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話 迷霧
星期三,雨下得比前幾天稍微大了一點,晚上將會有月全食的獨特天文現象。相傳月逢大食為菩薩閉眼,今天晚上就是菩薩閉眼的時刻。我們起得很早,興沖沖地坐著老外開的「切諾基」一起去人民醫院。昨天晚上聽廣播中了獎,那三個問題簡直連弱智都回答得出,這麼容易就能得到一大筆獎金,有點像是做夢。不過在中國,電台是不允許私人開的,應該不是騙子吧?路上很順利,第一人民醫院就在我們的眼前了。這個地方很偏僻,我也是頭一次來。不過碟空對這一帶很熟,他說在他下海賣盜版之前,他就在這附近的一家工廠工作。醫院門前的瘸老頭來找我們收停車的錢,我問他醫院的停屍房在幾樓。瘸老頭說他也不清楚,讓我們進去再打聽。醫院外邊冷冷清清的,裡面更是一個人都沒有,但是地板上一塵不染,顯然是經常有人打掃。我說:「怪了,怎麼醫院裡沒有人呢?門口停了那麼多車,是不是都藏起來了?」老外說:「這屋裡肯定有隱藏的攝像機,想拍咱們幾個出醜的鏡頭。也不看哥們兒是什麼人,停屍房有什麼大不了的,平時沒事哥們兒經常去停屍房體驗生活。」我們四處轉悠著想找個人問問,但是從一樓到三樓都沒半個人影。我有點沉不住氣了,是不是有人惡作劇拿咱們找樂啊?讓咱們白跑一趟?咱還是回去吧,別跟傻帽兒似的亂轉了。小馬說:「去去去,誰跟你一起去。」老外趕緊解釋:「不是那意思,哥們兒是說各去各的,你去女廁,哥們兒去男廁。」他們去衛生間,我和碟空坐在走廊的長椅上等候。碟空說:「張施主,你有沒有覺得這地方不太對勁?」我覺得這裡除了沒人之外,和別的醫院沒什麼區別,但是我有種感覺,這裡的氣氛很熟悉,好像在哪見過。碟空說他也有這種感覺,但是一時想不起來,總之咱們得多加小心了,搞不好那獎金是什麼陷阱。我說不至於吧,咱們幾個加起來也不值多少錢,誰吃飽了撐的搞這麼麻煩的陷阱對付咱們?說話間,老外從衛生間出來了,我們又等了十多分鐘,小馬卻遲遲沒有回來。我有點擔心,她要出點什麼事,沒法跟她爹媽交代啊!我站在女廁所的門口喊了她幾聲,裡面沒有任何動靜。我管不了那麼多了,踢開門沖了進去,碟空和老外也跟在我後邊。女廁所能有多大的地方,三人進去就一目了然,裡面沒有半個人影。我的心都沉到了底。真是怕什麼來什麼,讓碟空說中了,那個電台絕對有問題,這世界上果然是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我問老外:「你確實看見她進女廁所了嗎?她有沒有去別的地方?」老外說:「沒錯,男女衛生間是並排的,女衛生間在前邊,她先進去的,然後我才走進男衛生間。這裡沒有別的出口了,她能到哪兒去呢?」我心中一動,又問老外:「你剛才說什麼來著?我沒聽清,你再說一遍。」老外說:「你怎麼還耳背啊?我說我看見小馬先進了女衛生間,我沒看見她去別的地方。這回聽清楚了嗎?」我點點頭,這回絕對聽清楚了。我又問碟空:「你聽清楚老外的話了嗎?」碟空笑著答道:「小僧也聽清楚了。善哉,善哉!」我們從衛生間里出來,碟空說:「咱們去哪兒找小馬呢?這麼瞎轉也不是辦法,不如咱們出去報警吧,讓警察來找。」老外說:「我覺得停屍房肯定在地下室之類的地方,咱們是不是往下邊找找,也許她不是失蹤,是躲起來了跟咱們開個玩笑。」我太熟悉老外了,他在中國這幾年成天跟我們混在一起。老外有個習慣,他說話從來不自稱「我」,一向自稱「哥們兒」,他一說話就是哥們兒怎樣怎樣,哥們兒如何如何,這是一種長久以來形成的語言習慣,你就是把他腦袋擰下來,他也改不過來。去完廁所回來的老外,一口一個「我」,他肯定有問題。我和碟空把老外摁在地上逼問。碟空說:「是不是這傢伙被鬼魂附體了,我給他貼張符看看。」說著從兜里摸出一張黃紙符貼到老外的腦門上。老外破口大罵:「別開玩笑好不好?你們怎麼對自己人這樣?我算看明白了,你們倆早憋著壞想找機會禍害我,找個借口就想揍我,我他媽的跟你們拼了。」我問碟空你這符靈不靈啊?怎麼貼上了不管用?碟空說肯定沒問題,小僧畫符這幾下子都是跟師父釋明長老學的,送他回五台山養病的路上,他老人家手把手傳授的,可是怎麼對老外不管用?是不是他們洋人不吃這一套?或者說是咱們誤會他了,他根本沒讓鬼魂附體。我說:「我看沒錯,別看這傢伙跟老外一模一樣,但是肯定不是老外本人,我扎他一刀試試。」我掏出一把水果刀。這刀是掛在鑰匙上的多功能刀,也就削個蘋果什麼的,不太鋒利,也很短,用刀在老外的屁股上扎了一下。忽然覺得手中一松,只剩下老外的衣服,他的身體消失不見了,醫院的走廊中瀰漫出一層層的白霧,一團黑霧從他的衣服中冒出,凝聚成人形。我和碟空一聲吶喊,同時扭頭就跑。怪不得我們覺得這裡的氣氛如此熟悉,終於想起來了,絕對錯不了,這地方就同那瓶中仙境的神秘雲霧一樣。那雲霧中的黑霧和三隻手指的怪爪,給我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它們可以幻化任意的人形和環境,專門騙人進入雲霧的中央,進去就別想出來。碟空曾說那是外星人設置的視覺障礙,專門用來誘騙綁架地球人。當然碟空也是憑空猜測,沒人知道它們究竟是什麼,甚至以瓶中修鍊千年的花仙和白鬍子老道的豐富閱歷都不知那是何物。現在我們能做的只有逃命了,如果逃出去還有一線希望能想辦法救小馬和老外,要是連我們兩個都被抓進雲霧的深處,就真的要全軍覆沒了。人群中有個女孩跟我打招呼。我定睛一看,正是周珊珊。周珊珊走過來說:「在這見到你們真是太好了,你們也中獎了是嗎?對了,你們應該去地下室的停屍房,七號停屍櫃里有個電話號碼,你們要打了電話才能領取獎金,快點去吧!」我沒去理睬她,心中一寒:這回完了,我的夢中情人也被這地方給騙來了。我說怎麼好幾天沒見到她們了,面前的這個周珊珊肯定不是她本人,但是大廳里的人太多了,硬衝出去會不會被它們捉住?不容我多想,大廳里忽然充滿了白色的雲霧,所有的人都軟軟地癱倒在地,從衣服中飄散出一團團人形黑霧,這些黑霧慢慢聚集,形成了一個巨大的人形,發出巨大刺耳的雜訊,一步一步向我和碟空逼近。樓上是老外變成的那一小團黑霧。樓梯的退路已經被堵死了,大廳也走不通,現在只能往大廳樓梯後邊的地下室逃去。奇怪的是我們一進了地下室那些黑霧就並不追趕,停在門外。我和碟空喘了口氣,環視所處的環境,醫院地下的這層規模也不小,長長的通道,連著若干門戶,都是刷著白油漆的大鐵門,緊緊關閉著,門上標有「器械儲存倉庫」等字樣,盡頭處的紅色字體醒目地指示著「太平間」三個大字。有些事,自己胡思亂想的時候覺得很害怕,真正事到臨頭了卻反而鎮靜了下來,至少我就是這樣。現在只剩下我和碟空兩個人,老外、小馬和周珊珊他們的生死下落都不清楚,就算我們在這地下室里大喊大叫也無濟於事,有那力氣不如留著想辦法逃命。我和碟空商議了一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種情況下不能蠻幹,送死的事我們絕對不幹,但是面對必要的冒險也不能退縮,這就叫死中求活。地下室的入口,也就是我們剛跑下來的地方,已經被那些黑霧封鎖了,那邊肯定是走不了。唯一的機會就是找一找,看這下邊有沒有其他的出口,如果沒有再見機行事便了。碟空和工商稅務城管那些人打了多年的游擊,他躲避追擊的本領很高,經驗也很豐富,不過他那些對手的素質普遍不高,都是些三流以下的水準,所以他的經驗在這裡也多半都派不上什麼用場。我們沒進「太平間」,先看了看走廊中其餘的鐵門,但是這些鐵門都關得死死的,門上掛著大鎖,沒有鑰匙是絕對進不去的。碟空說:「阿彌陀佛,咱們留在這不進去,它們肯定還有別的招把咱們趕進去,看來恭敬不如從命了。」我一邊拉動那沉重的鐵門一邊說:「就算是龍潭虎穴也要進去走一遭了。我覺得裡面不會有什麼好東西,不過奇怪的是那些傢伙為什麼不直接把咱倆解決掉?它們完全佔有壓倒性的優勢啊!」碟空說:「會不會和咱們兩個曾經進入過那瓶中仙境有關係?咱們在那也遇到過這種濃重的白色雲霧,還險些把性命丟掉。」我已經把停屍房的鐵門完全拉開。這些事匪夷所思,憑我們所接觸到的那一點點線索根本不可能理清頭緒,了解事實的真相。不過事到如今,只能頂硬上,進停屍房看看有什麼東西了。我平時不信宗教,這時卻想起一句《聖經》上的話:耶和華與我同在。即使我獨自穿越死神出沒的山谷也毫不畏懼,不過,也不知道我現在開始信來不來得及。這個太平間很大,有三四十平米的面積,除了入口這一側,其餘的三面牆都擺滿了大抽屜式的鐵櫃,一層層的足有六七十個。屋頂上的燈光強度很大,照得人眼睛發花。雖然是悶熱的夏天,但是身處這間詭異的地下停屍房內,還是覺得陰森寒冷,渾身汗毛倒豎。其中的一個柜子拉出來一小截,使得它在這些排列整齊的柜子中十分扎眼,拉手的正上方有一個紅色阿拉伯數字「7」。碟空說:「張施主你看,它們還生怕咱倆不識數找不到7號,特意給做了提示,真是煞費苦心啊!」我說:「它們如此精心布置,絕對有所圖謀,總不會是惡作劇那麼簡單。咱們從一開始就處在下風,敵暗我明,太被動了。」我們倆走到7號櫃的跟前,害怕有什麼機關,沒有立刻打開,仔細觀察了一下周圍,沒發覺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只是這停屍櫃沒通電,失去了冷凍的功能。我對碟空:「說你還記得那電台的主持人M說的話嗎?他說這7號停屍櫃里有具女屍。不知這裡面有什麼名堂。」碟空說:「要是美女的屍體倒也不壞,一般凍這裡邊都不穿衣服。張施主你自己打開看看。小僧是出家人,看光屁股的女屍不大合適,得迴避一下。」我說:「光屁股美女的屍體?那豈不是艷屍?你想得倒美,我可不敢自己打開先睹為快,你必須在旁邊陪著我。」碟空無奈只能站在一旁,我深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兩手一用力把7號停屍櫃拉了出來。我把7號停屍櫃一下子全拉了出來,因為有點緊張,使的力氣大了,整個抽屜式的柜子一下全拉了出來,掉在了堅硬的水泥地上。隨著柜子砸在地上發出一聲「哐當」巨響,柜子中空空如也,別說光屁股的女屍了,就連根女人的頭髮都沒有。突然,四周陷入了一片白茫茫的濃重雲霧之中,地下停屍房裡的一切都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