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玉佛手
不要輕易去推任何一扇你不熟悉的門。
因為在門的後面,可能隱藏著一個驚天的陰謀,或者那裡就有一個可以輕取你生命的惡魔。請記住這句話,或許就在你身邊,昨天或者前天已經有人為此丟掉了性命。
紀桂香一夜沒有睡好覺,白軍儒緊緊抓著她的手像個受到驚嚇的小孩子一般一步都不讓她再離開。看著頭髮花白的老公白軍儒,紀桂香感到他突然間老了許多,也脆弱了很多。男人常常外表強悍,實際上內心卻很脆弱,難怪劉德華鼓勵男人們說《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男人哭泣有什麼罪嗎?哭泣從來就不是女人的專利。
然而,昨夜發生的一切在白軍儒的孫女、12歲的白娃心裡,卻是另一番天地,小毛丫頭對那個神秘的天仙般漂亮的女子竟然產生了強烈的興趣。天仙姐姐為何悄然站在侯丙魁的背後,她一定認識侯丙魁。要知道答案,去找侯丙魁問一問不就全知道了!
白娃心裡想著自己的小秘密,匆匆地吃過早飯,和奶奶打聲招呼就直奔侯丙魁的住室而去。她希望自己早一刻見到那位神秘的天仙姐姐,拉一拉她的手,問她一些好玩的問題。如果可以,還能吻一吻她那張冰清玉潔的臉。
暑假已經過半,石佛二中的校院里一片靜寂,比平時更顯得空空落落。一場雨後,往昔乾淨的地面又長出許多知名不知名的野草,瘋長的青草有的幾可沒膝,有的甚至已經能掩蓋住白娃的腦袋。穿過長滿荒草的大操場,前面就是侯丙魁的宿舍。
白娃放慢了腳步,輕輕地一點點地靠近那間房屋的窗口。學校教職工宿舍的窗戶都不很高,因此白娃不需要墊起腳後跟兒,就完全可以窺探到屋裡的一切。
透過窗戶往裡看,侯丙魁的房間內又陰又暗。此時侯丙魁正赤裸著上半身躺在自己髒兮兮的單人床上,腳上的布鞋也沒有脫,那隻鞋的鞋底已磨得不成樣,鞋面兒前爛著一個不規則的大洞,裸出來的大拇腳趾粗壯渾圓,卻灰白灰白的毫無血色。
"侯伯伯,侯伯伯!"白娃輕聲呼喚著,移步來到到虛掩的門前,伸手一推,門發出吱呀一聲,彷彿一個人暗啞的喉嚨,喉嚨里噎著一口濃濃的痰。
門開了,白娃輕靈地跳進屋,一種難聞的霉臭味直撲她的口鼻。白娃皺一皺細細的彎眉,拿粉白的小手在自己鼻子尖扇了扇,彷彿要把刺鼻的異味驅走。
白娃躡手躡腳來到床前,從上到下仔細看了看侯丙魁,發現他裸露的脖子上有一圈清晰的牙痕,十幾個牙齒大小的血窟窿已經結痂。但年幼的白娃並不明白這到底意味著什麼,她更無法知道這預示著什麼可怕的後果。已沉浸在自己惡作劇心緒中的白娃,淘氣地突然大叫一聲:"侯——伯——伯——"
橫躺在床上的侯丙魁並沒有條件反射般地應聲彈起,而是依舊靜靜地躺著,只有緊閉的眼皮下面,眼珠子滾了又滾,過了半晌才睜開眼。他的眼珠子機械地左右轉了轉,看到床邊站著的白娃,露出一絲麻木僵硬的皮笑肉不笑。
白娃好奇地問:"侯伯伯,沒嚇著你吧?你脖子上的結痂是怎麼了?是被狗還是被貓咬傷的嗎?打了狂犬疫苗沒有?我媽媽說如果被狗咬傷必須在48小時內打疫苗。"
侯丙魁伸手在脖頸疤痕處摸了摸,嘿嘿乾澀地笑一笑說:"沒,沒有被狗咬,什麼樣的狗敢咬我?可能是昨兒晚上在我睡著的時候,小老鼠偷偷地來咬的吧?"
白娃漂亮的大眼睛轉了轉,咯咯笑著說:"我知道你在騙人!我才不相信呢。快起來吧,太陽都照到你的大屁股上了。"
侯丙魁聽話地坐起身,眼睛仍然死死地盯著白娃,好像不相信這個小女孩會貿然走進自己的小屋似的。他眨巴了幾下爛眼睛不安地問:"是誰,是誰讓你來的?"
白娃歪了歪腦袋清脆地回答:"我,我讓我來的。我想知道昨天晚上和你一起去我家的那個漂亮的天仙姐姐在哪裡?"
侯丙魁微微一愣問:"昨天晚上?你看到什麼了?"
白娃一擺手說:"昨天晚上和你一起到我爺爺家的那位天仙姐姐呀!我躲在窗戶後面可是什麼都看到了。你就別給你繞彎了,趕快說吧,她在哪裡?!"
侯丙魁沉默半晌,好像剛剛想起來說:"噢,你是說她呀——回家了。"
白娃問:"她叫什麼名字?她家住在哪裡?我怎麼才能認識這麼漂亮的天仙姐姐?"
侯丙魁慢慢地抬眼看著窗外說:"她姓葉叫葉蓮,家住在石佛山後面的葉家坳,她曾經是我們學校的英語老師。"
白娃很感興趣,緊追著問:"是我們石佛二中的英語老師嗎?這個學校的老師我都認識,可是為什麼從來沒有看見過她呢?"
侯丙魁又沉默半晌才說:"很多年前她在這裡待過,那時候你媽媽還是一位小初中女生呢,你當然沒見過她。"
白娃似懂非懂點點頭說:"噢,我明白了,她肯定是離開我們石佛中好多年,思想故地,所以才又回來了。是嗎?等她從家裡回來了,我一定要認識她。她真的好漂亮,一定也非常聰明。"覺得解決了自己心中疑惑的白娃轉過身去,隨意地在侯丙魁的小屋裡邁著方步左看右瞧。
看到白娃那小巧白嫩的細脖子,神態僵硬無神的侯丙魁忽地瞪大了眼睛,從他的眼珠里發出了幽幽的藍光。他肥厚的嘴唇微微動了動,一股涎水順著嘴角流出來,滴在他的骯髒的大腿上。
侯丙魁呵呵笑了笑慢慢站起來,他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向白娃靠近。他的垂著胳膊慢慢彎曲,那僵硬的手指尖觸電一般,一動,又一動。他變得像一隻即將向小羊羔發動進攻的野狼。獵物就在眼前,白白嫩嫩的皮肉,濃濃香香的鮮血,嘖嘖……侯丙魁貪婪地猛然張開大嘴——
一道極細卻極強的紫光,憑空一閃。
渾然不知背後兇險的白娃,眼睛迅速捕捉到了這一道紫光,她尋著那道閃光看過去,發現了侯丙魁丟棄在床腿旁的那枚玉佛手。此時玉佛手正面朝下伏在那裡。她高興地一跳順勢彎下身,撿起玉佛手。"哇,好好看哩!"白娃驚詫於自己無意間的新發現。
玉佛手的正面是一張慈眉善目的佛像,佛像眼帘低垂,慈眉善目,十分安詳。一股無形的祥和之氣正環繞著白娃盤旋而起。就在侯丙魁要縱身往白娃身上撲的時候,那道極細卻極強的紫光擊中了他的爛眼睛。同時他感到自己的面前,突然出現了一道無形的屏障使他不得不止步。侯丙魁驚訝地發現白娃的手上多了一件東西,那是他從葉蓮老師住屋橫樑上拿下來的玉佛手。
面孔朝上的玉佛手此時猶如一把利器,無數無形的紫光密密匝匝地射向侯丙魁。侯丙魁吃力地眨了眨雙眼,他感到眼睛脹痛,爛眼圈火辣辣的彷彿被大火燒烤一般。侯丙魁頹喪地閉上眼,往後一退重重地跌坐在床上。
白娃轉身面對侯丙魁,拿玉佛手的小手晃了晃說:"侯伯伯,這個小玩具能送給我嗎?"
侯丙魁連連點頭:"好,好,送給你。"
"謝謝,侯伯伯,再見。"白娃說完蹦蹦跳跳出了門。
白娃離開了,屋裡恢復死一樣的寂靜。
一分鐘,兩分鐘,八分鐘……僵坐在床沿上的侯丙魁慢慢站起來,臉上呈現出一種烏青的顏色,彷彿那被汽車撞死的人,表面上雖然沒有流血,但身體內的血液已停止了循環流通。當人們再看到他時,只見到一個血管里罐裝著死血的皮囊,沒有絲毫生命的跡象。
一絲僵硬的笑滯留在侯丙魁臉上,他緩慢伸出手,吃力地捏起盤子里的一粒已經生出白毛的花生豆塞進自己的嘴裡。
"砰、砰",有人敲門,侯丙魁臉上的笑如潮水退去般嘩地消失了。
站在門外的是離學校大門口不遠處理髮店的老闆王瘸子。王瘸子滿臉陽光燦爛的笑,啪啪拍著侯丙魁的門,因為用力過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喂,老侯,大天白日的在家裡做啥呢?一個人打飛機玩嗎?瞧瞧你那體格,不怕累虛脫了!哈哈……王瘸子不懷好意地笑著,大大咧咧跨步進來。
屋裡沒有——人!
王瘸子環顧四周,粗聲大氣地說:"嘿,白娃這小丫頭片子真敢騙我?她明明告訴我侯丙魁在屋裡呢!侯丙魁,侯丙魁,這兩日你丫的到哪裡鬼混去了?掉進大腳婆的黑毛無底洞了?"
沒有人回答王瘸子。
王瘸子臉上的笑一點點消失。他皺了皺眉頭,不自信地問:"難道剛才白娃真的在騙我?人小鬼大,這小丫頭片子什麼時候也學會騙人了?不會呀,不會吧?!"
"侯丙魁,難道你這龜孫藏到床底下了嗎?"王瘸子開玩笑似的伏下身子,歪著頭向侯丙魁床底下看去。他根本沒有想會在床底下有所發現。
然而此時在床的下面,的確有一個人。
他就是侯丙魁!此時他赤裸著上身,只穿著一個大花褲頭,僵硬地躺在那裡一動不動。
"侯丙魁,老侯——"王瘸子以為侯丙魁又喝多了酒,不小心從床上滾落到底下。王瘸子艱難地搬動自己那條瘸腿,半跪下來,努力使自己更接近侯丙魁:"喂,老侯,別在這裡睡了,媽的你也不怕睡壞了老腰?咱換個地方再睡行不行——"
王瘸子忽然止住了說話,眼睛驚懼地瞪得圓圓的,他推侯丙魁的手僵在那裡。王瘸子忽然發現,侯丙魁可能已不是一個活人了。他的身體冰涼,面如死灰,雙眼緊閉。王瘸子壯著膽子,把一根手指靠近侯丙魁的鼻孔。兩個瘋長了許多鼻毛的黑洞此時只是空空的擺設,生命再不需要它們來提供給養了——
侯丙魁鼻孔里沒有一絲氣息。
王瘸子如此近距離地面對著一具屍體。他和屍體同處一室,而這個房間里再沒有其他第三個人。我不是在做夢吧?王瘸子悄悄用牙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一股痛感迅速傳到他的大腦神經系統。這不是夢!
王瘸子突然感到屋裡充滿了死亡的霉味。一股有力的陰森森的威懾力正從小屋的四面八方向自己聚來,把他團團圍住,似乎還有一雙無形的手已經掐住了他的喉嚨。王瘸子恐懼地抬眼四顧,什麼也沒有,但的確有一股陰暗邪惡的勢力在圍堵自己。剎那間,感到死亡威脅的王瘸子縱身躍起,像一隻被獵人打中後腿的兔子拖著一條瘸腿,拚命地要往門口逃去。
然而,一切為時已晚。
踉蹌奔逃的王瘸子在離那扇生命出口只有一步之遙時,後面突然伸來一隻冰冷的手,如老虎鉗子一般緊緊地抓住了他的肩膀。他驚懼地站住幾近癱軟的腿慢慢扭回頭,一張王瘸子從來沒有見過的猙獰的臉離他只有一指的距離。從那張著的死灰色的口裡,竄出一股濃重的死魚腐爛味道。
"不,不——"這是王瘸子發出最後的、作為一個活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