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不作冷漠生
這是溫八無第二次若隱若現的向鐵手暗示他的安危。
鐵手明白八無先生在江湖上的「份量」,故而為之動容,問:
「前輩是不是聽到些什麼,要警示在下的心,乞請指教?」
八無先生咳一聲輕的,忽問:「外面的殺手可都死絕了?」
他問的當然不是鐵手。
而是麻三斤。
是麻三斤負責點算和清理殺手們的屍首的。
話是麻三斤聽得太用神,一時反而會不過神來,不知溫八無問的是他,一恍間才省起,這才答道:
「死了。沒死的也溜光了。」
鐵手見八無先生顧左右而言,就朗然道:「前輩若是不便明說,那就不要勉強──」
溫絲卷卻兀然笑了幾聲,他的笑聲也像是咳聲,並打斷了他的活:「我該說的決不扭扭捏捏,要是說不得與你聽又何必提了個引子?不過你也楞得夠上腦入花的了,我今年才四十二,痴長你也不算太多,你這前輩前、前輩后的,我可不喜歡,聽了鯁耳,你真要尊我敬我,改個稱呼叫老頭、老鬼、掌柜、老不死的都可以。」
鐵手赧然道:「瞧我真知錯不曉改,四師兄弟里,要算我資歷質地最鈍。」
溫八無虛無的一笑:「不是鈍,而是資質最純厚。」
又重咳了一聲,問:「外邊的殺手真的死光了么?
麻三斤一怔:道:「都死了。」
八無先生又在咳嗽。
──他咳嗽起來,看來岔喉艱辛,但臉上卻有著狂喜的表情,反而在他笑的時候,神情卻是痛苦的。
「那個陳捕頭不是要派人上山料理後事的嗎?你不出去看看?」
麻三斤答:「以何孤單辦事之速,看來很快便到。他們一到,會先發出暗號。」
溫八元又一輕一重的咳著:「水流聲更急了。」
這回鐵手和麻三斤兩個絕頂聰明的人,也一時沒意會出他這句話的真正用意。
倒是小欠在那一邊冷冷地答了腔:「上流的水忽然增多,只怕是在上游下雨了。」
八無先生摸著那幾條較長的眉毛,嘿聲向麻三斤道:「快下雨了,你不出去外邊看看,雨來了沒有?」
雨當然還沒來。
但這回麻三斤和鐵手都總算聽明白了:溫八無是要麻三斤出去。
──他要說的活不想讓麻三斤聽去。
麻三斤這下就算老著臉也不能耍賴不走了,只好說:
「對對對,我就去看看雨下了沒有?何副總來了沒?看看死人有沒復活?看看何時天亮?」
說著就知機識趣的行了出去。
鐵手不覺對他很有些歉意,卻聽小欠冷哼道,「天亮?早哩!夜意還荒淫得很,黑得以全勝姿態現世呢!」
鐵手不大能理解這劍一般鋒芒畢露的小哥兒此語之意,但聽出來他們對麻三斤大是不滿,只不過,麻三斤一跨出店門,八無先生就說:
「可知道你們四大名捕,早已四面受敵了?」
鐵手一愕,隨即豁然,笑道:「我們兄弟四人,向來都寧為情義死,不作冷漠生,要是四面樹敵是因為做了些打擊強橫、振奮民心的事,那就算八方風雨又何妨!先生免為我等過慮了。」
八無先生點首咳道,「你改稱先生,我很喜歡;──你可知我也曾當過官?」
鐵手點點頭:「聽過。也聽說過您不畏強權,不愛應酬,不肯奉迎那些官場上的無聊人物,最後還掛冠而去、逍遙自在。」
八無先生道:「也沒傳說中那麼自在逍遙,我只是失勢遁走而已,只不過,要是做事老要八分做人剩下來才做那麼一點點討人厭惹人忿乞人憐求人饒的事,我就寧願孤寂一世,不求聞達便是。我當過官,故悉官場事:我也在老字號充過字型大小,也知江湖事。所以,你們四人因敢作敢為,在武林、官場中同視為眼中釘,你不得不當心。自古以來,英雄十有八九非死於敵手,而是遭暗算於自己人手中。」
鐵手一栗道:「敢情,先生是聽到什麼訊息了?」
八無先生嘆道:「我雖已退出江湖,但武林中還是有些人拿我當朋友;我雖已離開官場,但當官的還是有些人對我推心置腹。我得到的消息是:『東南王』朱勔兄弟父子,要派出『一線王』查叫天和他那一眾幫閑惡徒,趁你人在三陽,把你解決,權相蔡京一脈,知你離京,也密令這一帶的綠林上龍頭幫會『太平門』的人,將你剪除。另外,『下三濫』的人,也派高手來狙殺『一直劍』孫青霞;但這一派何姓高手對諸葛先生有宿怨,只怕在暗殺孫青霞之餘,也決不放過你。加上你一來到就跟『殺手和尚』集團的人結仇……這麼多的仇人!這麼少的朋友!也不知諸葛小花何以竟讓你到江南來送命!」
鐵手笑了。
溫和的笑。
有力的說話:
「謝謝先生相告。這些世叔都在事先探得了,他力勸我不要走這一趟。但我仍是要來。我這次沒聽世叔的意見,」
這次輪到八無先生問:「為什麼?」
──他幾乎沒問出口:你為啥這麼傻?是活不耐煩嫌命長么?
「我過來有三個理由:第一,人人都說孫青霞該殺、該死,我過來看看他到底該不該死?該不該殺?第二,龍姑娘一定要來,我不以讓她獨自涉險。第三,這麼多人等看我過來,我要是不走這一趟,他們不是很失望嗎?我是不該讓他們白等的,要來的總是要來的,要避也避不了。」鐵手堅定的望著八無先生,以堅定的語音堅定的說:
「這麼多的敵人!這麼少的朋友!這不是最好試練自己能力之所在么?何況,在這兒,至少,我就有了先生、小欠、還有龍姑娘三個好朋友!說不定,世叔也派了我的師兄弟來接應我哩!」
他神定氣足地道:「敵人再多又什麼關係,有一個好朋友,吾願足矣,已別無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