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勾心鬥角
許驚弦明知此刻只要他袖手旁觀,香公子便會被雪團砸中,但僅是稍一猶豫,天性里的俠義之念已令他不假思索地棄去長劍,探手抓住銀鏈,奮力一帶,已將香公子橫拉硬扯地拽入洞中。雪團帶著呼嘯聲落下,洞口的石門亦被砸落山谷。
兩人連滾帶爬地摔成一團,山洞持續搖晃,一時竟令人無法起身。只聽到洞外轟隆隆的巨響不斷,忽然眼前一暗,陷入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紛落而下的雪團,已將山洞完全封住!
不知過了多久,山洞終於不再搖晃,洞外的隆隆巨響亦停了下來。
許驚弦清醒過來,忽然發現自己尚伏在香公子身上,慌忙跳起,右臂卻是一緊,已被香公子扣住。他心頭大懼,此刻長劍已失,眼中又不能視物,相距如此之近,若是香公子趁機出手,全無迴旋餘地,必受其害。
香公子卻並未發招,只是低聲在許驚弦耳邊道:「小子給我記住。就算你救我一命,我仍會殺了你。」說罷便放開了手。
許驚弦這才慢慢回想起方才驚心動魄的一幕,自己陰差陽錯下竟救了香公子一命。不過此人既是殺手,豈能以常理度之,多半會以怨報德。
無名老人的聲音從黑暗中一角傳來:「好傢夥,老夫活了一大把年紀,今日才見識到什麼叫真正的山崩地裂。」
許驚弦關切道:「老人家你沒事吧?」他雖僅與無名老人見了兩面,但對他淡漠生死、豪情衝天之氣度極有好感,這次又承他一力相救,儘管不知他為何如此對待自己,但內心深處已覺得十分親近。
無名老人澀然道:「身體無恙,精神上卻是倍受傷害。老夫自以為縱橫一世,無畏無懼,可到頭來才發現,任你有權有勢又怎樣?才華蓋世又怎樣?武功絕頂又怎樣?還不都是老天爺手指頭下的小螞蟻,只要老天爺一發脾氣,輕輕一捻,管教你一命嗚呼……」
香公子冷冷道:「本公子若發起脾氣來,亦會叫你一命嗚呼。」
無名老人大笑:「是是是,香公子你好生厲害。非常道殺手真是了不起,練了一輩子武功頂個屁用,還不是要靠小孩子出手相救,哈哈哈哈,真是可笑至極……」他越笑越大聲,彷彿唯恐不能激怒香公子,也不知是天性倔強至此,還是當真不想活了。
許驚弦聽無名老人當面譏諷香公子,暗暗替他擔心,香公子卻只是輕哼了一聲,並沒有立時發作。或是經歷了這場突如其來的天災后,每個人皆生倦意,連香公子胸中的殺氣亦消殆無形。
洞內傳來石門開啟的聲響,南宮靜扉從藏身的房間內出來:「各位不要再打了,若再引起雪崩,恐怕就沒有這麼好運氣了……」他驚魂未定,聲音猶在顫抖。
無名老人笑道:「你做了什麼虧心事,怕成這個樣子?剛才只怕把山頂上幾百年的積雪都震了下來,哪還會再來一次?」眾人之中唯有他談笑自若,視生死如無物,連香公子都不由暗自佩服。
「嗖」得一聲,洞口處忽現天光,一物直竄進來,徑往許驚弦撲去。眾人嚇了一跳,定睛看去,卻是一隻大鷹。
雷鷹號稱鷹中之帝,忠心無二。扶搖救主心切,山洞雖已被積雪封住,它卻認準了方位,不管不顧地強行撲入洞中。封住洞口的只是一層積雪,被它一撞而破。扶搖見許驚弦無恙,落在他的肩膀上,興奮地一抖翅膀,鷹羽上沾的破雪拂了眾人一身。許驚弦與愛鷹劫后重逢,亦是喜不自勝,抱著它連轉幾個圈子。
無名老人贊道:「好鷹兒。若是剛才它未找准方位誤撞在山壁上,豈不是斷首折翅?」香公子亦是暗暗稱奇。
洞口被扶搖撞出一個大窟窿,看那雪層不過半尺的厚度。眾人皆暗舒一口氣,依剛才那情形,好似整個山洞都陷入地底一般,若當真如此,再想出去就困難得多了。
南宮靜扉來到洞口前,拍開雪層,跌足驚呼:「糟糕,這可如何是好?」
眾人尋聲望去,卻見眼前儘是白茫茫一片。這一場雪崩幾乎將整個山谷填平,而山峰則低矮了許多。那山洞本來正處于山崖正中,高達數十丈,但現在距離地面的僅有五六丈的高度,不問而知底下數十丈儘是積雪。
眾人原本放下的一顆心再度提了起來。香公子皺眉道:「就算當真有踏雪無痕的輕功,也無法一口氣掠過幾里長的山谷,看來真是出不去了。」
山谷中原本就是地形複雜,多有深溝,再被如此厚的積雪覆蓋著,若要強行冒險衝出,一旦中氣不繼落入雪中,必然無幸。而那些用來攀上山洞的石蹬只是及洞而止,洞口距離峰頂還有數十丈的距離,勢必不能一躍而上,何況山壁上全是冰雪,滑不溜手,縱然有壁虎游牆術亦無借力之處。
諸人苦思對策,卻皆是一籌莫展,想不出脫困之計。看此情景,真要被活活困在這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山洞之中了。
無名老人道:「香公子的手下可知你來此?」
香公子搖搖頭:「我單獨來此與南宮兄會面,其餘人都去追蹤童顏那小子了。我與手下約好半個月後在涪陵城中匯合,他們又怎麼會想到我竟會困在這裡……」說到一半,他似是自覺失言,住口不語,又狠狠瞪了許驚弦一眼。
許驚弦乍聽到涪陵之名,不由想到自己當年初遇林青、蟲大師、花想容、水柔清等人時,正是在川東涪陵三香閣中,一時恍惚起來。
「大不了就在這裡送掉老命吧……」無名老人連聲嘆息,「只可憐我那匹馬兒,多半是被雪埋了。」看他樣子,對馬兒的惋惜之情更甚於自己的性命。
南宮靜扉則是面色慘淡,口中喃喃自語,不知在說些什麼。
忽聽許驚弦哈哈大笑起來,無名老人詫異道:「有什麼好笑?老夫雖是不想活了,卻沒打算拉著你們一起陪葬。」
許驚弦仍是笑個不停,直笑得淚水漣漣,捂著小腹直不起腰來。香公子冷眼望著許驚弦,狠聲道:「你再笑一聲我就把你扔下去。」
無名老人儼然把許驚弦當做自己的孫兒一般,不依道:「喂,若不是你傻乎乎地用飛鉈擊山,又鬼吼鬼叫,我們也不會落到這境地。」
香公子怒道:「說起飛鉈,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許驚弦捂著肚子連連擺手:「各位莫吵。我只是覺得……我們這四個人來自天南海北,又各有恩怨,竟然會被迫呆在一起,還不知要多久,老天爺的安排真是妙極了,哈哈。」他想像力本就豐富,念及非常道的殺手、端木山莊的老人、御泠堂的仆佣再加上自己,在這山洞中每日大眼瞪小眼、相對無語的情形,實是忍俊不住。雖然剛才還與香公子拼個你死我活,現在瞧他滿臉哭笑不得的神情,沮喪與惱怒兼而有之,大覺有趣。
香公子咬牙切齒:「本公子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可笑之處,若是餓得緊了,便先吃了你這小子。」
「聽你一口一個『本公子』,還以為是個風雅之士,誰知粗俗不堪,沒有半點幽默感。」無名老人諷刺香公子一句,又正色道:「既然已陷於此地,我們就應該同舟共濟,想辦法渡過難關,如果非要自家先鬥起來。嘿嘿,這個山洞就是四個人的埋骨之地!」
香公子亦知無名老人說得有理,不再與他爭辯,回頭望向南宮靜扉:「洞里還有多少存糧?」
南宮靜扉苦著臉道:「洞里存放的乾糧雖有不少,但四個人分而食之,就算只吃個半飽,大概最多也只能支撐三、四個月。」
無名老人撫掌笑道:「看你一副要哭爹喊娘的樣子,我還以為只有三、四天呢。滿山冰雪皆可化水,又有三、四個月的糧食,還怕什麼?權當老夫來此避暑吧,待到春暖花開之時,再走也不遲。」
南宮靜扉嘆道:「老人家大概初來錫金,不知這裡氣候惡劣,縱然到了春日,亦可滴水成冰,要等到這山谷的積雪化盡,至少也要五六個月。」
無名老人一怔:「這倒是個麻煩事。」
香公子漠然道:「本公子說過,若是糧食不夠,先吃了那小子。」
許驚弦不忿道:「小心我先宰了你喂鷹。」
無名老人挺身擋在許驚弦面前,拍拍胸膛:「有膽就先嘗嘗這一身老肉。」
香公子奇道:「無親無故,你這老兒憑什麼總是護著那小子?」
無名老人瞠目喝道:「誰說無親無故,他是老夫的師侄!」
香公子盯了無名老人良久,辨不清他話中的真假。他也不願此刻再起衝突,何況失了飛鉈,面對無名老人與許驚弦亦無必勝把握,南宮靜扉雖是站在自己一邊,但武功低淺,根本幫不上什麼忙。他權衡利弊,冷哼一聲,返身走入山洞的一間小房裡,重重帶上石門。南宮靜扉亦趁機悄悄離去。
許驚弦對無名老人抱拳道:「老人家仗義出手,晚輩十分感激。」
「既是同門,何用客氣。」
「同門?」許驚弦大覺驚訝。
無名老人點點頭:「你以為老夫是故意胡說八道逛騙香公子么?其實不然,昨日與你在土堡會面之時,老夫便知你是師出同門的晚輩,暗中留意。今日發現你一人在荒野獨行,便悄悄尾隨你來到此處。至於你到底是老夫的師侄還是師侄孫,那就要問你自己了。」
許驚弦聽得一頭霧水:「老人家你到底是誰?我……我好象不記得自己有什麼師伯?」
香公子在房內一直偷聽到兩人對話,冷笑道:「小子你別中老頭兒的奸計,他不過是端木山莊的一個老騙子而已。」
許驚弦惱香公子侮辱無名老人,反唇相譏:「像你這種眼中只有銀子、濫殺無辜的冷血殺手,比騙子還不如。」
無名老人大度地擺擺手:「老夫平生最恨那些滿口仁義道德,暗中卻做下無數壞事的偽君子,相較之下,殺手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手段雖然毒辣,好歹是個真小人。」又故做神秘地在許驚弦耳邊悄悄道,「老夫也看不慣香公子那趾高氣揚的嘴臉,但他總算還是個有原則的人,濫殺無辜這罪名倒是落不到他頭上……」他的聲音不大不小,看似耳語,卻足可讓香公子聽到。
無名老人的話似貶似褒,香公子亦不好發作,重重哼了一聲:「你是怕本公子恩將仇報真宰了那小子,所以才故意用話套住我吧。」
無名老人大笑:「恩將仇報這個詞用得極好。只要香公子先承認有恩情,是否以仇相報老夫就管不著你了。」
「本公子向來我行我素,豈會受你的激將之法?只要那小子惹我不高興,管他有恩無恩,照殺不誤。」
「高興與否全在你一念之間,如此強詞奪理,十足偽君子嘴臉,枉老夫還當你是個真小人。」
「你怎麼認為無所謂,本公子傲慢慣了,從不屑人言。」
無名老人轉向許驚弦,語重心長地道:「師侄啊,你可要記住,傲慢是掩蓋怯懦與恐懼的偽裝,千萬不要被它嚇住了。」
香公子憤聲道:「休得倚老賣老,本公子懶得與你廢話。」
許驚弦聽著無名老人與香公子一番鬥嘴,雖然事關自己的生死,亦大覺好笑。老人家大概是嘮叨慣了,言語尖酸刻薄,咄咄逼人,甚至頗有些胡攪蠻纏的味道;但香公子竟也會與之舌辯,全無殺手的冷酷作派,一時竟覺得他那張凶神惡煞的面孔亦可愛了許多。
無名老人等了一會兒,見香公子果然再不出聲,亦沒了興趣。轉過臉來望著許驚弦:「其實香公子也沒說錯,老夫在端木山莊做的正是騙人勾當。」
「哦,不知老人家做的是什麼事?」
「那些來到端木山莊求購的大多是京師里的王公將相、皇室貴族,或者是富甲一方的大豪,對於他們來說,普通的寶物根本不瞧在眼裡,只要那些奇珍異玩,有些人更是指名點姓欲購一些失傳已久的寶貝。端木山莊雖是藏寶萬千,但那些傳說中的寶物皆可遇不可求,哪能輕易搜尋得到?為投客人所好,便由此產生了一個秘密的職業——贗品師。而老夫,就是端木山莊超一流的贗品師,由老夫手裡出來的東西雖是贗品,卻比真品還要真,絕對無人能看出破綻。」
許驚弦大是好奇:「那萬一真品又現世了怎麼辦?」
無名老人泰然自若:「端木山莊就是最權威的鑒定師,就算是真品,非說你是假的,又有誰敢置疑?」
「可是,那些出了大價錢買了贗品的人,豈不是冤枉?」
「冤枉?!」無名老人冷笑道:「這本就是個黑白混淆、顛倒是非的世間,那些牢獄里被冤枉的無辜百姓還少了么?有人妻離子散、背井離鄉,有人甚至丟了性命,相比之下老夫所作所為又算什麼?何況那些花錢買贗品之人全是用搜刮來的民脂民膏,不害他們又害何人?每當看著那些名門望族拿著贗品恬不知恥地四處炫耀,老夫就覺得解恨……」許驚弦聽無名老人的言語間頗有悲憤之意,猜想他以往必是受過天大的冤枉,眼中閃過同情之色。
「老人家一般做什麼贗品?字畫還是古玩?」南宮靜扉被無名老人的話引出了興緻,從房中走了出來。
「嘿嘿,無論字畫、古玩,甚至武林中的神兵利器,老夫皆可亂真。」
聽到此處,香公子再也忍不住發話道:「原來你弄壞了本公子的兵器,打算賠個假的敷衍了事。」
「呸!」無名老人啐道,「老夫給你重做個飛鉈,只會比你原來那三流的貨色好上萬倍,你若瞧不起,便另請高明。」
香公子素知端木山莊之名,對無名老人的能力毫無懷疑,嘿嘿一笑:「本公子自然信得過老人家的手段,毀我兵器之仇,就此一筆勾銷吧。」
許驚弦萬萬料不到香公子如此表態,再看到南宮靜扉像個學生一樣坐在無名老人身旁聽得入神……心想原來同困於絕地之中,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就會有這樣微妙的變化,不禁大笑起來。
香公子極是敏感:「你笑什麼?」
許驚弦心情極好,似乎也不怕他了,笑嘻嘻地道:「香公子新得神兵利器,我是替你高興啊。」伸手掩口在心裡不停偷笑。
南宮靜扉一臉虛心,向無名老人請教。無名老人來了興緻,毫不藏私,將製作贗品的種種方法和竅門如數家珍般一一道來。
「製作贗品首先要區別出寶物的價值何在?譬如傳聞中的南海龍珠,大如雞卵,夜光如炬,但若找不到相當大小的夜明珠,縱然造假的技藝再好,亦無法取信於人,再如龍泉、湛淵等名劍利刃,吹毛斷髮削鐵如泥,你拿一塊破銅爛鐵,縱是吹得天花亂墜也是枉然,在這等情況下最重要的是材料;而那些具有歷史價值的古玩,相應來說就好辦得多,一張破席子可以說是孔子周遊列國講學時的坐席,一根爛木棍也可以說是老子拄過的拐杖,幾塊石頭刻上字,便說是趙匡胤與陳摶老祖爭枰天下的棋子……」
許驚弦聽得好笑:「這些東西也有人要麼?」
「嘿嘿,你有所不知,有些富家子弟祖上無功無德,便藉此炫耀家世,以圖在京師博個功名。不過像這些不入流的贗品,老夫是不屑去做的。製作贗品中最難的是字畫,描摹之作若無古人的筆風畫意,便是廢品;而最難的還是那些印章、紙張與墨色的翻新之術,既不能太過陳舊以致毀了字畫,又不能一望便知是新跡,須得恰到好處。紙張要先用數層新紙疊壓,然後以礬石抹於外層,再用穀雨時分的雨水與數種藥材按量調和成藥水,細心塗刷,藥水浸入字畫的時機要掌握得極好,稍有錯失,便前功盡棄;墨跡則可用香灰敷蓋,那焚香必要選取上等檀木所制,香灰的溫度亦要恰如其分,以香滅兩個時辰內為佳;最講究的就是印簽,必須用處子采來的新茶三泡之水,混以藥物,再加上六分熟鐵鏽、三分青銅綠與一分銀汞,將這份藥水隔著一層楠木薄片滲於印簽之上,再陳於蔭涼處七七四十九天方成。經過這些複雜的工序之後,做出的贗品直逼真跡,再暗中在江湖上散播流言,比如古時某個大畫家的墓地被盜,某個收藏真跡的富豪家中失竊等等……等時機成熟了,贗品粉墨登場,請個有名的飽學之士品評一下,誰還能不信以為真?」
三人聽得目瞪口呆,這些本是江湖上不入流的詭詐之術,但聽老人娓娓道來,其中實是大有學問。
許驚弦撓撓頭,終於問出了一直憋在心裡的疑問:「可是,對於這些晚輩一無所知,老人家卻為何說與我是同門?」
無名老人哈哈大笑∶「你當老夫天生就是製作贗品的騙子么?這些只是兵甲派中最不起眼的雕蟲小技而已。」「專鑄神兵利器的兵甲派!」香公子從房門中走出,驚嘆道,「據說兵甲派所鑄之兵器寶甲無一不是精品,本公子還以為這是早已失傳的一家門派,想不到老人家竟是其傳人,倒是失敬了,還未請教尊姓大名。」
無名老人目蘊神光,傲然道∶「兵甲派第十六代傳人斗千金!」昔日幹將莫邪夫婦為楚王煉劍,三年方成,劍分雌雄。事後楚王恐幹將替他人鑄劍,傳召入宮秘密殺之。但幹將見楚王之前已料定必死,便只帶雌劍獻於楚王,雄劍則留交莫邪。其時莫邪已有身孕,生下一子,其名為赤,赤為報父仇,自刎而亡。遺子傳其鑄劍之術,便是兵甲派的開山祖師雲歧子。而莫邪見丈夫與愛子皆因鑄劍而死,便改而研究鑄甲之術,所以兵甲派每一代只傳兩名弟子,一人鑄兵一人鑄甲。
在江湖傳聞中,兵甲派是一個極其神秘的門派,據說位於江北流馬河,卻從無人找到真正的地點,亦極少見到其傳人。想不到端木山莊的一名毫不起眼的贗品師,競然就是兵甲派的嫡系傳人。
兵甲傳人所鑄之物無不成為名動一時的神兵寶甲。九年前明將軍揮兵攻下塞外的冬歸城。許驚弦的義父許漠洋便是冬歸城的大將,城破兵敗后,許漠洋在伏藏山中得到昊空門長老巧拙大師傳功,又賜他—柄拂塵,其後許漠洋與兵甲傳人杜四,笑望山莊莊主容笑風,關中無雙城傳人楊霜兒,四大家族長老物由心、暗器王林青等人在塞外相遇。杜四憑著昆崙山之千年桐木、天池之火鱗蠶絲、上古大蠓之舌燦蓮花、渡劫谷之鎖禹寒香、笑望山莊引兵閣之定世寶鼎,集五行三才之力,再加上楊霜兒的「補天綉地針法」穿針引線,終於煉成了那一把神鬼皆懼的偷天弓!
三年前暗器王林青與天下第一高手明將軍決戰於泰山絕頂,雖然暗器王一戰身死,明將軍卻直承武功不敵。如今那一戰已是每個江湖人最為津津樂道的話題,暗器王是每個懷著夢想的少年心中的偶像,而那一把偷天弓,亦成為了這個時代中最具傳奇的神兵利器!
不過煉製偷天弓之事極其隱秘,江湖上只知其威力巨大,卻幾乎無人知道其乃是兵甲傳人的傑作。
「兵甲派!」
許驚弦這才恍然大悟,杜四煉成偷天弓后死於京師八方名動中「登萍王」顧清風之手,臨終前把兵甲派秘籍《鑄兵神錄》交紿了許溴洋用以製作換日箭,許漠洋隨後傳於許驚弦。斗千金這名字倒曾聽許漠洋提到過,但只知是杜四的師弟,師兄弟二人意見不合分道揚鑣,杜四原是鑄甲,正因與斗千金賭氣所以才轉而鑄煉成那千古神兵——偷天弓。
昨日在土堡中乍見斗千金亮出奇門兵刃——螯,許驚弦一時脫口說出了《鑄兵神錄》中的字句。《鑄兵神錄》從不外傳,斗千金一聽之下,便已認出許驚弦乃是兵甲派的傳人。
斗千金望著許驚弦緩緩道∶「你既然知道《鑄兵神錄》,必是四兩師兄所傳?他如今可好?」
「四兩師兄?老人家所說之人可是杜四?」
「原來四兩師兄竟然改名叫杜四了。」斗千金古怪一笑,「老夫雖然人門稍遲,名份上是他的師弟,但年齡比他略長,你若是他弟子,仍要喚老夫一聲師伯才是。」
許驚弦心想自己從小熟讀《鑄兵神錄》,雖非杜四親授,卻從中受益良多,雖無拜師之禮,亦可箅是兵甲派的傳人。想不到竟在這裡與斗千金相識,又蒙他從香公子手下相救,或許冥冥之中,正是義父的上天之靈在默默眷顧著,才令他化險為夷。念及義父,許驚弦眼眶微紅,對斗千金更覺親近,翻身跪倒磕個響頭∶「師伯在上,請受師侄一拜。」
斗千金坦然受了許驚弦一禮:「老夫昨日聽你吟出門中秘籍的字句,便知你是同門弟子。只不過老夫與四兩師兄一向多有嫌隙,井水不犯河水,本是不願搭理你。」又轉頭對香公子道:「說起來倒要多謝香公子,若不是今日你對師侄下毒手,老夫只怕亦不會與他相認。兵甲傳人,豈容人輕侮門庭?」看來老人雖是性格固執倔強,卻十分自豪於兵甲傳人的身份。
香公子嘿嘿一笑:「四兩撥千斤,你們師兄弟果然是天生的對頭」
「你哪知我門下的規矩?兵甲傳人一生最多只准煉製三件神器,而且兩名弟子分別煉製的神兵寶甲將要互拼分出高下,勝者方可接承兵甲派掌門之位。神兵利器難得,數十載方可功成,鑄兵鑄甲的兩名弟子一輩子方可分出勝負,所以兵甲派雖有上千年的歷史,卻只傳至十六代」
南宮靜扉嘆道:「兵甲互拼?那豈不是必毀其一?」
斗千金白他一眼∶「若非獨一無二的神器,豈不是毀了兵甲派的名頭?」他扶起許驚弦,神情忽冷:「四兩師兄既然收下弟子,想必已鑄成寶甲!倒要看看能不能抵得住老夫的顯鋒劍!」
許驚弦嘆道:「他九年前便已死於塞外……」
「什麼?」斗千金面色大變,「四兩師兄死了?是何人殺了他?」兵甲派中門規森嚴,兩名弟子未鑄就神兵寶甲之前不得走動江湖,所以當年杜四隱於塞外,在沙漠邊開一家小酒店,而斗千金則化身為端木山莊的的贗品師。他師兄弟幾十年不通消息,而江湖上極少有人知道煉製偷天弓之情由。直到今日,斗千金才聽到杜四的死訊。
許驚弦道:「殺他之人乃是『登萍王』顧清風,已被暗器王林靑當場射殺,但杜先輩臨死之前將《鑄兵神錄》傳給了我義父。所以晚輩雖未見過杜先輩,但亦箅是兵甲派不記名的弟子。」
香公子熟知江湖典故,立知原由,脫口驚呼:「原來那把偷天弓竟是兵甲傳人所鑄,怪不得如此犀利!」
斗千金眼神一黯∶「想不到四兩師兄九年前就已煉成了神器,看來老夫還是輸了一招……」他的聲音越說越低,臉色一片茫然,忽然落下淚來,口中只是喃喃道,「四兩師兄死了,四兩師兄死了……」
許驚弦亦覺得心中傷感,勸道:「師伯不必太過傷心……」「傷心個屁!」斗千金大喝道,「兵甲門人一生以煉製神器為榮,偷天弓名震江湖,四兩師兄雖死猶生,老夫只有氣惱與忌妒,何來傷心?」
許驚弦不知他師兄弟到底行何過節,只好默然不語。
好一個杜四兩,不鑄寶甲偏鑄神兵,莫非就是要氣死老夫么?嘿嘿,四兩撥千斤,師父給我們起的名字大有深意,分明是不看好老夫的能耐,老夫就偏偏不服氣,非要與四兩師兄一較長短。老夫窮一生之力方鑄成顯鋒劍,就為了爭這一口氣,事到如今,四兩師兄竟已死了?鬥了了輩子,連最後—面都見不到,叫老夫情何以堪?這個掌門,不做也罷……
斗千金口中雖硬,老淚縱橫,收拾不往。他鬱火上涌,看來與杜四之間實是大有情誼,只是為了自身的榮譽才爭執數十年。
許驚弦連忙上前替老人捶胸,斗千金一把推開他:「老夫病殘之軀,本就了無生望,倒不如就此隨四兩師兄而去,」
許驚弦見斗千金傷感若狂,手足無措,反倒是香公子好離勸道∶「亡者已逝,還請老人家節哀,」
斗千金瞪眼道:「你不用貓哭耗子,老夫一諾千金,既然答應給你重鑄飛鉈,總是要完成諾言后再死。」香公子本是一番好意,被斗千金如此一說,倒似是另有圖謀,氣得面色發青。念及兵甲傳人鑄兵之祌奇能力,勉強壓住火氣∶「你這老兒來果真不可理喻,返身離開。」
斗千金對南宮靜扉道:「你也快走,讓老夫與師侄好好說些體己話。」斗千金又問起杜四身死之事。許驚弦自幼便視暗器王林青為偶像,曾經朝許漠洋細細打聽過九年前引兵閣鑄煉偷天弓的情形,便將自己所知盡數告悉斗千金。他說著說著?既感嘆義父之死,又思念林青,不由黯然神傷,一老一少在山洞中抱頭而泣。
斗千金漸漸恢復鎮定,壓低聲音道:「師侄放心,有老夫在此,必不容人加害於你。我們不妨暫且與他兩人虛與委蛇,有機會便逃出去,留他們在這破山洞裡做一對餓死鬼。」
許驚弦皺皺眉頭:「可是周圍全被大雪封住,又怎麼逃出去」
「這豈能難得住兵甲傳人的靈思巧手?待老夫找幾塊木板製成滑雪的用具,便可離開。不過這之前可小心不要露了口風,香公子也還罷了,南宮靜扉貌似好人,卻是眼神閃爍,只怕心懷鬼胎,他們於此地相會必有密謀,只怕一旦出去,便會殺你滅口。」
兩人悄悄訂下計劃,便留意山洞中的地形。山洞極大,除了洞口方圓近丈的石廳外,另還有七八間石室,皆以石門隔開,推開石室,有兩間卧室,其中桌椅床鋪俱全;一間石室內存有大量食物;一間中則放置大量兵刃,許驚弦趁機重新挑了一把長劍;還有一間竟還有鍋碗瓢盆灶廚等生火造飯的用具,看來南宮靜扉說曾與御泠堂少主南宮逸痕在此長住一年並非虛言。
可是洞中所有的物品皆以岩石打就而成,做工再精細,對他們逃生卻全無用處,而引火之物亦是晒乾的牛羊糞便,偌大山洞中竟然找不到一塊木板。錫金氣候惡劣,植物多是低矮灌木荊棘,少有高大樹木,這深山中原本或有零星大樹,但也全被這一場雪崩所埋。
兩人接連打開幾間石室,徒勞無功,不由略有些沮喪。此時除了香公子與南宮靜扉所呆的石室外,便只有最大的一間石室尚未搜尋,但那石室石門緊閉,推之紋絲不動,應另有藏在暗處的機關。
南宮靜扉與香公子聞聲出來,南宮靜扉橫身攔住兩人:「這一間石室乃是禁地,不得進人。」
香公子目光閃動:「打開看看,若能找到木料,想必兵甲傳人便可用之逃生。」口氣冰冷而不容拒絕。
斗千金不料香公子片刻間就瞧出他們的用意,心頭暗凜,此人心思靈敏,反應快捷,若不得不與他在這山洞中共處數月,須得小心應對。
許驚弦卻注意到香公子對南宮靜扉說話的口氣全無敬重之意,猜想他們之間的關係恐怕只是相互利用,並非牢不可破。
南宮靜扉無奈,只好按動機關,打開石室。裡面擺著供桌、香燭等物,乃是一間靈堂。
許驚弦脫口問道:「這裡是逸痕公子祭拜南宮老堂主的地方么?」
「正是如此。」南宮靜扉點點頭,面上堆起笑意,「想不到吳少俠原來也是堂中弟子。」他雖不通武功,但在御泠堂耳聞目睹多年大致認得屈人劍法,又聽許驚弦喚出南宮逸痕的名字,口稱老堂主,便已請出他與御泠堂有關。
許驚弦不願再與御泠堂有何糾葛,隨口道:「我可不是堂中弟子,只是曾聽過南宮堂主的名字而已。」他一言出口頗有悔意。南宮靜扉詐死之舉極為蹊蹺,其中必暗藏陰謀,倒不如藉此探聽一下他的用意,何況若能拉攏他而孤立香公子,對己方自然有利無弊。
南宮靜扉笑道:「我與鶴髮先生私交甚篤,吳少俠既與他同行,想必有些淵源……」
香公子在一旁冷冷打斷他的話:「南宮兄八面玲瓏,果然深諳做人之道。」
南宮靜扉身無武功,處於雙方夾縫之中,便想兩頭示好,卻不料被香公子一眼瞧破,臉上略有些尷尬。
香公子並不願迫他太甚,轉而望向斗千金:「看來這靈堂中亦無木材,連靈牌都是石料所制,老人家可有其他計劃脫困?」
斗千金搖頭嘆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香公子目光閃動∶「本公子倒是有個辦法,只怕老人家不肯。」
「你且說說。」
「你那把寶劍鋒銳無比,裂石如齏粉,只需借本公子一用,便可在山壁上鑿出階梯,上得頂峰。」
斗千金聞言色變:「你當老夫這把顯鋒劍是開山鑿石的工具么?若有損壞,你賠得起么?」
香公子笑道:「寶劍雖好,總是身外之物,總好過餓死在這裡。」
斗千金大聲道:「兵甲傳人,寧可餓死也不會玷辱神器。」
香公子知斗千金性格固執,亦不再多言。暗忖你如今嘴硬,等餓得頭昏眼花之際,只怕就再顧不得許多了,屆時本公子明搶暗奪,亦由不得你。
南宮靜扉聽到斗千金之言:「老人家這把劍名喚『顯鋒』?」
「不錯。天顯其鋒,凡塵難敵。」
「神兵顯鋒!」南宮靜扉喃喃自語,神情極其古怪。許驚弦心中一動,想到鶴髮乍聽顯鋒劍之名時,亦說出「神兵顯鋒」之句,不知其中有何玄虛?自己在御泠堂呆了三年,卻從未聽到有人提起過這句話,有機會倒要找南宮靜扉問淸緣由。
斗千金輕撫肚皮:「鬥了半曰,老夫可是餓了,南宮兄是主人,還不快快拿出好酒與飯菜招待客人。」他倒並非真真肚餓得緊,只是瞧出南宮靜扉與香公子之間貌合神離,有意試探。
南宮靜扉一愣,偷偷望一眼香公子:「咳咳,都是些炒麵乾糧,哪有好酒?老人家如此說可真叫我為難。」
香公子掌中玩弄著銀鏈,呼呼作響,漠然道:「恰好本公子也餓了,縱是粗茶淡飯亦能食之如飴。」
南宮靜扉轉轉眼珠:「洞中存糧無多,如何分配還需大家商榷而定。」
斗千金大叫:「今朝有酒今朝醉,先飽餐一頓再商榷也不遲,」香公子銀鏈搖得更急,口氣卻顯得悠然:「老人家心懷死志,本公子可不想步你後塵。有道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為求穩妥,食物的分配還是早定奪下來為好。」
兩人一齊望向南宮靜扉。南宮靜扉明知香公子與斗千金借題發揮,迫自己表明立場,心頭暗罵。四人中香公子無疑武功最髙,縱然以一敵二亦佔上風,不過他失了飛鉈,而斗千金身懷寶刃,再加上許驚弦相助,當真打起來勝負難料,自己這一注若是壓錯了地方,後果大是不妙。他權衡再三,終於下了決心:「香公子言之有理,此事便由公子做主吧。」相較之下,香公子心狠手辣,若與他為敵只怕事後難以活命,而斗千金與許驚弦畢竟仁厚一些,總不至於因此就對自己下毒手。
香公子面色稍緩∶「既然如此,那間存放食物的石室便由本公子看管,且待本公子點清數目后再每日按量分配給大家。」
南宮靜扉陪笑道:「我與公子一齊去清算。」
許驚弦心中不服∶「要去就大家一齊去,誰知你們會不會假公濟私。」
香公子望一眼許驚弦,寒聲道:「本公子保證公平合理,不過只按著四個人的口糧分配,可顧不了你那隻鷹兒。」
許驚弦大怒,欲要開口卻被斗千金拉住。斗千金清清喉嚨:「師侄啊,你可聽說過群狗爭骨頭的故事。」
許驚弦知斗千金必有深意,順他語意道:「師侄孤陋寡聞,請師伯指教。」
「從前有一隻狗發現了一塊很大的骨頭,就想找個地方獨吞。誰知卻被群狗看見,便圍追欲分食。那塊骨頭實在太大,那隻狗不能一口吞下,只好銜骨而逃,追了半日,終於力竭,無奈吐出骨頭。第二隻狗搶到骨頭,亦不願與群狗分享,只好如第一隻狗一般拚命逃跑。如此反覆,群狗都搶到了骨頭,可都無機會享受骨頭的美味,最後骨頭髮臭,誰也沒吃到嘴裡。」
許驚弦撫掌大笑∶「原本是條聰明的狗,卻因貪婪而變得如此愚蠢。」
香公子自然聽得出斗千金的譏諷之意,卻也佩服他的急智。這老人看似潦倒落魄,實是胸藏丘壑,多年的閱歷早令他堪破種種世情,看似粗鄙的言語中卻包含著無上的智慧。他低頭略一思索∶「你們放心,現在還遠未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本公子當知如何處理。」帶著南宮靜扉去了。
斗千金低聲對許驚弦道:「那南宮靜扉既然有意與拉近關係,不妨藉機離間他們,等到香公子只剩孤家寡人一個,就由不得他做主了。」
許驚弦雖有此意,但想到南宮靜扉言行,心中鄙夷:「我最恨這種見風使舵的牆頭草,才不與他親近。」
斗千金愕然,復又嘆道:「好小子,可比我年輕時有氣骨的多了。」
過了一會兒,南宮靜扉拿來幾塊肉乾,一袋炒麵,雖然份量略有不足,也可勉強吃個半飽。出乎許驚弦意料的是,香公子還特地給扶搖帶廣幾塊肉乾來,不知是聽了斗千金的故事心有所悟,還是藉此緩和氣氛。
錫金氣候寒冷,將凍肉風乾后貯於千年不化的冰雪中,可放置數年不壞,只是味道卻不敢恭維,那炒麵乃是將青稞碾成粉后炒熟,以水化之即可食用,許驚弦與南宮靜扉久住錫金也還罷了,斗千金與香公子皆吃得直皺眉頭。尤其香公子向來錦衣玉食,這等粗陋食物從不沾唇,如今情勢所迫,亦不得不勉強下咽。許驚弦偷眼瞧他齜牙咧嘴的一臉苦相,心頭大樂。
斗千金雖是吃得愁眉苦臉,仍不忘調侃香公子:「公子吃這麼慢,如果真是食難下咽,不如讓老夫幫你消化?」
香公子白他一眼,也不反駁,只是默默吞咽。
許驚弦道:「師伯有所不知,殺手用餐本就是細嚼慢咽,絕不會把自己的口糧分給你吃。」
「這是何故?」
「因為對於殺手來說,每一餐都可能是最後一餐,而且不知下一餐是什麼時候?所以他們不會浪費每一粒糧食。」
香公子愕然道:「難道你這小子也做過殺手么?」
許驚弦笑道:「我是聽另一個殺手說的,他可比你厲害多了」
香公子眼中寒芒一閃:「誰?」
「黑道殺手之王鬼失驚!」
香公子大笑:「就胡吹大氣吧,這等人物豈是你能見得到?」
許驚弦這番話確是三年前在京師與鬼失驚共餐時聽來的,而且他不但見過鬼失驚,與白道殺手蟲大師亦有書面之緣。不過這些事情許驚弦自然不會告訴香公子,也不爭辯,僅僅一笑作罷。
兩間卧室四人分住,許驚弦與斗千金同住一室,扶搖不適應封閉的石室,飛去崖頂自尋安歇之處。他們只恐香公子與南宮靜扉在隔壁偷聽只是挑些天南海北的趣事閑聊。先由杜四煉製偷天弓的往事說起,講到斗千金早年的江湖經歷,還有他在端木山莊的種種見聞……兩人談得興起,知道三更時分方才各自安睡。
許驚弦一覺醒來,迷糊中睜開雙眼,卻見面前一人凝望自己,正是香公子。許驚弦大驚,只道香公子趁機偷襲,探手去取放於枕邊的長劍,卻摸了個空。他昨日經歷一場激戰,晚上又與斗千金徹夜長談,實是疲倦至極,對香公子的到來竟然全無察覺。
斗千金的聲音從一旁傳來:「師侄莫慌,香公子雖是殺手,卻還做不出太過卑鄙下流之事,老夫倒要看看他想幹什麼?」畢竟老年人睡眠不穩,斗千金聽到石門開啟的動靜已然清醒,冷眼旁觀香公子的舉動。
香公子並無異動,只是沉聲道:「小子跟我來,有話問你。」隨手將長劍擲還許驚弦,先自出門而去。
許驚弦心中茫然,不明香公子意圖。斗千金笑道∶「去吧,他若敢對你下毒手,老夫只管把那些食物都扔到崖底,僅留一袋撒一泡尿,就足可報仇啦。」
許驚弦聽斗千金說得有趣,哈哈大笑,心情頓覺輕鬆。
香公子坐在石廳相候,一臉陰沉。他與南宮靜扉僅是相互利用,並無深交,昨夜聽著許驚弦與斗千金在隔壁言談甚歡,而自己與南宮靜扉卻是話不投機。他原本被陷于山洞中就憋著一肚子火,越發氣悶,是以一大早就來尋許驚弦的晦氣。
許驚弦微笑著打個招呼:「香公子早啊。」
「虧你還笑得出來,困在這裡很好玩么?」
「還能如何?總不能就一頭撞死吧。」許驚弦笑嘻嘻地朝洞外一呶嘴,「香公子要是對自己的輕功有自信,倒可以跳下去試試,我是不敢啦。」
香公子心頭暗恨,大聲道:「你當本公子搶不來那老兒的寶劍么?」
許驚弦聳聳肩:「那就去搶啊,莫非你想讓我做內應?欺師滅祖的事情我可不做。嘻嘻,師伯那性子你也知道,小心搶劍不成,他當真給存糧上撒泡尿,那可就不好玩了。」
香公子咬牙道:「若是本公子挾你為人質,你猜他敢不敢破釜沉舟?」
許驚弦嘆道:「我不就不存生望,一旦被你擒住,定然叫師伯速速下手。」
香公子奇道:「就算困於此處,總有柳暗花明的一線生機,你又因何不存生望,說出如此喪氣的話兒?」
「你本要殺我,卻偏偏被我所救,如此丟臉的事可不能宣揚出去,現在同陷閑境不便下手,等到出了山洞,自然不會留我性命……」
香公子心中一凜,他雖是殺手,卻一向自負,縱然隱有殺人滅口之意,亦僅存設想未必實施。但面前這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未涉世,卻對人性了解如此之深,確非尋常。
「你以為用此激將之法,本公子會放你一馬嗎?」
許驚弦侃侃有詞:「殺我是你恩將仇報,放我也是理所應當,全在你一念之間,我多想也無用,只好聽天由命吧。」他早已拿定主意,把香公子拖在此地越久,童顏便越安全,倒也不急於脫困。
斗千金在石室里聽得清楚,哈哈大笑:「這小子兵甲派的武功末掌握多少,臭脾氣卻是學個十足,老夫很是喜歡。」
香公子無可奈何,恨聲道:「既然你承認本公子有理由殺死你,亦有足夠的能力,那可就要小心點,莫被本公子抓住把柄,藉機下手。」
「我能有什麼把柄被你抓住?真是痴心妄想。」
香公子目光閃動,陰惻惻地道:「想不想和本公子玩個遊戲?」
「遊戲?好啊,你且說來聽聽。」
「你試想自己在一個黑暗而狹窄的房間里,眼前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你全身都被綁住,無法掙脫,只聞得到濃重的血腥味,聽得到遠處傳來陣陣海濤,犬吠與貓嘶的叫聲此起彼伏……你覺得孤單無助,又冷又餓,身處絕望之中。然而此刻,你卻發現暗室深處燃起了一點亮光,你的眼睛突然看到了拿著巨劍的壯漢、各式各樣的刑具,還有掌握著每個人生殺大權、貓頭犬身的世間之主!」香公子語速漸慢,聲音越來越低,幾如耳語,目光卻越來越亮,面上隱現青灰,語音里充滿著一股妖異的邪惡氣息。
許驚弦不由打個冷戰,香公子那陰沉暗啞的聲音里彷彿有種奇特的誘惑力,既讓人驚懼,又想繼續聽下去。
「世間之主的貓眼裡閃動著慘綠色的光芒,口中露出猛犬的利齒,你只有回答了他的問題,才有可能遠離這個令人恐懼的地方,恢復自由之身。若不然,壯漢將用各式各樣的刑具刺穿你的身體,用巨劍分解你的屍體,集魂之眼奪走你的記憶!凝魂之齒吞食你的血肉,你的靈魂將永不超生,在暗無天日的海底冥獄里受著無窮無盡的煎熬……」
許驚弦漸漸鎮定心神,越聽越奇。江湖上只知東海非常道之名,卻無人知曉具體地點,聽香公子的描述,難道是在某個孤島之上?而那孤島上則養著許多的貓和狗?一念至此,忍不住開口笑道:「非常道的殺手也喜歡寵物嗎?想必一定比不過扶搖。」
香公子猛然一震,面色恢復常態。原來他剛才暗暗運用非常道的獨門魔音,借聲傳功,施用此類魔功須得瑾慎,如果對方功力相若,甚至勝過自己,往往自受其害。所以香公子並不敢對斗千金擅用,而是欺許驚弦內力不足,意欲趁其不備一舉制住他,然後再與斗千金決戰,誰知許驚弦竟然根本為所動。
香公子暗查體內,亦無魔功反噬之象,驚詫莫名,實不明白何以如此。他哪知道許驚弦自幼研習《天命寶典》,莫說是他,就算非常道道主慕松臣親至,亦無法用魔音懾住許驚弦。
昊空門兩大絕學中,流轉神功乃是道家武學的至高境界,明將軍只憑七重流轉神功便穩居天下第一高手寶座二十餘年;而《天命寶典》雖與武功技法無關,卻是道家玄學極典,博大精深,明事悟竅,講究以世間萬物蘊於一體,曉一理而通萬理。許驚弦作為《天命寶典》的唯一傳人,若單論心思的敏銳迅捷、對事物的明察秋毫、對環境的善於利用、對世理的達觀通透、對武道的慧識頓悟,可謂世間難逢對手,似香公子這等著重控制精神的邪功異術對他自是全然無效。
斗千金的身影出現在石廳中,方才香公子魔音之術雖未針對他,卻巳隱有感應,放心不下許驚弦,便出來查看。
許驚弦隱隱察覺出香公子的意圖,故作輕鬆一笑∶「這個遊戲不好玩,我可一點不覺得你像什麼世間之主。」
香公子吸一口氣,按捺心頭震驚:「遊戲還沒有開始,你要繼續么?」
「繼續吧,我倒很想知道你打算做什麼?」
「很簡單,由本公子問你幾個問題,若是你的回答讓本公子不滿意,休怪手下無情。」
「哈哈,你當真以為自己是什麼貓首犬身的世間之主嗎?我可不是笨蛋,豈會上你的當?」
「難進你信不過本公子?」
「你若問我一些稀奇古怪、模稜兩可的問題,我答東你便說西,我答西你又說是北……這個啞巴虧我可不吃。」
「本公子豈會行此下三濫的行徑,所提問題皆沒有固定的答案,有些問題的答案,甚至連本公子自己亦弄不清楚……」
「這分明是你設下的閣套,休想我跳下去。」
香公子胸有成竹地一笑:「你就不想知道本公子與南宮靜扉商談之事到底是什麼嗎?何況你既然抱著必死之心,又有何懼?」
許驚弦料想香公子必有詭計,本想一口拒絕,卻又實在忍不住好奇心,試探道∶「莫非我回答得讓你滿意,你就會告訴我?」
「那也不盡然,本公子向你提問,你也可以問本公子,但一次只限一個問題,能否儘快得到答案結束這場死亡遊戲,就看你提問的技巧了。」
「你僅是告訴我事實,而我回答不出就是死,這公平么?」
香公子悠然道:「自古以來都是勝者為王,有何公平而言?更何況你武功遠不及本公子,就算苦苦哀求也無法探聽到本公子的秘密,如今給你這樣一個天賜良機,還嫌不夠么?」他見許驚弦尚在猶豫,又加上一句,「只要你能問得出,本公子便保證如實回答,這也是對你智慧與勇氣的一次考驗,就算是個圈套,想必也難以抗拒如此誘惑吧?」
許驚弦聞言意動,香公子又道:「實不相瞞,你對本公子有救命之恩,於情於理本公子都不願意下手加害,所以寧可你多探聽些秘密,好堅定本公子殺人滅口之念。如果你只是嘴上強硬,其實卻怕死,那也不用玩下下去了」
許驚弦明知香公子用的是激將法,卻偏偏生出一股好勝之心。按常理推測,香公子越是說得兇險,他的真正的用意越可能並不在此。而且香公子遲早也不會放過自己,縱然這一次拒絕了他,下次又會變出新的花樣,倒不如趁機探出他與南宮靜扉之間的秘密……
許驚弦左思右想,權衡輕重,冒險的天性終於佔據上風,一橫心:「好,就和你賭這一把。」
斗千金插言道:「師侄盡可放心,由老夫來做仲裁,若是香公子故意用問題來刁難你,老夫可不答應。」
香公子語含譏諷∶「想必本公子萬一僥倖贏了,老人家便會護短了吧。」
「呸!也不想想老夫的名字是什麼,自是一諾千金。你不得耍滑頭,但若是這小子果真蠢笨,回答問題牛頭不對馬嘴,老夫也第一個不放過他。」
許驚弦倒是對香公子的問題十分好奇了:「閑話少說,香公子快問吧。」
香公子陰陰一笑:「你怕死得不夠快么?」閉目思索起來。
其實香公子明智有斗千金在旁相護,必難藉此取許驚弦之命,不過他過去擒住敵人時,便用此法審問,回答不出便斬腰剜目,對方往往撐不住幾個回合便心理崩潰,屢收奇效。他見許驚弦隨遇而安,身處險境仍是吃得香睡的著,而自己昨夜卻輾轉反側難以安眠,實是氣惱不過,所以才想到而用這個方法打擊他的信心,令他寢食難安。
「道可道,非常道。這是《老子》開篇的一句話,也是本門名字的由來,告訴本公子,什麼是『道』?」
許驚弦尚未回答,斗千金先罵了起來:「這是什麼狗屁問題?只怕天底下每個讀書人都有截然不同的答案,如何能讓你滿意?」
香公子冷然道:「本公子向來有原則,吳少俠若回答得有理,自然不會找他的麻煩。何況本公子若真想要吳少俠之命,徑直動手就是,也不必用這樣的方法自取欺辱吧。」
許驚弦揣摩著香公子的心理,緩緩道∶「對於普通人來說,道是一種信念;但對於殺手來說,『道』更是一種生存的態度。萬兩賞金可買命,三尺青峰有良知,一個真正的殺手不會為五斗米而殺人,而是要用他的武器去判決這世間的善惡!」
「說得好!」斗千金大聲鼓掌:「香公子對此答案可滿意?」
香公子長嘆一聲∶「若是門主在此,定會引吳少俠為知音。本公子對此答案不置可否,但亦箅過關。」
斗千金大笑:「你雖是真小人,離君子亦咫尺之間。小子,問他吧。」
許驚弦凝神想了想。千頭萬緒,一時竟不知應該由何處問起,忽想到鶴髮曾懷疑非常道大舉出動決不僅僅為了童顏,來見南宮靜扉是否才是香公子的真正目的?可是如果非常道欲與御泠堂聯合,香公子要見的人就應該是宮滌塵……一念至此,問題脫口而出:「是誰派你來見南宮靜扉?」
香公子略一沉吟,吐出一個令許驚弦驚心動魄的名字:「簡歌!」
許驚弦幾乎跳將起來,萬萬沒料到第一個問題就得到如此驚人的答案。
斗千金並不知道簡歌是御泠堂青霜令使的身份,大奇道:「就是那個被稱為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公子哥么?他與此事有何關係?」
香公子微笑道:「首先,這個問題不該由老人家問;其次,現在又輪到吳少俠回答本公子的問題了。」
乍聽到簡歌之名,許驚弦心中浮現出許多猜想,卻無法得到證實。此刻他急於知道更多的秘密,將自己的生死大事反而拋至一邊:「你問吧。」
香公子垂頭思索一陣:「既然我們被困在這裡,本公子就問你一個相關的問題吧。三個人被困在一個荒島上,沒有飲食和清水,島上儘是毒蟲猛獸,留下來只有死路一條。而這三人一個是你的父親,一個是你師父,另一個是你心愛的姑娘,此刻你划著一條小船來到島上,小船一次最多只能帶走兩個人,你會選擇救淮?」
「這個問題絕不公平!」斗千金大聲抗議道,「這是一個陷拼,任何回答都將引出另外兩個錯誤的答案。」
香公子不為所動:「每個人都有自己最在意的東西,每個人也都會面臨最痛苦的選擇。在本公子的心裡,答案便只有一個,只要吳少俠選中了本公子心目中的答案,絕不為難。」
斗千金喃喃道:「按理說應該選師父,但誰知道你是否有一個曾經刻骨銘心的戀人,是否有一個自小崇拜的父親?」
香公子淡淡道:「老人家最好不要過多提示,徒亂吳少俠之心」
斗千金當即閉口,心中卻著實為許驚弦捏了一把汗。這個問題原本簡單,每個人最終都可以做出自己的選擇,難就難在必須揣測到香公子的心理,但對於他的過去一無所知,又怎能判斷出他最在意的到底是什麼?
誰知許驚弦想也不想地答道∶「我會讓師父與父親乘船先走,我留下陪著心愛的姑娘一起……」
斗千金一怔,放聲大笑:「好小子,老夫和你一比,才是真的蠢笨如牛」
香公子亦當場呆住。他曾用這個問題難倒過許多被俘虜的敵人,實是上作為一個冷血的殺手,連他自己未逢其境也不知應該如何選擇,親情、師恩、愛情之間實是是難以取捨。但在許驚弦的巧妙解答面前,所有問題皆迎刃而解,瞧他回答時完全不假思索,似乎一切都是天經地義順理成章,這個少年要麼是一個擁有大智慧的絕頂聰明之人,要麼就是一個至性至情之人。
直到這一刻,香公子才終於對許驚弦刮目相看。
香公子努力掩飾服中的驚詫,對許驚弦輕輕撫掌而贊:「現在你可以問本公子下一個問題了。」
「你來找南宮靜扉到底是為何事?」
這本是一個很難用三言兩語說清楚的問題,但香公子的回答卻是簡潔明了:「青霜令!」
斗千金雖對江湖之事瞭若指掌,卻也從未聽說過靑霜令之名,奇道:「那是什麼東西?」
但香公子的回答卻在許驚弦心中掀起滔天巨浪,更多的疑問接躥而來;失蹤多年的南宮逸痕到底在何處,是否被簡歌所害?青霜令是否落在簡歌手裡?青霜令的秘密是否就如南宮靜扉所說亊關寶藏?還是涉及其它秘密?青霜令是御泠堂中的最高機密之一,簡歌為何對香公子如此信任?他們之間究竟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
許驚弦知道,只有繼續這一場危險的死亡遊戲,才能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他靜靜望著香公子,眼中流露出挑戰的神情,等他再度發問。
「錫金宗教盛行,想必吳少俠亦略通佛理。既然佛家有云:四大皆空,請告訴本公子,如何才是空?」
許驚弦愣住了,這又是一個無法給出確定回答的問題,也可以沒有任何答案!錫金紅、黃兩教爭執數百年,歸根結底便是源於對佛學的理解不同。莫說他只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縱然以斗千金花甲之齡,亦無法解答這千古疑問。
香公子低嘆一聲,面容肅穆,輕吟道:「凡塵如空,歲月如空,生死如空、悲喜如空……既然一切都是空,本公子便送你離開這空空的塵世吧」掌中銀鏈急揮而至,往許驚弦的脖頸纏來。
許驚弦只顧凝思冥想,對銀鏈視若不見。斗千金從石室中飄身而出,擋在許驚弦面前,抬掌格開銀鏈:「香公子,有本事你給老夫一個回答!」
香公子苦笑道:「本公子雖然自命不凡,卻也知道這個問題沒有答案。」
「那你憑什麼下毒手?老夫既是仲裁,豈容你亂了規矩?」
「別忘了本公子早就說明所提問題自己亦無固定答案,只是要求吳少俠給出一個令本公子滿意的回答,他的沉默讓本公子很不滿意。」
斗千金頓時啞口無言,他平生信守承諾,雖不甘心,卻也不能食言而肥。瞪著許驚弦大喝一聲:「傻小子,無論如何你倒是開口說話啊……」他精於舌辯,哪怕許驚弦胡亂給出一個答案,亦可與香公子好好論戰一番。
香公子嘆道:「越是聰明人,越容易在此類問題上陷入死結,老人家逼他又有何用?所謂空,便是無,只有死亡才能換來永恆的虛無……」他的眼中亦閃過一絲惋惜之色,但那根銀鏈卻毫不遲疑地再度纏向許驚弦。
許驚弦驀然抬頭:「空不是無,空只是表面上的不存在。只有當你用自己的心靈透過凡塵、歲月、生死、悲喜,重新感知到這個世界的鮮活時,你才會真正懂得空的意義……」
銀鏈到頸忽止,險到毫釐。
「很好,恭喜吳少俠。」香公子淡淡地道,「你用你的智慧為自己贏得了一命。」說罷轉身離去,沒有回頭。
許驚弦見香公子轉身離開,連忙喊道:「喂,你還沒有問答我的問題呢?」香公子渾如不聞,徑自走進石室。
斗千金不料許驚弦在最後關頭說出了意想之外的答案,驚喜交加,一把拉住他∶「你這傻小子,剛從鬼門關上撿條命回來還不知足么?嘿嘿,香公子這種人自視極高,剛愎自用,又好面子,既然他欠你一個問題,你就偏偏不問,急也急死他。」
許驚弦嘻嘻一笑:「師伯說得有理。不過香公子定然不會死心,不知明天又會找出什麼理由與我為難。」
「無論他搞出什麼花樣,你只管陪他玩下去,依老夫看來,他才捨不得要你的命。」
「捨不得?師伯此言何解?」
「你想想啊,我們困在這個山洞裡,走也走不了,左右就這麼大地方,無聊至極。區區幾天也還罷了,若要呆上幾個月,悶也悶死了。你當剛才香公子真想借提問之機殺了你么?他雖是個殺手,卻並不莽撞,豈想不到若真殺了你,老夫豈會與他罷休?不過是百無聊賴之下找樂子罷了,若能嚇得你跪地哀求、懇請饒命自是最好,至不濟也讓你整日擔憂,食而無味,他則從中得到樂趣,乏味的日子也就好熬了一分……現在我們無須擔心太多,小心提防便可,而等到雪化解困之際,那才是最危險的時刻,無論香公子與南宮靜扉之間是否有不可告人的陰謀,他都會想方設法置你我於死地。」斗千金人老智不窮,這番對香公子的分析猜測雖僅出於自己的臆斷,亦與事實相差無幾。
許驚弦苦笑而嘆∶「就算香公子現在無意相害,但這樣的日子多過兒天,時時刻刻要防備著他,倒真可能把我迫瘋了。」
「傻小子!古人說得好:生於憂患,死於安樂。若是高忱無憂,麻痹大意,等到敵人圖窮匕見之時,你又如何相抗?保持鬥志的最好方法不是勤學苦練,而是有大敵窺伺於左右,才能迫出你的所有潛力。變而不驚,困而不餒,方成大器。江湖之中處處有險灘,只有時刻保持一份警覺才能履險若夷。」
許驚弦心有所悟∶「原來這場遊戲早在入洞之時就已開始,或許現在我處在劣勢,但在最後的決戰到來之前,誰贏誰輸尚無定論。」
「儒子可教也!」斗千金大笑,「等你到了老夫這年紀,就知道人生如夢,無論你登基九五、權傾四海,還是仗劍天下、名動八方,或是默默無聞、安守清貧,到頭來任誰也不免一死。結果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生的過程,現實也罷,遊戲也罷,總會有得有失,有勝有負。你可以把這個山洞當做是被逼而上的一個擂台,你不必為了虛名去拼得頭破血流,重要的是全身而退,留存實力東山再起,名劍雖利,久不磨亦鈍,今日過了此關,以後的江湖亦是你的另一個修鍊之場,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武功可以越練越強,丟了性命可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許驚弦眼前一亮,頓覺豁然開朗,斗千金的話驀然解幵了糾纏他多年的死結。何必執念於報仇雪恨?又何必苦惱於無法習得絕世武功?天地就是一塊磨劍之石,江湖就是他的試煉之場,他只有不斷地在困難中磨礪自己,懷著一顆平常之心等待機遇,終會刺出人生最鋒銳的一擊。
如此,方不枉活於世間!
斗千金說得急了,又見許驚弦臉上信心百倍的模樣,心情激動下大聲嗆咳起來,幾縷血絲從他的嘴角溢出。
許驚弦連忙上前扶住。斗千金咳了許久方停,大手一揮抹去嘴邊血跡:「你不必替老夫擔心,這一身毛病都是自小流落江湖時害下的,與老夫相伴十年,已經習慣了,每到風寒濕冷之時,便如百劍刺體,萬蟻攢心。嘿嘿,若非還有些心愿未了,老夫早就耐不住病痛拔劍自刎了。」
許驚弦也不知應該如何安慰,忽想起斗千金在那土堡前說得話:「帥伯曾提及自己平生有三件心愿:一願得報端木莊主的恩情;二願『顯鋒』能遇明主;不知第三個心愿是什麼?」
「那也是老夫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夠讓兵甲派之名威震江湖,才算不負師父的一番栽培。」一絲苦澀之意慢慢浮上斗千金的面容,「不過在遇見你之前,老夫還一直想著如何可以勝過四兩師兄,爭得兵甲派的掌門之位,直聽你說起四兩師兄早已逝去,才突然明白自己是如何地心胸狹隘,師父早早去世,四兩師兄入門早我幾年,許多兵甲派的武技皆是由他代為相傳,名為師兄,卻有半師之實。但老夫年齡比他略長几歲,自然心中不服,處處與之爭執,終於導致師兄弟兩人反目成仇,各自遠走他方。如今老了,回首往事,方知一切皆緣於少年倨傲意氣,何等不智?只要能令本門發揚光大,誰做掌門又有什麼關係?」
許驚弦只怕斗千金病魔纏身多年,又乍聞師兄杜四的死訊,心傷之餘就此斷了生念,溫言相勸:「如今杜四先輩已逝,師伯已是兵甲派唯一傳人,自當擔起重任,不能輕言生死。」
斗千金古怪一笑:「你可知老夫起初為何對你不理小睬?」
許驚弦回想起斗千金在土堡前明明已聽到自已吟出《鑄兵神錄》中的句子,卻望也不望自己一眼,反似隱有怒意,事後又暗地跟蹤自己,並不相認,直至看到香公子加害才方出手相助,果是蹊蹺,只怕並不僅僅是因為對杜四舊怨未消,搖頭道:「師侄不知。」
「你只是四兩師兄不記名的弟子,不明白本門的規矩。若沒有當上掌門,便無資格收下弟子,老夫聽你讀出《鑄兵神錄》之句,還道四兩師兄自封掌門、私收弟子,當然不願搭理你。唉,老夫目光短淺,錯怪丁四兩師兄,九泉之下又有何顏相見?」說著說著,斗千金已是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許驚弦恍然大悟,心想恐怕這亦是兵甲派無法揚名江湖的最大原因。兵甲派規定兩名分鑄兵甲的弟子必須在鑄成神兵利甲之後互拼,勝者方有資格接任掌門,但煉製神兵利器絕非昔日之功,不但要機緣巧合找到適巧的材料,煉製之時稍有差錯,又不免功敗垂成。等勝者做上掌門之時,大多已是垂暮老人,此刻再收弟子,只怕還不等弟子學成,便已撒手西歸。如此長久下去,或許兵甲派的絕學就會漸漸失傳。
斗千金猜出許驚弦心中所想,長嘆一聲:「老夫當年亦與你一樣,覺得本門這個規矩實是不可理喻。直到如今才能體會到本派祖師雲岐子立此門覘的一番良苦用心。劍分兩刃,如人之善惡,神器雖利,落人壞人手裡卻成了兇器,人性本貪婪,不然幹將亦不會因鑄良劍而死在楚王的手裡。只有到了老夫這個年紀,飽經人世滄桑后才可明白這個道理,那時再擇徒授業,方不至於遺害江湖,傳下千古罵名。所以本門收徒,根骨與悟性皆在其次,弟子本性的善惡才是關鍵,你可一定要記住。」
許驚弦聽了這一番話,肅然起敬,垂手謹立:「得聞師伯諍言,不敢相忘。」
斗千金滿意一笑,忽拔出顯鋒劍,出鞘的剎那間,山洞中光華閃耀,寒氣撲面,隨即又黯了下去。許驚弦定睛望去,顯鋒劍劍長七尺,質地似鐵非鐵,外表看來灰朴朴的毫不起眼,特殊之處唯有那一股迫人心肺的凜冽之氣。
斗千金對著顯鋒劍輕吹了一口氣,劍鋒沾上水霧,如霓虹驚現,驀然幻化出七彩之色,明亮卻不奪目。而在那絢爛的七彩之中,又有一道若隱若現的白芒罩住劍身,白芒寬窄不均,劍脊處窄若細線,劍鋒處卻足有三分,淡如透明,卻給人一種疑為實物的錯覺,彷彿那銳利的劍鋒又無端延長了幾分。斗千金手持劍柄,左手食、中二指輕撫劍鋒,指尖所過之處,冷芒隨之吞吐,宛若活物。
祌兵顯鋒出鞘,沒有凌厲逼人的凶焰,沒有無堅不摧的殺氣,只有一種如夢如幻的不真實感,瞧得許驚弦目眩神迷。
「此劍窮老夫一生之力所鑄,自詡天下神兵利器皆無過於此,你可知它是用何物所造?」
許驚弦腦中靈光一閃,朗朗吟道∶「北地之境,紫氣呈韻。霓旌羽駕,仙露繁枝。水接三江,山連五嶽。紺碧入塵,蟾魄墮世。色幻七彩,質勝寒冰,遇水則變,遇風而利。遇敵愈強,遇堅即摧。天下名器,莫出其右。」
斗千金大笑:「師侄眼光不錯,鑄成顯鋒劍的材料正是蟾魄之鐵。」
在《鑄兵神錄》之尾,另附有數頁《神獸異器錄》,遍述天底下可用於鍛造兵器的各種材料的特性,包括傳說中的奇禽異獸、名玉精鐵等等,譬如那用以製成偷天弓弓胎的上古大蠓之舌——舌燦蓮花,便在《神獸異器錄》中排名第七。蟾魄之鐵顧名思義乃是月中魂魄,相傳此鐵為廣寒宮鎮殿之寶,由九夭墜入北地之海底仙境,汲天地之靈氣,日月之精華,在《神獸異器錄》所記載的三十六種神器之中排名首位。
「其實那些遠古傳說也作不得准,蟾魄之鐵墜入北地海底,老夫卻是在東海之濱尋到此物,模樣像是一方大石,全然不似鐵質,但在水底確是色呈七彩,煞是好看,左右尚有幾條大鯊魚守護著,老夫這道傷口就是被一條鯊魚咬的,幸好逃得快,不然便葬身魚腹了……」斗千金解開上衣,許驚弦只見他脅下一道近二尺長的傷痕,深可見骨,猜想那一場人鯊大戰必是驚心動魄至極。想到老人為了師門榮譽甘冒奇險,不由更增一份敬意。
斗千金續道:「蟾魄鐵質地堅固,老夫雲遊四海,集南嶺之木、北海之膠、西土之油,燃起炎烈高溫,總算鑄劍成型,其中甘苦也不必多說了。只要問你一句……」他略略停頓,一字一句:「你想不想得到這一把神劍?」
許驚弦一震:「師侄才疏學淺,豈敢有妄念?」
斗千金喝道:「你忘了老夫的話么?欲得本門神兵利器,才情並不重要,唯有緣、有德者居之。你得四兩師兄所學,又與老夫在錫金相遇,可謂有緣;而聽你方才回答香公子三個問題,亦顯示了少見的天賦與悟性;最重要的,老夫年紀雖大,一雙老眼卻不昏花,瞧得出你內心宅厚重情,分得清善惡是非,足有資格得到此劍!」
許驚弦不由怦然心動,有此神兵在手,當可彌補自己的內力不足。但轉念一想,仍是搖搖頭∶「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此劍鋒芒太勝,被人窺見,必生覬覦之念,師侄武功低淺,自問無力相護。」
斗千金不以為然:「你能面對寶物而不生貪念,可見老夫並沒有看錯人。兵甲一派,從來只為他人作嫁衣,只要行得正立得端,便可持掌本門神兵。如此神物,奪天地之造化,用以行俠仗義事半功倍,而即便落入壞人之手,以之行惡,事後亦必打報應。」
許驚弦深恐有負斗千金所託,只是推辭。斗千金也不多言,收劍人鞘。
香公子一直未現身,到了午間,南宮靜扉拿來些乾糧,又故意找些話說,言語間隱有討好之意,許驚弦不齒他為人,對他的暗示無動於衷。只是注意到南宮靜扉臨走前眼珠不斷亂轉,不知又在打什麼壞主意。
一日不知不覺過去,明月從東天升起,灑落清冷的光輝。星子在峰巒間浮動,幾片淡淡的流雲遊離於山野與積雪之間。
許驚弦獨自坐在洞口,寒風掠過他的發,拂動無數心事:他回想著那些在生命中逐一出現的人,義父許漠洋、日哭鬼、暗器王林青、蟲大師、水柔清、花想容、寧徊風、鬼失驚、嗅香公子、愚大師、黑二、宮滌塵、明將軍、何其狂、淸幽、水秀、蒙泊國師、多吉、白瑪、桑瞻宇、鶴髮、童顏…直至斗千金、香公子與南宮靜扉,他們不但開啟了他的視野,帶給他一個全新的江湖世界,令他感覺到快樂和興奮、痛苦和悲傷,使他體驗到種種生命里的領悟,也讓他從一個清水小鎮無憂無慮的孩子變成了被豪情義氣、快意恩仇、爾虞我詐、陰謀詭計所包圍的江湖少年。
過去三年裡,他的心被深沉的仇恨佔據著,每一天都會在練功之後疲累的間歇里默念著仇敵的名字,逼迫自己努力奮進。身處人群之間,卻是孤獨而寂寞,他可以與朋友分享自己的快樂,卻很少對別人提及自己的痛苦,掩藏在平靜外表下的洶湧波濤一遍遍衝擊著他心靈的堤岸,無法控制,只可壓抑,直至最終的渲瀉或是崩潰。
而今晚,或許是被斗千金一語點醒,他終於卸去了心頭的那一塊大石,體會到一種久違的寧靜。
——江湖不過試煉場!每一次爭鬥都是一個擂台!來自於《天命寶典》的潛移默化,經過數年的蘊藏與沉積,終於在許驚弦的心裡被全面激發起來。
他依然會被情義所打動,因仇恨而憤怒,但不會再受其困擾。在直視自己內心的問時,他亦可以直視自己的心魔。
——奇迹,只厲於相信奇迹的人們。
「沒有風雪的高原冬夜,總能讓人在寂靜中感覺一種隱藏著的憤怒。」香公子不知何時來到許驚弦的身旁,似自言自語般道。
「風雪並非緣於髙原的憤怒,而是來自高原本身的力量。」許驚弦輕聲道,、他沒有因為香公子的乍然出現而惶恐不安,猶如面對知交好友般心平氣和∶「這種力量的展示也並非針對你我,只不過是長久積蓄后的釋放。」
香公子不由吃了一驚,許驚弦平靜的敘述中隱含著某種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道理,渾如老僧機鋒。在這個少年身上,似乎也隱藏著一種沉默的力量,令他自慚形穢,甚至還有些許的懼意。^
香公子長吸一口氣,按捺著自己的情緒:「在深夜長時間冥想是最危險的,會讓你在各種各樣的聯想中錯過正確的判斷陷入泥沼。」
許驚弦微微一笑:「有一隻小鳥,被關在一個籠子,籠子里一面被黑布遮蓋,另一面則朝向陽光。黑暗的那一面有出口,而透著光亮的一邊卻被木籠所阻,你猜小鳥會怎麼做?」許驚弦抬頭望著香公子,眼神清澈:「它會一遍遍飛往光明,而絕不會嘗試一下黑暗的出路。或許你會覺得它很笨很蠢不懂變通,但那就是小鳥生活的方式,無怨無悔。」
香公子忽然覺得很生氣,他曾經讓無數人在自己面前恐懼、乞求活命,卻無法容忍任何人對自己的忽視。而從許驚弦的眼神中,他明白無誤地感覺到了這種忽視,彷彿他並非可置許驚弦於死地的敵人,而只不過是對方一道隨時可以跨越的障礙。
殺機在香公子眼中泛起:「你不打算提出你的第三個問題了么?」
許驚弦搖搖頭:「也許以後會問,但現在,我盡量不給你殺我的理由。」
香公子暗暗一凜,殺氣忽泄。許驚弦不但可以讀出他內心所想,而且似乎還掌握著他情緒的每一個微小的變化,在挑戰他自制力的同時又用看似示弱的言語緩和著他的憤怒。儘管他有十足把握可以在剎那間奪走這個少的性命,卻又矛盾地覺得自己在這一場無形的對決中已完全處於下風。
「撲稜稜」一聲響,扶搖從洞口飛入,將鷹喙中含著的一隻野兔扔在許驚弦面前,邀功請賞般用翅膀輕蹭著許驚弦的手臂。
許驚弦撿起尚在血泊中痙攣的野兔,同情地嘆了口氣,擲給香公子:「香公子想必已厭煩了那炒麵的味道了吧,不妨嘗嘗這個。」
香公子怔然接過野兔,頃刻間他感應到這個少年和雄鷹、浮雲、天空合為一體的協調,而自己卻是如此地格格不入。良久后,他才吐出一句話∶「你最好紿本公子記住,今晚是這隻鷹救了你的命。」
許驚弦一笑不答,但他的心裡十分明白∶只有自己才能拯救自己!
「殺乒分兩種,一種是瘋狂的,一種是理性的。瘋狂的殺手為了完成任務,不惜代價,不擇手段甚至賠上性命也在所不辭,他們的刺殺行動往往是隨時機而動,一成機會就足以讓他們冒險,就像那些飛蛾,明知會燒斷翅膀,也要爭先恐後撲入火中;而理性的殺手則會謀定後動,他們有著驚人的忍耐力,沒有十足的把握不會出手,並非顧惜性命,而是每一次出擊都建立在對本身實力的自信上,絕不盲目。香公子無疑屬於後者,而你似乎找到了對付他的辦法。」斗千金含笑望著許驚弦,眸中露出毫不掩飾的欣賞。
「但理性的殺手也是最難對付的,我們可以一次次試探他,直至讓他心浮氣躁之下露出破綻。可是如果他的忍耐力遠超我們的想象,等到他真正決意出手的時候,恐怕就為時已晚。」
斗千金胸有成竹:「第一,防患於未然的最好方法就是提高自己的實力;第二,老夫不會讓你等到他決意出手的那一刻。」
「難道師伯已有了相應的計劃?」
斗千金莫測高深地一笑∶「計劃雖已成型,但尚需完善。再過得幾天,便可見分曉了。」
接下來的幾天是在一種微妙的氣氛中度過的。四人身處險境,自顧不暇,彼此倒能安然相處,再無衝突。香公子對許驚弦與斗千金不理不睬,偶爾在洞口邊觀望良久,但面對積雪封山束手無策,只得鎖著眉頭離開;而南宮靜扉除了每日中午與黃昏時分固定分配食物外,平常時刻閉門不出。不過他先後服侍二代御泠堂主,烹飪之技頗佳,扶搖叼來野味便由他下廚烹調,味道果然鮮美,令斗千金讚不絕口。
不知不覺過了三四天。這日午後,許驚弦正與斗千金在洞口邊撫弄扶搖,言笑甚歡,香公子來到他們身旁,默然看了半晌,忽大喝一聲:「你二人當這養老之處么?」
斗千金嘿嘿一笑:「香公子提醒得好,老夫踏遍三山五嶽,唯覺此地風景最佳,果然適合做埋骨之地。」
香公子提掌將洞口一塊大石拍得粉碎∶「老匹夫活該死無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