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 時光飛逝
萬物共生,六界——妖、怪、人、鬼、靈、魔。六界無權互侵,需遵互通互補。
——上古界規?題記
靈界紀年:震旦一千三百年。
古骨族——古骨城——
勤學堂。
她,九歲,衣著乾淨,滿頭亂髮搭在額頰邊,公然拿夫子的講學聲當安眠曲,正撲在書堆上呼呼大睡……
「當……當……」
「走啦走啦!」
「要不要叫醒她?」
「算了吧,她不理人的,老說別人是怪物,她自己才是個怪物。」
學童呼朋引伴,相偕離開悶慌慌的學堂。直到學堂再無聲息,她仍然一動不動。
應該都走……了吧?在心中暗暗想道。舉手扒扒亂髮,她抬起頭。嗯,走光了,這樣才不會礙著她的……眼!
「啊,醒了,真的醒了,數到十五,沒過二十,我贏了。」
清亮的聲音飄進耳,雖然低,她卻聽得分明。身子動了動,亂髮垂搭,差不多蓋住她大半的臉,讓窺看的人只能瞧到她的鼻子以下。
沒走完嗎?她撇嘴,沒有轉頭探看的意思。默默將書冊疊放好,她揉著鼻子,突然打個噴嚏,隨著輕微的側動,眼角瞄到學堂右側角,那兒,坐著一……對相倚的身影。
那兩人……比她大吧?她忖著,又多瞄了一眼。
她年紀不大,好奇心也不重,多瞄一眼,是因為那兩人……在學堂的不雅舉動太公然了,公然到當著她的面……卿卿我我起來。
他們——看上去十一二歲的男孩和女孩,容貌稚氣而精緻,穿著淡色長袍。男孩神色慵懶倨傲,一頭白髮如雪。女孩五官秀氣,黑髮披散,正笑著對男孩說什麼,男孩倚桌而坐,漫不經心的樣子,眼皮也沒掀。
她來學堂才三個月,老實說,她不認識他們,也不想認識。
聽聲音,剛才說話的應是女孩,現在,不知他們起了什麼爭執,女孩光天化日之下抱住男孩,又捏又揉,俯在男孩耳邊不知是說話還是親吻……啊,她真的看到不該看的東西了。
可……她只看過大人才會嘴對嘴,他們也只比她大不了多少……算了,這也不關她的事。如此想著,她又多瞄了一眼。
她沒有朋友,任何人對她而言都是「怪物」。不是因為自卑,只不過……她討厭自己,有點憤世嫉俗而已。同齡的不喜歡找她玩,她樂得高興,看見那些「怪物」就討厭……
「你很孤僻哦,這樣可不好,你會交不到朋友。」女孩不知何時跑到她身邊,臉上掛著親切友好的微笑。
她受驚縮肩,透過搭眼的亂髮,只看到她的下巴和——嘴。
好小的嘴。
暗暗嘆道,她飛快低頭,抱起書冊要離開。
「喂喂,小妹妹,我沒那麼嚇人吧?」女孩怪叫,拉扯她的衣袖,迫使她不得不重新坐下。
「你、你……放手。」反手推開那女孩,厭惡的表情浮上小臉。
「……我真的這麼讓你討厭?」女孩立即換上哭臉,受傷地捂著自己的心,「你別怕嘛,我們知道你的眼睛……」
嚇?她低低吸氣,驚恐地抬頭對上女孩的眼。唔,還好,有頭髮蓋著,看得不是很清楚,這樣對她是最安全的,「你、你知道什麼?你們、你們討厭,走開,不要理我,怪物。」
怪物……
女孩裝哭的臉一下子變成目瞪口呆。她身後,滿頭雪發的男孩卻笑出聲,一臉諷刺。
「你笑什麼笑?」女孩回頭怒斥男孩,再轉頭,認真對她道,「你別怕,我們的老爹輩都是朋友哦,我們也做朋友嘛,長大以後共事才能心意相通。」
心意相通?她厭惡撇唇,「鬼、鬼才和你心意相通。」
「唉!」雙肩聳起又放下,女孩深深吸一口氣,皮皮笑道,「這樣說吧,小妹妹,我們知道你的……」她指指自己的眼睛,「你的眼睛有什麼問題,這在古骨族可是件好事,多少古骨族靈想擁有你這樣的眼睛還求不到呢。你說對吧,月緯?」
男孩低笑,懶懶地掀動眼皮,看了她一眼。
她惱怒起來,「你們、你們知道什麼?怪物,你們全是怪物。走開。」
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全身上下她最討厭的就是自己的眼睛。說他們是怪物,其實……其實,她自己才是個最大的怪物啊。
「喂喂,小妹妹,我好歹也是未來的水尊,你怎麼可以這麼說?」女孩不高興了,從座位上忽地站起,用力將她按回椅上,「我聽爹說了,你現在小,沒法控制,等你長大了,就會覺得你的眼睛是古骨之寶了。」
她的眼睛……是寶啊?
「你、你走開……」她快哭了。
見她小小的牙齒咬著下唇,像被她的大力嚇到似的,聲音參雜哭腔,女孩趕緊放開搭在她肩上的手,在懷中摸了摸,掏出一條紗絹。
「來來,不準哭。」女孩有點無奈,嘆氣道,「這樣吧,這條紗絹送你,你不喜歡眼睛看到的東西,用這個什麼都能擋住。這是用浣火蜘蛛的絲織出來的哦,全古骨城只有三條。」女孩將紗絹理成長條,撥開她的亂髮,系在額上,讓紗角飄下,正好垂蓋著眼睛。
糟,看到了,好噁心。
被女孩撥開頭髮,她呆了,臉上升起極度的厭惡,正要跳起,又被她系紗絹的舉動怔住。
白白的,霧霧的,好像……看得不那麼清晰了耶……
「啊,你也蠻漂亮的嘛。」女孩大咧咧叫起來。老是見她一頭亂髮搭額覆面,還以為她長得多難看呢。瞧,眼睛大大的,鼻子高高的,小臉又白又滑,不錯嘛,就是眼中的厭惡讓人很受打擊……
女孩又嘆氣,搖頭,「你知不知道,其實我很想有一雙像你一樣的眼睛哦。透……」
「走——開——」她大叫跳起,透過紗絹瞪她。
她討厭自己的眼睛,討厭討厭!
這種眼睛有什麼好,看別人是怪物,有時候她覺得自己根本就是個怪物。如果要她選,她才有不希望有這樣的眼睛,不希望,一點也不希望。
她是怪物,她是怪物啊,不然也不會天生——透骨眼。
她的右眼……別人看她一切正常,她看別人,特別是移開所有覆蓋物,直接用右眼去看,她看到的是什麼,是一副副會走會跑會說話的骨骼。
她的右眼——天生透骨眼——無論何時何地,都能透過血肉看到生物死後才能出現的骨骼。
自懂事開始,她就怕用眼睛看人,怕看了滿街的骨骼夜裡會做噩夢。她怕,怕死了。爹娘知道,可爹忙,根本沒時間關心她;娘總是讓她別怕別怕,卻根本無法體會她滿眼骨頭的恐懼感。這女孩居然希望有一雙和她一樣的眼睛,她根本不知道害怕是什麼。
女孩也被她的舉動嚇到,向後傾了傾身子,眨眼半晌才道:「乖,哥哥也不是嚇你。你這樣瞪我,看得到我的骨頭嗎?看不到吧,我用浣火紗把你的眼蓋住了嘛。小妹妹,以後別老是把頭髮當帽子,好陰沉的喲。這條紗絹送你。」
「你走……」
「好吧好吧,哥哥這就走開。一回生兩回熟,以後我們就是朋友了。長大了也要請你多多關照我啊。」
「……」她張張嘴,突然覺得哪裡不對勁,「哥、哥?」
「怎麼?」準備起身的人瞪眼,不明她伸著食指在鼻尖點來點去為了什麼。那遠遠觀看的雪發男孩突地笑出聲,似預料到一件趣味之事。
果然,她皺起小眉頭瞪他——「你……你不是姐姐嗎?」
「……姐、姐?」女孩……呃,現在也許不能這麼說吧,揉著自己的臉,氣嘟嘟大叫,「小妹妹,你哪隻眼睛看到我身上有女孩的樣子?我是男孩——男、孩、啊!」
「騙人!」她毫不猶豫地否定「他」。
「要我脫衣服給你看嗎?」話雖如此,他卻滿臉嬉笑,並不生氣。
她小小一驚,趕快退後三步,「不、不看。」
如果眼前這個像女孩的「她」其實是「他」,那麼,角落處,一直看戲到現在的雪發男孩,會不會也被她誤會,其實是個「她」呢?
頭一側,懷疑毫不隱瞞地表現在她未被紗絹覆蓋的左眼中。
「收起你腦子裡的念頭。」雪發男孩——月緯,淡淡瞥她一眼,冷傲盡現。
哦,他是男的。
「別理那傢伙。來來,我們以後就是朋友了,想必你知道,以後五星骨宮是由我們承襲吧,我們也算共事了,我叫辰門,水星骨宮現在的老頭子是我爹。」秀氣的男孩笑眯眯介紹自己,「你呢?小妹妹。」
他說得那麼肯定,肯定得她小小的心中滿是不屑。當五星尊長有什麼好,她才不要。
「小妹妹?」辰門的臉貼到她鼻尖。
「啊!」驚叫,她再退三步,「我、我叫鎮隨。你走開。」
他沒氣,笑道:「我發現了哦,『你走開』這三個字是你的口頭禪吧?」
「是、是又怎麼樣,關你什麼事。」她抓抓頭髮,又蓋成原來半張小臉的模樣。
「哎呀,我們現在是朋友嘛,對不對?是不是?你說是不是?」他靠近,想搭上她的肩,被她躲開去。
他……真的很像女孩子耶。他肯定比她大,臉乾淨又秀氣,看上去柔柔的,完全不像男孩子嘛。
「我們是朋友吧?」他不放棄地追問,步步緊逼。
真是賴皮!退靠到桌角,退無可退了,她只能點頭,「是是,我們是朋友。」
「初次見面,我送你一條浣火紗,下次……嗯,明天,就明天吧,你也要來學堂,記得要帶份禮物給我。」
「……」
「那以後你可要多多關照我哦。」
「……」好賴皮。她不服氣地想著,猛地用力推開他,不耐煩地皺眉,「好啦好啦!」
趁他退開,她抱著書冊轉身就跑。小臉上,僅是皺眉,卻不再有厭惡。
第二天,她的身邊坐了一道活躍的身影。
第三天,她身後多出一個伏案大睡的雪發男孩。
第四天,她……孤單坐在空蕩蕩的學堂內,四下張望。
好奇怪,他們沒來,她竟然覺得不習慣。他們年紀比她大,學的東西也不一樣吧?夫子教的東西……唔,老實承認,她聽得不太認真,只覺得夫子的聲音很吵。
他們……他們明天還會坐在她身邊嗎?他送她浣火紗時曾向她要禮物,她……她還沒準備呢,不如回家找找有什麼能送給他。
嘆口氣,扒扒亂髮,手指觸到涼滑的白紗,小臉不禁綻出符合孩童年紀的稚氣微笑。
找份禮物送給他吧。
點著頭,小身影慢慢向門邊移去。
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