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蟲落

第七章 蟲落

她還是坐在男人身上。

看著一邊扭來轉去的小弟,常微涼沒有勇氣離開溫暖的懷抱,特別是,身後還有兩隻奇怪的東西。想到這兒,她更沒勇氣跳下地。

「獨搖,你不怕?」以前怎麼沒發現,她家小弟好厲害。

「怕什麼?」常獨搖很想大叫「禿寶,掃帚」,奈何姐姐坐得安穩自在,讓他無從下手。

佩服地盯著弟弟瞧了又瞧,她將目光調向攝緹,「它們是什麼?」

「蟲落。」掬起秀髮,攝緹撥冗看了眼掙扎的飛頭。

「什麼蟲落?一個是玉商羅炎,一個是他的隨從!」常小弟瞪著寬額頭,恨自己引狼入室,雖然這頭狼遲早會被他「解決」掉,「他們來常家幹嗎,想吃了我姐?」

「不,他們不會傷害人。」淡淡看向常小弟,攝緹緩緩道,「他們又稱落頭民,與黑骨人一樣是非常稀少的骨種。這些骨種在靈界是絕對找不到的,也是老主人拚命想收藏的東西。他們平時與常人無異,黑骨人只有在死後全身骨骼才會變為黑色。」見懷中人睜大眼,他一笑,「也有例外,如果活著時骨骼變黑,則可從牙齒和指甲看出預兆。」

哦,哦,原來如此!想起他盯著男孩的乳牙端詳,她只有偷笑的分。

「落頭民在熟睡時,其頭能脫離身體而飛,耳朵會長成翅膀,而黎明時分,這些離體的頭會自動飛回身體復原。雖然,」他頓了頓,「雖然對你們而言有些可怕,他們其實並不傷人。」

「不傷人,會嚇人。」常獨搖嘀咕。

聽到他的抱怨,攝緹攬緊纖腰,臉色沉下來。

「他們來常家幹什麼?」懷中傳來悶悶的輕問,這個問題才最重要。他們是不是稀罕骨種不關她的事,又不能入葯,知道也沒用。

「凱風。」攝緹喚了聲。

「木尊,有頭無喉不能言。」要知道為什麼,得讓他們頭身復原才行。

斂眉想了想,攝緹點頭,「明日辰正,帶他們來見我。」

「是。」轉身想走,凱風歪頭,似突然想到什麼,回頭問,「帶去哪兒?」常氏生藥鋪,喜客棧,還是這兒?木尊行蹤不定,他好難把握啊。

「喜客棧。」懷中柔軟的身子無心移動,他也樂得抱滿懷,絲毫不在意常家下人猜測的目光。

凱風依命離開,青衣隨從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常宅恢復寧靜,下人喝了安神茶,被管家抽了幾個派去打掃滿是狗血的院子,有些為小姐整理新屋子,還有一些無事的,杵在廳堂上大眼瞪小眼。

今夜真是異相環生啊,先是會飛的頭,再來是搖出兩顆頭的狗,還有什麼稀奇古怪的事,就讓他們一次看全聽夠吧。

「你們不去歇著,杵在這兒幹嗎?」常獨搖見他們一動不動,皺眉問。

廚房的師傅正想問蹲在一邊的是什麼東西,常微涼先開了口。

「那隻狗……是你的嗎?」知道身後奇怪的東西被人拎走,她才敢轉頭打量四周,這一打量,又見到奇怪東西了。

「它是窮奇。」見愛獸仍是雙頭模樣,攝緹微微一笑,「窮奇,把頭收回去。」

「嗚——」雙頭又開始劇烈搖晃,眾人又是一陣眼花時,兩顆獸頭合二為一,窮奇恢復成原來的尋常狗樣。

「它……」使勁吞著口水,她指著窮奇,雙眼瞪得又圓又大,「它是不是狗?」

「不是,它是窮奇獸。古骨族獨有的異獸。」

「獸……獸啊?」好小心的口吻,她問,「它吃不吃人?」獸比狗凶吧,她記得自己某天踩了狗尾巴……不不,是踩了獸尾巴一腳,它會不會記恨?

「不吃人,它只吃熟肉。」這隻窮奇已經被凱風養刁了,「不過……」

剛要放下的心,又被他的話吊起。

「淋了鮮血的熟肉,它更喜歡。」言下之意,也就是愛獸嗜血。

故意嚇她?瞪著眼,她有些氣,聽到他喚了聲窮奇,那隻狗……獸,「呼」地向她撲來。細細驚喘,趕緊將頭埋進他懷裡。半晌,才聽到耳邊「呼?呼?」的獸喘,她眯開一隻眼,見似狗的獸臉近在咫尺,似乎想……親近她?

有他在,她確定這隻獸不會咬她,終於睜開眼,小手慢慢撫上窮奇的脖子。近看她才發現,窮奇長得不太像狗,額比狗寬,牙比狗尖,兇狠的樣子像一隻小老虎。

「軟軟的,沒什麼不同嘛。」還以為會摸到兩條頸骨,去,和狗沒兩樣。

「呼——?——」乖乖地讓她摸,柔軟的獸毛抖了抖,窮奇露出愜意的呼氣聲,前爪搭在椅柄上,抬頭舔了舔她的臉。

野獸的靈敏感向來比人強,窮奇又是世間稀有的靈獸,自然能從主人的動作感到他的情緒。主人懷中的女子,好像會成為它的女主人啊,它就多舔兩下,討她歡心……舔舔舔……

「好癢!」躲著獸頭,她嬉笑將臉別進他頸間,意外聽到他突然揚起的大笑。

「哈哈哈!」爽朗的笑聲傳出主人的愉悅。

完了!慘聲暗呼,水霧眼看著大笑的側顏,直勾勾移不開。

他一定很少大笑。不知為何,她卻篤定。大笑的他仍然憨厚,剛毅的臉線全部柔化開,讓人感到他的笑從心底升起,他的喜悅浸透著全身。這樣的他,讓她的心怦怦直跳,臉頰又熱又燙,很像剛出蒸籠的荔枝糕啊。

這樣的他……這種感覺……比起以往見到喜愛之物的愉悅更甚啊。每當她看中一件東西,喜歡一件東西時,就是又熱又高興啊。

完了完了,看中他,喜歡他?真的喜歡上他了。怎麼辦怎麼辦,好像不止喜歡,還是很喜愛他呀!

怎麼辦?她要怎麼辦?

嘟著嘴,有些氣也有些怨,她小聲抱怨了句:「我怎麼會喜歡你呢?」

大笑頓住,他低頭瞅了眼懷中小腦袋,又低笑數聲,然後——咧嘴齜牙,一張臉變為標準的傻笑。

另一邊,可憐的常小弟咬著衣袖,對姐姐的忽視幽怨無比。

隔天清晨,常氏生藥鋪——

支頜倚在櫃檯后,瓷樣的小手捏著精小的葯杵,一嗒一嗒敲著葯。烏髮垂在腰間,眸星半閉的女子一襲藍素苧絲羅裙,不時打個小小的哈欠。

解決啦,以後再也不會遇到這種離奇怪事了。

常微涼打著盹兒,唇邊含著一片笑。

昨夜鬧到四更天,誰也沒睡安穩。她記得自己在攝緹懷裡睡去,醒來在獨搖的房中,天色大亮。獨搖折騰了一夜,現在還窩在禿寶的房裡夢周公,幸好睡前不忘讓四寶來鋪里幫手,不然,沒精打採的兔兔和禿寶哪能看藥鋪,甚至包括她,全縮在台後打盹。四寶是禿寶的哥哥,長他們姐弟三歲,學了些功夫,木訥老實,算是常家的護院。

「四寶哥,現在沒客人,你不用站著。」掩嘴打著哈欠,她困著眼說道。

「不礙事的,小姐。」四寶回頭看她,眼中帶著寵愛,宛如看著自家妹子。

見他不動,她沒說什麼。從小玩到大,姐弟二人也沒拿他們當下人看。靜了靜,禿寶乩童起乩似的睜開眼,迷迷糊糊站起,從懷中掏出一個藍布包。

「什麼?」常微涼轉頭。

「我也不知道,小姐。」叫她一聲,禿寶揉了揉眼,挪到打盹的兔兔身邊,「兔兔?」

「嗯……」

「這個……這個昨兒去葯坊時,六哥讓我交給你的。我差點忘了。」六寶神秘兮兮地將這包東西交給他,叮囑一定要親手交到兔兔手上。昨夜鬧哄哄,他也把這事丟到腦袋后了。

接過藍布打開,兔兔「咦」了聲,清醒不少,「發簪?」叫過後,兔兔倏地紅了臉,低頭將簪子包回布里,萬分緊張的樣子。

「六哥送你簪子幹嗎……啊,我知道了,他喜歡你。」禿寶嘀咕半天,大叫起來,也引來四寶的好奇回頭。

喜歡?

打盹的眼睜開,眯了起來。什麼喜歡啊,他們在說什麼?

「臭禿寶,你……你走開。別驚了小姐。」兔兔的聲音很……甜?

「六哥要是不喜歡你,幹嗎送你簪子?你說是吧,四哥?」

「……應該是吧,老六不會隨便買東西送人。」四寶估量著六弟的性子。

咦,送東西給人就表示喜歡呀,嗯嗯,不錯,這招可以學學。眯起的眼再次合上,唇角笑花盛放。

他很喜歡她吧,不僅上門提親(被拒了),還時不時吻她、想讓她高興,又無償為常家驅鬼,這點毋庸置疑。問題是,他喜歡她,她知道;可她……好像也喜歡他了耶,他知道嗎?倒不如……唔,送點東西給他,讓他明白她也很喜歡他。

送什麼好呢?黑玉固齒膏?不行,他應該不會喜歡自己的牙變成黑色;仙方洗頭葯?不行,這東西太……不值錢了;香發木樨油是女人用的,當然不能送他;至於潔發威仙油……嗎,頭髮像稻草的人才會用到,他的髮絲細滑,根本無用武之地。

怎麼……辦——呀!想起來了,緋綠社裡喜歡雜劇的小姐們演過——某位姑娘生氣地丟下一張羅帕,似乎害羞又好像生氣地瞧著對面的公子,那公子面帶微笑拾起羅帕,緩緩放在唇邊印上一吻……中間一下花一下月的對詩她不記得,只知道最後……成了!

小手摸向腰間,抽出一條綉著月桂的絲帕。放在眼前瞅瞅,再放到鼻下聞聞……咦,被她拿來擦過手,有藥味。

丟開帕子,常微涼站起,「兔兔,我出去一下。」

「去哪兒,小姐?等等我。」

「你看鋪子。」衝出的身影又快又急,口裡叫著「我去買東西,很快就回來」,人已跑到街頭。

追趕不及的兔兔愣在門邊,不知如何是好,「小姐想買什麼,讓我去呀。」

「不會有事的。」四寶笑了笑,整理搗得滿桌皆是的藥粉。

三人看著鋪子,轉眼太陽已掛上屋頂。藥鋪來來往往的客人很多,忙過一陣后,客人少了些,三人正想喘口氣,鋪外又走進一群人。

「微涼呢?」來人的聲音帶著一絲異樣。

三人齊齊轉頭,「攝公子。」越過他,看清緊隨其後的面孔,兔兔尖叫一聲,跳到四寶身後。四寶滿眼戒備,禿寶則早已抓起掃帚。

「他不會傷人。」攝緹神色怪異,掃了眼鋪子,「微涼在鋪子後面?」他剛去過常家,知道她來了這兒。

「小……小姐不在。」兔兔擠了一句。

「去哪兒了?」

「買……買東西。」

「我等她。」徑自坐在椅上,他瞟了眼身後二人,「羅公子,你再多等等。」

這一等,直到一個時辰后,掛著竊笑的人影才慢慢返回。

又半個時辰后,常宅。

「微涼,你再仔細想想,會不會扔在什麼地方?」側頭微笑,溫柔哄著躲在身後的女子,攝緹感到腰間的衣袍被人緊緊捏住。

「沒有。」躲在他身後,常微涼探頭,好奇的眼光在兩人身上打轉。

怪她?全怪她?落頭民找上她、常宅鬧鬼,歸根結底全是她惹出來的?

那羅氏公子的東西不見了,關她什麼事?若不是昨夜鬧了一番,很難想像他們會是稀有骨種(凱風是這麼說的吧)。至少,一身綢袍,腰環玉帶,頭束金冠的羅炎,完全是富家公子樣,他的隨從也是人高馬大,唯一露出端倪的是羅炎耳上的牙印——窮奇咬出來的。

羅炎說她「搶」了他的玉佩。是嗎,她何德何能會去「搶」他的玉佩?

「十五夜,羅某……熟睡后,離頭在一條巷子里休息。當時常姑娘突然跑進來,羅某口中的玉佩失落在地,待我飛下地拾起時,常姑娘……」吞吞吐吐半刻,羅炎尷尬道,「常姑娘踢了羅某一腳,將玉佩纏在腕上把玩,不肯取下。打擾到常家,羅某也是不得已。此玉佩名為鎖喉玉,蟲落族人出生時便共存於體內。夜間飛頭離身,清晨需得此玉方可使頭身複合。若失鎖喉玉,頭身雖能複合,卻不牢固,且必須在十五日內尋回,否則等到第十六日,飛頭一旦離身,便再也無法與身體複合了。因期限將至,昨夜驚到姑娘,在下深感抱歉。」

「我沒拿你的鎖喉玉。」她再次搖頭,小手拽了拽盾牌的衣服,細聲道,「喂,攝緹,我真的沒拿他的玉,他說我房裡有,讓他自己去找,找到快走。找不到……也快走。」

滿屋的狗血早已清理乾淨,能拖出去洗的東西全被下人折了下來;不能拖出屋的,下人們也仔細擦洗凈,房中薰了檀香,只剩光禿禿的桌椅木床,想找東西很容易。

「羅某知道唐突,但羅某的確能感到玉佩在姑娘房中。飛頭能聞出鎖喉玉的氣味,羅某肯定玉佩就在姑娘床下。」

「床下?」聽了他的話,攝緹看向覬風。

不愧是善解人意的貼身侍衛,沖青衣隨從彈了彈響指,頭一歪,一群人有條不紊地搬椅子抬桌子,很快屋內只剩光禿禿的梨木床一張。四人將床抬起,眾人入內,只見梨木床下——空無一物。

「看吧,我都說沒『搶』他的……」

得意的話沒說完,羅炎伸手在貼牆的床柱邊輕輕一探,縮回時,手中赫然提著一條銀白細鏈。輕輕鬆了口氣,他將鏈子戴回脖上。

「戴回去就行?」將腦袋擱在攝緹的胳膊邊,常微涼感覺不到任何變化。

那塊眼熟的玉佩就這麼乾巴巴地掛在羅炎的脖子上,沒閃銀光,沒融入他的體內,耳朵也沒動靜,總之,很平常就對了。

提到眼熟,她不禁想在哪兒見過那塊玉。其他暫且不提,單是玉佩何時跑到她的床下去就值得頭痛了,好在獨搖仍夢昏在禿寶房裡,若是讓他知道一切的鬧鬼麻煩全是她惹來的,豈不要被他念成白髮三千丈……

「喝——」長長的哈欠后,門外傳來滿是困惑的聲音,「怎麼回事,姐你整理屋子……他他……他怎麼在這兒?」惺忪睡眼一下睜得比桂圓還大,常家小弟跳過門檻,指著攝緹的鼻尖質問,「羅炎為什麼在這兒?你昨天不是解決他了嗎?」轉頭對著羅炎,「你……你來我家幹嗎?別以為我請你吃過飯,和你說過話,你就當自己是常家的朋友了,遲早我要解決……禿寶,禿寶呢?」

「少爺,禿寶去鋪子了,四寶也去了。」一位家僕動手為他系好腰帶,細心道,「少爺,您還沒擦臉呢,我去倒水。」

「不必了,你!」常小弟指著家僕,「把昨晚沒用完的狗血給我提……」

「獨搖,別胡鬧。」

「姐,這不是胡……」不對,姐的聲音沒那麼粗,「嚇,你……你憑什麼管我?」這個找人骨頭的傢伙管起他來了?正要跳腳大罵,腰間一緊,人已被拉到攝緹身後。

「不要胡鬧,獨搖。」扯過弟弟,常微涼伸出一指比在唇邊,噓聲道,「出了什麼事我待會兒再告訴你,你幫我想想,八月十五那晚,我回家時手裡有捏什麼奇怪的東西嗎?」

好委屈啊他,「姐,你幹嗎幫著外人說我胡鬧?」

「快想。」她沒空理小弟含幽帶怨的眼神。

「姐,你抱著什麼,又買什麼東西啦?」她懷中的包袱引來常小弟的斜視。

瞟他一眼,她緊了緊胳膊,「沒什麼!快想啊!」

「……今兒十幾?」

「晦日(即八月三十日)。」

「……姐,十多天前的事,又黑漆漆的,你記得?」

「就是不記得才問你。」她扣他一記爆栗,「想起來沒?」

「想起來了,想起來了!」捂著後腦勺,常小弟很順從,「那天夜裡你跑到城邊的墳地里,還是家裡的狗找到你。說到那晚……」他來氣了,「讓你去緋綠社聽戲,你喝得醉醺醺,說合歡總與你不對盤,成天氣你,拿了一圈詩糗你;還一個勁地說看到奇怪的大鳥,捏著不知在哪塊墳頭上撿的破鏈子在咱們面前晃來晃去。讓你扔了,你當寶一樣。」

「……」難怪她覺得那塊玉很眼熟哇,隔天醒時似乎瞧過,後來……是被她踢到床下去的?常微涼吐了吐紅舌,「那……我有沒告訴你,那鏈子在哪兒撿到的?」

「沒有。」他的奇怪看她一眼,「姐,你突然問這個幹嗎?」

「啊,沒事沒事。去去,你快去擦臉。」推著弟弟,常微涼尷尬一笑,正想找個借口搪塞,前面的人突道——

「羅公子,找到玉佩,你答應我的事可別忘了兌現。」

什麼事?姐弟倆停止推拉,豎起耳朵。

他的話令羅炎身後的隨從有些氣憤難平,黑著臉道:「你根本是強人所難,公子怎可……怎可……」

「無妨。」制止他的憤然,羅炎苦笑點頭,「羅某不會忘。」

「好,十天後送到喜客棧。」

支開下人,找了處花圃,常微涼抱著小包袱抬頭看天。嗯,不錯,院子里有花,天上掛著月亮,正應了戲曲詞兒里的「花前月下」。

「微涼,看什麼?」被莫名其妙拉來的攝緹溺笑著,不知她神神秘秘所為何事。

「攝緹,你……你讓羅公子十天後送什麼來?」走到花圃邊,無意識摘著花瓣,她尋思著該怎麼辦?劇里都怎麼演來著……

「落頭民的骨骼。」

扇子戲——姑娘拿著香團扇,掩在鼻子下,一縷絲絡在手上繞啊繞,然後她害羞地將扇子送給含情脈脈的公子,堅決地說:「蒼天為憑,明月為鑒,今以團扇贈郎君,匆使君相忘。」公子於是含笑將扇納於懷中……

「他不該嚇到你。」

帕子戲——姑娘將香氣撲鼻的絲帕輕輕塞在公子手中,一片深情凝視著坐在身邊的公子。時值春日花宴,姑娘飲得數杯后,對公子緩緩道:「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樑上燕,歲歲長相見(馮延巳《長命女》)。」公子感動,掏出自己的汗帕,揮筆成一詞回贈姑娘……

「微涼?」花瓣落了一地,見她默默無語,以為自己嚇到她,他不禁傾頭叫道,「微涼?」

紅豆戲——姑娘托著盤子,盤裡盛滿紅豆,姑娘拈一顆紅豆,輕聲吟著王維的《相思》:「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隨後姑娘將紅豆塞進荷包送給情郎……

糟,忘了買紅豆!

扔下只剩禿桿的花枝,她恍然回神,驚然轉身才發現他近在咫尺。嚇,她趕緊退後一步,「你……你靠這麼近幹嗎?」

「微涼,你有心事?」近些日她對他冷淡生疏,他知道,卻不知該如何討她歡心,甚至根本不知哪裡又惹她誤會。

「啥?啊,沒有沒有。」再退再退,直到後腿感到冰涼的欄杆,她低頭咬牙,乾脆跳坐在欄柱上,拍著一邊的空位道,「你也坐。」

受寵若驚啊!極微的愣神后,他掛起一如既往的憨厚微笑,撩起長袍坐下。

「呃……窮奇呢?」

「覬風幫它洗澡。」

「嗯,你喜歡合歡嗎?」

「……」她問得突兀,他也奇怪。那位總讓他喝涼茶的姑娘是她的朋友,他自然禮讓多了三分客氣,「她怎麼了?」

「沒什麼,他喜歡她?喜歡她送的涼茶?」心裡開始尋思起來。若他說喜歡,她的東西就不必……

「不。不喜歡。」那茶不對他的口味,那女子也不對他的口味。他喜歡的,他愛的,只有她。

是的,愛她。如果對她記憶深刻到念念不忘,甚至濃到變成想擁為己有的情感是愛,他不得不承認,在尋找黑人骨的旅途中,他找到了額外的寶貝。

也許常被人說性子木訥不知變通,他自認那是有原則,而她的靈活慧黠是他本身欠缺的東西,下意識里,他想擁有她的性子吧。慢慢地,從想擁有她的性子,進而到想擁有她的人。

他是古骨族木星骨宮的木尊,有權有勢,他從未如此迫切地想擁有過什麼,她卻是個例外。在他不知變通的生命中,她的例外帶給他波瀾微起的欣喜。而他,更想將這份欣喜永遠留在木星骨宮。

心頭萬轉,他無言,靜靜瞧著她。

哼哼,很好。她挪挪臀,靠近,「攝緹,我……我有東西送你。」

他驚訝,側首看她,只見她在身側的包袱里摸索半晌,掏出一塊粉紅色的絲帕,「送……送你。」

愣!眸星微閃,他默默接過,黑瞳中竟有著激動。送帕子給他啊……豈不表示她……

見他捏著帕子發獃,她細眉皺起,以為他不喜歡,又趕緊在包袱中摸索,掏出五顏六色的絲帕來,「你不喜歡粉紅色啊?沒關係,我買了很多,你喜歡哪種顏色自己挑。」

呃……抱住她塞在懷中的一堆絲帕,他低頭。赤橙黃綠青藍紫,哦,還有白色,她打算把這堆帕子全送給他?尚不及開口問,又被塞帕子的小手分了心神。

五條、六條……塞完帕子,抬頭看他,仍是那副呆愣的表情,頰邊熱了起來,她有些哀怨,低頭悶悶地從他懷中拈起帕子,一條條扔在身後,「你……你不喜歡帕子啊?沒關係,我還有其他東西送你。」掏空他懷中的絲帕,小手回到包袱中摸索,半晌,手中多了把團扇,「這把扇子……送、送你。」

可惜地瞅了眼地上的絲帕,他接過扇子,不知她玩什麼。扇子並不好看,可她笑靨上的一抹飛紅,卻讓他想擁入懷中。

姑娘送東西給男子,其意不言而明,她送東西給他,是否……喜歡他?

「還是不喜歡?」轉著扇子發獃的臉,怎麼也看不出愉快的痕迹,她撇嘴,將包袱全部打開,一股腦兒塞進他懷裡,「給,這兒還有檀香扇、摺扇、鏤花扇、辟邪扇,喜歡哪種你自己挑。」

「……」

「全都不喜歡?」難道讓她現在去買紅豆?心裡想著,手也不停地開始扔扇子。

握緊扔扇的手,攝緹將包袱輕放在身側,靠近她,眼中是一抹不同尋常的妖艷異亮,「微涼,你喜歡我嗎?」

走開走開,靠得太近了。她側身後仰,不察他的雙臂已圈住她,將她鎖靠在欄柱上,「你……你問這個……」

「喜歡我嗎?」他意外地堅持。

「……」

「微涼,我喜歡你,我愛你,你喜歡我嗎?」

「……」他什麼時候變得會說話起來?她有點熱,不止臉上熱,身上也熱,而這,全歸功於他靠得太近。小手伸出,抵在他的胸上,「你……你退開些,好熱。」

這一推,反倒讓他靠得更近。

退退退,臀兒繼續挪……糟,沒地方退了。她驚慌抬頭,鼻尖拂過他的髮絲,帶來麻麻的微癢。嘆口氣,小手早已無意識地為他將垂髮掠后,看到他眼中波動的情愫。

「微涼?」近來的冷落,讓她此刻的親近更令他珍惜。

很熱,也實在沒地方可退了。她鼓起腮,承認:「喜歡喜歡,我喜歡你。」

聽了她的話,他露齒一笑,黑如夜空的眸子全是喜悅,心中突來的激動讓他一時無言以對,只得低頭吻上她光滑的額。

喜悅而激動的神情,讓她覺得……她對他似乎很重要啊。

他不如富家公子一般會討女人歡心,當然也談不上風流倜儻,他甚至沒有獨搖的活潑可愛,可這尊默默立在身邊的高大身影,卻不知不覺站到心上去了。何時開始,她的眼睛總搜尋著這尊高大身影,希望能在抬眼或轉頭時能看到他。對他,似不僅止於喜歡啊!

溫溫的唇在她額上印下數吻,他突道:「微涼,隨我回靈界,嫁給我。」

「……」他跳得也太快了吧。何況,那靈界是什麼地方?「你……你說的古骨族和靈界,和這兒一樣?有山有水有城有房子?」

她翻起白眼懷疑的模樣可愛極了,讓他忍不住低笑,「對。靈界和你生存的空間一樣,有山有水有城有房子。古骨族相當於一個很大的城市,古骨家族是城主,我們那兒也有鋪子街道,有富家窮家;而其他的城市則居住著不同的族類,彼此間都有往來,或交朋友,或談生意。這兒有的一切靈界皆有。」

聽他這麼說,從這兒去靈界,就和從廣州到大都沒區別呀。她轉了轉眼,心中有個模糊的念頭盤旋,正待呼之欲出,輕沉的聲音又在耳畔響起。

「我喜歡你的聲音,我想時時看著你,微涼,隨我回星骨宮吧,不管我去哪裡尋找,不管離開多久,我希望回到骨宮時能看你抱你,知道有你在那兒,知道你很高興,如此,我也……高興。」

目不轉睛盯著他的臉,聽著他的話,她的心竟感動起來。

他的話沒有戲里的公子說得有文采,也沒有濃烈的愛語或讓山崩掉的海誓,所幸她對文采沒什麼興趣,可,她就是感動,很感動,非常感動呀。

知道她高興,所以他也高興嗎?

他的話讓她很受用哦。如果當初只是因為他高大的身影讓她感到安穩定心,進而慢慢習慣,慢慢喜歡,現在,可是非常非常喜歡了呀。

喜歡一個人,若到了極致,是什麼?

是愛吧。

呵,這人,真是一板一眼得讓人……不,是讓她,讓她想不愛也難。

拂過髮絲的手繞到他頸后,眨了眨眼,她破顏一笑,「攝緹,你……從來沒想過自己換衣服?」

「……」困愣重回他的臉,「沒有。」

「為什麼沒有?」嬉笑著,羞紅的臉艷如蜜桃,靈動的眸子映著兩彎月牙,閃閃發亮。

因為從來沒必要去想。迷戀她靨上的嫣紅,他想也沒想地道:「從小就有凱風幫我打點,木星骨宮的職責是『尋找』,我只要負責尋找散存於各界的奇骨即可,沒必要管那麼多。」

「木星骨宮裡,只有你一人到處找……嗯,那個……人骨?」如此說來,他豈不是很辛苦。

「不會。每個星骨宮都有許多部下,不然,世界這麼大我一人怎找得完。」

「倘若,我是說……倘若,我隨你回古骨族,你不會讓我天天盯著你有沒有換衣服吧?」自凱風出現后,才見他天天換袍子。真是個壞習慣,還是從小養成的壞習慣,得改!

他仍是困愣,隨後明白她話里的意思,霎時狂喜於心,「微涼,你答應嫁我?願意隨我回靈界?」就算他曾想過,無論如何也要帶走她,心底卻隱隱擔憂她的不快。如今,她親口的許諾,讓他如何不心喜如狂。

收回拂發的手,她低頭,雙肩因吃吃低笑而聳動。盤旋在腦中的念頭越來越清晰,已完全浮出水面——在靈界,也許她可以……嘻嘻嘻!

心底有絲甜蜜,卻不影響她偷笑的喜悅。低笑中,感到腰間被人緊緊抱住,她抬眼,瞳中映入憨厚而喜悅的笑臉。近在咫尺,近在咫尺,近在……

突地坐直身子,紅唇貼上他的臉,滿意他的微傻,她紅著臉再印上一吻,在唇角。

「攝緹,我喜歡你。你想高興,我就天天高興著讓你高興。」頓了頓,她忽然皺眉,「還有,不許喝合歡送的涼茶。」

咦咦,她也是蠻小心眼的人哪。抿唇點了點頭,她不覺得小心眼有何不妥。

他把她擁得更緊,自然不會滿意她的蜻蜓點水。鼻尖蹭了蹭她的,他緩緩低頭,想吻上甜美的軟唇,一如那天……

「啪!」

異樣的輕響來不及阻止,他的唇,不偏不倚吻在——她驀然打開的扇面上。

舉扇掩去酡霞,睫羽飛眨數下,趁他愣神之際成功掙脫他的懷,跑到遠遠的迴廊邊,才見她回頭,沖他可惡地一笑,「想娶我,來提親呀!」

丟下這句,她轉身就跑,毫不留戀。

不知過了多久,在常家某個僻靜的花圃邊,傳出間歇的沉沉低笑。

他很高興,而這高興,源自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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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骨族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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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蟲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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