大門處有凡六的兩個徒弟把守著,裡面隱約可見數條人影在晃動和微弱地火光。不一會兒,凡六晃著侏儒般的身子從裡面走了出來,他背著手大聲叮囑兩個徒弟要好好看守,要是敢睡覺就把他們全部喂那些中了屍蠱和埃博拉病毒的村民。
他那兩個徒弟戰戰兢兢地連連點頭,可他們並不知道不久后那些活死人就會自己找上門來。
說話間,祠堂中走出一個男子。
只見這個人穿著一身白色的長袍,銀髮披肩,舉止優雅穩健,儼然一個飽經滄桑地老者。可細看對方的長相,我不由大跌眼鏡。那白袍男子年紀也就二十左右歲,而且生得俊眉朗目,正是青春年少的好時節,只不過他說話的聲音不知為何總是陰沉沉地,讓人聽了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見男子出來,凡六趕忙上前說笑,那樣子極是諂媚。
可男子只是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臉上隱隱露出不屑。
「就是他!」小老頭指著那男子低聲對我說:「他就是那天在樹林說話的男子,不過還有一個女人,不知道她現在去哪裡了。」
「別忙,該來的總會來,一會兒有這幫孫子受用的!」我惡狠狠地說道,心裡想著他們幫那些活死人撕成碎片的樣子。
「你確定那些活死人真的沒問題?」男子高聲問凡六。
「哈哈……」凡六用力的拍了拍胸口說道:「您放心,按照主人的安排我在那具感染了埃博拉病毒的『女人』身上下了屍蠱,那些村民感染了埃博拉病毒后就會發狂,再加上又中了屍蠱,就具攻擊性了。可中了屍蠱的人只會聽下蠱的人的命令,只要他們身上的屍蠱不被除去,就沒事兒!」
「哼哼,」男子冷笑了數聲說道:「那些活死人放在樹林里無人看管,如果屍蠱被人趁機除去了呢?」
「絕對不可能!」說完,凡六也猶豫了一下說道:「眼下能解除屍蠱的只有兩個人而已。不過這兩個人一個已經死了,而另一個,嘿嘿,恐怕也已經去閻王殿報到了。」
「哦?」男子背起手,看著凡六煞有介事地問道:「你倒說說,到底是那兩個人呢?」
「哈哈,」凡六裂著肥豬嘴說道:「第一個人說起來真是慚愧,他是我門下最得意的弟子。只因為我酒後玩了他老婆,殺了他全家,便叛出師門,煉製屍蠱要弒師!結果陰差陽錯被我那個唐四老兒撞見,替我清理了門戶。說到這裡我還得感謝這個死鬼師兄呢!哈哈……」
男子尷尬地笑笑,連連搖頭。
一聽凡六這麼說,我差點兒沒被氣死。原來我們在樹林里除掉的那個傢伙竟然是凡六的徒弟,我說那傢伙口口聲聲說要報滅門之仇呢。如果早知道是這麼回事兒的話,那我們還費什麼勁兒,直接讓他們師徒狗咬狗得了。不過這凡六也確實是缺德到家了,竟然連徒弟的老婆都不放過,還滅了人家全家,光憑這些把這老東西千刀萬剮都不過分!
「那另一個呢?」男子似乎很有興趣追問下去。
凡六說:「另一個就是那個唐四老兒嘍。不過他中了我的黑蠍子,雖然斷臂,但蠍子毒已經蔓延了他全身,活是肯定活不成了。嘿嘿,現在說不定正躺在那裡發臭呢,等我找到他的屍體,就把他煉成屍蠱用。」
「呵呵,你可真毒。據我所知令師早逝,你這一身的本領好像還是你這位師兄手把手的傳授你的吧。」男子臉色忽然陰沉了下來,語氣越發寒冷刺骨。
「切!無毒不丈夫,當年他要不是錯手殺死了大師兄,也不至於被同門追殺。現在落得這個下場,只能說是咎由自取,我殺他也是清理門戶!」凡六絲毫沒有注意到眼前男子的變化。
「好個清理門戶。」男子轉過身不再言語。
不過我正好側對著他,看到他雙手下意識握緊,臉上露出一絲冷笑,那是殺氣啊!
男子不再理會凡六,轉身走進祠堂。
望著男子的背影,凡六甚是迷惑地撓撓頭皮。
夕陽墜落山後,凡六背著雙手在大門口踱步,看了看愈加濃重地夜色,嘴上不由嘟囔著說道:「奇怪啦?那幫小子怎麼去了那麼久還不回來?就算沒有抓到唐四老兒他們也應該回來啦?」
我心說:老東西你等著吧,一會兒和你徒弟一起回來的還有活死人,到時看你怎麼哭爹喊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