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雪止
蕭秋水等那四個人一齊進入室后,立即就出手。
他一出手,就封了其中一人背心的「陶道」穴。
他此刻身手,是何等快捷,何況是偷襲在先,自然一抓就中,但他不忍傷人,所以只封其穴道。
但是那四人的武功和反應,都可謂高極快極,一人著了道兒,三人一齊警覺回身!
但就在這時,蕭秋水的另一手已點著了另一人背心的「魂門」穴!
另外兩人,正要出手防禦,蕭秋水橫里陡出一腳,居然在另一人身形將轉未轉過來之際,仍踢中了他背心的「中樞」穴,不過在一剎那,對方四人,已倒下去了三個。
還有一個人,幾曾見過這般聲勢;這四人在秦檜身邊作威作福已數十年,從未栽過,而今一上來,便已倒了三人,剩下一人,這人心中大慌,不知來敵多少,便退了幾步。
但他退這四步,可謂錯極,因為倉惶之中,踩著了機關,猛覺腳下一空,想要拔身躍起,已來不及,慘叫一聲,便落了下去!
這剎那間,那灰衣人的一聲慘叫,在寂夜中可謂驚天動地,無奈他口一張,蕭秋水情急生智,遙劈一掌,這一掌並無其它用意,但一陣強風掩至,竟將那灰衣人叫出的聲音,打得吞了回去,其他的聲音,也因勁風涌灌而入,那灰衣人只能張大了口,叫不出半句聲音來。
這時他的身體已沉了下去,「咯」地落入了一個水池之中,全身立時冒出了一陣白煙,以及刺鼻的焦辣之味,那些池水,顯然是蝕骨化體的藥水,蕭秋水只見灰衣人臉肌抽搐,甚是難看,於心不忍,稍為一怔,那灰衣人的慘叫聲,便要傳了上來。
卻在這時,那原先陷落下去的活動地板,又「霍」地掩了起來,原來是設計這機關的人,怕落下去的人能爬得上來,便使地板自動封合,使敵人唯死一途。卻不料這一封,也封死了灰衣人的聲音。
蕭秋水心中暗嘆一聲,瞧好地形,長吸一口氣,一射而過,手足都不觸及室中任何事物,直往黝暗中的一處入口撲去!
原來在室中深處幽暗裡,有一處螺旋形的梯口,直通至不知何處去,蕭秋水的眼力強,馬上窺出該處顯然是最後一重地牢的入口,他的心忐忑狂跳,只求能救出岳飛,即死而無憾。
他一躍而入甬道,「篤」地一點,猶如蜻蜓點水,比小鳥落在地下還輕,但這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的甬道深處,忽有人厲聲問:
「誰!」
這時茅屋內已沒有了燈光。
也沒有了人。
人都到了漫天風雪之中。
他們彼此在牆角一把拳,各奔赴自己的崗位,風雪中,這些人一別不知何日再見。
裘無意帶著李黑等二十多人,潛行躥伏,很快地就來到大理獄之前。
這一行人因所肩負的任務極重,雖生性好玩喜反,現都凝肅以對。
眾人在風雪之中,伏在雪堆中,都聽到同伴在身旁細細的喘息之聲,鼻嘴裡所呵出來的暖氣,漸漸融化了眼前的冰雪,使貼臉的雪堆里凹了幾個小窟窿。
這時外面在獄前戍守的衛兵,一隊又一隊地來回巡視著,裘無意觀察了好久,忽然一點頭,刷地掠了出去。
他因數次劫獄,對獄中情況,已摸得一清二楚,這一刻間正是圍牆上衛兵和牆下守卒換班之際,在這瞬間,防守最弱,而他是「神行無影」,就在這電光石火的一剎那間,已掠過了那片曠地,翻身返入了圍牆。
其他留俯在雪堆里的俠客,有的眼光充滿了期待,有的嘴邊掛了帶信心的微笑,果爾,未幾,只見牆上的一排穿行的人影,來回巡逡著,忽在隊伍背後,又多了一條躡手躡足的人影。
這人影在風雪的城牆上,加進那一排巡邏的人中,突然之間,這人已無聲無息地將最後面一人點倒,輕放在地上,而隊伍前面的人渾無所覺,繼續巡更。
這人影又貼近最後一人背後去,迅即又出手制伏了那人。如此一個一個制下去,整個隊伍的人,全在無息無聲中被消滅。
這一個鐵桶一般周密的大理獄防範,因破了一隅,防守大失,這一干豪傑俠士,互相一點頭,便往這缺了守衛的一隅,在雪地上以肘爬行過去。
到了牆腳的陰影下,這些伏倒蠕動的人,立時又變得靈敏如狸貓,飛快地登上了圍牆。
圍牆裡,便是大理獄一層又一層的牢房。
在這些牢房的最深處最中央的一所,便是他們欽仰所歸的岳大人受困處。
一旦想到這一點,這一群俠客便恨不得立時殺到了那一層去,救出為國為民的岳飛將軍!
可是他們更知道,此舉不得有失——這一層又一層的牢房,儘是守衛,尤其是最後三層,把守的人都是一流高手。
他們數次暗潛硬闖,莫不在最後第三關被擋駕了,終有人硬搶進了最後第二關,也從未有活著出來的,至於最後一關之兇險,便可想而知了。
但岳元帥被禁於最後一幢牢房,這些作子弟兵的無論如何,縱上刀山、下油鍋,也要去硬闖一闖。
只要過了那大理獄外的一層守衛,其他機層,囚的是普通犯人,把守的人武功平平,要越過去只要小心點不被發現,理應沒有什麼困難。
但是得快——因為下一批守衛,半個更次后便要來調換班次,屆時一定會發現同伴失蹤的事!
臨安是京師之地,禁軍子弟和大內護衛,都是當今武林中響噹噹的角色,可不是好惹的。
所以裘無意帶著一干人,左穿右插,前閃后伏,迅快地晃過了十幾幢牢房,他們每過一處牢房,便聞睹一些慘絕人寰的呻吟和令人髮指的酷罰,及使人齒冷的場面。
在第四號牢房裡,其中一個監牢中的囚犯,十指都被斬去,血塗得一地都是,那囚犯因為極渴,竟用舌頭來舐他斷指上滴落的血!在第七號牢房,左起第十三號的犯人,因無進食以及在重病中,又出不起錢給獄卒,竟在寒冬中長了一身惡瘡,臉上那顆,長得比他臉還大,滿是濃水,竟似是一張鬼臉!
第八號牢籠中,有兩個女囚犯,正被數名獄卒盡情蹂躪著!第十一號牢里,正在施刑,一人被銬在刑具上,一個行刑者正將他的腳指甲一片一片地拔了出來!
這些瞧在眾俠眼裡,令他們難忍!
忍無可忍!
可是監牢里那麼多的人,哪救得完?又焉知哪個是罪有應得,哪個是被誣害冤枉?何況若在這裡打草驚蛇,又如何救岳飛?
這次眾俠進入大理獄,固駕輕就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順利,片刻間即闖過了數十道明卡暗樁,到了最後第三重牢房前的屋頂上。
裘無意陡然停下,大家都知道,這第三層監牢把守的是秦檜的四名貼身護衛,武功好、警覺性高,以裘無意的武功對這四人當然綽綽有餘,但卻也不能數招內解決,一旦在格鬥中驚動了人可大事不妙。
這時大雪紛飛,一幅一幅愁人的慘象,令眾人心驚肉跳,義憤填膺,裘無意知道久持下去,這於豪俠必然忍耐不住,便道:
「我先潛過去探探,你們一聽蛙鳴三聲,即掩過來。」
眾俠知裘無意不但武功深湛,而且輕功也甚了得,事急馬行田,也只好如此了,裘無意長吸了一口氣,呼地掠了出去,如雪花一般,飄到了對面第三重牢的屋瓦上。
裘無意伏在那裡,好半晌動也不動,見牢內沒有什麼動靜,才敢迅捷起身,一翻身隱入牆內。眾俠見裘無意未被那四大高手發現,皆暗自慶幸,知不久即可入內救出岳元帥,心中喜難自勝。
他們都不知道,其實「窮凶」、「極惡」、「歹毒」、「絕狠」四人,早被蕭秋水點倒或解決掉,別說無覺於有敵來犯,就算感覺到了,又哪裡呼喚得出聲來!
但是裘無意悄如落葉般,倒鉤在屋沿上,掛探下來,便立刻發現了那被移走的牆和牆內穴道被制的灰衣人!——
是誰那麼厲害,竟制服了這秦奸相座下的四大高手?——
先行一步的究竟是誰?有什麼意圖?
裘無意只覺此行甚是兇險,便立意先不通知群俠,自己先下去探探再說。
他這個決定,以當時大局來看,當然是對的;但是他做夢也沒想到他這個決定造成了無可彌補的遺憾!
那聲音自黑得焦炭一般暗昏的甬道里傳來:
「誰!」
蕭秋水沒有作聲,他的存在已如銅牆鐵壁一樣,穩固,但不發出半聲聲響,除非你自己碰上去。
但是對方似有驚人敏銳的觸角,仍是厲聲問:
「是誰!」
忽聽「蕭蕭」連聲,無數飛旋的暗器,打向蕭秋水!
蕭秋水情知再也無法隱瞞,他只要稍微一動,對方便定必發覺,但這些暗器每一枚都將室內的空氣創破八九道裂縫,其犀利霸道真可想而知,但是如果稍作移動,只怕就要驚動全牢了,就在這霎息之間,蕭秋水作了一個決定。
他不動。
暗器呼嘯著,「奪奪奪奪奪奪」一陣密雨般,打在他的身上。
他在這剎那間,身體變得如一根朽木。
他在這瞬間將身上所有的穴道全部閉死,全身肌肉鬆弛如朽木。
暗器打入了他的身體,打不著他的穴道,他的穴道早已移走;暗器打進了他的肌膚,但軟綿綿不著邊際,只嵌在膚上,又無力地彈落在地——
「忘情天書」中的「木頑」一法。
這一招在數十年後,為「四奇」中「東海劫餘島島主」嚴蒼茫所苦練得一些竅門,叫做「腐屍功」,即名噪一時,以這招躲過不少險死還生的狙擊。
且說暗器都落下蕭秋水身體,然而蕭秋水在這剎那間閉過氣去,仍未立即便恢復過來。
只聽一人舒了一口氣道:「我還以為有人闖了進來,居然有那麼好的輕功,連你我兄弟二人都無法覺察的……那簡直是匪夷所思了。」
另一人也笑道:「小心使得萬年船……」說到這裡,似想到了什麼事一般的,陡然止住。
這兩個聲音都相當年輕,但出手歹毒,暗器犀利,更可怕的是能在目力無法透視的黑暗中能有如此超覺的能力。
此刻只聽那話到一半陡然停住的人又道:「不對……」
另一人問:「什麼不對?」
這人正想答:那暗器的聲音不對,若是打在牆上,應是「叮叮」之聲才是,卻為何發出如中朽木一般的「奪奪」之聲?而這裡都是銅牆鐵壁,沒有木頭呀!他雖是想到了這一點,可是己來不及說出這一點。
因為一股狂飆般大力,已湧向了他們兩人。
他們一齊出掌硬接,砰地一聲,兩人一齊被震得反撞在牆上!
這兩人的武功,也在塞外一流高手之列,所以才接得下這一記如奔雷裂濤般的巨力,只是背脊被撞得似拆散了殼的螃蟹一般,苦不堪言,尚未及叫出一聲,那人又潛涌了過來,閃電般出手,點了他們的「章門」穴。
這兩人橫行塞外,畢生未遇過這樣的敵手,居然一招間制伏他們二人,還能硬受他倆人的暗器!
蕭秋水行險一試,果以「木頑」之勢,制住二人,即將二人拖至光處一看,原來這兩人臉色慘青,似多年未見陽光,幾乎全無血色,都是瞎子!——
難怪!——
若不是瞎子,又怎會有如此敏銳的聽覺?
瞎子在黑暗中,就等於睜亮眼睛的人在太陽下一般——
這兩個瞎子好厲害,不知是誰?
蕭秋水縱然這般想,可是也無加害之心,亦無加害之意,制住了便算了。這兩個「塞外雙盲」武功極高,為人倒也不壞,但為人心胸甚是狹隘,而且無識人之能,故受秦檜利用。
蕭秋水制住了兩人,瞥見地窖深處,有燈光透來,他心中又一陣怦怦亂跳,彷彿一生極欲要見面的人,快要見到一面了。
他自窄縱的石壁隙間窺望過去,只見有一盞燈,在桌子中央——究竟他要找的人,在不在這裡?這裡已是大理獄的中心,岳飛是不是被困在這裡?
可是在潛伏於屋檐上的群英,卻發生了一些事情。
原來他們所潛藏之處,下面正有幽慘的燈光,照出了天愁地慘的一幕。
幾個官服的人和兩三個行刑的牢頭,正在盡情拷打一人。
這人原本生得極是威武,虯髯滿臉,但因嚴刑拷打后,一張臉全裂了,眼睛也歪了,左邊的眼珠,被打出了眼眶,吊在臉上,好不恐怖,腮上的如虯黑須,也被燒得七七八八,但他被鎖銬在那裡,神態間仍有一股凜然之威。
只見坐著的官員中央一人道:「王貴都招了,岳飛謀擁兵權,你只要肯划個花押,我們就叫你富貴榮華,享之不盡!」
那人哈哈大笑,笑得手上緊縛的鐵鏈,喀當震響不已,那人如雷般大聲道:
「沒想到我張憲沒戰死在疆場之中,卻叫你們這干賊子來侮辱!岳將軍頂天立地,堂堂正正,你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又何須我張憲來誣陷!王貴可以出賣將軍,是他有把柄握在秦奸賊手中,我張憲光明磊落,人頭落地也不過碗大的疤,還會怕了你們不成!」
那三個文武官員,本想威迫利誘,要張憲誣供岳飛陰謀作反,可是張憲為人極有風骨,說什麼也不肯同流合污,所以三人便嚴加拷打,直使張憲認了為止。而今三人一聽張憲的話,中央一人便道:
「好!你這個反賊,卻教你沙場死不了,刑場受折磨!」說著一拍驚堂木,喝道:
「來人!給我們的張大英雄開開耳界!」
只見一名刑夫舉起一支金屬細針,直向張憲左耳刺了進去,張憲嘶聲裂肺地狂嚎一聲,眼球迸出血水來,鐵星月、邱南顧、大肚和尚三人再也按捺不住,一齊怒吼一聲,三人破窗而入!
其他的人,也悲憤不可遏,裘無意不在,又有誰能控制大局?只見三人幾拳幾腳,已將室中數名施刑的人打死。那幾名侍衛拔刀欲喊,林公子等見勢不妙,素性一不做、二不休,先救出張憲再說,刀劍合而為一,嗖地一聲,已將兩名侍衛斬為兩半。
其他的洪華、陳見鬼等,也紛紛躍下,左邊的武官拔出了峨嵋鋼刺,還未出手,已給萬加之一刀斬得腦袋瓜子對半分,另一個文官,走沒幾步,已給胡福挺刀追上,那文官噗地跪地,哀叫道:
「好漢饒命……」
胡福橫刀嘆道:「既知天下有好漢,何殘忍至斯……」洪華在一旁見狀,沉聲喝道:
「福哥,別與這種狗官多說!」比一比手,疾道:「宰了!」
那狗官見勢不妙,張直喉嚨大喊道:「不好啦,有……」才叫得一半,「千手劍猿」藺俊龍已一個飛撲過來,三劍齊沒入這官兒的背後,這官員立時沒了聲息、報了帳。
眼見瞬息間室內的橫虐官兵,被收拾得一乾二淨。「急驚風」柴華路早已掄起抓子棒,猛攻向那本來位坐中央的官員。那官員武功竟也不弱,群俠中早分出李黑去對付他了。李黑刁鑽精乖,對付這等作威作福的狗官,自是能得心應手。
卻不料這官員武功不但不低,而且甚是機伶,李黑一溜煙鑽到那人背後出腿,那人一反手竟以藤牌封住,而且一面打,一面高呼:
「來人呀!有反賊啊!」
如此叫了數聲,只聽四方響應,各有騷動之聲,群俠知事迹敗露,這次累了大家行動,都臉如鐵色。這些人俱是響噹噹的好漢,縱殺頭斬腰也不哼一聲,只是連累朋友,害得不能救拯岳元帥的事,非同小可,群俠無不暗自惴惴。
原來這官員便是「鐵龜」杭八,眾俠一時間沒殺了他,便讓他嚷了出來,驚動了整個大理獄。杭八在朱大天王手下十分得意,一路升官發財,充當秦檜爪牙,也作得不亦樂乎。
杭八一面格鬥一面大叫,眾人心慌意亂,一時沒奈他何。這時唿哨四起,不少衙役、捕頭、戍衛、獄卒,紛紛闖了進來,還有各方武林高手,一齊涌至,眾人只得全力應戰,連被銬鐐著的張憲,也無法救了。林公子、邱南顧、大肚和尚、鐵星月、李黑、施月、洪華、陳見鬼、胡福、藺俊龍、萬加之、柴華路等都奮力禦敵,張憲被銬在刑具上,無法動彈,想他在沙場上殺敵,何等無懼無匹,卻叫與自己共事一君的同僚害至此境,不禁心恨難平、眶欲裂。
在牢房中打得好不燦爛之際,卻正是蕭秋水已闖入牢中心之時。
蕭秋水自那石縫望去,立見有三個人,正在談話,蕭秋水一見,不禁震了一震。
這三個人中央的一人,便是朱順水,他還臉色焦黃,顯然受燕狂徒的掌傷未愈。
其他二人,卻更叫蕭秋水一怔。
原來那二人一老一少,正是「觀日神劍」康出漁與其子康劫生。
康出漁在當年浣花劍派對權力幫一戰中,是罪魁禍首,而且曾合力暗殺了「陰陽神劍」
張臨意及「掌上名劍」蕭東廣,簡直是罪大惡極。
康劫生原為「神州結義」的人,卻出賣蕭秋水,加害手足兄弟,蕭秋水等人曾饒過他,無奈此人仍怙惡不悛至此。
朱順水是在外界一直以為「朱大天王」本人,而康出漁和康劫生父子卻是「權力幫」的人,而今這兩幫人竟在一起,監視岳飛!
蕭秋水想到這裡,已怒火中燒,熱血賁騰,只聽朱順水忽「咦,外面好象有聲音。」
康出漁的武功還不及朱順水,自聽不出來,便道:「怎可能,這裡銅牆鐵壁,每層都是龍潭虎穴,哪裡有人可以闖得進來!」
康劫生也阿諛地笑道:「要是闖得進來,前幾天的那批人,就不能全部拿去喂狗了。」
朱順水因傷未復原,稍微動作,即痛不可支,也不想多事,否則以他行事審慎而言,必定去看看再說,而今只得作罷,便哼了一聲道:
「你們不怕李幫主來劫牢嗎?」
康劫生笑道:「我想幫主他對秦相爺,雖有誤解,但與岳飛非親非故,不致要來劫牢!」
康出漁也道:「幫主希望的是天下英雄豪傑,與他暗通聲息,一呼百諾,若岳飛這等字型大小的人物在世,哪有他號令的份兒?所以劫牢嘛,當不至於,天王多慮了。」
敢情康出漁不知朱順水並不是「朱大天王」,故此仍稱朱順水為「天王」。
朱順水冷冷地道:象李沉舟這種鄉野匹夫,也敢來自立名號?他日丞相大人一定派兵將他給滅了。」
康出漁、康劫生父子一齊恭聲道:「秦相爺千千歲!秦相爺高瞻遠矚,李沉舟該殺……」只見兩人,一個黑髯垂胸,十分莊重,一個眉目俊姣,宛似畫中人,但所作出來的事,卻氣節全無,豬狗不如。
蕭秋水看得一陣噁心,卻聽康出漁又奉迎地補加了一句道:「所以我父子倆特來投效秦大人……」
那康劫生怕讓他父親搶了歡心,便又加了一句道:「也等於是投靠天王……」
朱順水哼了一聲,他重傷在身,臉色赤金,倒象座菩薩一般的樣像,但神態十分傲慢。
蕭秋水想起當日劍廬之役,唐方等及時趕到,救了自己,殺退康氏父子,這一對老不知羞、少不知恥的傢伙。竟相互奪路而逃,完全不顧舐犢情深,奸惡至斯,也真是無話可說。
只見牆壁有一盞燈,燈色慘暗,但猶自發光發亮——不知怎地,蕭秋水心裡又生起了那種感覺:彷彿他一生中只求得一見的人,就在這室里,但是還未見著,又好似將離去了,永遠見不著了……
這剎那間,蕭秋水心裡很是焦急,好象怕什麼東西,將要永離他而去了……
這時馬燈一陣急晃,地窖里突然一黯……蕭秋水再不理會,大喝一聲,雙手往石縫一扳,只聽「軋軋」連聲,兩爿巨石,已被推開!
蕭秋水在三人驚楞中掠了進去!
裘無意這時已進入了最後第二重的幽黯石室之中,正為石室內的機關所困,在全力應付中。
蕭秋水驀然出現,朱順水、康出漁、康劫生三人,莫不大驚。
那兩塊千斤石壁,本就不是人所能推開的;他們眼前只見燭火晃撼下,如天神一般的人,出現在門前,三人心中所受的震嚇,無與倫比!
康劫生失聲叫道:「岳爺……」他以為岳飛脫囚而出!不但他有如此感覺,連朱順水、康出漁也不例外。
但他們畢竟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高手,都馬上認出了蕭秋水!
他們三人,恰巧都曾在蕭秋水手下吃過虧。
在這一剎那間,三人都怔住,蕭秋水已大步踏了起來,問了一句:
「岳元帥在哪裡?」
這時火光激搖,蕭秋水已看清室內既沒有牢籠,也沒有其他的人,所以他沉聲疾問。
他問的時候,康氏父子兩人一齊拔劍。
蕭秋水倏地一個箭步就搶過去,一伸手,就摘下背後的「如雪」寶劍,「玎玎」兩聲,「金斷」一訣削出,康出漁、康劫生雙劍齊被削斷。
兩人驚退,朱順水掩了上來,左手「虎爪」,右手「鷹爪」!
蕭秋水根本就無心戀戰,他急於要救岳飛,所以退了兩步,雙手劃了兩個圈,封過來勢,喝問:
「岳將軍在哪裡!」
朱順水以為對方被自己逼退,他在擂台下曾與蕭秋水交手,自知這青年人武功很是不弱,但仍在自己之下,而今自己負傷,未知勝數如何,今一出手即擊退對方,以為穩勝,更步步進迫,哪裡肯答。
當日在瞿塘峽上,燕狂徒重創朱順水后,即遭朱俠武暗狙喪命,蕭秋水力戰朱俠武,並擊退之,但那時朱順水已暈厥過去,杭八將他救了出來,自也不知究竟,朱俠武本身更不會道出自己狼狽而逃乃是不敵一個後生小子,所以朱順水根本不知學得「少武真經」和「忘情天書」后的蕭秋水,武功有多高。
朱順水又出一記「鷹爪」,一記「虎爪」。
蕭秋水左手「少林」,右手「武當」,將來勢化解。
就在這時,牢外忽傳來喧嘩人聲,似有格鬥在進行著,蕭秋水不知是因何引起這些騷亂,只怕給牢卒闖了進來,要救岳將軍就難了,便在這時,驀然瞥見康出漁正想偷偷溜了出去——
去請救兵?
蕭秋水心頭一急,左手一撥,右手一掃,壁上的一點微火,驟然高漲,呼地罩在康出漁臉孔上,燃燒起來,真宛似烈陽的火光一般,康出漁慘叫連聲,這「忘情天書」中「火延」
訣非同小可,康出漁才在地上翻滾得幾下,火焰已熄,康出漁的臉也如同焦木。
但是蕭秋水因分心對付康出漁,脅下「鳳尾」、「精促」便給朱順水所扣,這剎那間,蕭秋水的身體忽如朽木,朱順水忽覺手中所抓,綿若朽物,而蕭秋水雙肘卻以武當派「千山重疊」之力,疾撞下來!
若在平時,蕭秋水的穴道給朱順水抓中,縱使「木頑」之法,只怕也非受重傷不可,但此際朱順水內傷未愈,發力較虛,又輕敵在先,忽見蕭秋水反擊,大吃一驚,縮手身退,便放過了這一個絕難再逢的好時機!
這一來,康出漁已死,康劫生早已不知躲到哪裡去,只剩下一點火光,在地上殘油中燃燒,剩下蕭秋水和朱順水二人,臉色隨火光晃動不已,兩人對峙而立。
朱順水在火光中隱然有汗,這時他已了解了蕭秋水的實力。
蕭秋水心中也亂極,因為他聽見外面的喊殺聲,其中有些聲音竟似是他義結金蘭的弟兄們所發出來的——
胡福、李黑……是不是你們?——
唐方……你有沒有來?
但是一定要先救岳將軍!蕭秋水大喝道:「朱順水,我給你最後機會,快將岳將軍交出來!」
朱順水的汗象鳥爪一般自臉頰上爬下來。只見他呆了呆,乾笑道:
「哪有什麼岳將軍!這兒你是見到的了,哪藏有什麼岳將軍!」
蕭秋水登時心亂如麻,叱道:「你說什麼?」
朱順水冷笑道:「我說你找錯了門路!」
蕭秋水大聲問:「那岳將軍究竟在哪裡!」此刻他的功力,正是非同小可,氣動丹田,只震得四壁響起回聲。朱順水也被震得血氣翻騰,但強自道:
「岳將軍早被送去風波亭問斬了,你白跑這一趟了!」
蕭秋水只覺腦門「轟」地一聲,呆立當堂。
這時,裘無意已穿過那機關室,正在潛入那黑暗得什麼也看不見的最後一道防守去。
而他也正好聽見外面的殺伐之聲,以及裡面驚心動魄的對話!
蕭秋水登時搖搖晃晃,不能自己,喃喃道:「岳將軍已……風波亭……風波亭!」
朱順水在火光中深沉地盯著蕭秋水,獰笑道:「才去不久。你中計了。」
蕭秋水勉強將散亂的力量收聚回來,強自振作道:「我……我要去風波亭……」
朱順水大笑道:「大理獄由得你來卻由不得你去!」話甫說完,掣腕出爪,雙手一先一后,俱抓向蕭秋水胸口「神藏穴」上!
蕭秋水這時猛聽岳飛送風波亭問斬而如雷劈頂,渾渾噩噩,不知所措,既想跪下來大哭一番,壯志消沉,又想奮發力趕,要阻止風波亭的慘禍,正在此時,朱順水的爪已攻到!
這時裘無意正發覺到那「塞外雙盲」被制,他深知「塞外雙盲」的武功甚高,而今竟也被人制伏,此番潛入的人功力有多深厚,也可想而知!
所以他在未知是敵是友之前,就益發小心戒備起來。
但是蕭秋水這時,已有生死之險!
群俠那邊的殺伐一起,不知湧入了多少軍兵!鐵星月、邱南顧、林公子這等人,是凡有戰鬥,只有進,沒有退,所以反而迎了上去。
鐵星月第一個衝鋒,對方足有近百人,都直著嗓子喊:「沖呀!殺啊!」可是真正衝來的卻倒不似喊的那麼有勇氣。鐵星月最看不順眼貪生怕死之輩,雙手一抓,就捏住兩名光直著喉喊的傢伙,「喀喀」兩聲,已拗彎了他們的脖子!
忽聞「霍」地一聲,一支紅纓槍向他背後刺到,他大喝回身,一腳踢出,將紅纓槍踢飛,一拳又將那人擂倒。只是一口氣尚未喘得過來,前面三張刀,後面五張刀,左右各有七張刀已夾擊過來!
鐵星月大叱連聲,已打倒十五人,但他身上,已多了四處血痕,有兩道血如泉涌,已遍濕了衣衫。
但鐵星月衝去,仍然向前衝去:他生平只殺金兵,卻不料在此地要打起大宋的官兵來了,他一面打,一面氣悶。更是往敵人最多的地方衝去。
邱南顧眼見鐵星月身上淌出了鮮血,他就紅了眼,他跟鐵星月素來不睦,那只是口舌之爭,在感情上,卻是極篤誠的,所以他就隨著鐵星月殺去。
只是沒殺了幾步,已不見了鐵星月的背影,前後左右,都是火把、敵人、兵器,邱南顧如瘋虎一般,拳打腳踢,打得對方人翻馬仰,又倒了十七八人,他還跳起來,一口咬在一名剛才蹂躪女子的獄卒的咽喉上!
林公子每出一刀,每刺一劍,都必有人踣地不起,他已殺出了一條血路,他要走,隨時都可以,但他在兄弟們還拚命的時候,又怎會離開?
他長嘯一聲,揮刀舞劍,再殺了回去,不消片刻,白袍都染成了血衫。
這時沖入來,以及團團包圍的不知已有多少層、多少人,胡福宅心仁厚,慊慊君子,只是不忍,便大叫道:
「兄弟們,大家都是有娘有爹的,又為何苦苦相逼?」制住幾人,都沒下殺手,冷不防所饒的人,正要貪功,一刀斫向胡福的脖子,胡福猛將頭一偏,下巴熱辣辣一疼,被劃了一道見骨的口子,胡福恚然大怒,回手一刀,將之了賬!
這一來,他身受重傷,原在數人之中,功力要算他最深,反而變成了最險!李黑最是精靈,作戰時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一見胡福受傷,即刻一面打一面以靈巧的身形:攢、轉、竄、跳、溜,甚至不惜滾、翻、爬、扒、跨,殺到了胡福身邊,兩人貼著背作戰,面對兩百多個敵人,仍是可以守得穩。
李黑人生得矮小,和五尺五寸以上的精銳禁軍對峙,只見他如一顆豆子一般,時作爆跳高躍,時作滾地葫蘆,禁軍上下盤俱受李黑之欺,李黑眼兒瞧准了一個位副憲司的雙鞭高手,忽撲過去,搶入中門,一出手,拔了那人二把山羊鬍子,那人痛得哇哇大叫,李黑笑道:
「你天天用刑,今日我就拔光你的鬍子!」
話未說完,忽覺腳下一滑,叭地摔了個仰八叉!原來他說話時太得意了,不覺竟站在對方的兵器上,那人左手馬鞭,右手金鞭,只將金鞭往馬鞭上一纏,發力一拉,李黑便摔了個屁股開花!
幸虧他身手捷便,總算沒讓敵人剁為肉醬,及時坐起作戰,胡福這次反救了他,而人這時又背靠著背,一人下巴被削了一小塊,一人股臀歪了,陳見鬼在作戰中一一看在眼裡,不禁竟在險死還生的大戰中,彎腰戟指大笑起來。
這一笑,可謂冒失至極,砰地一聲,背後著了一記三節棍,直往前跌了出去,幸虧她短打拳路威猛,趁機沖入敵陣,打他個落花流水,但左腳又給人劈了一劍,變成了跛腳作戰,比胡福、李黑兩人,只有更加狼狽。
這時群俠正殺得性起,萬加之、柴華路二人身上也負了數處重傷,卻依然勇猛作戰,大肚和尚力戰杭八,大佔上風,偏是「千手劍猿」藺俊龍,打到一半,忽念適才還有一個長烏龜背的討厭傢伙未殺,便挺劍趕了過來!
「鐵龜」杭八單止對付一個大肚和尚,已感左支右絀,要不是大肚和尚打到一半,忽告困了,早已將之了結,杭八素來精似鬼,一見加了個「千手劍猿」,便回頭就走!
大肚和尚和藺俊龍,雙雙追趕,追出牢房,忽見到處白雪皚皚,北風寒飆,逆面一衝,卻不見了杭八!
兩人稍微一怔,忽聽嗖嗖如密雨般破空之聲,原來四周不知有多少箭矢,向他們二人射來!
大肚和尚大喝一聲,僧衣翻動,藺俊龍竟化作了千手千臂,抓一支箭,倒射回一支,便有一聲悶哼,竟在片刻抓放了百來支箭。
大肚和尚身法,沒有藺俊龍的靈活,所幸他的肚皮,變成了盾牌,箭矢射到了他的肚皮上,如著棉花,全部被反彈了出來,有人「哇哇」慘叫,自樹上摔了下來。
要不是這番追出來的是大肚和尚和藺俊龍二人,可是大大的險,但是這一來,對方倒了的人又換上,不消片刻,大肚和尚和「千手劍猿」藺俊龍,身上仍然著了幾箭,兩人邊撥箭接箭邊退,長此下去,仍然十分兇險。
但是兩人仍強在牢前死守不退。因為牢外埋伏,何等兇險,如果他們一旦退開,裡面的兄弟一個不慎衝出來,豈不兇險?所以他們寧願作箭靶子也不再返回牢去。
大肚和尚和藺俊龍兩人越打越光火,大肚和尚罵道:「他奶奶的,操他娘的,有种放下暗器,前來打過!」
藺俊龍三把長劍,一齊抽了出來,舞得個白光金光紅光轉動,彩虹一般,風雨不透,卻不禁問道:
「喂,你這個出家人,怎麼一出口就是三字經?」
大肚和尚怪眼一翻,沒好氣地道:「你外號『千手劍猿』,我就沒問過你是人還是馬騮?」
藺俊龍居然答:「沒有!」
哧地一聲,又一箭射中大肚和尚的肚皮,大肚和尚這次真氣不繼,「肚皮功」無法將暗器頂回,箭簇入肉三分,大肚和尚痛得呀呀叫,狠狠地罵道:
「龜兔子,敢傷洒家的寶貴肚皮!」回頭向藺俊龍兇狠狠地罵道:
「我沒問你是不是猴子,你管我當和尚的屁事!」
藺俊龍給他沒來由一頓臭罵,叱得心中一慌,噗地挨了一枚暗器,這暗器發出來的力道、勁道,都非同小可,藺俊龍左臂中鏢,劍勢便慢了下來。
要知道「千手劍猿」藺俊龍最主要的一雙快如閃電的手,而今傷了一臂,便銳氣大挫,而對方的暗器,忽有一處激烈增強,暗器不發則已,一發認穴奇准,速度奇快,手法極狠!
眼看藺俊龍就要接不住,大肚和尚佛掌一闔,將一枚疾取向「千手劍猿」藺俊龍咽喉的暗器夾住!
大肚和尚這一夾算是救了藺俊龍的性命,但覺掌心微微一痛,知道被這暗器刺著,攤掌映雪一看,卻見是一個鐵蒺黎,上面竟刻有一個小小的「唐」字!
大肚和尚大驚失色,只覺傷處已一陣麻癢,毒氣直自掌心攻上,大肚和尚忙運功護住心脈,這一來哪裡能抵擋密雨般的暗器?
藺俊龍自是奮力抵擋,但那一處的暗器,特別凌厲,加上各方騷擾,縱「千手劍猿」也抵擋不住,這時忽聽叱喝一聲,一人長身掠出,全身化作一片金色的刀光,箭矢紛紛被反彈了回去,那人吐氣揚聲,一刀斫在一棵榆樹榦上,榆樹轟然而倒,一碩大的身形自樹叢中探出,落在地上,連雪亦為之陷!
那使金刀的便是胡福,他救人倒是神威凜凜,護己卻有不及;他因宅心忠厚,多留意其他兄弟戰況,見藺俊龍、大肚和尚這邊危急,便認準那發暗器最強的所在,一刀斫去!
那人一落地,咚地一聲,宛似地震一般,眾人都晃了一下,胡福、大肚都一齊大叫了一聲:
「唐肥!」
只見雪光映照下,一人肥得宛似兩個大肚和尚合起來,半邊臉宛似被鬼魅從中劈開一般的女人,正張開血盆大口,狂笑:
「便是本姑娘,你們又能如何?」
大肚和尚巨喝一聲,雙掌如狂飆卷出,但掌至中途,奇癢攻心,掌力大減,唐肥一返首,嘯、嘯兩枚透心針,竟破掌力而入!
幸虧「千手劍猿」眼快,叮叮二劍,撞飛雙針,金刀胡福雙手持刀,切齒怒罵道:
「唐肥,你,你,你……」他素來當唐肥是自己人,現今因氣極唐肥反叛,竟說不下去。
詈詒渥饕蝗絲嗾劍氖且菩位晃唬腥松慫壞茫材焉鋇貿鋈ィ創蠼械潰?
「胡福,胡福,好人不長命啊,你還要作好人啊!」胡福被這一激,大吼一聲,一刀直劈了過去!
唐肥的體積雖大,暗器小而厲辣,胡福老實,實捋她不過,藺俊龍因護大肚和尚,無法相助,各處埋伏的官兵,拋下弓箭,實行圍剿,這時「雜鶴」施月呼地掠出來,見兄弟危殆,便力敵眾人。
胡福斫了幾刀,唐肥避了幾下,忽然咧嘴一笑,道:「阿福,你又何必動怒呢?」
胡福的實力渾宏,只是被氣得昏轉了頭,唉嘆道:「唐肥,你們唐門,名震天下,何苦要投暗棄明呢?」
唐肥居然嗲嗲地一笑道:「是呀!」一揚手,咻地一隻帶鍋金環,飛旋而入,刷地嵌入了正與官兵作戰的萬加之後腦中去!
那萬加之在激戰中忽然腦後受創,怪叫一聲,這一聲未畢,身上已不知中了多少刀、多少槍。
「金刀」胡福見唐肥居然趁自己分心之際,出手加害了丐幫好手,心頭恨極,形同瘋虎,一刀又一刀劈去!
這一來,胡福本以深厚基礎見長,但怒急攻心,反而落個下乘,全無章法,唐肥的武功本就高過胡福,但胡福得過蕭秋水指點,正半斤八兩,唐肥因斧傷而武功大打折扣,胡福此刻也受了傷,要不是唐肥激怒了胡福,倒不易得手。
而今胡福越怒,刀法中破綻越多,唐肥陰陰一笑,揚手打出:
唐花!
就在這時,忽聽一聲清叱:
「唐肥!」
唐肥聞聲一震,忽見一條細若遊絲的銀鏈,半空將「唐花」一卷,「唐花」竟向唐肥倒「開」了回去!
「唐花」是唐門的絕門暗器,唐肥因懂得使,便成為江湖上數一數二的高手,但她也不會破「唐花」。
會破「唐花」的,是唐老太太。
唐老太太年輕時有一道名震江湖的絕技,就叫做「一線銀河半唐花」!
適才那一條銀鏈,所用的手法,顯然就是「一線銀河」!
更令唐肥驚心動魄的,不是「一線銀河」,而是那人!
那嬌小、明眸、皓齒,帶三分俏殺的女子:
唐方!
「唐方來了!」
眾家兄弟,一起喊了出來!
惡鬥中的鐵星月,怪叫了起來,被人打了數記都不知覺。
劇戰中的李黑,精神抖擻,連傷數人。
苦撐中的大肚和尚、藺俊龍、施月,眼眶中濺出熱淚來!
陳見鬼幾乎呻吟了一聲:「只差蕭大哥不在了!」
少林洪華砰地一聲,一頭撞牆上,竟破磚而出,奔向唐方!
雪光下,「鐵龜」杭八悄悄掩退,邱南顧見了,豪情大發,不顧一切,發足即追!
林公子的劍和刀,又融在一起,成了一道凌厲無匹、刀劍合一的光芒!
這光芒就是如虹的士氣!
「唐花」倒飛向唐肥!
唐肥魂飛魄散,一面退一面怪叫,「金刀」胡福這次再不留情,陡地掩近,一刀——
兩斷。
唐肥死。
唐方幽幽一嘆,道:你不該背叛唐門。就算不在唐門,也不該作出如此卑劣的事來。
『神州結義』已原諒了你,但你不該一錯再錯。唐門還有老太太,就算沒有她教我『銀河一線』來收拾你,上面還有個天,天也會討回你昔日對唐家的誓言。天也會懲戒你對唐家的恩將仇報。」
唐方並沒有下手殺害唐肥。
她跟唐肥雖不是同一個母親生,但也情同姊妹。
唐方當然不忍。
她只是用「銀河一線」將「唐花」引了回去。
唐肥卻在驚駭中為胡福所殺。
金刀胡福,外號「好人不長命」,他自己則也是一個寧願自己的命短一些,也不想濫殺一人的人。
唐肥的所作所為,卻使出了名的「好人」都下了殺手——個人如果太將人趕盡殺絕,自己的下場是不是也象自己所作所為一般絕?
這點誰都不知道。
可是唐方一出現,士氣大增,局面大是不同。「千手劍猿」藺俊龍雖未見過唐方,但時常聽兄弟們說起過她,也不知怎地,唐方自有一種力量,使人要全力好好表現給她看,所以藺俊龍也豁了出去,一條傷臂,竟似好了一半。
胡福、大肚和尚、施月同藺俊龍四人之力,抵抗外敵,唐方縱高掠飄,發暗器以助,阻擋了外來的攻勢;牢內的鐵星月、李黑、林公子、陳見鬼、柴華路等,更大展神威,來個反撲,要將獄內包圍的官兵一一殲滅。獨有邱南顧、洪華二人,見唐方至喜歡過度,直向「鐵龜」杭八追了出去!
「鐵龜」杭八的武功,說高不高,說低不低,比一眾官兵,自是好得多了,但比起邱南顧這一夥兄弟,又差得好遠,而今先喪了膽氣,便沒命也似的發足逃亡。
邱南顧發足便追,洪華因怕邱南顧出事,他惜言若金,行事審慎,所以便掉尾跟去,好作照應。
杭八在前面逃,他不大不小是個官兒,官兵見主帥在逃,也潰散了半數,杭八一面叫、一面逃,沿牢的官兵,便紛紛掣出兵器來兜截,但邱南顧追得極快,只聽嗖地一聲,杭八便過去了,又嗖地一聲,邱南顧也追過去了,官兵哪裡兜截得住!
於是他們便返身進去,這樣一路上糾合,杭八逃在前面,邱南顧緊跟進去,後面是一大堆大呼小叫的官兵,而官兵後面,又有洪華一人。
洪華的輕功不高,追不上邱南顧和杭八,因怕邱南顧後路被一眾官兵塞死,便運勁全身,衝進官兵群去,拳打腳踢,一面追趕,一面令當者披靡。他輕功不高,但內功十足,官兵遇著了他這身銅皮鐵骨,只有叫苦的份兒。
邱南顧和洪華才離開了十三牢房,那邊的戰況情勢又大起變化。
本來唐方蒞現后,眾兄弟大為振奮,反過來官兵被打得東倒西歪,但是這時大理獄外火光衝天,殺聲四起,原來是駐於京城的禁軍,足有二萬人趕至!
這一來大理獄前前後後,被鐵桶一般密實包圍,而且入獄援助官兵的軍隊,愈來愈多,鐵星月等縱有三頭六臂、驍勇善戰,也是抵擋不住。
這時林公子所帶來的以前蕭秋水所統領的「天兵」舊部,也紛紛殺進來,這些人莫不經過沙場衝鋒殺敵,以少勝多以寡擊眾的大場面,才勉強支撐住陣腳。
而邱南顧和杭八方面,一追一逃,杭八心有計算,知道愈是入內,調防的高手愈厲害,所以往牢中心奔去,邱南顧當然緊追過去。
卻殊料到了最後第三牢,根本沒人出來援救,杭八知牢中有變化,這時邱南顧已追近,杭八急閃入最後第二層的機關牢去。
這稍一猶豫,邱南顧已撲到,一手抓住杭八的后領。
這一下杭八原就沒救了,邱南顧論力道雖不及鐵星月,但腦子精靈古怪,只有在老鐵之上,他一拎住杭八的后襟,即刻鉗了起來,用力一摔,要把杭八在牆上摔個稀巴爛!
但是這一鉗,卻鉗住杭八背後的護罩倒刺!
邱南顧沒料杭八有這一招救命法寶,手心一痛,已給刺著,摔出去的力道,便驟減過半!
砰!杭八撞在牆上,撞得個滿天星斗,要不是他雙手按得快,只怕腦袋早撞得開了花。
杭八滑在牆上,雖被撞得個血脈翻騰,但神智未失,他對此處機關,早已因朱順水帶引,耳熟能詳,他手掌已按在一個機鈕上。
那邊的邱南顧被刺痛了手,也聽到洪華在後面拳打腳踢的聲音,他狂吼一聲,再向杭八攫來。
杭八的身體緊貼牆上,呼地一聲,石牆忽然嵌了進去。
邱南顧砰砰雙掌擊空,面前已換了一棟牆——正是原來那道石牆的背面!
就在這剎那間,杭八已逃上石槽,在另一邊旋轉了出來,他手上的狼牙棒,一棒就敲在邱南顧的後腦上!
邱南顧慘叫一聲,這時洪華剛殺入這密室,也大吼一聲:
「小邱!」
杭八駭然回首,只見密室入口處背著陽光有一名光頭赤精的大漢,心下一凜,正在這時,邱南顧以他過人的生命力回擊!
他反鎖住杭八的咽喉。杭八退了一步,避不開去,卻踩著了地上的機關!
杭八力掙未脫,狼牙棒又嵌在邱南顧腦後,無論他怎樣掙扎,邱南顧始終緊緊死拗住對方不放。
洪華眼見此情景,眶眥欲裂,猛衝進去,不料頂上一桶沸油,直倒了下來。
他輕功不好,又心神盡喪,眼看便要被沸油淋得個身焦體腐!
這時邱南顧的第一聲慘嚎,正好傳入蕭秋水耳中!
蕭秋水猛地一震:是小邱的聲音!
就在這時,他猛感胸口「神藏穴」上一痛!
但是他已醒覺,立刻以「木頑」之怯,將「神藏穴」硬生生離開三寸!
這時朱順水的第一爪已入肉三分!
蕭秋水驟然出手,這一招,沒有名目,是他老早在當年「振眉閣」中長廊上被暗算時,便已稍具雛型,而在他闖蕩江湖的過程中,每次被暗算時都不斷孕育形成的一劍:
「驚天一劍」!
驚天第一劍,后發而先至。
蕭秋水以于山人的寶劍「如雪」,發出這一擊。
一剎那間,光耀全室。
朱順水的右手已入肉七分。
但也在這瞬間,朱順水的五指齊斷!
他的另一隻手,也抓住了劍身。
蹦地一聲,「如雪」折而為二!
這時洪華的狂嚎:「小邱!」也傳入了蕭秋水的耳中!
蕭秋水不知哪來的力量,狂喊了一聲:「兄弟!」他的左手又拔劍!
蕭家古劍:「長歌」!
就在這心急如焚的剎那間,蕭秋水腦中忽閃過燕狂徒攻擊朱順水時那玉石俱焚般的氣勢!
他突然創出了這一招劍法!
「玉石俱焚」!
朱順水狂嘶,退出八尺!
若不是蕭秋水尚未熟習這招,朱順水萬萬逃不過去!
蕭秋水胸口的疼痛,卻完全沒有感覺,他嘯了一聲,閃出了石壁,直撲邱南顧發出慘叫之聲處!
就在這時,他也感覺到那最後一道原本是「塞外雙盲」把守的石室中有人!
但他此時已不及理會——
小邱,小邱他怎麼了?——
那一聲慘叫……
此際他的輕功是何等之快,但就在他全力掠出時,心頭上忽然有了一種感覺。
彷彿他遠離了什麼他所景仰的東西;彷彿他自己失手擊碎了他心愛的花瓶的那種感覺……
他已無暇顧及。
那最後一道石室,黑暗中的那人,正是「神行無影」裘無意。
這時他已潛入最後室中,而且正好要湊眼看牢中心的情形,就見一個人,衣襟濺血,飛掠了出來!
這人掠出來的聲勢,真是非同小可!
裘無意也是江湖上頂尖兒的高手,居然能在這剎那間,認清楚是蕭秋水!
他曾在長坂坡之役見過蕭秋水——蕭秋水作為後起一輩的年輕高手,武功已高得出奇——
而今卻單止這一下聲威,竟令吒叱沙場、名動武林的丐幫幫主裘無意也為之震動!
就在這一震之間,蕭秋水的身影已在暗室中消失!
蕭秋水一走,裘無意驚疑未定,卻瞥見在那牢中心內的朱順水看著自己的斷指,臉上露出一種不能置信的表情來。
這不可置信的表情延續了一下子,朱順水便狂笑起來,只震得火光晃動,也照得他臉上的笑容十分詭異,只見他雙目凝望著自己的五隻只剩半截的手指,喃喃自語道:
「好!好!好厲害的蕭秋水!好厲害的蕭秋水!」說著哈哈狂烈地笑了起來,也不知是因為笑還是因為痛,全身抖動了起來,只聽朱順水笑道:
「你走,你走!你可知道你中計了?哈哈哈哈……」他用那隻尚完好的手背,退至牆壁,敲了幾下,裡面竟發出空洞的聲音:
「你可知道……你們想救的人……還在這裡……哈哈哈……這石室中心裡,還有石室……」
裘無意聽到這裡,眼睛亮了,他心裡狂喊道:天可憐見,教我知道岳將軍還在這裡……
卻聽朱順水近乎瘋狂地笑道:
「蕭秋水……你武功是高,但江湖經驗,還比不上我老朱!你也不想想,岳飛要是不在這兒,派我這樣的重將來守在這裡,凈是在此地喝酒吃飯的么!哈哈……」
裘無意聽到這裡,再也按捺不住,刷地飛身進去,朱順水是一代高手,立時醒覺,霍然回身,裘無意若在此時出手,定可擊殺朱順水。
只是他不屑如此做。
裘無意喝道:「朱順水,快放岳將軍出來!」
朱順水格格乾笑了兩聲,臉肌不動,道:「我道是誰,原來這時外面喊殺衝天,裘無意知事態緊急,上前一步,跨過火舌,又叱道:
「快放岳將軍!」
朱順水望了望自己的斷指,道:「岳飛不在這兒,他……」
裘無意臉孔一板,截道:「胡說!你剛才的自言自語,我都聽到了,快打開機關!」
朱順水臉色一變:他估量裘無意的武功,跟自己不相伯仲,裘無意也曾受過重傷,但自己卻是新創加上一隻手給廢了,這一戰下來,實凶多吉少,當下道:
「裘幫主,就算我放了岳飛出來,你能夠帶他逃得出這裡么?」
裘無意再上前一步,大喝一聲:「你放不放?」
朱順水忽將臉色一變,道:「裘幫主,靠凶的么?我老朱可不是唬大的!」
裘無意倒是一怔,不料朱順水在這等情勢之下,居然還有膽氣跟自己相持,裘無意竹杖一揮,發出破空嗤地一聲,道:
「朱順水,你再不放人,我可要動手了!」
朱順水冷笑道:我受傷在先,你此刻動手,便是要撿我便宜!」
裘無意嘆道:「若換作平時,我當然待你傷愈再較量,但今時的情勢,卻也由不得了……你還是少來這套吧!」
這時火光在地上熊熊而燒,外面殺聲震天,朱順水冷冷地道:「既然如此,還等什麼!」
裘無意見朱順水態度驀然如此強硬,不由怔了一怔,就在這怔得一怔的霎息間,朱順水呼地攻出一爪!
這雖是簡簡單單的一爪,但五隻手指,各拿裘無意身上五處不同的穴道。
裘無意本可接下這一招而還擊的,但他不想這樣做,因為朱順水只有一隻手能用。
如果裘無意以一隻手接下朱順水的一抓,另一隻手反攻,那朱順水就只有挨打的份兒。
裘無意雖極欲救岳飛,但卻不想趁人之危。
他也本可以側身避過,但他也不敢這樣做。
朱順水是一流高手,若將破綻賣給這種絕世高手,恐怕就沒有下次了。
所以裘無意既不能接與還手,又不能以欹側彎倒來避開,只好退了三步,讓開來勢。
他退第一步時,什麼也沒發生。
他退第二步時,已避開了朱順水的抓勢。
但他退到第三步時,背心一疼。
他的第三步已退了出去,不及收回了。
於是噗地一聲,他看見了一樣東西,自他胸腹間凸了出來:
劍尖!
裘無意沒有厲呼,也沒有慘叫。
他只有憤怒。
他被朱順水騙了。
在這一剎那,他的恚怒無可言喻。
朱順水卻笑了:
「你錯了。我在這裡並非一人自語,而是對著這位康老弟說話。」
原來康劫生並沒有走。他就躲在石壁凹隙間,這石壁乃靠牆的一邊,所以裘無意自石縫中窺望時並未發覺到。
康劫生為人十分精靈,他知道憑他的武功,絕殺不了裘無意,就算是自背後暗算,也恐力有未逮,所以他暗示了朱順水,只把劍緩緩地伸到裘無意身後,不帶一絲風聲,要裘無意無從醒察,並誘他自動撞上來。
朱順水一見康劫生如此,如服下定心丸,便故意出手,明知裘無意是俠義中人,不致趁人之危,只有退避一途。
裘無意果然中伏。
康劫生的劍,刺穿了裘無意的腹腔。
朱順水笑道:「裘老,您還是認栽的好,放心去吧。」
裘無意點點頭,疲倦地道:「我看錯你了。」
朱順水揚眉道:「哦?」
裘無意道:「我以為你朱順水畢竟是個人物,原來是個卑鄙小人!」
朱順水笑道:「你還未死,難道你想少了舌根才去見閻羅王?」
裘無意慘笑徑自道:「你這種人也配稱『天王』,真叫江湖上英雄笑歪了嘴!」
朱順水怒道:「再說,再說我真的拔了你的舌頭!」
裘無意冷笑道:「我怕就不說了。」
朱順水二個箭步,一爪鉗住裘無意的下頦,用力一扯,下巴立刻脫了臼,但就在此時,裘無意的綠竹杖,也刺了出去!
朱順水何等精靈,早有防備,順勢一讓,便避過這一刺,笑道:
「裘老,你這些伎倆,簡直是班門……」
他的話太得意了,可惜還沒有說完。
因為他驀然驚覺裘無意的那一杖,招路突變!
那一杖看來是要刺他個透明窟窿,其實卻是打向他的傷指。
傷指是朱順水的最弱一環。
朱順水發覺時,已來不及抽手。
受傷的手,總是轉動不靈,饒是朱順水這樣的高手,也不例外。
但是朱順水是頂尖的高手,應變自有過人之能,在這等緊急情形之下,居然另一隻手及時一捉,捉住綠玉杖!
他的反應不可謂不快,可是他錯了。
他一隻手受傷,一隻手抓住綠玉杖,但裘無意還有一隻手。
而且裘無意將他的綠玉杖放棄了,無形中也等於裘無意多出來了一隻手。
他雙手抱住朱順水,用力一摟。
朱順水是何等人物,在這生死關頭,強力穩住步樁,裘無意竟箍之不動。
可是這時候,裘無意所等待的「助力」果然來了!
康劫主一見裘無意居然還能反擊,心慌之下,自然將劍往前一送!
這一送原以為能扎進裘無意體內深些,即時要了他的命,但是裘無意就是等待這「將劍一送」。
他知道憑他的智慧、武功,以及現在的體能,最多只能抓住朱順水,要殺此人,還有待康劫生。
康劫生這一挺劍,劍身穿過裘無意足有一尺余,直至沒柄,但這一尺余的劍尖,也有半尺,刺入了正站在裘無意對面的,而且正在運力不讓裘無意拖過來的朱順水胸中!
這一刺突如其來,朱順水一感刺痛,真氣頓弛,裘無意吐氣揚聲,一把將他摟了過來。
嗤地一聲,尺余長劍,全入朱順水體內,還有半尺左右的劍尖,破背而出。
朱順水這下,可謂驚駭莫已,愣了一下,才知道怎麼一會事,而康劫生也怔了一下,才知道是刺中了朱順水,於是連忙抽劍。
可是這劍抽不得——朱順水深知自己的傷勢,可以說是一抽便死,所以他的綠玉杖,立即刺了出去,哧地戮中康劫生的「鼻樑」穴!
這一下正中死穴,康劫生果然呼叫都來不及便倒地而歿,那柄劍亦因而沒有抽出來。
可是就在朱順水發杖刺著康劫生的剎那,裘無意雙手已戮中朱順水的「紫宮」穴和「神室」穴。
朱順水長嘆一聲,他的嘴角溢出血來。
裘無意也長嘆一聲,住了手。
朱順水道:「好啦,你,我,兩個人,都活不了啦。」
裘無意道:「你虞我詐,到頭來,還是一死。」
朱順水道:「不過你死了,丐幫就完了。這叫死得不情不願。」
裘無意淡淡地道:「我死了之後,自有丐幫英才接下去殺奸臣亂黨!」
朱順水冷笑道:「你死了之後,還會有丐幫?朱大天王和權力幫,隨時都可以把丐幫吞滅掉。」
裘無意也冷笑道:「要吞沒也是權力幫的事,你死了,七十二水道,三十六瓢水寨,自然煙消雲散。」
朱順水哇哈大笑道:「到現在你還以為我是朱大天王?」
裘無意駭然道:「你……」
朱順水怪笑,一面笑一面咯著血,道:「朱大天王是朱俠武,我只是個幌子。」
裘無意聽了,口中一甜,連吐了三口血,原本他的氣息比朱順水強,但此刻喘息已一般急促:「朱……朱俠武!」
這時地上的火光,也至油盡燈枯之際,只剩下青藍色的火苗,忽忽地閃動著,很是無力。
好一會兒,裘無意才勉強道:「你若知道我是誰,便不會在我瀕死前如此接近我了。」
朱順水本想忍著,但最終還是禁不住要問:
「你究竟是誰?」
人至少想知道自己究竟是死在誰的手裡;他們兩人幾乎是緊貼著,被一支劍串連一起,在旁地上有兩個死人,是康出漁父子倆。地上火光一明一滅,映得瀕死前強撐笑容的兩大高手,十分可怖。
外面依舊喊殺連天。
裘無意強撐道:「我是宗老將軍舊部,人稱『九命將軍』……」
朱順水失聲道:「『拚命九將軍』裘西門!」
裘無意苦笑道:「你若知道我就是裘西門,你絕不會大意到我未斷氣之前就走近我的身邊。」
朱順水搖首道:「是,我的確太大意、太得意了。」因為「拚命九將軍」裘西門,當年奮戰沙場,衝鋒陷陣,攻城掠地,以拚命出了名,幾次混身浴血,皆能殺盡敵人而不死,故人稱「九命將軍」。
裘無意強笑道:「在當陽之役,我受燕狂徒重擊而居然不死,還服了一枚『無極先丹』,你想等我先死,只怕……」
朱順水喘息急促,但說了一句話:
「可惜你忘了一件事。」
裘無意臉色一變,他已想起了,可是朱順水還是硬要說出來:
「岳飛……他就困在牆后……沒有人……能救他……而塞外三冠王,就在風波亭……對救岳飛的人,見一……殺一……」
裘無意聽到這裡,直如晴天霹靂,所有的鎮靜,都已失卻,大呼道:
「將軍——」
用力往背後一拔,嗤地一聲,血水飛濺,他想拔出劍而脫離朱順水的身軀,但劍一拔出,精氣已盡,兩人反而緊靠在一起,跌到地上去,再也沒有了聲息。
這時只剩下一點點的藍焰,被二人身體一壓,也滅了火苗。
石牢回復了一片黑暗。
外面風雪狂號。
蕭秋水聽得了第二聲洪華的大叫,使全力掠出牢外,也沒留意裘無意就在黑暗石室中。
他掠到了那機關密室中,洪華才走了那幾步,沸油正當頭淋下,洪華不及避躲。
蕭秋水大喝一聲:「洪華!」飛撲而出,砰地撞飛了洪華,他的人也收勢不住,跌了出去!
然後他便聽到兩人的慘嚎聲——
其中一人,竟是小邱!
蕭秋水用掌一按牆壁,已將去勢消盡,閃電般折回室中,只見二人糾纏在一起,早已被沸油的死,其中一人,使是邱南顧!
蕭秋水發狂地狂喊了一聲:
「小邱!」
一掌打飛了杭八的屍身,抱住了邱南顧;這時邱南顧身上的沸油仍極燙,蕭秋水在悲痛之餘,也根本沒運功抵禦,被灼傷數處,但他渾然未覺。
在這一剎那,蕭秋水有很多感覺:他想起昔日在甲秀樓時,邱南顧和鐵星月出現的情形;想起那烏江之役時所濺起的水花;想起邱南顧「鐵口」與人鬥嘴的情形;想起華山重逢的歡悅,麥城抗敵的悲豪……可是他懷中的人,已經沒有了生命,沒有了回憶,沒有了一切一切,來不及挽回一切一切……
洪華這時又沖了進來。
邱南顧死了,他固然悲傷,可是他沒有料到,竟在這時候,看見了蕭大哥!——
蕭大哥!
官兵越來越多,群俠已漸漸支持不住了。
就在這時,官兵方面,又多了兩個強援。
騰雷劍叟和斷門劍叟。
這兩個劍叟,一個一上來就找上了「千手劍猿」藺俊龍,一個纏住了柴華路。
「千手劍猿」本已手忙腳亂,但見斷門劍叟纏了上來,劍法奇佳,好勝心大起,便與之搏劍,但身上又多了旁人趁機偷襲的傷痕。
藺俊龍喝道:「老不死的,有種的跟我平時打過,現在逞不得英雄……」
斷門劍叟聽了便收劍道:「好,等一對一時,再跟你比過。」但一時他又不知攻誰是好,在丹霞山之役中,這些人大部分跟他都共過患難。
騰雷劍叟雖僅剩一臂,但劍法不減,將柴華路迫得手忙腳亂,李黑搶身過來救,一腳勾中騰雷劍叟雙腿彎里的「委中」穴。
騰雷登時一軟倒下,但是李黑這一分神,十七八個凶神惡煞的禁軍,刀槍齊下,眼看李黑便要沒了性命,就在這時,只聽霹靂一聲,一劍飛刺而下,居然連出十八劍,還快過官兵們一槍刺下的速度!
那十七八人手上「靈道」穴一齊被刺,兵器嗆嗆琅琅,紛紛落地,李黑瞪大雙眼,張大了口,叫道:
「大哥!」
這一聲叫喚,使群英大震。
一時間,眾俠抖擻精神,蕭秋水以觀柳隨風武藝時所悟即創的快劍——「閃電驚虹」,連創數十人,士氣大振,胡福金刀虎虎橫掃,邊大叫道:
「大哥,你來了!」
鐵星月猛抓起一個人,當作武器橫掃出去,嚷道:「你他媽的可來了!」
話未說完,忽見洪華,就木然站在蕭秋水背後,雙手橫抱住一人。
鐵星月摧心裂肺地叫了一聲:
「邱鐵口!」
不顧一切,便奔了過來,其他群俠,也驚見邱南顧之死,悲憤若狂,殺出一條血路,直向蕭秋水、洪華、邱南顧屍身處奔赴。
藺俊龍雖然一把年紀,但對蕭秋水甚服,他沒注意到邱南顧死了,只管喊道:
「大哥,你來了,我這可見到你的心上人了,好漂亮唷,白白、美美、雪雪……唷唷!」
最後「唷唷」一聲,不是形容,而是屁股挨了一刀所發出的聲音。
蕭秋水精神一震,陡問:「唐方?」——
唐方也在?
藺俊龍一怔,陳見鬼尖嚷道:
「唐方姊已來了!」——
唐方唐方你來了?
蕭秋水大呼道:「唐方你在哪裡?」
「我在這裡。」
只聽一個清脆的聲音直如冬天的冰給春陽溫暖的小手敲破般柔美。
蕭秋水望過去,千人萬人中,只望見了她的笑靨——
唐方!
蕭秋水再也不理會,直奔了過去,他雖然已忘了敵人,忘了攻擊,也忘了抵擋,但他身上自然產生了一種迫人的氣勢和氣流,將要潛近刺殺他的人全部激撞出去,這便是「我無」
一訣的極致。
然後他奔到了唐方的面前。
就在這時,火光大熾。
喊殺震天中,又來了一群人馬,反抄禁軍的背後,箭矢、縱火、狙襲,將禁軍鐵桶也似的包圍,打開了一條血路。
原來是裘無意原先安排掩護撤退的武林人物,與丐幫的好漢聯同一起,兜截禁軍後部,好讓救岳將軍的武林高手,能安然出來。
這一來,禁軍陣腳大亂,但是東南方蹄聲大作,火光如日,顯然又有另一批軍馬掩至!
蕭秋水見到了唐方,只見她雙頰如雪樣般白,有幾朵雪花,落在她髮髻上,蕭秋水渾忘身邊的血影刀光,便想用手去替唐方抹拭。
但是他這才想起跟唐方其實並不很熟。只是在浣花劍廬至湘湖江畔一帶時,兩人把短短几日相聚,當作了七世三生。在所有往後的離別中,兩人更覺得只有深切的懷念。而如今真箇見到了,卻不知說什麼是好。
一忽兒,蕭秋水才想起,便問:「你的傷……好了?」
唐方燦然一笑。蕭秋水忽跳了起來:「我……我要走了!」
唐方一下子接受不了這句話,怔了一怔,問:「你……你去哪裡?」
蕭秋水道:「岳元帥……已押送風波亭問斬途中!」
唐方臉色煞白一片。兩人這才發現,在這短短几句對話中,已不知有多少官兵向他們掩殺過來,要不是幾名兄弟在那兒苦苦抵擋,他們早已不在人間了。
只聽兵刃交擊中一女音叫道:「蕭大哥、方姊,快走……」原來正是伊小深,帶人殺了進來。蕭秋水一點頭,返身帶領兄弟們,殺出了一條血路。
這時局勢十分混亂,丐幫弟子闖了進來,分散了官兵們的主力,反而被蕭秋水等輕易擊潰。陳見鬼建議道:「不如放把火,燒個乾淨,讓官兵忙著救火也好。」
蕭秋水搖首道:「這樣會把牢房裡的犯人也無辜燒死的。」
鐵星月淚流滿臉,罵道:「燒死就燒死,他們殺了小邱,最多大家一齊死!」
胡福宅心仁厚,堅決地道:「不行!冤有頭,債有主,不可如此!」
李黑眼睛骨溜溜一轉又道:「不如過去把人犯都放出來,讓犯人自己逃獄去,官兵有得忙了,豈不是好!」
洪華這時說話了:「有些犯人真的是犯了罪,如此放了,豈不作孽?」
唐方道:「犯人逃出來,手無寸鐵,會被以為是我們一夥,反而加治重罪,忒害了他們!」
他們一面打出血路,一面大聲交談著,仍是那一般決戰沙場的豪氣。他們衝出大理獄時,軍馬已經馳近,蕭秋水喝令「化整為零」,各部武林好漢,分批而逃。這一來,官兵亂作一團,不知道追哪一批是好。
蕭秋水領唐方、鐵星月、大肚和尚、陳見鬼、李黑、胡福、藺俊龍、洪華、施月、林公子、柴華路這一批,自暗巷中且戰且走,最後被巷戰中所伏的箭矢傷殺了柴華路,只剩十一人,終於殺出了臨安城門。
十一人落荒而逃,奔了一陣,眾人都有些支持不住,蕭秋水停下,只見城中火光映紅了天,城門巍峨,有兩個樵夫般的老年漢子出來觀看,一個眯著滿是魚尾般的眼睛,乾澀地道:
「怎麼啦?是金賊殺進城裡來了?」
另一個沙嘎著聲音道:「殺進城裡來了?哪還打什麼?我們朝廷的大官可不是早就準備開門相迎嗎?」
那原先的老人想了一想,道:「大概不是金賊,而是韃子吧?」
那第二個老人嘀咕道:「反正都一樣,這塊肉誰見了都少不了要分割一點,這塊肉也樂得給人宰割。」
第一個老人這才瞥到蕭秋水等一群人,怕是官兵或是賊兵,忙拉拉他朋友的手暗示他不要多說,他朋友卻是火爆脾氣,反而更大聲道:
「怕什麼!官也苛稅,賊也苛稅,管也死,不管也死,有什麼大不了的!」
那老丈唉聲低語道:「就怕人家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呀……還是回去喝酒吧。」
第二個老人才悻悻然被第一個老人拖進茅屋裡喝酒。這時雪地上只剩下蕭秋水等一群人,雪愈下愈小,但積雪愈來愈深。
洪華將邱南顧的屍身置於雪地上,只見他一邊臉頰,被那遙遠的火光映得慘紅一片,一邊的臉頰,卻給雪光映得慘白,大肚和尚跪下來,喃喃道:
「小邱,小邱,你別玩了,快張開眼睛吧;小邱,小邱,我知道你是個英雄好漢,咱們多少仗都打過了,這小小的仗,我知道你決死不了……你絕對死不了的!」
邱南顧當然不會回答。幾朵雪花飄落在他臉上,他也不曾動彈一下,他確已死了。但大肚和尚始終不相信他已經死了。
所以大肚和尚說:「你不要死了好不好?」他說著嗚咽跪下來,說:
「我們不要再玩了好不好?你快醒來吧,不然,我們之間又要少掉一個人了。我們不是說過要一生一世,跟隨著大哥嗎?」
鐵星月嘩地一聲,大哭了起來,悲聲道:「小邱你不要死,我……我不再跟你罵架了,沒有你來拌嘴,叫我普天之下,又跟誰罵……」
北風在遠方,還在呼嘯,大地視野,漸漸可見,可是陽光也是深寒的,融不開那雪……
大肚和尚仍是不肯相信,邱南顧已經死了,所以他徑自道:「一定是我跟你罵架太多,念經太少,你才不甘願起來,我要為你念一千遍經文,你便會起來跟我說話了。」大肚和尚說著,便在雪地上低首合什,第一次虔誠地念起佛經來。
唐方也哭了,深埋在蕭秋水的臂彎里。
蕭秋水輕輕拍了拍唐方的肩膀,唐方離開了蕭秋水身體,只見蕭秋水那如眺遠山的眼神……
蕭秋水跪了下來,他的胸膛還在淌著血,他叩了三個頭,雪凹陷了一塊下去。蕭秋水一字一句地說:
「小邱,你瞑目吧,你未做完的事,我現在就去做。」
然後他霍然站起,眾人看去,只見他雙鬢竟開始有了霜白,只聽他說:
「岳元帥已被押解風波亭,我腳程快,先走一步……你們葬好了小邱,立刻趕去!」
蕭秋水說完這句話的時候,站起來握住唐方的小手,問:「你去不去?」
唐方千言萬語,都無從說起,一時覺得很苦楚:「老奶奶不會讓我出來……這次她老人家答允我最後一次……」
蕭秋水說:「我要救岳將軍。事了之後,毋論天崩地裂,我都會找到你。」
這幾句話他說得如「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一般斷冰切雪。說完之後,他的人已在尋丈之外,只聽他的一聲話語,仍在風中傳來:
「你等我。」
那聲音震得樹梢的一條冰柱,卟地脆落跌碎,銀花花的冰片濺得一地都是。唐方美目含淚地拾起了一塊,很快的那冰化成了水,在白白的小手間融化不見了。
風波亭大雪。亭上、亭內、亭外,都一片皚白。
一部囚車,正軲轆軲轆地到了目的地,那四個馬上的人,都一齊翻落了下來。
前面馬上一人,是個武將,他翻身落地時,凜然有威,落地時幾乎雪陷齊膝。這人步子極大,每跨一步,即如常人跨三步之遙。
但他後面三人,卻正好相反。
這三個人,一個是枯瘦老人,又矮又小,彷彿給白雪一蓋,都會消失一般;另一個是老太婆,眼色里有說不出的孤傲之意,雖身著粗布衣,卻宛似一品夫人般的氣態;另一個人卻是個小孩子,扎衝天辮子,樣貌甚是可愛。
這三人中的老頭子,落下地去時,雪地上只有如鳥瓜一般一抹淡淡的痕印而已。
三人中的老太婆,她從馬背上翻落下地來,一直到她走路為止,雪地上連一點痕迹也沒有。
那個小孩子,卻如正常人一般,踏下不深不淺的兩道腳印,就似平常走在泥地上一樣。
一直到他走進那亭子時,他的腳步踏上那堅硬的石板上,依然留下了兩個不深不淺的腳印,就象平常走在泥地上一般。
那個武官,對押囚車的數十名兵卒,態度十分粗暴,但對他身後這三人,卻萬分恭謹,彷彿只要稍微惹怒這三人,就會吃耳光一般。
而他現在就真的吃了耳光。
啪!那枯瘦矮小老頭,緩緩地收手——卻沒見他出手,聽到巴掌響聲時,他已摑了那官將一巴掌,正慢慢地收手,一面罵道:
「你奶奶個熊,怎麼不先派兵駐在這裡!難道不知道車中的欽犯是人人極欲得之的么!」
那武官在朝中原也是有名的要將,姓楊,名沂中,秦檜令他在「風波亭」中監斬岳飛,他對這三個秦相爺的上賓,畏如蛇蠍,只怕稍有得罪,自己丟了官還不打緊,連累了一家大小,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但那一巴掌實在冤枉,他只得苦著臉道:「是,是,不過……」話未說完,啪地臉上又著了一巴掌,這回動手的是那老太婆,可是那老太婆看起來壓根兒沒動過手,也沒有把手收回來。
她的手就一直放在她雙袖裡,神色冷傲,如冬雪寒梅,孤綴枝頭。
只聽她聲音也孤傲如梅,冷冷地道:
「你既無置兵此地,還要強辯什麼『不過』!」
楊沂中真可謂有冤無路訴,他囁囁道:「是……是……但是……」
那老婆子銀眉陡地一揚,叱道:「既是,又『但是』個什麼勁兒!」
楊沂中更畏懼,囁嚅道:「不是,不是,是,只是……」
那老婆子白眉又是一揚,忽聽亭上一個聲音甚是動人韻味地道:
「只是他真的有駐兵在這兒,而今卻不見了。」
楊沂中張大的嘴巴,那老頭子的頭,疾往上揚了起來,老婆子銀眉又是一聳,那小孩子卻笑嘻嘻,蹲下來拿了一根枯枝,在石板地上所鋪的淺雪畫圖畫。
老婆子冷笑道:「江湖上能有躲在我們三人頭上,而不被發覺,聲音又如此年輕的,除了趙師容,還會有誰?」
只聽那如銀鈴般過去的淡淡笑聲道:「真的,不會再有誰了。」一人飄然而下,落入亭中來,并行禮相見。
這女子橙色紗衣,卻有些微風霜。那枯老頭疾喝道:「趙師容,你好好地權力幫壓寨夫人不當,跑到這兒來,為的是什麼?」
趙師容嫣然道:「為的還不是一睹『三冠王』的風采。」
孤老頭和老婆子一齊大笑起來:「不是吧?為的是這囚車吧!」
趙師容依然笑道:「能把『三冠王』從關外請動來此地的事兒,小女子也關心得很。」
那老婆子冷冷地道:「那你站在哪一條道上?」
趙師容道:「請求三位高抬貴手的道上。」
老婆子斷然道:「不行!受人之託,忠人之事。秦相爺待我們不薄,岳飛不能放!」
趙師容的語音也冷了起來,淡淡笑了一笑,笑意有說不出的譏誚:
「沒想到關外『三冠王』是如此是非不分、好歹不識的人!」
原來這關外「三冠王」,便是天下輕功第一、第二和第三的三人,即「百里寒亭、千里孤梅、萬里平原」三人。
其實三人之中,「萬里平原」正是三冠王最名符其實的一人,他不但輕功居首,內功和劍法,也是冠絕關外,所以有人說,這關外三冠王中,最主要的冠王,要算「萬里平原」一人。
那枯老頭陡地叱道:「跟這種妖婦多說什麼,師姊,讓我把她給大卸八塊再說!」
趙師容微笑道:「寒亭君,你清健勝昔,可惜鈍根依然未除,你想我都來了,若沒有把握的話,敢找上三位前輩嗎?我哪有這個膽子唷!」
百里寒亭臉色一沉,四顧道:「李沉舟也來了?」
趙師容笑而不答。那老婆子厲聲道:
「權力幫究竟伏下了多少人,一一滾出來吧!」
趙師容吐言鶯鶯嚦嚦:「他們又不是絨球,幹嗎要滾出來,要出來的時候,他們自會出來,孤梅姊姊又何必心急呢!」
這老婆子便是「三冠王」中輕功數第二的「千里孤梅」——莫非那小孩子竟是「萬里平原」——關外三冠王之首!
只見那小孩子仍是聚精會神地在地上划那雜七雜八的圖畫,卻淡淡說了一句話:
「不可能。」
趙師容故意道:「嗯?」
那小孩子眼皮子都不抬,說:「李沉舟一路上還阻擋人前來救岳飛。他想借岳飛之死來造成他逆軍的超然地位,他不會來救岳飛。」說到這裡,他停了一停,他手中所拿的枯枝,也停畫了一下,然後才說:
「就是你來,李沉舟也不知道,他若是知道了,想必不允——所以只有你一人孤身前來。」
他平平淡淡的說話,說完了最後一句話之後,才淡淡地抬頭,掃瞄了趙師容一眼。趙師容只覺兩道冷電也似的奇異眼光,直看到她心內去,而那眼光使她不寒而慄,恨不得把被他看過的地方剜下來不要了——
而這人只不過是個愛塗鴉的小孩子而已!
可是他卻是「三冠王」之首:「萬里平原」。
蕭秋水提氣直奔,奔了好久,風雲迎面狂嘯吹來,他整個人都沾滿了雪花,但雪花又在瞬間蒸發了,消失了。
奔了一會兒,蕭秋水知道風波亭已經近了,但是他渾身也濕透了,不知是汗水,還是雪水。
蕭秋水在疾馳中忽張手撈住一枝松干,巧妙地將急奔不能遽止的身形,穩了下來,且把餘力卸去,他喘息了一下,才發覺自己喘息得很不正常。
他好久沒有喘息得如此急促的了。
就在這時,他發覺那松幹上有血。
血是溫熱的。
他這才發現血是他的。
血是從他胸膛上流出來的。
他在石牢中曾與朱順水一戰,他雖削掉朱順水五指但也受了他一爪。
朱順水的爪功,端的是非同小可。
要救岳飛,必定還要有一番惡鬥,在受傷之餘,此趟赴役實在不智——
但一想到救岳將軍,蕭秋水就連歇息都靜不下,便即要趕程。
忽聽一個略帶疲憊的聲音悠悠道:
「你不要急。現在趕去,還來得及。」
蕭秋水霍然一震,只見白皚皚的雪地上,一個白衣人端然跌坐,神態悠閑,目負大志,眉如遠山……卻不是李沉舟是誰!
李沉舟淡淡一笑,笑容里有說不盡的倦意,又道:「囚車隊剛過去不久,大概還沒有行刑。」
蕭秋水澀聲道:「李幫主……」
李沉舟道:「叫我李沉舟。」
蕭秋水沒有再叫,也沒有再說話。
雪微微飄,有一陣,沒一陣,兩人身上都沾滿了雪花。
良久。蕭秋水道:「我要去救岳元帥。」
李沉舟點點頭道:「我知道。」
蕭秋水問:「你要不要一起去?」
李沉舟搖首,笑意十分疲乏:「我不去,你也不要去,岳飛死後,你來當我幫中的總管,三個月以內滅宋,三年以內退金,你看可好?」
蕭秋水喉頭裡熱血一衝,澀聲道:「幫主,權力幫若真有心抗暴,蕭秋水誓死相隨;但岳元帥是我方重將,是力主抗金的英雄,何不先救出他來,以助復國之業?」
李沉舟皺眉,然後一舒,簡簡單單地道:「不行。」
蕭秋水一怔,問:「為什麼?
李沉舟淡淡地道:「有岳飛在,天下英豪,唯他馬首是瞻,權力幫近年來實力大減,爭不過他,而岳飛愚忠於當今皇帝,不可能助我們這一邊。」
蕭秋水光火了,大聲道:「其實又分什麼這邊那邊?大家都是抗金拒暴,救萬民於水火之中,又何必分彼此?」
李沉舟的眼神驀然變了。
變得如一個狂熱的畫家,在看著他剛完成的最得意的作品一樣的神色:
「你錯了。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人生在世,當位在萬人之上。」
蕭秋水回了一句:「九五之尊與凡人又有何不同?只要快快樂樂過一輩子,又何必一定要稱王稱帝?」
李沉舟雙拳忽然緊了一緊,然後他放鬆了,笑了,道:「你和我,本就是兩個很不同的人,只在某些地方又很相像罷了。」
蕭秋水道:「也許我們本就是同一個人。」
李沉舟搖首道:「如果我不跟你去救岳飛,或不讓你去,那就很不同了,是不是?」
蕭秋水昂然道:「李幫主,你在我心目中,一直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少時我一直想:燕狂徒、李沉舟、朱大天王,真是中原武林三冠王,我在峨嵋初見您,也有朝聖者的心意……你若真是英雄,就該讓其他的英雄活下去。」
李沉舟沉吟半晌,斜睨著他,問:「你是指……讓岳飛活下去?」
蕭秋水斬釘截鐵地道:「是。」
李沉舟淡淡一笑道:「救了岳飛你就寧願投入我麾下?」
蕭秋水軒然道:「好。只要不違反『神州結義』的原則。」
李沉舟點點頭道:「這誘惑的確不小;」他笑笑又道:「不管哪個幫會集團,有了你這種人,和你那班兄弟,都很不得了。」
蕭秋水誠懇地道:
「萬望幫主一起救岳將軍,這樣做,是英雄好漢義所當為的事!」
李沉舟淡笑反問:「這是你入幫的第一個建議?」李沉舟笑笑又道:
「你剛才說我該讓真正的英雄活下去,我初見你時,你實力未足,原可一出手就殺了你,可是我沒有那麼做。」
蕭秋水傲然道:「這個當然。」
這話倒令李沉舟一怔,反問道:「為何當然?」
蕭秋水儼然道:「因為我若是『君臨天下』李沉舟,我也會讓后一輩能有機會起來。」
李沉舟呆了一下,忽然大笑三聲,只聽他全身一陣嘩嘩剝剝的輕響,全身衣襟、鬢髮、手背、臉上所沾的冰雪,一齊震得飛碎迸裂:
「好,好,好!」
他一連說了三個「好」字,又道:「我當日不殺你,便是見你有此平齊天下的勇豪!」
頓了一頓,李沉舟道:
「我當日未殺你,現在當然也沒有後悔……」
蕭秋水道:「幫主是個驕傲的人,幫主不必後悔!」
李沉舟又疲乏地微笑道:「大丈夫能生而無憾,死而無悔,真是談何容易……恐怕只有燕狂徒這等人能夠做到罷了。」
蕭秋水心中一動,正想說「燕狂徒也有遺恨的事」,即要把李沉舟的身世,告知於他的時候,李沉舟忽然提出了一件事:
「江湖人傳,抗金的幾年來,你跟師容在一起,頗多流言,你知不知道?」
這句話問得蕭秋水為之一怔。他行事素來不忌人言蜚語,但趙師容卻是李沉舟的人,這樣的事,試問又有誰能居之不疑,安之若素的?
李沉舟微微笑道:「別人既是這般傳說,這流言對我很是不利,你可知道?」他外表仍是如常地風采伊然,但不知為何,在這冰天雪地中,卻有一般狂焰在燃燒著,如同炙灼透紅的鐵叉,正在戮割著他痛苦的心腔——
師容,師容……你跟他一樣,就是要救岳飛……說什麼民族大義,說什麼勢所必為,你們為的究竟是誰?——
我偏不救!
趙師容悄悄來救岳飛,因為她知道李沉舟必然不允。
她知道這樣做,無疑等於違逆李沉舟,但她也知道,若李沉舟真箇把救岳飛的義士都兜截了回去,李沉舟則成為千古之罪人了——
她寧可不聽李沉舟這次的話,也不願眼看李沉舟一生清譽受損。
她偷偷地一個人來了。她自信自己的武功,現下雖不如李沉舟,也不及蕭秋水,但絕對可以應付得了秦檜座下那干狐群狗黨的。
卻不料來了個「關外三冠王」。看來「百里寒亭」已不好應付,「千里孤梅」更難纏。
但真正可怕的,恐怕是「萬里平原」。
雖然這人看來象個小孩子——手裡拿著根枯枝,腰畔懸著柄紙劍。
趙師容知道不可力敵,故笑道:「三位是前輩,我是晚輩,哪敢要求什麼?不過以三位前輩實力,在官宦中沉浮,未免太過可惜,權力幫說好說歹,也是天下第一大幫,三位如不覺委屈,只要隨我去見幫主一次,少說也有供奉之職,可說是數萬人之尊,三位何不多考慮一下?」
殊不知「三冠王」遠在關外,而且是武林耆宿,對武林的名利得失反而司空見慣,並不珍惜,面對中土朝廷的榮華富貴,官場氣派,卻更渴求,所以趙師容這一番話,全生不了效。
那武官楊沂中,卻怕趙師容真的將這三個老怪物說服,當下嚷道:
「無恥妖女,叛君惑眾,來人呀!」
亭外立即爆起大聲答應,楊沂中頗覺恢復了幾分官威,便喝道:
「給我拿下!」
話未說完,趙師容的飛絮已捲住了他的下巴,他的聲音悶在嘴裡,登時叫不出來,趙師容笑道:「拿下了!」
這時五六個官兵正沖入亭中來,趙師容的人本也嬌俏可喜,只因歲月是憂歡的臉,漸漸使她滄桑多,喜悅少而已。她的絮帶一卷一舒,直將那武將扔了出去,壓在那幾個正要衝進來的官兵身上,那幾人被壓得嘩嘩大叫,一齊退了出去。
千里孤梅銀眉一剔,叱道:「胡鬧!」
百里寒亭再也忍受不住,雙掌一交,劈了下去。
換作別人,見趙師容如此娉娉婷婷,輕衫單薄,可能便不忍下毒手加害,只是百里寒亭生性孤僻,而且一直受他的師姊千里孤梅的氣,所以脾氣壞到了極點,見到女人就恨得牙痒痒的,一下手,便是重手。
趙師容見百里寒亭一掌劈來,一聽風聲,知勢非同小可,皓腕一翻,便接了一掌。
千里孤梅忽喝了一聲:「小心!」
百里寒亭一呆,千里孤梅的小心二字,自是對他說的,但他自恃掌力過人,這一對掌,只有自己便宜的份兒,有什麼好「小心」的,當下不管一切,一掌開碑裂石般打了下去。
趙師容接下了這一掌,蹌蹌踉踉退了數步,血氣翻騰,百里寒亭卻怒吼了一聲。
原來他那一掌拍下去時,卻覺手心一麻,又微微一痛,才瞥見趙師容玉手一翻,原來指縫夾有一口銀針;百里寒亭此驚非同小可,此怒更無可遏止,飛撲過去。
趙師容立即避開,她的輕功可以說是「權力幫」中最好的,所以百里寒亭連劈了幾掌,都打了個空,趙師容的身法愈轉愈快,但百里寒亭東倏西竄,更快得沒了影子。過得了一會兒,趙師容呼地突圍而出,但百里寒亭緊躡追去,趙師容在寒林里左穿右摘,卻始終擺脫不了「百里寒亭」的追擊。
但是在這時,百里寒亭的追勢,卻慢了下來。
只聽萬里平原叱道:「老晁,快停下來!」
百里寒亭強自把穩樁子,不但氣喘叮叮,竟臉呈紫藍,十分可怖,而他的右手,也腫漲了兩倍,趙師容笑嘻嘻地將手中銀針一揚道:
「這口針就叫做『試毒銀針』。通常江湖中以銀針試食物中有無布毒,卻不知毒就塗在這銀針上,這一試,反而丟了命。這是唐家精良的製作,晁先生能跑了這許久不倒,連我都非常佩服。」
說著竟笑嘻嘻行起禮來了。原來趙師容這口銀針,是來自柳隨風的相贈,柳五原本是唐公公的弟子,對喂毒暗器,自有一番心得,所以昔年浣花一役中,南少林和尚大師死於柳隨風之手時,才誤認他是唐門中人。趙師容刺中百里寒亭之後,故意引他追跑,百里寒亭自恃輕功高強,沒料這一追一跑,血氣奔行,毒氣攻心,百里寒亭的內功,絕不如輕功那麼高,又哪裡禁受得了!
千里孤梅倉媼君冷哼一聲,罵道:「小妖女,看你奶奶動手!」
趙師容被這一罵,臉色一冷,反罵道:「老妖婆,敢對你姑奶奶這般說話!」
千里孤梅銀眉幾乎連在一起,拐杖一起,直撞趙師容前胸!
趙師容知這千里孤梅很不好惹,當下小心應付,兩條飛絮,如彩鳳飛鸞一般,游斗這塞外女魔頭「千里孤梅」。
雪已幾乎完全止息了。
蕭秋水心急如焚,忍不住道:「李幫主,就算我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也請你放我一馬,讓岳元帥脫了險,你再找我算帳,我絕無怨言!」
李沉舟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話,卻反問道:「先前幾批趕救岳飛的武林人,都讓我叫『紅鳳凰』、『藍鳳凰』,『刀王』等趕走了……你知道這裡只有我單獨一人,是因為我要親來會你?」
蕭秋水搖首。他知道這不是好事,而且果然不是好事。李沉舟再問了一句:
「你記得我們在金頂上初見時,我說了一句將來的什麼話嗎?」
這次蕭秋水雖然點了點頭,可是李沉舟還是把他的話說了下去:
「我曾對你說:『現下武林中兩個最出風頭的年輕人,一個是你,一個就是皇甫高橋;我不殺你們,除非他先殺了你,或者你殺他之後……』你還記得嗎?」
蕭秋水瞳孔收縮。雪雖止了,但冷風割臉如刀。他忽然說:
「請李幫主也莫忘了您說過的另一句話。」
李沉舟笑笑道:「你說來聽聽。」
「您對我說過:『因為你雖可怕,我卻不殺你,我要等你更可怕時,再來殺你。如果為了一個人將來可能是他的勁敵便先要殺了,那我就不是李沉舟了。李沉舟不是這樣沒信心的人』。」蕭秋水轉述完了之後,誠懇地望著李沉舟,他希望重提這些話能使李沉舟有所改變。
可是李沉舟沒有。他只是靜默了一會,就道:「你已經夠可怕了。」
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已表明了一切。連雪都不下了,連風都不吹了。李沉舟和蕭秋水相隔有五丈遠。李沉舟端坐低首,紋鳳不動。蕭秋水卻心急如焚——
有人在他的勢力遠在你之上時,會故作大方,但一旦有一日你的實力要強過他時,他原來的胸襟風度會變作向你壓榨粉碎的力量——
李沉舟是不是也是這種人?
趙師容的彩帶,能困住千里孤梅如龍似虎的拐杖。
不過卻困不住千里孤梅的身影。
千里孤梅久戰不下,她的身法便圍繞著趙師容點溜溜轉,趙師容只覺眼花捺亂,碌曝兩聲,兩條本來已纏上了拐杖的飛絮,競被沉重萬鈞的拐杖扯裂而斷!
趙師容手上沒有了兵器。
千里孤梅哈哈的笑聲,時在前,時在後,時在左,時在右,那拐杖招招不離她身上的要穴死穴。
趙師容甚至根本分不清千里孤梅在哪裡。
只見神光離合,乍陰乍陽,體迅飛忽,飄忽若神,趙師容呻吟了一聲,在這個時候,她忽然想起了三個人:
幫主李沉舟、兄弟蕭秋水、五公子柳隨風!
若這三個人任一人在,都能應付這個場面——可惜他們三個人都不在!——
他們在哪裡?
趙師容在這一剎那間,幾近呻吟的叫了一聲:
「沉舟。」
然後她的「五展梅」,如一朵梅花綻放般,終於出了手。
大地無聲。
這一場好靜的雪。
李沉舟沒有抬頭,遠山般的雙眉,象在沉思著什麼。
蕭秋水終於忍耐不住,踏前了一步。
李沉舟雙眉一剔,好象兩條龍,飛出了遠山。
蕭秋水一顆心怦怦亂跳。
李沉舟仍是沒有動靜,他低垂的眼光凝望著地上的雪,做佛只有雪才值得他一看。
蕭秋水大著膽子,又跨進了一步。
他和李沉舟的距離,又縮短了一步。
李沉舟雙目又是一揚,直跳到高挺的鬢角去了。
蕭秋水的一顆心,幾乎停止跳動了。
不過李沉舟仍是沒有出手。
蕭秋水望著那無盡的雪,想到岳將軍的處境,而生大無畏的氣概……
他終於又多跨了一步。
第三步。
李沉舟這次雙眉不揚了,而是如鐵鎖橫江般,緊鎖在眉心。
眉心以下的臉孔,濃郁一片,讓人看不清楚。
蕭秋水長吸了一口氣,又擬多跨出一步……
跨出了這一步,他就準備飛掠而起,脫離李沉舟那無形的殺氣網內……
只是李沉舟會不會就在這第四步將出未出間下手呢?
那無疑是蕭秋水氣勢上最弱的一剎那。
五展梅。
在擂台上,南宮無傷曾以「五展梅」一式,連斷武當卓勁秋劍身、手指、手臂和人頭。
他的「五展梅」為趙師容所授。
而今「五展梅」一出,連萬里平原也不及挽救。
千里孤梅已倒下。
分五爿倒下。
就似「五馬分屍」一般。
但是趙師容也退了七八步,她的臉色,就似死前那一陣紅灧,雖美得驚心,可是美得令人心碎,美得令人感覺到不久了——
蕭秋水第四步踏下。
就在他腳步剛起未落的一剎那,李沉舟驀然抬頭。
蕭秋水只覺那如冷潭般的目光搗散了他的心魄,而且竟一時凝定不起來。
但李沉舟沒有出手。
他只是問了一句話:
「如我此時不出手,你就投入我權力幫是不是?」
蕭秋水的腳仍懸在半空,踏下去既不是,收回來也不是。但他答得很爽快:
「是。」
李沉舟緩緩站起身,拂了拂他身上的白袍,雙手負手,悠然道:
「你看我李沉舟是威脅人的人嗎?」
蕭秋水愣了一會,才能會過意來,大喜過望,真有忍不住膜拜的衝動,又傻了一陣,囁嚅道:
「你……你……」最後大聲道:
「謝過李幫主!」便急急赴風波亭,李沉舟半轉過身子,倏道:
「不要叫我幫主。不管救不救得出岳將軍,你都不是我幫中人。」李沉舟淡淡一笑又道。
「你這種人,不是哪幫哪派都可以用得起的。龍飛於天,何人能困?」說著仰天長嘆一聲,語音無限蕭索。
蕭秋水望著那落落寡歡的身形,心中一陣凄酸,只是急著要救人,一拱手道:
「李兄大恩,蕭秋水不敢或忘。他日容秋水捨身以報,就此告辭!」
說著正要動身,李沉舟卻霍然轉身,日光發出刀劍相交般的凌厲光芒:
「告辭什麼?那是你我到了風波亭再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