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石佛鎮

"你怎麼了？"土坤正在專註地開車，頭也不回地問："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了？"

阿萍眨一眨眼，石佛山卻又還原了本來面目，靜止在那裡。阿萍如夢醒一般，鎮定一下自己說："沒什麼！我已經-老眼暈花-了。阿坤，我想我們還是在石佛鎮少住兩天就回去吧。"

"為什麼？還沒有到石佛鎮你就想撤退？家裡有什麼事嗎？"土坤問。

"沒，沒什麼事情。"阿萍為找不到合適的理由而暗自責怪自己，她要和土坤一起回去，必須得有充足的理由。

"石佛鎮到了。"土坤興奮地一拍方向盤，"故鄉啊故鄉，我的母親，今日回到你懷中……"土坤的哼唱，把阿萍從沉思中喚回現實，她抬眼向前望去。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世界，石佛鎮如一個窩在盆地中的明珠，此時完全呈現在他們的面前。

捷達車輕巧地駛過觀音橋，從高大的貞節牌下面穿過，進入石佛鎮大街。

石佛鎮，中國玉石的最大集散地之一。全國各地的玉貨批發商紛紛來這裡購貨，再銷售到全國以至世界各地。在世界地圖上，也許人們看不到禹州，但一定能看到石佛鎮。從地圖上看，石佛鎮往南是漸漸起伏的丘陵，往北緊挨石佛鎮就是一條蜿蜒崎嶇的觀音河。觀音石橋建有八百餘年，經過幾次修繕。觀音橋畔所立的貞節牌坊，據說是明朝朱元璋手下的一位高官其兒媳所立，經曆數百年而屹立如故。觀音河北邊有一片山坡林地，雜草樹木縱橫交錯。再往北走就是石佛山。石佛山上還有一座石佛寺，卻因年久失修，成為乞丐流浪兒的居所。

石佛鎮是中原最古老的一個大鎮，現在總人口卻不多，只有二三萬。石佛鎮大多數人一年四季種莊稼，靠天吃飯。當然，也有不少頭腦靈光的石佛鎮人做玉器生意，他們中不乏能工巧匠以石佛山上的獨玉為原料加工製作千姿百態的玉貨。石佛鎮人家裡就是一個小小的玉石加工廠，祖輩都手工製作各式各樣的玉擺件、玉掛件。石佛鎮里有幾個在全國都有名聲的玉匠，他們的加工製作的玉貨，還被作為國禮送給外國貴賓。這很為鎮上人所驕傲。有的則人家擅長經營，在石佛鎮街面上設鋪子做買賣。

石佛鎮唯一的主街道——石佛鎮大街的兩邊有近百家經營玉貨的大小門店。比較知名的有從主街北數第一家張三萬的張家金玉店，王家玉鋪、孫家石佛記……還有白嘯天的白門老玉店，石佛鎮鬼協秘書長孔憲白的孔家玉店等。這些門面還都是古老的設計，即是由一扇扇門板組成，白天開門時一扇一扇地卸下來，到晚上再一扇一扇裝上去。店鋪里賣的就是石佛鎮本地人生產加工的玉貨。每家店鋪各有特色，石佛鎮的玉貨應有盡有，掛件、擺件，還有的在門口擺著大件如"揚帆千里"的大帆船，這一件工藝品在北京工藝美術商廈要賣到上百萬，而在這時在也就只有數萬元。近百年來，在玉貨市場交易的帶動下，這裡形成了一個大的交易集市，方圓數百十里鄉民村人，都紛紛趕來或賣或買。形成一個集批發購買玉貨、服裝、食品的加工集散地……

土坤的白色捷達車緩緩駛在石佛鎮大街上。大街上的人並不多，這裡並沒有大商場，有的只是小鋪面。路面全是結實的沙土地，倒還乾淨。每家自掃門前地，掃完后再灑上水，看上去濕潤又清爽。土坤開車而來，吸引了很多鋪面上的人，他們以為又有外地老闆來進貨，紛紛沖土坤招手說："來店裡看看貨吧。"土坤只是沖他們微笑著，偷閑對身邊的阿萍說："瞧，我老家的人還都挺好客。"

前面是一個十字路口，路邊有幾個擺地攤的。土坤停車，走下來想買些水果。幾個擺攤的攤販紛紛和他打招呼。土坤來到一個健壯而看上去又很實在的老女人面前。這個女人有個外號叫大腳婆，她正拿起一個蘋果遞給站在她攤位前面的老乞丐張啞巴。

土坤很驚詫自己一回到石佛鎮就看了看張啞巴，這是他回石佛鎮見到的第一個熟悉的人。"張啞巴、公社發。"多少年過去了，張啞巴身上似乎變化不大，他看上去並沒有比從前蒼老得更多。土坤還清晰地記得這位衣衫破爛的小鎮名人。

張啞巴對土坤、阿萍的出現似乎也有些吃驚，他停止吃蘋果，驚詫地看看阿萍，又看看土坤，好像不相信眼前站著的是人，而應該是活鬼！

土坤沖他點點頭。張啞巴沒有任何反應，轉過身去留給土坤一個骯髒的背。他的背上依然背著一把銹跡斑斑的鐵劍。

這時候，同時關注他們到來的，還有一個青皮。他自從阿萍邁腳下車后就目不轉睛地看著阿萍。阿萍也注意到了，她沖那個青皮莞爾一笑，過去挽住了土坤胳膊。意思是明白地告訴那個青皮，別來騷擾我，我身邊是有人保護的。

大腳婆笑眯眯地注視著這兩個新來的客戶說："先生，想買些啥呢？橘子，蘋果還是香蕉？"

土坤說："蘋果！"

"要多少？我們小城鎮東西都便宜。"在心裡大腳婆已認定土坤他們是從遙遠的大都市來。

"搬一箱吧！"土坤說，他考慮要在這裡住一段時間，水果對於阿萍來講是離不開的，她喜歡餐後半個小時吃一個水果，消食、美容養顏。

旁邊有人說："大腳婆，你今兒個可是發財了呀！"

大腳婆只顧忙活著，沒有功夫理她的夥伴。她手腳麻利地從身後一排果箱中搬出一箱蘋果。土坤走過去，拿出兩個又大又紅的蘋果遞給張啞巴。

張啞巴沖他看了看，低頭狠狠地咬了一大口蘋果。

大腳婆說道："他是一個啞巴，也不會說句謝謝你，我就替他說謝謝你了！"

大腳婆把一箱蘋果搬到土坤的捷達車後備箱里，土坤點了錢給他，多了兩元。土坤說："大媽，不要找了，你告訴我在石佛鎮有沒有好一點的旅館，我打算在這裡住幾天。"

"那當然是白嘯天白老闆開的悅來客棧了，就在前邊不遠，門口有一個百年老槐樹，一邊大門上寫著悅來客棧，一邊大門上寫著白門老玉店，都是白嘯天家的生意。你們不識路，我這就給你帶路過去。"

"不用了，謝謝你！"土坤轉身啟運捷達車，掉了個頭，緩緩地往前走，不多的路人注視著這輛外地來的車。阿萍說："這個鎮上的人似乎都怪怪的，剛才有個青皮小夥子一動不動地死死盯著我的胸脯看，恨不得要鑽到我懷裡。"

土坤扭頭探身看了看阿萍的胸脯說："你的這件衣服衣領有些低了，哪個男人看了都會有些不安分的想法。"

阿萍冷冷一笑說："天下男人都是貓托生的，聞不得一點兒腥味！"

土坤笑一笑，把注意力投向窗外。從這些人臉上的神色上，他彷彿又看到了十幾年前的小鎮。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他們的神色以及言談舉止如此相像。幾個小孩子追過來，湊到他的車窗口往裡看，土坤沖他們友好地揮一揮手問："小朋友，告訴叔叔，悅來旅店怎麼走？"

一個流著鼻涕的小傢伙抹了一把鼻涕，一指著前面結結巴巴地說："叔——叔，我知道，因為我奶——奶就在那裡燒鍋爐。往，往前走，馬上就到了。"

看到小傢伙吃力地說話，土坤停下車，喚小男孩上車。阿萍側過身子問："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土——巴，我奶奶就在，在悅來客棧燒——鍋爐。"土巴又抹了一把流出來的鼻涕，眼睛骨碌碌四下亂轉，對車內的一切都很感興趣。還不時沖外面的小夥伴得意地招手。

悅來旅館位於石佛鎮的中心，有一個古色古香的門樓。門前靜卧著兩個大獅子，守護著這個古老的宅院。與悅來客棧緊鄰，果真有一個很大的鋪面，一邊牌子上寫著——白門老玉店。悅來旅店既古老又現代，集傳統與洋化於一身，但又顯得和諧統一。旅店老闆白嘯天，除了開旅店外，還經營著旁邊這家大的玉器店。悅來旅店分上下兩層，一層顯然最近經過裝修，改成了門麵店，鋪著瓷磚，高高的貨柜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玉貨。現在，在這裡主管日常事務的是一個叫梅小青的女人，妖冶而迷人，風情萬種。

土坤徑直將車駛進悅來旅店院。"小，小——水姐，來，來客——人了"土巴沒等車停穩就打開車門急急地跳下車，一邊跑一邊表功似的大喊。

服務員葉小水正在悅來客棧的大堂台里看瓊瑤的小說，這個多情善感的女孩子，此刻正被瓊瑤的故事打動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土坤他們從大門口開車進院時，她並沒有發現。現在市場不太景氣，來石佛鎮的商人不多，來悅來旅店的客人也很少。

土巴的呼喊把葉小水從瓊瑤的世界喚回現實。她抬頭看到兩個客人，男人三十歲左右，瘦而結實，頭髮有些微微地捲曲，一雙不大但很深邃的眼睛。他的身旁是一個時髦的大城市女人，很洋氣，披肩的長發在末梢略微燙了燙，眼睫毛卷而長，膚色經過特殊保養，白皙而細膩。

葉小水臉上顯出職業性的微笑，微微向前彎腰鞠躬說："先生小姐好。"

土坤看了看阿萍說："有套間嗎？"

葉小水說："二樓208房，昨天北京一位老闆剛退的房。你們可以住進去，那裡條件比較好。"

"別的沒有了？"土坤問。

葉小水說："有啊，你們可以根據自己需要挑房間，一樓後院嘈雜一些，二樓雖然臨街，但窗戶是雙層的很隔音。即可以看到街頭的風景，又比較安靜、乾淨。我推薦的208房就是臨街二樓。"

"那就208吧。"土坤看了一眼阿萍，發現她的神色看上去有些驚詫與不安，一雙眼睛正緊張地注視著大堂外面，順著她的視線，土坤又看到了張啞巴。

土坤輕鬆地一笑說："別緊張，他叫張啞巴，凡在小鎮上生活的人，沒有不認識他的。你是不是有些怕他？"

"不，沒什麼。"阿萍收回目光，土坤注意到阿萍的胸部劇烈起伏著。

"放心吧，他是一個啞巴乞丐，不會怎麼著你的。"土坤拍了拍阿萍的秀肩安慰她。阿萍沒有說話，她覺得這個張啞巴眼中有某種東西閃亮地刺激著自己，還有他背後那把生鏽的鐵劍。那劍上的快要脫落的鐵鏽，在她眼裡卻是一塊塊凝結著的黑血，那是剷除"活死人"和吸血鬼后留下的凝血。這種可怕感覺令阿萍感到非常不安，她甚至產生要逃避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