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窮奇

第六章 窮奇

他說想讓她高興,但她現在很不高興。

八月末的天,秋老虎猖狂的時節,加上廣州地處嶺南一帶,瘴毒濕氣重,喝杯涼茶去去火總是好的。只是,段合歡送來的涼茶,他為什麼喝得這麼開心?

合歡時常送涼茶過來,她也時常送些新葯過去。上一次,她不就親自送了十瓶黑玉固齒膏給合歡嗎,看她用得挺高興嘛,那口白牙不也黑了數日。只不過,今天的合歡好像故意氣她來的,不對盤的勁兒直往心裡躥。

晌午後,獨搖出去談藥材生意,順道去了葯坊,鋪里只剩她和兔兔,以及閑得發慌、卻被人說「很忙」的攝緹。凱風與一群青衣隨從時進時出,不知幹什麼。

額頭寬寬的羅氏公子晌午後來過,見獨搖不在,與她說了些話。今天沒見他想買什麼,她也沒心情理他,只記得他提著一串玉佩在她眼皮下不停地晃,問她喜歡不喜歡。

喜歡,當然喜歡,若是換成銀子,她更喜歡。

隨後凱風跑進來,俯身在攝緹耳邊低語片刻,眼光在羅炎身上轉了半天,盯得他不好意思,借故走掉。正想著耳根清靜,死對頭段合歡提著一壺茶進來,笑得像一朵盛開的合歡花。

該不會那天送葯時,她笑得太猖狂?

是了是了,這傢伙是非常記恨的,定是想扳回一局,才會在今天笑得讓她牙癢。

「哈哈,攝公子,我與微涼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你叫我合歡就行。來,這些天毒氣重,多喝幾碗涼茶可去濕毒。呵呵!」

聽聽,笑那麼大聲,存心讓她聽的。

「合歡姑娘,多謝。」微笑接過黑乎乎的涼茶,攝緹道謝。

哼,不過說了三句話、喝了一碗涼茶,他們就這麼熟啦?要他多喝幾碗,他還真喝呀。不看他、不看他,不看不看……心裡念著,常微涼負氣扭頭,小臉鼓出兩粒棗形。

「微涼,我提了一大壺涼茶過來,你不喝嗎?」將壺交給兔兔,段合歡端一碗走到她身邊,「剛熬好的,喝了吧。」

接過涼茶,她喝一大口,趕緊捂嘴,「咕嚕」哽下后低叫道:「好苦。」

「撲哧!」段合歡掩唇一笑,「我忘了告訴你,這次的涼茶沒加羅漢果,苦味較重。」

果然是來氣她的!放下碗,她貼近段合歡,以耳語的聲音道:「你今天來幹什麼?」

「哦,好像前不久,一長隊的喜盒排到我家藥鋪門口,我好奇來看看。」段合歡將字咬在口中,動舌不動唇,以同樣的耳語聲回答。

「你不是說我沒人提親嗎?」

「嗯,就是因為奇怪第二天就有了提親我才擔心,微涼,別上當受騙。」咬著舌頭說話真是累啊。

「知道。還有其他事嗎?」聲音越來越低。

「當然……有。我聽說獨搖草這些天染了風寒?」段合歡的聲音不覺高了些。

「不用擔心,好得差不多了。」呼,終於不用憋著氣說話了,「獨搖不在,若是聽你這樣叫他,肯定生氣。」

「若是我喚他小搖,你覺得他不會生氣?」她叫什麼,他都會生氣。[奇書手機電子書網Http://Www.Qisuu.Com]

常微涼聽她語中隱隱含了絲幽怨,不由多看她兩眼,「咦?合歡,你不止和我不對盤,和獨搖也不對盤?」

「……喝完了記得把壺送回去,我走了。」香帕一揮,段合歡扭著纖腰返回自家藥鋪,經過攝緹身邊時,頓步道,「攝公子,若是覺得涼茶不錯,歡迎到對面丑婆婆生藥鋪。我那兒的許多葯微涼這兒可是沒有的。」

噗!剛喝下的一口苦茶差點吐出來,幸好忍得快。

常微涼瞪向邁出門檻的死對頭,不信她居然跑到店裡搶人。正想抱怨,一口茶嗆在喉間。

咳咳,完了完了,真的嗆到,好苦!

霎時,她只覺又苦又澀的茶水沖得滿腔滿口,整個人全是苦味。嘴巴苦,鼻子苦,手裡苦,就連眼睛也衝進了苦味。

「小姐!小姐!快喝口水。」

耳邊是兔兔的聲音,眼中有些濕,想是嗆出了眼淚。她不甚在意,舉袖拭去眼角淡淡的濕氣,啜了口送到唇邊的清茶化去苦澀;隨後,感到柔軟的布巾拭凈嘴角殘留的苦茶,有人輕拍她的背,為她順氣。

「兔兔,我要吃糖。」捂著眼,她低叫。

好苦,真的好苦。澀麻的感覺不僅留在口中,似乎,心裡也嗆了苦味。那味道一直在胸口翻滾涌動,沖得她鼻子發酸,眼睛發澀。

「吧嗒吧嗒」的腳步聲來回跑動,她聽兔兔道:「小姐,糖來了。只剩上次沒吃完的琥珀蜜糖。」

一顆發硬的糖塞進口裡,減去不少苦澀。絲絲甜意順著舌尖化開,將苦味遣散。可不知為何,口中的苦味散了,心中的澀意卻仍在翻湧,又澀又漲。

被莫名的感覺弄得頭昏腦漲,常微涼心中一氣,不由罵了出來:「臭攝緹。」全是他的錯,沒事閑在常氏鋪里發慌、沒事喝什麼涼茶、沒事……

「我怎麼了?」

溫柔的聲音很近,似乎就在耳邊吹著氣……耳邊?倏地,放下捂眼的手,她側頭,看到幾縷黑髮垂在頰邊,他正低頭為她擦嘴,手中拈著一顆蜜餞。

他、他、他什麼時候跑到櫃檯內的?

「你進來幹嗎?想幫我賣葯啊?」推開他的手,才發現自己被他包在懷中。趕緊跳開,她瞪他。

「微涼?」她的神色不善,似乎回到初見時的生疏。

「出去出去。」揮手趕他,卻發現有些貪戀他的懷抱。一時間她更氣了,莫名其妙地氣,不知是氣他還是氣自己。

不對盤,不對勁,總之一切都不順她的心。

流年不利,犯到太歲啦?

對,她一定是犯到太歲,否則,無緣無故家中為何會鬧鬼?還會飛呢!哼,自從他出現開始,她就什麼都不對勁起來,居然連喝茶也嗆到。

他說他叫攝緹,是古骨族木星骨宮的木尊。什麼古不骨的族,聽都沒聽過。心思一轉,不由念起他的名字。

攝緹、攝緹,大元朝內,以攝為姓的少之又少,倒是前不久,在路邊聽一位算命先生提到過——

「木星者,太歲之星也,東方木之精,仍攝緹格,又曰應星、曰經星、曰紀星,也名攝提。歲星色明而內黃,天下安寧。歲欲春不動,動則農廢。或逆時令,傷木氣,則罰見歲星。」

算命先生原本為一群農人推算開土種地的時機,說的話文縐縐又聽不懂,若非聽到「攝提」二字,她也不會駐足細聽。

念了長長一篇東西,她只知道那算命的想告訴農人,不要在太歲頭上動土——「逆時令,傷木氣,則罰見歲星」——是這個意思吧?

木、木尊,歲星?攝緹,星骨宮?

如此推算,這個閑得發慌的男子,算不算得上是個太歲?

換衣換鞋要人提醒,除了找黑人骨,沒見他發過什麼愁;住著城中最貴的客棧,穿著看上去很貴重卻不知名的皮靴子,還養著一隻兇狠高大的狗。左看右看,看得出他家境富足,也看得出他很……嗯,算是很不好惹吧。

他的笑憨厚又老實,這種人發起火來,才是最厲害的。他的眼深邃漆黑,近看時只有狂傲,哪有半分老實。更可氣的,他能毫不在意地吻她,是不老實的如山鐵證。

也全是因為他,才害得她心頭髮苦,眼睛發酸。

唉!自憐地哀嘆,心中酸意再起。攝緹何時離開她不知道,心裡只繞著這麼一句——流年不利,她果然犯到太歲了。

「撲通!撲通!」物體劇烈撞擊窗欞的聲音。

烏雲將彎月完全掩去,黑沉沉的宅院內,只見兩隻龐然大物凌空翻飛,巨大的翅膀扇出呼呼風聲。一隻在柱邊徘徊,另一隻膽大包天地撞擊著緊閉的窗扉,氣勢洶洶。

巨大的聲響驚醒睡夢中的人,也引來兩道陰戾的目光。數道人影不知從何處閃現,而人影閃現的瞬間,脆弱的窗門已被撞開,一隻……有翅膀,可以稱之為「鳥」吧,一隻大鳥乘機飛入屋內,另一隻盤旋在窗外,察覺到四周出現的人影,似乎正守衛著沖入屋內的大鳥。

「啊——」

嬌脆的尖叫引來黑影的震動,顧不得盤旋窗外的那隻鳥,人已破門沖入。

「微涼。」

「呀!」驚醒的常微涼眨眨大眼,只聽到漆黑中響著撲拉撲拉聲,臉上感到陣陣涼風,「什麼東西?」正想點燈,大門被「啪」地推開,來回撞擊著牆壁,可見推門人力道之大,「你……你是誰?」

「是我。」低沉的聲音讓人心安。

「攝緹?」她正想問他為何在此,他已走到床邊,撲拉的扇風聲仍響在,在床邊打轉,「有……有什麼東西在飛?」

「鬼。」這些東西在常家繞了半個月,目的何在?以往只在屋外盤旋,今夜竟膽大到強行闖入,似乎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它們目的非常明確,不去打擾常獨搖,也不去打擾兔兔,僅在微涼的房外徘徊。這屋裡,似乎有它們要的東西?是要人,還是要物?

而今夜,是他們的最後期限?

「啊,好像……好像有東西撲過來。」嚇得裹緊軟被,她坐起,往高大的黑影縮了縮。

想讓她別怕,可惜話未出口,院中已響起急促的腳步聲以及「點燈,快點燈」的叫喚,隨後,僅著中衣的常獨搖跑進來,身後跟著提燈籠的禿寶。

燈燭忽亮,霎時室內一片明亮。

「姐……」

「啊——」驚嚇的尖叫。

明晃晃的燈燭下,常家眾仆倒吸冷氣,驚得臉色發白。禿寶的燈籠抖啊抖的,抖到地上,火焰吞了竹紙,在室內閃起一陣火光。雖說臉色發白,禿寶仍細心地踩熄燒毀的燈籠。

早在尖叫后,常微涼掀被下床,顧不得許多,跳到攝緹身後一把抱住,小臉埋在背上不停地顫抖。

「殺……殺人啦!」

嬌弱的顫語讓人心憐,她緊緊抱著他的腰,他很高興;可抱得死緊,細弱的手臂表達出的是心驚和害怕,這,讓他高興不起來。

「這……這是什麼東西?」面色發青的常獨搖吞了吞口水,語氣還算平靜。

室內,盤旋著一顆圓圓的——人頭,會飛的人頭。

那是一顆活的頭,眼睛會眨,眉毛會皺,腦後還長著長長的頭髮,唯一異於常人的是它的耳朵——從它的耳根處,長著一對翅膀,如老鷹大小的翅膀,翎羽完整而黑亮。

它看到眾人完全不害怕,徑自在床邊盤旋不肯離去,時不時穿過紗帳飛入床內,在枕邊嗅一嗅,又在床紗上聞一聞,似找尋什麼。窗外,另一顆相似的飛頭撲上撲下地盤旋,急速的拍翅聲似在提醒同伴快些。

自始至終,除了翅膀的扑打聲,它們未發出任何叫聲,也未吐一句人言。

床內的飛頭沿著帳紗繞了一圈,開始急遽盤旋,樣子很焦急。當飛頭與常獨搖正面對上時,他脫口驚叫:「羅炎?」

羅……羅什麼?驚顫的小腦袋在背後蹭動,慢慢從臂后探出一雙眼睛。飛快一閃,又縮了回去,細臂抱得更緊。

犯太歲,她就說吧,果然犯到太歲了,才會這麼倒霉。哪有人一睜眼就看到人頭到處飛的?瞧瞧,她就是。害她以為自己做夢到了刑場,嚇死了。

這人也可惡,為何不早些解決這亂飛的人頭,成天只知道與合歡閑長道短,氣死她了。

又害怕又生氣……對,她在生氣,差點忘了。她在生攝緹的氣。抱緊的手鬆開,她退後一步,沒志氣地將眼光投在地上,不敢看亂飛的東西一眼。

「喂,你不是會驅鬼嗎,發什麼愣?」回神的常獨搖拉過外衣披在她身上,輕聲安慰后,沒好氣地沖攝緹說道。這傢伙只看不動手,當木雕啊。

「我想知道它們找什麼?」感到腰間的手鬆開,心頭微有失落。他見飛頭無意於停留在人,想必是尋物。

「找什麼?我管它找什麼!」常獨搖抹了把臉,瞪眼道,「禿寶,把桶給我提進來。今天我倒要看看,什麼東西在常家裝神弄鬼。」

「少、少、少爺,你說的是在花圃擱著的木……木、木木桶嗎?」

「廢話,還有其他木桶嗎?」常獨搖怒罵。

禿寶抬了抬腳,抖得有些發軟,跌跌撞撞跑出去,又慌張提著木桶進來,沒注意一群青衣人圍在院外,無形間制止著飛頭的逃離。

「少、少爺……」

「少什麼少,勺子呢?」常獨搖開始挽袖。

「獨搖,這是什麼?」系著外衣,初時的驚嚇過後,常微涼開始回神。

「驅鬼的正宗穢物。」

桶蓋一掀,腥臭一時充塞室內,眾人只見常二少一手捏鼻子,一手拿勺子,從桶中掏出一勺烏黑的濃濃腥液,看準飛頭便灑過去。

什麼東西……什麼氣味……什麼……哇,好臭。

「嘔!獨搖,你在我屋子裡潑狗血幹嗎?好臭好臭。這屋子我不要了。」她捂著鼻子,一時也沒那麼害怕了。

常小弟捏著鼻子嗡嗡答道:「行行,不要就不要,明兒讓下人整理一間新房給你。」反正常家空屋多,他這姐姐想睡哪兒都成。

說話間,又是兩勺腥臭的狗血。

為了躲避惡臭,原本衝進屋又嚇得腳軟的常家下人們,一時力氣全衝到腳下,紛紛跑到院中,對自家少爺的「驅鬼英姿」萬分佩服。

飛頭靈活地躲過腥臭濃液,即便室內充滿惡臭,它仍在床邊徘徊不去。常獨搖看準飛頭,又是一勺淋過去,飛頭似乎知道腦後有異物,側身往外飛,想藉由窗口逃走。

飛啊飛,一路很順暢,偏偏,巨大的翅膀好死不死地掃到常微涼臉上,讓一口抱怨哽在唇邊,纖影霎時化為木雕。

毛毛的,軟軟的,腥腥臭臭的……

捂著嘴,她只覺得全身發寒,一股子陰森之氣從腳板底沿著腿往上攀,寒到背,寒到頸后,再寒到頭皮。

僵硬,全身僵硬。

她的異樣引來攝緹心慌,轉身覆上她的手,竟發現冰涼徹骨,靈氣的大眼獃滯無神,猶如一具瓷娃娃。小心拉下捂嘴的手,緊緊包在掌中,一時間,他心中惱怒起來。

「微涼、微涼,別怕。」輕拍後背,將她攬入懷中,他恨自己讓她受如此驚嚇,更心痛她僵硬如冰的身子。

「它……摸……摸我……」細碎的聲音從懷中傳出,清脆,卻也顫抖。

嬌弱的輕音猶如斷弦的琴,勾出他五味雜陳的心情。向來只聽到她清脆的鈴音,只看到她俏皮的笑容,即使對他冷言冷語,也是中氣十足啊。何曾見過她柔弱害怕的樣子,何曾?

正因為不曾,所以,他的怒氣來得又急又劇。

「木尊,進屋的那個跑掉了。」俊美的凱風雙手提著飛頭,笑眯眯舉到攝緹面前。看他神色自若的樣子,猶如手中提著的只是一隻老母雞。

那隻叫羅炎的飛頭衝出,房外的一隻見了,似乎收到約好的信號,兩頭齊齊躥上夜空,正準備往東南方逃走。只不過,飛得不夠快,他在屋頂上跳了一跳,順手捉到一隻,另一隻嘛……呃,算他失職好了,飛得太急沒捉到。

抱著輕顫的女子邁出房,烏髮在燈下形成一方陰影,深邃的眸子緊緊鎖著懷中的人兒,不曾移開。

衝出屋的常小弟見他肆無忌憚抱著姐姐,正想叫囂,卻聽他怒喝道——

「窮奇。」

「嗚——嗚!」蹲坐的大狗一躍而起,對主人的叫喚興奮不已。

「叼回來,我要活的。」

低沉的聲音多了平日沒有的暴戾,緊蹙的濃眉讓眾人心神一震。

這人是憨厚老實的攝公子嗎?常家眾人眨眼不信。

木尊……發火了。凱風與青衣隨從低頭斂眼,一片肅然。

靜靜的院中,唯一談得上高興的,恐怕只有窮奇了。

「吼——嗚——」四爪興奮地在地上刨動,巨大的狗身(常家人一致這麼認為)抖了抖,細密的毫毛如同要飛起來。眾人也正以為它要飛起來時,更驚異的情景出現,而這一夜發生的事,為常家所有人所津津樂道。

四肢放射狀支撐身體,窮奇的頭劇烈搖動起來。伴著隱隱低吼,猶如遠遠空中打響的悶雷,一聲一聲敲在人心上。待它的頭停止擺動,眾人已是眼花花頭昏昏,眼前出現重疊的獸頭雙影。

塵土落地,彎月露了臉,照著昂首傲然的巨獸——雙頭窮奇獸。

低低嗚咽,雙頭窮奇恭敬地看了眼主人,四足用力跳起,躍上屋樑破空而去。

院內,常家人瞠目結舌,揉眼的用力揉著,翻白眼的使勁翻著,剩下的,全部傻掉。

呃……那個……那個雙頭,不是他們眼花嗎?

「它們是什麼?」

凱風以捏老母雞翅膀的姿勢,將飛頭交給身邊的隨從,再從窮奇口中接下另一隻飛頭,無心回答常獨搖的問題。

「喂!」常二公子拿著勺,用力揮舞。

凱風小心閃過空中偶爾飛濺的腥臭,見翅膀上血淋淋,心知是窮奇咬傷。將它丟給另一個隨從,他轉頭,看向一直哄人到現在的主子。

「木尊,它們的確是稀有骨種。」

窮奇追擊時,常姑娘的院子已是腥臭一片,這全是常家二公子的功勞。無奈下,他們只得移師待客廳。這常二公子當真是不怕呀,尋常人見此情景,誰不是嚇得腿軟腳顫,再不就昏倒,眼不見為凈;偏偏他不一樣,不但滿院子灑狗血,看到窮奇現出雙頭后,還能鎮定地吩咐下人去煮安神葯,說什麼一人一碗,寧神壓驚。

至於常姑娘……嚇得不輕啊。

看著滿臉溫柔,又摟又抱又哄又吻的主子,身為近侍,凱風覺得有職責提醒。雖說心中已知木尊認定了常姑娘,也許,還非她不娶,但也沒必要當著眾人的面輕薄人家姑娘吧。老實說,他沒見過木尊如此溫柔過。

「微涼?微涼?」

「……摸我……有東西摸我……」螓首埋在他頸間,常微涼喃喃念著,雙目依然無神。

「沒有,什麼都沒有。」攝緹撫著樨香的烏髮,不知如何安撫。沒哄過受驚的女子,她,是第一個。

「有,明明有,毛茸茸的。」死抱著他的腰,吸著乾淨的氣息,感到一雙強有力的手環著自己,她的心定了定。深深再吸幾口,乾脆將整張臉全埋進他懷裡。

「它不會傷害你,我保證。」不知如何哄她,他只好一板一眼說出心裡的話。唉,沒想到她主動入懷,會是在受驚嚇的情況下啊。

不理他,螓首在懷間蹭動,任他的輕吻落在額上發間,她無暇理會,只顧著平息怦怦亂跳的心。

怕是怕,然而怕過之後,倒也沒什麼了。有他在,有獨搖在,又有那麼多家僕和燈燭,驚嚇過後,狂跳的心已慢慢落回原位。僵硬,只因她受不了一顆長著翅膀的腦袋迎面衝來,受不了它們用鳥兒一樣的羽毛掃過她的臉,所以呆得徹底了些。

窩在寬大的懷裡,她貪戀起來,好舒服啊,似乎想這麼一輩子的……窩下去?呀,怎麼有這種不害臊的念頭了?

小臉紅了起來,她暗自慶幸無人看到。

冰冷的身軀慢慢軟下,不再僵硬,不再讓他心痛暴怒。輕吻她的額,他喃喃念著,不知是安撫她,或是說給自己聽:「我保證、我保證、我保證。」

氣息吹拂著耳邊的髮絲,覺得有些癢,她撓了撓,聽到陳媽說「煮好了,煮好了」,又聽眾人說什麼一人喝一碗壓驚,而後,兔兔的聲音在身側響起:「小姐,你也喝一碗寧神茶吧,我加了蜜餞,不苦的。」

茶?什麼茶?腦袋轉了轉,清醒過來。「刷」地——她從懷中抽離,身子坐得直直的,憶起四天的被涼茶嗆到的糗事。

「不喝。」水霧大眼眨了眨,開始瞪圓。當然,卻沒志氣回頭看凱風說的新骨種。

她突然坐正,讓他驚訝半晌,指腹在淡紅的臉上劃過,眼中明顯有著放鬆。

「小姐,你沒哭呀。」兔兔吹著熱茶,看了她一眼。他們全以為小姐嚇哭了。

「我沒哭你很失望?」嗔責兔兔,眼角瞥到他的笑,她不滿,鼓著腮質問,「你以為我哭了?」如果他敢點頭,她絕對要他……要他……他他他……他居然真的給她點頭,還點了兩下,「我哭你很高興?」

黑眸盯著她,唇邊似笑非笑,「不,你不哭,我也高興。」

人人以為她嚇哭了,他也是。以為看到的會是一雙含淚泛紅的眼,不想竟是鑲著一層氤氳霧氣的靈活大眼,淡淡的水汽無損她的美麗,更添一抹嬌艷。

微涼,他的微涼,很膽大啊!

他笑,懷中的女子可沒那份開心,心中暗暗忖著他的話。什麼叫「也高興」?莫非是說,無論她哭與不哭,他都會高興?高興什麼?

正要將心頭的疑問道出,有人打斷道——

「姐——」

「木尊——」

同時開口的兩人對視一眼,凱風優雅地抬手側身,讓常二少先。

常家二少也不同他客氣,瞪著親密擁坐的二人,硬聲道:「姐,你坐在男人身上。」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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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窮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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