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這麼多的敵人
聽了一向謙沖的鐵手而今卻昂揚的說出這番話,溫八無和陳小欠倒一時說不出話來。
好一會,八無先生才摸著眉毛,詭怪的笑向鐵手道:
「你這樣想也是好的。你應付的方式是面對,我的方式是放下。我們確是不同的人。你看見我有幾條眉毛是特別長的么?」
鐵手道:「注意到了。」
八無先生輕輕重重的咳著,然後才說,「這在相學上叫做『壽毫』是長壽的徵兆。這夜裡看不明顯,我眉上的福德宮位還長著條白色的長毫呢!可是,這特長的幾條眉毛,若在四十歲以前長出來,這在相書上就叫『夭壽相』,會有突然暴斃之虞。我今年四十有二,恰好過了不惑之年,才長了這玩意兒,真是好險!所以我想,年紀大也有年紀大的好處,像這幾條寶貝兒。要是往你這年青人眉上長,那就不大恭喜了。我年紀大了,就在好里想,找話來開解自己,這樣活著踏實些,也開心些。不是嗎?」
他這才轉入主題,「你反正已經來了,已經騎到虎背上去了。就算這回你要退回去,只伯他們也決不讓你全身而退了。故爾,既來之,則安之,像我的年齡一樣,一樣往好處想,至少縱然未知凶吉,但心可保平安,總是好事。」
鐵手由衷的道,「我還是十分感激先生對我的提點。」
八無先生又在拾他的包袱,邊道:「這次『太平門』四大高手中來了兩名,『下三濫』七大要將中來了三人──你要不要知道他們的來頭,好有個防備?」
鐵手坦蕩地道:「知也好,不知也好,只要煮熟了的端上來的我就吃定了:有時知太多,反而怯場,不如不知。要知,我寧願求先生賜告:若我覓得『四方鼠』,龍姑娘的傷是否就能不留疤痕?」
八無先生翹起拇指贊道:「好!有勇氣!有豪情!有氣概!有情義!不過我也得老實告訴你,我的葯只怕沒法讓這小姑娘頰不留疤,縱然你找到了溫六遲,他的『四方鼠』也不一定肯給你,縱他肯給,那時刀疤已結,肌筋已死,要刀不留痕,只怕就難於破鏡重圓!」
鐵手有點泄氣的垂下了頭,但只不過片刻,他又抬起了頭,充滿期待的問:「先生可否相告六遲居士的俠蹤所在?」
溫老掌柜笑了,咋咋咋咋的像在咳嗽,他笑得與一般人不同,他在咳嗽時吐氣,笑時反而吸氣。笑著之際還能吸氣,那不是件容易辦到的事,也是件違反自然的動作:
「你果然不死心,溫六遲與我九天十地也擱不著一起,只都是從『老字號』迫出去的人,他注重住的,所以喜歡開客棧:我愛吃,故多開食肆。前些時候我聽說他在參鎮蘭塘一帶開了家『白居不易』的客店,但也有人說他早就離開了。我看你還是多小心自己吧?這麼多的敵人,都想把『四大名捕』先殺一個,打開一個缺口,那麼正義的神話就只有鬼信了!那時群魔亂舞,宵小肆威,我也不願見你成為他們向正義攻城戰的第一道缺口!」
鐵手心中暗自把溫絲卷的話都記住了,只淡淡的道:
「諸葛世叔常告誡我們:當一個好捕快,就是除暴安良、鋤強扶弱、秉公執法、持正衛道,要有明知不可為但義所當為者必為的精神氣節。先生勸誡,在下心領,如果我死了,卻能喚起後來者相應承傳這一點正氣的話,縱犧牲了,又何妨?求仁得仁,縱九死猶未悔也。」
八無先生又劇烈地嗆咳起來:「犧牲犧牲?又不是畜生,畜生也貪生,好好的一生給些什麼不著邊際的理想犧牲掉了,那爹娘真是把你給白生了!我呢?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了此殘生,不願有為。老弟你如日方中,還是多與人聯手──」
說到這兒,他用「眼袋」向正靠近龍舌蘭身畔似眼色輕撫琴的陳心欠瞟了一眼,才接下去說,「少跟人結仇,這才是上策啊。」
鐵手明白他的苦心,不卑不亢的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是武林前輩說的話,我卻是聽而不信的。現正縱橫江湖的人物,比在家裡在朝廷在商場都更可由己。不能由己,若非託詞,亦多是借口,無非掩飾自己的不足不能,以江湖、武林、時勢、局面的諸般理由,為自己開脫。人在江湖的好處,就是身可由己些。我的三師弟常吟說:『得失前緣已定,聚散本是平常:執著徒增煩惱,洒脫樂得自在;笑罵大有人在,江湖去留自己。』就是這個意思。我還真希望先生加入我們這行列,引領我們作些轟轟烈烈的事哩!」
八無先生又埋首收拾他的細軟,搖首嘆息道:「你年少有為,能剛而不愎,實人所難也。我本來勸你知進退,你卻倒過來勸我辨是非,明得失。算了算了,我這『八無』,本應加上『無法無天』,現只求放下、看破、自在,只要好聚好散,自由自在,就算天下人都走他們的陽關道,我只顧我眼前腳下的獨木橋,如此而已。」
鐵手喟息的看著他忙於收拾、忙於咳嗽,喟息道:「先生真的要走了?」
八無先生已收拾得七七八八了,只低首打點,邊說:「我是不走不行。老字號的人定必風聞我在這兒,我可不想再走這與毒為伍、與毒同眠的回頭路。何況,來的人還有個一線王查叫天。」
鐵手一震道:「看來先生的嗆咳,是源自嚴重內傷。──莫非正與那『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聞』的一線王查叫天有關?」
八無先生忽然整個人都彷彿僵硬掉了。
他收拾的動作也突然停頓。
好一會,他才哽著語音說了一句:「你少惹他。」
鐵手道:「只怕我不去惹他,他也不會放過我。」
八無先生沉默了一會。
他匆匆把剩下的東西都裹入包袱內,一口氣打了兩個結,才舒一口氣,彷彿在心裡卻解開了兩個結:
「對,你不找他,他也會找你。你只要活著一天,已礙著他的聲名地位。他長於內力,你也擅於內功,總難免要會上、對上的。」
鐵手微笑道:「他比我多了三十年功力,早已爐火純青。」
八無先生道:「你卻比他年輕三十歲,也後生可畏。我看你已煉成『一以貫之』的絕世內力,剛才在瀑布急流時與殺手們對敵,以渾厚雄長、至剛至大的內力,將至柔至軟、綿延無盡的水流交纏激發,蔚為奇觀,也堪稱冠絕武林。」
鐵手道:「我自知內功一味剛宏,只怕不足,故常與柔物如水者相互激發,以取並濟之效。」
八無先生道,「我聽說過你有幾場生死大戰,都運用了水流與內功二者剛柔合併以制敵。這是你內功元氣陰陽相濟的好處。不過,查叫天的內功,依然非同小可,已臻化境,返璞歸真,只怕你仍非其敵。」
鐵手沉凝地道:「敢問一聲:先生可是著了查天王的『破神功』?」
八無先生臉露痛苦之色,「不,還有『碎大法』。」
鐵手動容道:「他竟已把『破碎神功』都練成了!?」
「不止。」溫八無一陣劇烈慘咳,咳得全身似給抽幹了氣,要塌下來了,他好不容易才勉強撐住,吃力的說:「他連『破碎空虛,神功大法』,無一不練成,無一不練至登峰造極之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