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月荒涼
「那天我們出去打獵,無意間發現了一個山洞。原來那是恨天氏族始祖的葬陵,裡面陳列著無數精美地玉器,華麗地棺槨四周還有數十具陪葬的乾屍。當時你指著著牆壁上的字告訴我,恨天氏一族很可能是良渚人的後裔,牆壁上的字和玉器與良渚遺址中陳列的文物一模一樣。你說拿快古玉回去『研究』一下,結果不小心手臂被古玉的裂口劃破,接著就流血不止。我趕忙扶著你回村找到恨天氏族的族長,他說葬陵里的東西為了防止被盜都被塗上了劇毒,只要一見血,毒素便會順著血脈涌遍全身,無藥可救。」說到這裡,楚夢眉頭微微皺起,似乎仍是心有餘悸。
想不到天香谷的恨天氏族人竟然是良渚人的後裔,這真是一個驚人的發現。良渚文化的誕生時期社會生產力得到全面高漲。據有關資料顯示,在良渚文化時期,農業已率先進入犁耕稻作時代;手工業趨於專業化,琢玉工業尤為發達;大型玉禮器的出現揭開了中國禮制社會的序幕;貴族大墓與平民小墓的分野顯示出社會分化的加劇;刻劃在出土器物上的「原始文字」被認為是中國成熟文字出現的前奏,或者可以說中華文明的曙光是從良渚時期升起的。
相對而言,良渚文化遺留的文物那可謂是無價之寶啊!只要拿上一件,錢足夠花三輩子的。當時我所說的拿出去研究,恐怕就是見財起意了。
「經我再三懇求,族長終於說出了救你的方法。只有把你身上的血統統換掉,才能保住性命。」
原來楚夢說的換血指的就是這件事情,可要知道這人身上的血怎麼可以隨便換,一個不好就能要人命啊!不過看我現在活的好好,估計那次換血是成功了。
「後來恨天氏族人把你抬進了祭祀用的帳篷,等你出來時身上已經纏滿了紗布。族長告訴我,你身上的血已經被全部換掉,但從此你將不再是你。現在我終於明白這句話的含義了,融入血脈中的愛戀一旦失去,便無法修復。族長雖然救了你,但他卻沒有原諒我們擅入葬陵的過錯。於是我背著昏迷中的你離開了天香谷,幾經展轉終於回到了荒原上。」楚夢頓了頓,極是無奈地說道:「本來我是打算帶你離開荒原的,可誰料到在休息的時候,夜二他們突然出現,為了不讓他們發現你,我只得過去與他們回合。」
「原來如此。」我忽然響起祠堂的事情,便隨口問道:「在祠堂的時候,你怎麼會被壓在棺材里?」
楚夢說道:「回到組織的總部后,主人得知你和那個假唐四在一起,便讓我和賀蘭廣清再去捉你們回來。我們在黑水村接應了前來投靠的凡六師徒后,便出去尋找你們的蹤跡。結果剛好撞見你們一行四人被野狼所阻,於是賀蘭廣清便返回黑水村和凡六師徒商議抓你們的計劃,我則留在那裡監視你們。我本想提醒你危機將至,可忌憚唐四和沈牟白的實力,只得暗中保護你。後來你們被凡六師徒抓住,我想出手相救終究為時已晚。在我和賀蘭廣清查看那些活死人時,我發現一個黑影趴在草叢中,料想應該是你們的朋友,便故意纏著賀蘭廣清大聲說話,讓他知道你們身陷險境。祠堂內一場激戰,假唐四帶著我逃出去后,果然一個小老頭兒跳出來接應你們。當時藏在暗處的賀蘭廣清頓時露出殺機,我便出手阻擋他,結果力敵不過被他關進了棺材……」
聽著楚夢敘述著以往的事情,我心頭不由一陣陣溫暖。這女子當真是處處維護我,如果沒有她在暗中幫助,我就算有十條命也早見閻王爺了。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楚夢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說道:「儘管我曾經千方百計地設計你追殺你,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罷,但此刻……」
一隻纖細地手輕輕地按在我的胸口上,「但此刻我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離開荒原,離開這塊是非之地。八千六百里大荒原中積聚著數不清的大小勢力,平靜的表面下涌動著滾滾暗流,你手無縛雞之力又怎能抵擋他們。今晚分別之後,你見到唐四一定要讓他送你離開大荒原,從此天涯海角逃命去吧。」
說完,楚夢轉身欲走。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說道:「你能不離開我嗎?雖然忘記那段日子,但我依舊會遵守我的誓言。我們可以一起去找唐四,讓他送我們離開荒原,從此再也不分開。」
楚夢轉過身,苦笑著抽出被我握在掌心的手說道:「不能。」
「為什麼?」
「我和你不同,我雖然背叛了組織,但仍舊無法拋開它對我的束縛。現在唐四的勢力公然站出來和組織對抗,試想他們又怎會容下我呢。我不想因為我的原因,連累你無法順利離開荒原……」楚夢咬了咬下唇,顫抖著聲音說道:「忘記我吧。就當我是你的一個夢……」
說完,楚夢掀動雪狐皮衣縱身躍入黑暗中,彷彿化作了一條白練,絕塵而去。
「楚夢!」我想去追趕她,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快速地消失在黑暗中。
我無力地垂下伸出地手臂,悵然若失地望著楚夢離去的方向。
這一別,當真我們就無緣再見了嗎?
我心中湧起一陣失落,整顆心臟好像一瞬間蒼老了許多。
如果她當真是我的一個夢,那麼我只是想到了開始,卻猜錯了結局……
我步履沉重地回到適才那棵大樹后,發現阿音不見了。
我撥開擋在身前的野草,向外看去。
只見河灘上的屍體倒了一地,足有二十多具,水鬼手持東洋刀殺氣騰騰地站在大樹下,阿音則蹲在沈牟白和劉龍槍身邊給他們包紮傷口。
水鬼把東洋刀橫在胸前,刀刃上落下一滴鮮血,「啪」地一聲打在地上。
河灘上不知幾時賀蘭廣清身後又多了一批人,同樣身穿黑衣,手持東洋刀。只不過這次隊伍的最前面站著的不是賀蘭廣清,而是一個身穿黑衣的中年男人。
男人掃了一眼地上的屍體,笑著對水鬼喊道:「厲害啊!想不到我培育多年的殺手在你刀下竟然如此不堪一擊。」
水鬼冷哼一聲。
男人說道:「年輕人,不要得意的太早,在我麾下這些人多如牛毛,就算伸著脖子讓你砍,也能生生把你累死。不過我愛惜人才,聽凡六老先生說你也是唐門中人,不如和他一起歸入我麾下。我可以給你你想要的一切,只要你開口,如何?」
「是嗎?」水鬼忽然用刀一指男人說道:「如果我要你的腦袋呢?」
「我的腦袋?」男人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然後搖了搖頭說道:「恐怕沒那麼容易。」
「額!」一聲慘叫忽然從大樹下出來。
原來是阿音給沈牟白止血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傷口,疼得沈牟白喊出了聲。
「呵呵……」男人冷笑著看向沈牟白,他陰陽怪氣地說道:「這不是刑警隊隊長沈牟白嗎?好久不見了,老朋友。」
昏迷中的沈牟白眉頭一皺,勉力地睜開雙眼看向男人。
這一看之下,沈牟白虛弱地身體不由顫抖起來,他指著男人喊道:「惡龍!」
「不錯!是我。」被稱作惡龍的男人得意地望著沈牟白說道:「當年薛鎮東一槍打中我的要害,可我命大被人所救,這才保住了性命。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今晚我就送你去見薛鎮東,讓你們兩個地下作伴!」
「薛隊是你殺的?」沈牟白虎目圓睜,咬牙問道。
「沒錯,是我乾的。正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他給我一槍,我自然要送他一顆子彈。」惡龍冷笑說道。
「混蛋!」沈牟白不知那裡來的力氣,竟然扶著身後的大樹站了起來。可畢竟重傷在身,再加上氣急攻心,只見他整個人晃了一下,吐出一口鮮血。
劉龍槍見勢不好趕忙扶住沈牟白,阿音從懷中掏出一顆藥丸塞進他的嘴裡。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衝出樹后跑到沈牟白身邊抱著他坐在地上。
「哈哈……」對面傳來惡龍一陣狂笑,他指著我喊道:「蕭逸!想不到你竟然也在這裡!很好!來人!給我抓住蕭逸和劉龍槍,其餘的人生死不論!」
惡龍一聲令下,賀蘭廣清當先揮刀沖了過來,他身後是凡六師徒和密密麻麻的黑影。
這次湧上來的殺手不但人數眾多,而且各個訓練有素遠勝賀蘭廣清的那些手下,而水鬼因為連番血戰,此刻也明顯有些底氣不足,他咬牙擺出一副死守架勢。可面對蜂擁而來的黑影,手中勝算簡直如螻蟻撼大樹一般微乎其微。
危機關頭,江面上忽然出來一陣蒼老而悠揚的歌聲。
「綠紗裙,萬千相思線。指纖纖,曲終復牽連。靜夜思,驅不散,風聲細碎燭影亂。良宵短,青絲長,碧海柔波月荒涼……」
「師傅!」阿音興奮地喊道。
尋聲望向江面,只見一葉扁舟激著層層地波浪快速駛來,船頭峭立著一個模糊的人影。
小舟如離弦的箭一路切開水中靈光沖至岸邊,歌聲隨即停止。
正主兒終於到了。
眾人不禁望向屹立在船頭的清瘦老人。
只見老人虎目蒼眉,銀髯飄擺胸前,身穿粗布麻衣,肩頭斜挎一個帆布袋子,袋子上面赫然印著一個斗大地「唐」字!
與此同時,河灘四周的樹林躥出四條黑影,皆是身披黑袍,遮住面目。黑影如幽靈一般閃到岸邊小舟前,然後一字排開護住老人。
「太好啦!」阿音興奮地拍手對我說道:「不但師傅趕來,連四個師兄也來了。蕭逸先生,我們有救啦!」
我望著船頭的唐四老人,不禁想起劉中正老人,假唐四黯然離世,真唐四絢麗登場,在這新舊交替之際,又將有怎樣的故事發生呢?
「你是什麼人!」惡龍一指船頭老人。
老人悠然地理著胸前銀髯說道:「老夫唐門排行第四。」
「唐四!」凡六在人群中失聲喊道,這傢伙顯然嚇得不清。
「這,這不可能。你不可能是唐四!唐四明明已經被我殺死。」凡六跳腳指著唐四老人喊道。
「什麼!」唐四老人臉色一沉,一指凡六怒道:「你殺了劉中正?」
「沒錯,唐老先生,劉大叔就是被他害死的!劉大叔死得太慘啦!你要為他報仇啊!」我扯著嗓子喊道。
我心說:看來這唐四老人和劉中正關係果然不錯,此刻正好讓他出手為劉中正討回公道。凡六老狗,今晚你難免死字當頭啦!
「怎麼是劉中正?」凡六難以置信地望向我。
我咬牙喊道:「那晚被你害死並不是真正的唐四,而是劉中正!」
「哼!」唐四老人一聲怒喝后說道:「凡六枉費當年我那麼用心栽培你,想不到竟然養了一條狼。你害我之心不死,殺了我義弟,現在又欺師滅祖投靠了毒梟,實在天理難容,今日我便替先師清理門戶!」
說完,唐四老人沖身前的弟子一揮手:「多說無益,上!」
「是!」四條黑影齊聲應道,然後縱身沖了過來。
雖然我不知道這四人的底細,但看他們狠辣地身手卻絲毫不遜於水鬼,徒弟都尚且如此,那唐四豈不更是深不可測。
眼見援兵已至,水鬼振奮精神揮動手中東洋刀和四名師弟前後夾擊把惡龍等人圍在河灘中央。
凡六師徒和賀蘭廣清趕忙上前把惡龍護在身後,這些傢伙還真是忠心耿耿。
情勢急轉直下,適才氣勢凌人地黑衣殺手竟然被水鬼師兄弟無人聯手一一擊倒。刀光劍影中,突然一條黑影飛出人群不偏不倚地打在唐四老人的胸口上!
借著月光終於看清,打在唐四老人胸口上的赫然是一條黑色蠍子!
我不由一窒,當初劉中正老人就是被那蠍子的毒害死的。
凡六的冷笑聲在人群中尖利地響起:「唐四老兒,你這回還不死!」
只見唐四老人臉色立時慘白,他低頭看著胸口的黑蠍子,顫聲說道:「唐門蠍子毒。」
「不錯!」凡六得意地喊道:「正是你當初親手傳授我的『黑蠍子』毒。現在還給你,也算是『物歸原主』啦!哈哈……」
「好個物歸原主!」唐四老人嘴角劃出一絲冷笑,只見他探手抓住胸口上的黑蠍子用力一拽,竟將那黑蠍子生生拽了下來,然後拿在手中向凡六一擲,正打在凡六的臉上。
凡六發出一聲慘叫,捂著臉倒地。
眼見身邊殺手一一倒地,料想惡龍也知道大勢已去,只見他一指唐四老人惡狠狠地吼道:「唐四算你狠!今日這筆賬老子記下了,他日一定取你老命。」
「撤!」惡龍沖身邊黑影揮手喊道,然後扶著凡六在賀蘭廣清的保護下退入樹林中。那些黑衣殺手邊打邊退,最後一轉身遁入黑暗中。
看著惡龍等人狼狽逃走,唐四老人並沒有讓弟子追趕。他跳下船快步來到我們近前,環視了一下眾人,然後說道:「這裡危險,大家先隨我過河再說。」
唐四老人讓水鬼背上沈牟白,然後帶著我們登上小舟。
仔細安頓好我們后,阿音正要划船,不想唐四老人又跳下船對眾弟子說道:「你們五個先去黑水村,把那些活死人處理掉。雖說留著他們害人無意,但他們畢竟沒有完全死掉。此次為師讓你們破殺戒實屬無奈,事後將他們好好安葬也就是了。去吧!」
五人點了點頭,縱身躍入樹林,向黑水村方向奔去。
吩咐好一切,唐四老人這才跳上小舟。
阿音用力滑動船槳,小舟駛離河岸。
唐四老人走進船艙,蹲下身檢查沈牟白的傷勢,從懷裡逃出一粒藥丸塞進他嘴裡,然後對我說道:「你朋友雖然傷勢極重,但並未傷及臟腑。回到我的住處后,我會治好他,你放心。」
我點點頭,盯著唐四老人胸口的傷不由擔心地問道:「唐老先生,你的傷……」
唐四老人笑了笑說道:「沒事兒。凡六那畜生的黑蠍子毒是我傳授的,我既然敢教他,就知道如何解毒,你不用為我擔心。」
「唐老先生,當初劉大叔就是被凡六用黑蠍子給害死的,所以我一看到你中毒就心悸不已。」我低頭說道。
唐四老人嘆息了一聲,望向江面說道:「義弟被凡六所害,我一定會為他報仇的。不過現在最要緊的是先把你們幾個送到安全,以免你們剛出虎口又入狼窩。等事態稍一穩定,我便送你們離開荒原。」
我道了聲便低頭不再言語。
身邊的劉龍槍忽然笑嘻嘻地用胳膊捅了捅我問道:「嘿!我說蕭老弟,你那個紅顏知己呢?她怎麼沒一起上船?」
「是呀!剛剛著急,怎麼想到楚夢姐姐,她怎麼沒和你一起走?」阿音搖著船槳附和著問道。
我望著漸漸遠去的河岸,心中一陣酸楚,原來她真的就那樣看著我離去了……
走出船艙,站在船頭,向著河岸,我顫抖著聲音喊道:
「楚夢!」
「慕容雪!」
壓抑在心中的鬱悶頃刻釋放出來,天地間,萬里江水帶著無限的遺憾流向未知的方向。
「慕容雪?」劉龍槍從船艙中探出腦袋左看右看說道:「她在哪裡?在哪裡?」
「慕容雪便是楚夢,楚夢便是慕容雪……」我黯然地說道。
曾幾何時,身處都市的我怎會想到因為一紙論文便糊裡糊塗地進入了八千六百里湘西大荒原。各種勢力犬牙交錯的盤踞在這裡,看似平靜的表面下卻涌動著層層暗流。面對唐門門徒、毒梟組織、恨天氏族人、良渚文明也許還有更多的秘密框架的這塊神秘疆域,沒有人說得清楚下一刻將會發生些甚麼。
置身在大荒原中,你會發現原來你的力量竟是如此微不足道,你的思想永遠跟不上它瞬息的變化。當人們感嘆大荒原是造物神偉大傑作的時候,他們是否真的看清這塊地域的面目,它不光蘊育著大自然的鬼斧天成,也彰顯著生命的軟弱無力。每一個人的命運都如浮遊在**中的一葉扁舟,隨時都有可能被突然而至的巨浪掀翻打爛。
黑暗中,活死人依舊在村莊中嗥叫,狼群依舊嘯聚山林,那些無形地勢力依舊在蠢蠢欲動,唯一不變的只有無法逃避的命運和終於無緣的遺憾……
望著對岸那依稀的白點,無數記憶的碎片在我腦海中浮現,呼喚著曾經的歲月,融入血脈間的情愫蔓延全身。
劉中正老人臨終前的話在耳畔響起:「如果你想找回失去的記憶可以去天香谷,那是你夢開始的地方……」
也許那些記憶當真可以找回,但夢中人卻永遠無法與我交匯在一起。她為了我背叛毒梟組織,為了我捨生忘死再入荒原,也為了我黯然地離去。我感到了她心中的愛與無奈,可我又能為她做些什麼?
我茫然地搖了搖頭。
縱使我們近在咫尺,無奈命運的鴻溝終究無法逾越,蒼茫地夜色間飄蕩起誰的嘆息。黑夜漸漸過去,江面盪起陣陣迷霧,依稀間一輪紅日自東方冉冉升起,湘西荒原又迎來了新的一天……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