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身份
葉雨荷渾身顫抖起來。她雖是捕快,但畢竟是個女人。這種荒島,陡然見了這種情形,不要說是女人,只怕男人也早就駭得喊起來。
秋長風竟然沒有喊,他簡直不是人。他的神經也如鐵煉過一般,早就堅逾金石,驀地見到那鬼好像從地下冒出,他除了臉色更顯蒼白,居然還能平靜問道:「你在等我們?等我們做什麼?」
那個五彩鬼面的妖怪向秋長風招招手,輕飄飄道:「秋長風,我乃閻王座前無常。知你中了青夜心,雖用刀斷四脈法續命,但難改命數。如今你陽壽將近,閻王爺特命我拘你前往地府。」
孤島荒深,那鬼說話斷斷續續,實在是鬼氣森森。他舉動飄忽,遠遠望去,讓人只感覺這裡已非人間。
那岩石突然活化,難道說……那裡就是地府的入口?
葉雨荷雖是害怕,聞言心中大痛,突然上前一步,嘶聲道:「該死的是我,你要是索命,就找我好了。」她心中絞痛,不止一次地在想,當初秋長風若不是救她,就不會中了青夜心。她欠秋長風實在太多太多,如果真有選擇,她寧可中毒的那個是她。
如此迷離驚怖的場所,她突然變得說不出的軟弱和疲憊。而很多人,往往在這種時候,才會現出真情。
那鬼兒不為所動,只是道:「閻王註定三更死,誰都活不到天明,秋長風也不例外。葉雨荷,你……改不了命運的。」
葉雨荷凄婉欲絕,還待再求,就聽秋長風冷漠道:「她不能改命……那你呢……行不行?」
那鬼兒似乎從未想到秋長風有此一問,略帶錯愕,一時間竟無法作答。命運難揣,天意難違,就算是無常,顯然也沒有改命的能力。
秋長風目光如炬,盯著那鬼兒道:「但我知道,你實在有改命的能力。」
那鬼兒嘎嘎笑了起來,並不作答,但笑聲中似乎也有了不安之意。葉雨荷聞言卻是心中震顫,不解秋長風為何如此肯定。
秋長風目光一直不離那鬼兒的身上,突然又道:「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
那鬼兒見到秋長風的冷靜,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詫異道:「在哪裡?地府嗎?」
秋長風這次回答更是奇怪:「不是地府,是在神廟。」葉雨荷還是不解,那鬼兒立在那裡,似乎連笑都已經忘記。秋長風凝望那鬼兒,緩緩道:「你做人不明智,做鬼也不高明。葉歡,你真以為可以騙得過我嗎?」
那鬼兒一震,失聲道:「你……」鬼兒的臉色好像也變了,那一刻變得極為的難看。
鬼是葉歡!
秋長風本不信鬼。他見到那鬼的時候,立即認定那是人假扮的。但那人是誰,他還不敢確定,但一聽那鬼說刀斷四脈之法的時候,他腦海中就靈光閃動,立即肯定那人就算不是葉歡,也多半和葉歡有關。
除了葉雨荷外,知道秋長風中毒的人,也只有葉歡才會出現在這裡。
見到那鬼臉五彩,秋長風似曾相識,突然發現這個鬼兒好像和青田那鬼面人有幾分相像。一念及此,他立即想到,在青田時遇到的那個鬼面人,很可能是葉歡。
葉歡一直攪亂大明的江山,在青田參與日月歌的爭奪,再正常不過。
秋長風想到這裡,冷靜出言試探時,見鬼兒有異,心中倏冷。他突然發現自己還是做錯了一點。他若是一人的時候,揭穿葉歡的真相可反客為主,查明真相,但他不該在葉雨荷面前提及葉歡。
秋長風話音才落,那鬼兒震駭之際,葉雨荷就躥了出去。
那鬼兒竟是葉歡。葉雨荷聽到這裡,立即恍然明白了一切。這島上多半有密道,葉歡是從密道中走出,只有葉歡才知道秋長風中了毒,所以裝鬼索命,也只有葉歡才能為秋長風解毒。葉歡持有金龍訣,因此葉歡可以改命,制住葉歡,搶回金龍訣,一樣可以為秋長風改命,救回秋長風。
葉雨荷怕鬼,但不怕葉歡。葉雨荷拔劍。
鏘啷聲響,劍發鳳鳴之聲,劍泛白光,清冽雍然。光芒柔和,如出水芙蓉,可殺氣凝寒,似北風凜冽。
誰都沒想到葉雨荷有這麼快的身手,秋長風亦沒有料到。他心知不好時,已伸手去拉葉雨荷。他知道那鬼兒若是葉歡,必定會有埋伏,他不想葉雨荷冒險。
可差之一線。
那青影帶著白光,幾乎在電閃之間,就刺到了那鬼兒的身前。
鬼兒突然不見。葉雨荷一凜,生死關頭,立即發現鬼兒身後的岩石早就移開,露出個黑黝黝的洞口。她幾乎想都不想,長劍瀲灧,追刺入洞口。
洞中多半會有機關,葉雨荷當然知曉,因此她一定要盯住那鬼兒,不讓他啟動機關。洞口幽暗,她一入洞口,立即發現前方有黑影晃動,聽到腳步聲響,毫不猶豫持劍急追。
片刻間,葉雨荷只感覺追出了最少數十丈的距離。
她追不上葉歡,但葉歡也逃不出她的視線。
葉雨荷追命之際,心中也忍不住的有分駭然。她從未想到過,這無人荒島的下面,竟然有如此洞天。
她追出數十丈的距離后,只感覺越奔前方反倒越寬闊,這條路好像竟是沒有盡頭的。
陡然間,有光華一現,前方遽亮,亮得刺人眼目,恍惚間,她好像進入了一間寬廣的石室。
這地下,怎麼會有石室?葉雨荷來不及多想,立即微眯雙眼,俯身連出三劍,劍刺前方和左右兩處。她這完全是本能的自衛反應,認為葉歡藉助地利,發動了機關,很可能隨即對她反擊。
她三劍刺出,均是刺在空處,立即覺得不妙。閃目之間,發現一道人影,突然間沒入了左手處的牆壁之中。
人怎麼會沒入牆壁之中?
葉雨荷心驚,但幾乎隨之就跟著沖了過去。牆壁內定有機關,就如方才那岩石中有入口一樣。
她人未到,劍先至,一劍刺入了牆壁,鏘的一聲大響,純鈞入了牆壁半尺,發出刺入金屬的聲響。劍是寶劍。葉雨荷一劍刺出,一顆心卻沉了下去。牆竟是實心的,牆上只有面銅鏡。
葉雨荷覺察到這點時,迅疾拔劍,心思轉念間,立即明白上了葉歡的當。
方才光芒初現時,葉歡的確在逃,逃向銅鏡相反的一面。葉雨荷只注意銅鏡,被幻象誤導,追錯了方向。眼下她可以肯定葉歡逃向了相反的方向,那面牆壁上定有機關,可她是否還來得及補救?
葉雨荷想到這裡,就要舉步。無論如何,她總要拚命一試。就在這時,她腳下陡然一軟。那種感覺來得極為突兀,好像是地面遽然裂出道口子,又像是地底突然鑽出個洪荒怪獸,張開了血盆大口。
葉雨荷不但一顆心沉了下去,整個身軀也是倏然下墜。有陷阱,葉雨荷想到這裡的時候,陡然間落入了無窮無盡的黑暗……
墜入黑暗之時,她心中居然沒有半分驚怖,腦海中只閃過那蒼白的臉龐……
她已儘力,她有遺憾,遺憾的不是她先秋長風一步而去,而是還未能為秋長風挽回將死的命運。
火光一閃,秋長風手持火摺子,站在了銅鏡前。銅鏡中的秋長風臉色蒼白如舊,持著火摺子的手卻有些發抖。
石室黝暗,沒有半分光亮。秋長風來到了石室的時候,並沒有看到葉雨荷。但他不能不止步,因為前方沒有了去路。
葉雨荷追蹤葉歡,秋長風接踵而至。他也知道這地下甬道中多半會有危險,但他怎能不追?
他晚了一步,完全看不到葉雨荷和葉歡。在這黝暗的地下,直如睜眼瞎子一樣。但他還是迅疾前行,如暗夜蝙蝠一樣地行走。
因為他嗅得到一股香氣在前方蔓延,那是葉雨荷的體香。他這段日子和葉雨荷如影相隨,早就熟悉了這股香氣。
因此,他能及時地追到這石室。亮起了火摺子,看到了銅鏡,不但看到了銅鏡中的自己,而且還看到了銅鏡上的劍痕。
他根本不知道方才發生了什麼事情,亦不知道葉雨荷、葉歡去了哪裡。
這裡是個頗大的石室,一面是來路,另外三面中,兩面是粗糙的岩石牆壁,一面就是這銅鏡。葉雨荷、葉歡到了這裡,好像突然化作空氣,消失不見。
若是別人遇到這種情況,只怕不明所以、疑神疑鬼,秋長風卻依舊神色不變,只是滅了火摺子,立在銅鏡前半晌,突然轉身到了銅鏡對面的牆壁。
能刺穿銅鏡的劍,定是寶劍。葉雨荷拿的就是寶劍,這是葉雨荷刺的一劍。葉雨荷不會刺這無用的一劍,這說明她從鏡子中看到了什麼。
可鏡子反出的東西,一定是在鏡子的對面。
他想到這裡的時候,在黑暗中,已緩緩地閉上了眼,伸手在牆壁上摸索。他五指如彈琴般輕動,陡然感覺到什麼,用力微壓下,本來堅硬的岩石突然無聲無息地滑到兩側,露出個黑黝黝的洞口。
前方依舊是無邊的黑暗,這洞口深不可測,好像是通往冥府的鬼門關。
秋長風平靜如昔,緩緩舉步前行,行走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心中也不由得駭然這地下迷宮的廣闊。
他聽葉雨荷說見到岩石中冒鬼時,其實就想到這裡可能會有機關。但他亦是想不到,這無人荒島之下,居然有如此規模宏大的密道。
究竟是誰,有如此實力,可在這裡開闢了偌大的地宮?難道是……
秋長風想到這裡的時候,陡然間再次止住了腳步。
與此同時,前方陡然間光芒大亮,只聽到哧的一聲響,一點寒光夾雜在光芒之中,射到了秋長風的面前。
那寒光來得突兀,顯然要置秋長風於死地,算準了光芒起時,正是秋長風閉眼之時。不想秋長風雖眯縫了眼睛,但身形同時一閃。
寒光幾乎擦秋長風衣襟而過,射到遠方的黑暗處,良久才傳來突的一聲響。那寒光看起來,竟比弩箭還要快急幾分。
秋長風心中凜然,可雙目依舊如鷹般看向前方。前方光芒盡頭,居然又顯出一道寬廣高大的門戶。
門戶內,竟有火光高燃。那熊熊烈火,就如同地府的十殿煉獄鬼火,居然閃著碧綠之色。
地下、密道、高門、碧火,這一切驀然出現,極為的突兀迷離,還夾雜著詭秘驚怖之意。這種情景,就如同地獄突然裂開了門戶,等待秋長風的進入。
秋長風立在那裡半晌,這才緩緩舉步入了那道門戶。他顯然是天做的膽子,不但可上刀山下火海,就算面對幽冥地府,也是一樣照闖不誤。
那道門戶后,竟是個極為宏大的石室——或許那不像是石室,而更像是個宮殿。那宮殿規模壯闊,甚至要比天子朱棣在南京的金鑾大殿還要寬敞幾分。
秋長風一入宮殿,就見到宮殿的正中燃著熊熊的碧色烈火。碧色烈火明耀,如同燃著的蔚藍的天,照得整個宮殿陷入了幾許夢幻。
那火焰成圈,空出丈許之地,空地之上,搭有丈許的高台。
高台上,又有十字木架,而木架之上,竟綁著個只著褻衣的女人。
女人低垂著螓首,那些許的褻衣,根本遮不住那女子身白如玉。這種時候,這種火光下,突然出現這樣的一個女子,端是讓見到之人驚凜中,又是忍不住的血脈賁張。
秋長風神色不變,可他心中還是忍不住地震顫。
那女人是誰,難道是葉雨荷?葉雨荷中了葉歡的圈套,已被葉歡所擒?
秋長風雖是目光如電,可是那女子垂頭,黑髮如瀑布般垂下,擋住了臉頰,讓他根本見不到真容。
不見面容,只見那玉脂般的身軀,他如何斷定那女子究竟是不是葉雨荷?
秋長風雖在心顫,但究竟還能移開目光,透過那碧綠的火焰,望向火焰后的台階之上。
白玉台階延展而上,盡頭處只有個金色的龍椅——高大奢華的龍椅,威嚴無限。
龍椅空空,可龍椅之前,卻站著一人,身著金甲,手持長槍而立,見秋長風前來,緩緩道:「秋長風,你終於來了嗎?」
那人雖身著金甲,但掩不住大志的雙眼、倨傲的臉、不羈的神色、張狂的慵懶。那人無疑身具多重性格,他也一直在扮演著多重性格的人。
狠辣的鬼面人、一擲千金的華麗公子、使純鈞的劍客、暗殺英雄的小人、攪亂江山的叛臣……
但誰都不能否認,他本身還有一種傲氣、一種高貴,甚至可以媲美皇族的氣質。
那人正是葉歡。
秋長風遠望著葉歡,又看了看碧火,緩緩走進一步。
葉歡笑道:「我知道你一向運氣不錯,不過你的運氣到頭了,自從你中了我一劍后,你的好運就到了頭。你雖用刀斷四脈的方法暫時遏制住了青夜心,但青夜心是捧火會第一毒,你破解不來的,你現在就算是再厲害,也絕活不過九十天了。」
秋長風沉默片刻,終於點點頭道:「你說得不錯。」轉瞬望了火中那女人一眼道:「我好運雖到了頭,可厄運顯然也到了頭,對不對?」
葉歡仍舊站立在那裡,看著秋長風,眼中也帶分複雜之意,說道:「世人若真知道自己還能剩多少天的性命后,反應大不相同。有自憐自愛,有怨天尤人,有放蕩墮落,也有的甚至忍受不了這種折磨,早早地結束自己的性命……」
秋長風默默地聽著,臉上似乎也帶分感傷。
碧火高燃,葉歡眼眸中彷彿也燃著一股火道:「但還有一種人,自知無救后,厄運到頭,反倒什麼都不再顧忌,甚至連自己的性命都不放在心上,只想去救他人。你當然就是這種人?」
秋長風蒼白的臉色帶分蕭索道:「不想你還是我的知己。」
葉歡哈哈一笑道:「我是你的知己,因為我也是你的敵人。我知道你因為要死了,所以不怕死,雖然你不能肯定她是否就是葉雨荷,但你為人謹慎,肯定死也要入火焰中去救那個女人。但我敢保證,你絕對過不了這火焰,你一入其中,必死無疑。」
他笑著說出這個結果,可無論誰聽了,都知道他絕不會說謊。
秋長風看起來也信了,他不再靠前,遠望葉歡道:「你當然不叫葉歡?你究竟是誰?」他雖處於絕對的劣勢,竟然還不急不躁。
葉歡譏諷道:「你遲早要死,何必關心我是誰?」
秋長風微笑道:「古人言,『朝聞道,夕死可矣』。我若臨死前能再知道多些真相,死也瞑目了。」
葉歡又笑,笑容中帶股神秘之意:「難道以你的聰明,還猜不出來?」
秋長風環望這夢幻一般的大殿,輕輕嘆口氣道:「我雖猜到幾種答案,但一直不敢肯定。直到到了這裡,才有幾分把握,這裡的宮殿,規模宏大,一般人難以挖掘興建,除了朱允炆,只怕不會有別人會挖這種宮殿。當年傳說朱允炆離開南京之前,早知道大勢將去,因此提前命人藏下數不盡的金銀珠寶,以待來日復興所用。他擁有那批寶藏,要開闢這裡,並非難事。」
葉歡目光閃爍,竟不言語。
秋長風又道:「朱允炆當年逃亡海外,一定心有不甘。因此他在此——離大明海域不遠處興建個復興之地,只盼有朝一日,可捲土重來。這些年,他收買了東瀛忍者,聯絡了捧火會,就準備再整旗鼓。可他實力還弱,只能暗中舉動,因此又收買排教,說不定還想控制青幫,企圖重現當年盛狀,推翻朝廷。而你……當然是他的親信……或者是子侄?你取金龍訣,殺排教教主取夕照,如今離火當然也在你手上,只要你再取了艮土,就可幫朱允炆改命,改朝換代,不知道我猜的,對也不對?」
葉歡放聲長笑,聲動四方,待笑聲止歇,他才喃喃道:「秋長風呀秋長風……你果然也算聰明之輩……」他雖讚許秋長風,可言下似乎有股譏嘲之意。沉默片刻,他霍然喝道:「不錯,我正是朱允炆手下第一謀士,而這龍椅,亦是我主所坐龍椅,別人絕不能坐。我如今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驅逐賊子朱棣,重奪本屬於我主的河山!」
他說得慷慨激烈,那殿中大火倏然而明,似乎也被他豪氣所引,燃燒了起來。
秋長風見所猜不假,嘆口氣道:「那你如今……準備如何?」
葉歡大笑道:「我如今要做什麼,難道你不知曉?我主決定重振河山,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我看你也是不差,不如投奔我主,一來可保全性命,二來也能做個開國功臣,你看如何?」
秋長風沉默半晌,微笑道:「我不想做什麼開國功臣,只做個錦衣衛就已不錯。」
葉歡瞳孔爆縮,喝道:「秋長風,你難道真的不知死活?」
秋長風淡淡道:「我當然知道。我就是因為知道死活,這才一定要將你等叛逆繩之以法!」
他說得平淡,可其中卻有一種堅持、執著,火燒不滅。
本以為葉歡會震怒發狂,不想葉歡眼珠一轉,突然又笑了起來:「秋長風,我信你一定會投靠於我主的。」
秋長風輕淡道:「你信的,不見得我信。」
葉歡沉默半晌,輕輕嘆口氣道:「秋長風,我發現你真是個很奇怪的人。」
秋長風只是「哦」了一聲,卻不反問。他素來如此,他知道葉歡要說,就不用問,葉歡不說,他問也沒用。
葉歡果然繼續道:「你認出我是那鬼面人,真不簡單。你我從青田就開始相鬥,我本來不把你放在心上,可我慢慢發覺,你這人實在深不可測。直到在金山時,連藏地九天都死在你手,那些忍者竟然只逃走個伊賀火雄,實在讓我想不明白,為何一個區區的錦衣衛會有這麼大的神通。」
秋長風輕淡道:「這世上你想不通的事情,還有很多。」
葉歡目光如針,緩緩道:「但這世上本沒有不透風的牆,你雖然神秘,但我卻終於發現了蹊蹺所在。」
秋長風甚至已懶得多說,只是「哦」了一聲。
葉歡目光中有分古怪道:「你的蹊蹺,在於你的身份!我查了你的底細,你本是禮部侍郎秋耿收養的義子,而你在被收養之前,是個孤兒,因此你並不姓秋。」
秋長風臉色如常道:「你好像也不姓葉的……」
葉歡瞳孔微縮,大笑道:「那我姓什麼?」見秋長風不語,葉歡冷笑道:「你不知我姓什麼,但我卻知道你本姓什麼。」
秋長風臉色又開始發白:「沒想到你對我這般關心,我本姓什麼,自己都不知情,難道你竟知道?」
葉歡淡淡道:「你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讓人知道罷了。我本也不知道,當初在金山時,我雖見你用刀,但還不敢相信。可直到你在榮府砍掉我三根手指后,我才確定。」他舉起左手,他左手只余拇指和食指,上面還纏著一圈繃帶。
當初葉歡和秋長風榮府一戰,葉歡雖給秋長風下了青夜心之毒,但也付出了三根手指的代價。
秋長風目光一閃,還能平靜道:「那不知道你是要謝謝我,還是我要謝謝你呢?」
葉歡眼中露出憤怒,但隨即壓制住怒意道:「你雖砍了我三根手指,但我可保證,你只要投靠於我主,我不會追究此事。」
秋長風似有詫異道:「你我本勢不兩立,你為何如此自信,我一定會投靠於你?難道你認為我中了毒,為保性命,就會和你們狼狽為奸?」
葉歡一字一頓道:「你不肯投奔我們,只是因為你還有野心,還覺得你有大好的前程罷了。朱棣、姚廣孝都信任你,你或許覺得不能辜負他們的信任,或許認為可升到指揮使一職。但我若告訴他們你姓什麼,只怕你非但沒了榮華富貴,轉瞬之間,就會反被朱棣誅殺!」
秋長風臉色益發的蒼白,強笑道:「我姓什麼,竟如此重要?」
葉歡凝聲道:「不錯。你千錯萬錯,錯在不該姓藍!」
秋長風瞳孔爆縮,臉色陡變。若葉雨荷在此聽到,定會奇怪,藍姓也無什麼稀奇之處,為何秋長風會變得如此驚凜?
難道秋長風的姓氏中,還藏著什麼秘密?
秋長風臉色變得快,但長吸一口氣后,又恢復如常道:「我姓藍?這姓好像也不錯。」
葉歡早將一切看到眼中,嘿然冷笑道:「姓藍是不錯,但若是藍玉的後人,可就大錯特錯了!」
秋長風臉色劇變,嗄聲道:「你……」他好像要說什麼,但倏然住口,可臉色前所未有的難看。
葉歡見到,早胸有成竹,微笑道:「你身為錦衣衛,當然知道洪武四大案中,有一案就是藍玉案,其中被朱元璋誅殺人數之廣,簡直駭人聽聞。而大明那時候的第一將軍藍玉,就是死在此案中。藍玉本是大明開國功臣,亦是大明第一猛將常遇春的妻弟。大明自常遇春暴卒、徐達老邁后,藍玉以驚世的文韜武略,屢建奇功,而大明第一將軍的威名,就落在了藍玉的身上。甚至朱元璋後來在藍玉再次痛擊北元后,都說了一句,『藍玉實乃朕之仲卿、藥師也。』」
衛青字仲卿,李靖字藥師。這兩人一是大漢擊匈奴的將軍,一是唐時滅突厥的名將。朱元璋將藍玉和衛青、李靖相比,可見藍玉當時在大明的分量和榮耀。
這些秋長風當然也知道,可他並沒有仰慕之意,相反,他的眼中,反倒露出股濃濃的悲哀。
葉歡又道:「可惜物極必反,否極泰來。藍玉巔峰之下,卻惹朱元璋的猜忌,以造反之名被殺。常人都說藍玉本無罪,說藍玉身死,只不過是當年朱元璋為……我主清除異己罷了,但藍玉本是擁護太子朱標之人,亦會擁護我主,朱元璋怎麼會對他下手?」
頓了片刻,見秋長風不語,葉歡微笑道:「這是因為藍玉也知道金龍訣一事。藍玉當初本和太子朱標交好,更從姐姐藍落花口中,隱約猜出朱元璋身後之事,因此暗中曾對太子說,燕王朱棣有天子氣象,遲早要反,因此勸太子朱標將朱棣除去。可他卻沒有想到,朱標仁厚,竟將此事當作笑話向朱棣說及,朱棣當下悄然使計,假意和藍玉接近,引發朱元璋忌諱。朱棣趁機蠱惑朱元璋不但殺了藍玉,還將藍玉滿門誅殺!」
秋長風垂頭不語,身影在碧火下,顯得有著說不出的凄涼。
葉歡盯著秋長風的反應,緩緩道:「不過世人都知道常遇春、藍玉威猛,卻少有人知道,常遇春之妻藍落花亦是個不世高手。當年藍玉被殺,但藍落花卻及時帶走了藍玉的一個侍妾,因為那侍妾已懷了藍玉的骨肉。自此後,藍落花和那侍妾下落不明,無人知曉她們究竟去了哪裡。之後我主登基,朱棣篡位,又過了十數年,誰都意料不到,當年的那個遺腹子早就長大成人,被禮部侍郎秋耿收為義子,而且入了錦衣衛。藍落花當年武技不讓常遇春,甚至天下第一好漢張定邊都曾經與之交手,贊她巾幗不讓鬚眉,而藍落花當初和張定邊交手時,用的兵刃是一把刀……很奇怪的刀,聽說那刀名叫錦瑟!」
他一口氣說出這些,秋長風並未打斷,聽葉歡說完后,這才落寞道:「我用的刀也叫錦瑟。」
葉歡眼中帶分犀利,緩緩道:「不錯,你就是藍玉的那個遺腹子,你本姓藍。你的錦瑟刀,本是藍落花所傳,你的一身武功,亦是拜藍落花所賜。不然一個尋常的錦衣衛千戶,如何會有這麼高深的武功?朱棣不知曉這些事情,因此對你很是信任,你說他若知曉了你的身份,還會留你在身邊嗎?」
秋長風澀然一笑道:「因此你覺得,我會聽你的吩咐,和你一起造反?」
葉歡淡淡笑道:「當然。不然我今日何苦引你到此,說出這些事情?朱棣殺你全家,你難道忘了那血海深仇?你入錦衣衛,難道不是為了報仇雪恨,等待刺殺朱棣的機會?因此我早就算定,你終究還會投靠我們,眼下就是你最好的機會。你我之間,本來有一個共同的敵人。」
他們的敵人,當然就是朱棣。
秋長風本是錦衣衛,遵朱棣之命,剷除叛逆。可到如今,他本身亦是個叛逆,這件事看起來,已有著說不出的可笑。
秋長風立在碧火旁,蒼白的臉上也有分碧綠之意。
葉歡不再多說,他該說的都已說完,現在他要看秋長風的選擇。他不認為秋長風還會有別的選擇。
秋長風神色中帶分疲憊、厭惡之意。他終於抬頭,看向了葉歡,說道:「這件事……還有誰知道?」
葉歡心中一動,回道:「你放心,這件事只有我知道。我若不說,不會有第三人知道。」
秋長風望了眼火中的女人道:「她呢?」
葉歡道:「她已昏迷,當然也不會知道。你只要肯投靠我主,不但可活得性命,還能成為開國功臣,殺了殺父仇人朱棣,甚至抱得美人歸,這划算的買賣,你當然不會不做。」他已經有十成的把握,認定了秋長風會歸附,嘴角早帶分得意的笑容。
不想秋長風卻道:「這個買賣,我不會做。」頓了下,反笑道:「我這個人做事,從來不受威脅的。」
葉歡臉色遽然冷了下來:「秋長風,我一直以為你是個聰明人。事到如今,難道你還有和我討價還價的本錢?」
秋長風淡漠道:「我有!」
葉歡錯愕,轉瞬長笑道:「我看不出你哪裡有。你難道以為,你眼下可以殺了我?」他也是個聰明人,當然也防備了秋長風這招。
秋長風搖搖頭道:「我沒有殺了你的把握。但你顯然還不知道幾件事情……」他神色中,竟然益發的冷靜。
葉歡本以為事態盡在掌握,可見到秋長風如此,心中反倒有種強烈的不安。但他無論怎麼想,也想不出秋長風還有什麼翻身的餘地。他故作冷靜道:「我不知道什麼?」
秋長風平靜道:「你實在讓我驚奇,因為你知道了太多的隱事。你從我用的錦瑟刀,竟然能想到藍落花,從而推出我和藍玉有關,也算是本事。但你恐怕還不知道,藍落花的錦瑟刀,還有很多妙用。」
葉歡皺眉道:「錦瑟刀本無名,傳說是隋末鑄器大師采天精地魄所煉,因刀發琴瑟之聲,頗為古怪難測,因此後人才取唐人李商隱錦瑟詩詞為名。這刀頗韌,因此你可束之為腰帶,除此外,還有什麼妙用?」
秋長風越發安詳道:「這刀取名錦瑟,並非只因為刀發琴音之故,還因為這刀本被李商隱見過,這才對刀作詩一首,取名錦瑟罷了。後人猜測李商隱之錦瑟詩迷離無方,卻從未想過他只是見到這刀,看其特徵賦詩一首罷了。」
葉歡驚奇不已道:「還有這種事情?」
秋長風微笑道:「因此我說你對很多事情也不知道了。但你必須要知道一點,李商隱當初在詩中曾提及過兩句,『庄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就說了這刀的兩處妙用。」
葉歡不由得道:「哪兩處妙用?」
秋長風道:「這兩句的前一句是說,這刀如夢、刀法如幻,一經使出,讓人如墜夢中。而這后一句是說,這刀本有一種奇異的屬性,中刀之人,就如望帝化作的杜鵑般,毒性引發,就會開始如杜鵑啼血,一直流到血盡為止……」
葉歡臉色倏變,冷冷笑道:「你嚇我?你莫非想告訴我,我中了你錦瑟刀毒?藍落花當初使用錦瑟刀時,從未有人說此刀有毒。」
秋長風臉色轉冷道:「因為藍落花並不想用毒罷了,也因為要激發錦瑟刀的啼血之能,還要讓人嗅入一種叫春心的藥物。」
葉歡臉色數變,譏笑道:「而你恰巧有春心這種藥物?」他當然不信這般說辭,甚至感覺秋長風是在危言聳聽。
秋長風撫掌笑道:「不錯,我不但有這種藥物,剛才還把這藥物投入了火中。你離得遠,毒性發作得慢些,我想讓你多吸點春心,激發啼血,因此我才會聽你說這多廢話。伊賀火雄難道沒有對你說過,當初我在金山,就是在香爐中投了殭屍跳之毒,不然我怎能將那些忍者盡數擊殺?當初我既然可以借火下毒,今日當然也不例外。」
葉歡臉色鐵青,喝道:「你以為我會信你的一派胡言?」他雖這般說,還是忍不住向手上望去,心中一沉。
他左手被秋長風斬落三根手指,本早就包紮結疤,怎料想如今竟有血跡滲出。
難道說,他真的中了秋長風刀上的啼血之毒?
葉歡還待不信,陡然間見一滴鮮血垂落,落在了手背之上。他心中陡寒,一抹鼻子,才發現鼻孔流血,而他先前竟不知曉。
秋長風見狀,冷笑道:「現在你還不信嗎?」他話音未落,碧火陡黯。那本來熊熊燃燒之火,倏然而暗,大殿之中,竟有著說不出的詭異之意。
秋長風長嘯一聲,倏然縱起,竟向葉歡衝去。
遽然間,碧火全滅,大殿陷入黑暗之中。只聽到砰的一聲爆響,風聲大起,隨後大殿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不知許久,火光一耀,秋長風再次燃著了火摺子。空曠的大殿中,葉歡早已消失不見。火光中,秋長風臉色鐵青,卻已站在了只著褻衣的女人面前。
他早知道葉歡不敢拚命,方才躍起故作擊殺葉歡,不過是想駭退葉歡。
無論如何,他總要先救下火圈中的女人。
火光下,他伸手撥開了那女子如瀑布的秀髮,臉色倏然而變。那女子明艷無方,還是緊閉雙眼,顯然還昏迷未醒,火光下顯得楚楚可憐。
秋長風見到那女子的一張臉,心中失落中還帶分驚詫,那女子不是葉雨荷。可那女子,他竟是認識的。
那女子居然是雲夢公主!
自從金山消失后,秋長風都猜測雲夢公主早已不幸,他從未想到雲夢公主居然會在這裡出現。
秋長風望著雲夢公主的臉,心思飛轉間,只是想著一個念頭,雲夢公主還沒死,葉歡為何把她放在這裡?葉歡為人狡詐,他把雲夢公主放在這裡,難道是有什麼詭計?可葉雨荷呢,現在又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