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八 章
「寒梅吐蕊」本來是全攻的勢子,借著一圈再吐的手法,剛好可以封住對手的攻勢,然後再點出一指,好叫敵人防不勝防。
無恨生瞥見之間,已知妙處,暗思任何攻勢,均會被一圈一吐之式封下,心中不由暗暗敬佩梅山民的才幹,微微一頓,驀地伸手在地上虛虛一劃,登時現出二條曲線來,七妙神君何等功力已知這二條曲線的意思乃是表明他在「寒梅吐蕊」尚未攻到之時,便收回「橫劈華山」的式子,腳下並且改「盤弓射鵰」而倒踩七星,剛好可以避過。
七妙神君微微一頓,驀地里無恨生又是一劃,同時此用一個連點帶抹的式子。梅山民一瞥之下,不假思索,傲然道:「你這招華山神拳中的『自解金鈴』固然論攻論守都有若金銅鐵壁,但遇上我的『虯枝劍式』可就不行了。」
說話間,左手一彈,迅速地一探臂,方向卻是斜掠而上,活像一枝梅幾乍然橫出,正是絕學「冷梅拂面」!
無極島主無恨生先還想不用獨門絕藝和海內奇人相搏,但交換一招多,便知七妙神君果是海內奇材,中原一切招式,都似正被他獨創的「虯枝劍式」相制。
心念一動,五指微張,右手卻當胸側掌而立。這一招式並沒有名稱兒,但卻是無恨生的絕學。
七妙神君看他僅用單掌護胸,一爪硬撞,自己是先行發難,照理說無極島主決不可能僅用一掌便能招架得住,但梅山民知道他的功力已達「玉玄歸真」的地步,功力比自己要高,這一招使得甚是合理。
當下微微一哂,右臂微掄,雙掌為拳,一圈之間,在飄飄掌影中,小指閃電伸出,一鉤一劃。
同時左手自左至右,微划半弧,以補為守。
七妙神君有自知之明,功力不殆乃是最大弱點,是以每攻一招,必留一手在後防守,否則無恨生只要硬出一式,自己一定非落敗不可——
雖則是口頭論招,但七妙神君何等人物,一絲一毫也不留人說嘴,這一點就是無極島主無恨生也甚是崇敬的——無恨生見敵招又至,且在凌厲攻勢中,夾著「金剛指」功,這一下是隱蔽非常,可說毒辣之極。
「哼!這老傢伙果然是名不虛傳,毒辣得很!」
無恨生心中暗忖,又萌起一絲厭惡和仇視七妙神君的意思。
手中驀地一擺,剛想施出「雙撞掌」加上「拍肚腿」的招式,心中卻是一動。
假如這一式使出,情形是無恨生的「雙撞掌」將挾驚天動地的掌風逼使梅山民收招,但卻不免要使梅山民和自己的「拍肚腿」接觸。
「拍肚腿」乃是太極門中招式,用上「黏」字決,威脅必大,是以七妙神君免不了一定和他相接而變成拼試內力的樣子,雖則梅山民的功夫不是不可能擺脫這個僵局,但也必定會很狼狽的,但七妙神君這等人物,必不會避開,這意思便是說此招一出,七妙神君即會落敗!
無恨生飛快的轉念頭,暗忖道:「我無恨生豈可一再倚仗較高的功力取勝?」
心念既定,倏地變招,硬拆一招。
七妙神君不假思索,飛快的比出二式,卻是虯枝劍招中的連環殺手,只見他二掌齊舉,一合之下,雙掌向上一翻一壓,正是「乍驚梅多」的招式。
無恨生倒真料不到梅山民劍法如此精妙,這一式「乍驚梅多」表面看去則是一翻一壓的式子,但卻遍襲敵手「天靈」、「紫宮」等大穴。
饒是無恨生才智蓋世,七妙神君此招一出,也不由臉色大變,一時怔在一旁,臉上出現沉思的樣子。
七妙神君心中有數,此招乃是自己創招時一再思考過,確實可盡制天下各派絕招,心中也把不定這數十年聲名屹立不倒的世外三仙有否絕學可以剋制自己的招式,是以臉上登時也露出緊張的神色。
無恨生沉思片刻,驀然一伸手,左手一揮,右手一圈之間緩緩遞出。
這是一手無名無號的招式,但如用來對擋「乍驚梅多」這招,卻是適當不過,而且守中還夾有反攻的式子——
如果辛捷在這裡的話,他必定會感嘆出聲的——
因為當他在小戢島上和世外三仙之首平凡上人過招時,也曾使出這「乍驚梅面絕招多」,平凡上人也曾在苦思之後,自創一招來破解,卻正是和這時無恨生思出的招式一般無二哩!
梅山民見無恨生竟在自己平生得意的絕學下,思出破解的招式,不由怔了一怔。
無恨生稍稍一停,倏地比出一個招式,敢情正是無極島的絕學——「破玉拳法」,不過卻是以劍招遞出。
無恨生自和梅山民以口代戰,作勝負之爭,始終處於守的地位,這時一攻之下,卻是威力大得出奇,正所謂「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七妙神君梅山民正在對無恨生的怪招不能釋於懷,這時見對方不守反攻,心中雄心奮發,冷然一哼,心中飛快一轉,卻在所
學中始終找不出一招可以封住對方這一招!
七妙神君何等人物,閉眼微思,片刻之間,目光如炬,閃目道:「無恨生,你這招論攻可說銳利無比,但論守卻得另擇招式相助!」
無恨生朗聲道:「請教。」
梅山民微微一笑,忽道:「酒溫好啦——」
說著指那正架在梅枝上的一壺「梅子香」,順手取下懸在嘴上的一隻瓷土質的杯兒道:「咱們還是先嘗嘗這美酒吧!」
無極島主無恨生微微頷首,瞥見自己並無盛酒之器,隨即伸手一撈,撈起一手的雪花,隨手作模,微一塑捏,使那積雪微成杯形,道:「荒山野地,沒有器具,權且以此代杯,向老先生索討美酒一杯!」
梅山民明知他顯示內力造詣,微微一笑道:「好說!好說!」
隨著微傾酒壺,傾出一股梅字香美酒。
須知此酒乃是剛才燒燙的,照理說倒入無恨生那以雪作成的杯中,一定會使那團雪兒熔成冰水才是,酒人杯中,絲毫不溢,倒像那雪杯兒是瓷土作成一般。
饒是梅山民見多識廣,功參造化,也不由折服!
敢情無恨生硬憑一股真火護著那雪杯兒,使它不熔一絲一毫,這一點內力修為,梅山民有自知之明,是絕非自己所能及的。
注滿一杯,梅山民也自斟一杯,舉杯對飲。
這「梅子香」正是本地特產,完全是用夾道的梅兒釀成,花香味滲入酒中,別有一股馥烈的味道。
無恨生酒才入口,已是贊口不絕。
梅山民微笑和無恨生乾杯,直到七巡,才放下酒壺道:「閣下剛才那招絕學,上盤好像是虛式,下盤卻踩七星,隨機可變為八卦之方位,敵手如果不察,先讓上盤,你必立變下盤的七星位至八卦,然後用『連環腳』襲敵,再轉上三路的虛式為實,攻勢變化不可說不多——」
說到這裡,故意停頓一下,無恨生忍不住問道:「不敢問什麼招式可以破解?」
梅山民道:「我不睬你上盤的攻勢,下盤順著你由七星變為八卦的式子踢出數腳,再等你上盤圍虛為實之際,『力斬藍關』的式子打你脅下『章門』、『紫鴆』,你就不暇自保——」
梅山民說到這裡,無恨生己滿面驚容,匆匆道:「且慢,我在你下盤踢出『連環腳』時,立即變上盤,用太極『黏』字訣化開——」七妙神君潛心微思,又出對策,斜斜的比出一式。
二人開始乃是用平生的精絕招式來測驗對手,這時卻由慢變快,只見二人口舌手腳齊動,一招一式,都說得十分快捷。
無恨生已將「破玉拳法」展開,梅山民也展開「虯枝劍法」中的連環殺招。
不到片刻,二人已以口代劍,折了將近五六十招,卻是輜銖並重,不分上下。
無恨生越打越驚,心中平日以為中原武學凋落的念頭登時不攻自消,暗暗讚歎道:
「我無恨生自以為一代奇人,但若不是那千年朱果,看來這鬼才的功力可要和我不相上下,而招式之奇似還有過之哩!最難得的便是這傢伙不但武學通神,而且文才、棋藝,好像每一樣都凌駕於我之上哩?哼!可惜,這等人才竟會是一個大大的淫賊。
想到這裡,心中不由聯想到為七妙神君而死的繆九娘,心頭火起,卻迅速又轉念到自己妻、女下落不明,心中一陣激動,手頭緩了一緩——
七妙神君正在用自己平生精力所創的「虯枝劍法」和無恨生互拆,這時無恨生心神一疏,掌法微微一慢,梅山民把握良機,雙手連揚,一連下了十餘招殺手。
無恨生心中一驚,忙凝神接了數招,但也顯得十分匆忙和狼狽。七妙神君冷冷一哼,無恨生登時雄心大發,雙手一圈一遞,也用殺手反擊過來。
再拆得數招,無恨生心中思潮起伏,再也忍耐不住了,大聲叫道:「暫且住手,我有一事相請。」
梅山民微微一怔,停下手道:「好說!老夫不敢當!」
無恨生臉色一沉,厲聲道:「你知道繆九娘嗎?」
梅山民陡然大吃一驚,全身有若電擊,怔在一邊不知所措,活像是受著什麼很大的打擊似的。
無恨生怒氣勃勃的道:「你這老賊,萬死不得贖其罪,你有沒有天良?害得她活活瘋顛而死!」
梅山民有若不聞不問,臉上現出一種茫然的表情,只是聽到「她瘋顛而死」幾個字,他皺紋密面的臉上抽搐了一下——
真的,他像是痴了,那張溫柔的俏臉在他腦海中印得多麼深刻啊!但是,她死了,死得異常凄慘,這是誰的罪過?
當他稍為醒覺,他立刻想到為什麼無恨生要如此惡狠狠的對自己?聰明的他立刻想到這是一個誤會。
無恨生始終冷冷地看著他,這時輕輕哼了一聲,那知梅山民也冷哼了一聲——
梅山民暗道:「九娘之死,就算是由我梅山民起,又豈能責怪於我?這顯然是誤會,但是我何必要和他解釋,哼,這廝分明是目睹九娘身死的,以他那麼高的功力竟然坐視不救,哼,說不得——
偏激的思想在他腦海中奔放著,他愈想愈氣,似乎真看到九娘輾轉顛狂,而無恨生坐視袖手的情形,不禁又重重哼了一聲。
無恨生心頭正是火起,正待發話,突然又見梅山民哼了一聲,厲吼道:「狂賊啊狂賊,虧你滿腹奇才,竟不自檢點,我無恨生說不得今日要替天行道!」說著舉掌下劈—
—
梅山民卻冷笑一聲,緩緩睜開雙目,瞪著無恨生。無恨生正待劈下的一掌竟自投敢立刻劈下——
就在此時忽然背後一人高呼:「什麼人敢傷吾師?」
聲音尚在十丈之外,但霎時無恨生感覺勁力逼背,心中不禁大驚,趕緊收住下劈之勢,回身一袖拂出——
想是來人是急切發掌,雙方都無法躲閃,只聽得砰然一響,世外三仙的無根生竟被震得雙肩一晃,來人卻被震得倒退兩步。
雖說無恨生匆促發招,力道沒有用足,但是這一袖既是出自世外三仙之手,一舉手之間已足以致人死命,但來人卻只被震出兩步,當然令他大吃一驚。
雙萬一朝相見之下,更是大驚,原來這人竟是辛捷!無恨生在驚震之餘,還有少許慶幸,本來他以為辛捷是葬身海底了的,每當他平心靜氣想著時,總覺有一份內疚,現在辛捷不僅沒有葬身海底,而且似乎功力大增,正待發話,辛捷已怒道:
「你幹什麼要暗算我梅叔叔?」
辛捷性情本就偏激,恩怨之心十分強烈,他本對無恨生就十分懷恨,這時見他舉掌欲劈梅叔叔,不禁更怒,當他想到梅叔叔是全身武功廢去的時候,他再也忍不住了——
「哼,堂堂世外三仙,竟對一個沒有武功的人暗算,你這種人,簡直,簡直——我倒說不上來了——」
無恨生也不禁勃然大怒,喝道:「簡直怎地?」
辛捷冷笑一聲:「簡直畜牲不如!」他自己也不知怎麼會罵出這種話來。
無根生氣得口結,猛吸一口氣才冷靜下來,他俊秀的臉上又恢復了慣常的冷峻,嘴角上帶著不屑的冷笑,緩緩道:「無知小輩,豈可口吐狂言!」
那知辛捷已紅了眼,仍大喝道:「你這狠毒老鬼,根本沒有資格為人尊長,我只替世外三仙的名頭可惜——」
無恨生仍然冷冷道:「小子不匆好歹,說不定我無恨生要管教你了!」
辛捷嘿的一聲,凝目一望,只覺無恨生雙袖就像有幾百隻袖子一般,自己半面要穴無一不在敵勢之內,而且袖中之間透出陣陣寒風——
若是幾月前,辛捷又將一招也躲不過地束手就擒,但是此時辛捷大非昔日,竟迎面前跨半步。
梅山民功力量失,武學仍在,大叫一聲:「捷兒,用『梅佔先春』攻他下盤。」
梅山民的意思是以攻為守,但是眼前一花,辛捷竟從兩隻挾帶銳勁之風的袖子之中閃了過去,而且一晃已到了無恨生背後這一下子梅山民無恨生雙雙大駭,梅山民驚的是辛捷所用招式竟非自己所授,而巧妙則尤有過之。無恨生驚的是辛捷那一步之間,暗含玄機,似乎是那小戢島主慧大師的不傳之秘——「詰摩步法」!
但他仍不能置信,當下喝了一聲:「你再接一招試試!」
掌下手中勁道又加了兩成,單掌一飄之間,宛如大印掌的式子一般蓋了下來——
辛捷此時功力雖然大非昔比,但是無恨生這招已用出了八成以上真力,辛捷不禁心中一怯,手中雙掌一圈,半招「梅吐奇香」尚未施足,腳下已如行雲流水般退了開去—
—
正在此時,忽然呼的一陣怪嘯,一條白影從坪下飛躍而來,遠看過去,依稀可辨出正是一個白衣人以上乘輕功疾馳而至。
那人腳程極快,而姿態美妙之極,遠看宛若一隻白蝶飛翔,無恨生、辛捷,梅山民都不禁引目注視。那人走得近時,忽然哈哈長笑,那笑聲有如夜梟長啼,十分刺耳。
辛捷看他兩腋下還挾著兩個人,看來兩人都已昏迷,軟綿綿地任他挾著,心中不禁佩服這人功力,帶著兩人那有這份輕靈功力。
那人忽然停住笑聲,朗聲道:「無極島主,還識得我嗎?」那聲音真比方才的笑聲還要難聽幾分。
無恨生凝目一看,心中猛省,這白衣漢子正是和自己曾有一面之緣的東海盜王——
玉骨魔。
無恨生立刻想到玉骨魔手下在海上玩的一手毀船勾當,心中雖然大怒,但表面上仍保持那一份冷冷的態度,不屑的哼了一聲道:「玉骨魔你手下那什麼姓成的舵主手下真差勁啊,我本來還道東海海盜自從你老兄接管之後,一定威勢大非昔比,那裡知道卻是每況愈下,我做兄弟的看了真是失望得很,一氣之下把三條船都送進了海龍王宮。」
他本以為玉骨魔聽了之後必定驚怒交加,那知玉骨魔只微微點頭,似乎早已知道了一般,一直等他說完,才緩緩道:「就是因為我玉骨魔承海上兄弟瞧得起,尊稱俺一聲頭兒,所以今日才來有一事求你老——」
無恨生心想:「你派人暗算於我,我還沒找你算帳,你又有什麼花樣?」
只見玉骨魔繼續道:「你老也何道,咱們吃這行飯的最重要就是地盤,以前往來東海的船舶都得經過咱們十沙群島,但是最近由於新發現航路,商人都繞道無極島而行,這樣咱們兄弟可就沒有飯吃啦,所以在下斗膽請求無極島主一樁事——」
無恨生愈聽愈不是味道,心中不禁勃然大怒,冷冷道:「你可是要我無極島作為你的地盤?」
玉骨魔乾笑了一聲道:「不敢,不敢,在下只是請島主賞咱們兄弟一口飯吃。」
這等於是承認了無恨生的話,無恨生怒極反笑,笑聲愈來愈高,宛如老龍清吟。
玉骨魔又道:「咱們在黃子沙群島另布置了一個小島,一切住宅用具盡和無極島原有的並無兩樣!如果島主願意的話,就請島主屈住那裡。」
無根生笑聲突停,臉色一沉,對玉骨魔不理不睬,一副完全不放眼內的樣子,似乎回答反而有辱面一般。
玉骨魔見無恨生不理不睬,當下又乾笑一道:「無恨生,你且看一樁事物。」
無恨生回首一看,只見玉骨魔將挾在腋下的兩人面孔抬了上來,無恨生一看之下,驚得叫了起來辛捷一看,也險些叫出了聲,原來那昏迷中的兩人竟是以為身葬波底的繆七娘和菁兒!
無恨生叫聲未渦,已如勁矢一般撲向玉骨魔,他身軀完全水平橫在空中,就像飛過去一般,左手一招
「雷動萬物」全力施出,右手卻待機搶救昏迷中的愛妻愛女。
辛捷見無恨生這一招「雷動萬物」攻勢凌厲無比,真是絕世高人身手,心中大為讚歎,卻不知玉骨魔如何的化解?
那知無恨生的「雷動萬物」正待使足發勁,忽然大喝一聲,又硬生生將攻勢收了回來,身體刷地落地。
原來玉骨魔待無恨生招式將到時,雙手斗然緊叩繆七娘及菁兒的脈門,作勢待發,無根生知道只要他手上內勁一發,自己愛妻愛女就是神仙也難活了,於是只好硬硬收回了招式!
玉骨魔也甚顧忌,手帶兩人也不見作勢用勁,身體陡然拔起飄落十丈外。
梅山民及辛捷對玉骨魔的名頭也有所聞,這時見他輕功佳妙,心中都暗贊一聲,只有辛捷一顆心完全緊掛在那昏迷不醒的菁兒身上。
無恨生被他這樣一攪,當真有點發慌,但心深處仍有一絲高興,倒底證明繆七娘和菁兒並沒有葬身海底了。
但他不敢妄動,於是,周遭靜下來了。
沙龍坪上暮露繞裳,銀白的大地反映出一片紫紅的晚霞來,寒風依然肆勁這周遭空氣是如此的緊張,玉骨魔一襲古怪的白衫鬆散地垂著,但是卻絲毫沒有因勁風而被帶動,顯然是,他正全身運著功無極島主無恨生睜著赤紅的雙眼,但是他不敢稍為妄動,尤其是當他的目光觸及地下昏迷不醒的繆七娘和愛女菁兒時,他更是又急又亂,竟然不知所措起來。
玉骨魔冷冷地看著他,依然全神戒備著,久久不見無恨生回答,他又加了一句:
「這條件可說簡單極了,只要島主頷一下首,在下立即釋放。」
無恨生根本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任他武功蓋世,聰明絕頂,但在這種情況下也急得手心淌汗,不知怎麼辦才好。
驀地,無恨生大喝一聲:「狂賊招打!」手抖處,一截枯枝已流星般打出。
玉骨魔身體一晃,一片白影中身軀已轉了三百六十度,回到原狀時,那個枯枝飛擦而過但是坐在地上的梅山民卻發覺無恨生打出枯枝時,抖手之狀有異,他輕嗅了一聲。
玉骨魔哈哈笑道:「無恨生大名久仰,何必再顯這手功夫,只是這一截枯枝,算是答應還是不答——」
「應」字還沒有出口,果然不出梅山民所料的,那截飛越而過的枯枝竟又呼地一聲轉回了頭,成一段弧線地襲向玉骨魔的背心——
玉骨魔只知道是背後有人暗算,一旋身間呼呼劈出兩掌——
「卜」地一聲,那截枯枝竟然被他凌厲的掌風卷飛而去,撞在丈外的梅樹上,而且深深地插了進去。
站在梅山民身旁的辛捷正方讚歎無恨生的神妙發鏢手法,只見無恨生已乘玉骨魔轉身出掌的一剎那間,有如一縷輕煙般向地上的繆七娘及菁兒撲了上去——
無極島主這一撲乃是全力施為,那快雖快到無以復加,但舉止之輕靈也到了極點,似乎整個人在空中突然間失去了重量。
玉骨魔發覺被自己掃出的乃是無恨生先前打出的一截枯枝,立刻知道不對,一招「背封龍宮」施出,身體如閃電般轉回,但是,無恨生的手指離繆七娘領口巴不及半寸——
玉骨魔急得大叫一聲,白袖一拂,右掌挾著畢生功力,勢比奔雷地砍向無恨生小臂——
無恨生雖然被救愛妻愛女之情急昏了頭,但是經驗告訴他,只要一讓玉骨魔碰上小臂,不管內功怎樣高強,這隻手就算廢了。
電光火石間,他只得暫緩抓繆七娘領口,匆促地將下抓之掌變為上拍——
「拍」的一聲,儘管無恨生匆促變招,力道沒有施全,但是玉骨魔己被震得肩窩發麻。不過無恨生到底無法碰上繆七娘的領子。
但是無恨生何等人物,一手應敵,另一手卻仍騰出去提繆七娘的衣襟——
只聽玉骨魔冷冷一哼,白袖一揮一卷,一股無臭無味的彩色煙霧從袖口中噴出!
無恨生心中一凜,想到玉骨魔是有名的老毒物,這彩色煙霧必是什麼毒惡之霧,也顧不得再抓纓七娘衣襟,翻掌在地上一按,身體暴退,同時屏住呼吸——
無恨生一看玉骨魔袖中飛出彩色煙霧,心中立知不妙,立時抱起梅山民一同退後,只覺眼前一花,「快退!」
同時伸手抓住七妙神君,足下不停地飛躍而起。
辛捷也感頭上忽然一昏,連忙屏住呼吸使出「暗香浮影」的輕功絕技,倒飛出去。
辛捷此時功力非同小可,這一招「香聞十里」足足飛出七八丈才落了下來,腳尖才碰地,耳邊「呼」地一聲,無恨生扶著七妙神君梅山民從旁邊超過。
辛捷不禁大大嘆服,再看那玉骨魔時,又是一驚——
原來這一回兒功夫,玉骨魔竟在所立之地一丈周圍迅速地走了一圈,兩袖揮處,似乎有一些極細的粉末落了下來,霎時他所立的地面上的白雪從外面開始變色,漸漸蔓延到中心,玉骨魔迅速地在繆七娘及菁兒口塞大了一粒丸兒。
不消片刻,就變成了一個直徑一丈的灰色雪圈,而玉骨魔等三人則在圓圈中心,襯著四周的,這灰黑色的圓圈就如在白紙上畫上去一般清晰,玉骨魔那一襲雪白的衣衫也就益發顯得古怪而刺目。
雪花仍然飄著,但一觸及那灰色圓圈,就化成了水。
無恨生經過一次冒險失敗,心中反而靜下來,凝目思索搶救妻女的辦法。
梅山民忽然緩緩道:「老夫識得那玉骨魔所施之毒乃是名叫『透骨斷魂砂』,所布之地,三個時辰之內,人畜走過,不論穿了多厚的鞋靴,必然立刻中毒身亡,只是這種毒物極難配製,據說配製之方已失了傳,不知這玉骨魔怎麼會的?」
辛捷本對無恨生及繆七娘惡感重極,但這時被玉骨魔擒住的,有一個正是那美麗的菁兒,這就不同了,是以他仍十分急於救人。
這時一聽梅叔叔說出這毒砂之名,心中忽然一動。
只見他一聲長嘯,忽然一躍而起,身形有如一隻大馬般飛進了灰圈,人在空中,右手一翻,嗆然一聲,長劍已到了手中,宴時化成一片光影向驕立圈中的玉骨魔頭頂蓋下。
玉骨魔見那青年一晃身,是連人帶劍到了頭頂,心中不由一驚,鼓足真力,呼呼兩隻白袖掃出,左剛右柔,剛者直擊辛捷前腹,柔者則暗含刃勁,卷向辛捷手中長劍——
辛捷暗嘿一聲,猛提真氣,磁的一聲,一縷劍氣從劍尖透出,劍光一匝宛如長蛇出洞,正是「虯枝劍法」的精妙絕學「梅佔先春」。
玉骨魔雖覺這青年劍招之詭奇大出意外,但自忖功力深厚,兩袖上真力貫注,依然有如一雙白色的長鞭般卷將上來。
砰的一聲暴響,辛捷一側身之間,竟從玉骨魔左袖勁道中滑了過來,長劍一領,「梅佔先春」已使到極處,發出更強的劍氣,同時左手更乘一落勢之閃電般抓向地上繆七娘及菁兒,敢情他打算以劍氣硬迫玉骨魔退後而乘隙救地上之人。
哪知玉骨魔內勁深厚得很,辛捷的劍氣刺人他的右手袖袍竟似刺人一段極厚的朽木之中,辛捷暗叫一聲不妙,腕中勁道一發,玉骨魔的衣袖竟也突然化柔為剛,柔軟的布袖立刻挺直如棍,而辛捷劍尖竟然如碰金屬,發出叮叮咯咯的跳動之聲——
說時遲,那時快,辛捷一劍沒能震退玉骨魔,下落之勢已至極處,雙足立刻就要碰地,而這一碰地,立刻就要中那「透骨斷魂砂」的劇毒——
辛捷一急之下,雙眼發赤,左手忽然劃了道半弧,點至玉骨魔眼前——
玉骨魔只覺這一指好不飄忽,似手自己無論從方位都難躲過,換句話說,也就是自己每一個要穴都似在辛捷這一指威脅之下。
玉骨魔既驚又怒,想不到這後生小子竟有如此神妙招式,急切中只得一份袖勁,倒退半步——
而辛捷就乘這一剎那間抽出受困的長劍,波的一聲插入了灰色的地中——
手上卻一借勁,立刻一個即將碰地的身縱起了丈余,他也顧不得還插在地上的長劍,全力一拔雙臂,身子如一隻箭矢一般躍出了毒圈——
玉骨魔雖然震驚於辛捷的武功,但是嘴角上仍露出了一個似得意似陰險的微笑。
除了失去功力的七妙神君,無恨生和辛捷都堪稱當今天下第一流高手,但因玉骨魔一身是毒,竟然奈何他不得。
三人都冷靜地思索著除毒之策,尤其是無極島主——因為只要除了毒,他自信在兩百招之內必能取玉骨魔之性命,此外昏迷太久妻女對他也是一大心理之威脅。
雪花仍然紛飛——
驀地,坪緣坡下傳來一陣震天狂笑聲——
漫天大雪下,一個老漢歪歪斜斜地走了上來,他披頭散髮,蓬頭垢面,那一身緣色長袍已髒得有三分油垢了,不過如果你仔細觀察,必能發現那袍乃是極上乘的絲棉袍,不過被弄得太臟罷了。
這老漢一路走,一路仰天狂笑,口中高聲吟道:「愛釣魚老翁堪笑,子猶凍將回去了,寒江怎生獨釣!哈哈哈哈,真好笑,好笑,哈哈……」聲帶鏗鏘之音。
這時他又歪歪斜斜走了幾步,放眼一望,天色向晚,大地昏昏,不知怎地,似被觸動心懷一般,嗚嗚哭了起來。
那哭聲隨著寒風時高時低,嗚嗚咽咽,顯見他哭得甚為悲切。
又走了幾步,老漢漸漸止住了哭聲,痴痴走了幾步,忽然咦了一聲,停在一棵大梅樹前面——
只見那奇髒的臉上現出驚訝的神情,接著他呆立著沉思起來——
漸漸他似乎想起來了,這地方,這坡兒,這樹,是多麼熟悉啊,對了,正是他童年曾遊玩的地方,這梅樹還是他親手栽的哩他像是突然記憶起來,發狂似的向大樹撲了上去,他栽種時尚只有寸粗的幼苗,現在竟合圍了,樹榦上盤錯交加的吼枝,更增加了一種力的美——
他抱住大樹,像是從那錯雜的盤枝上找到了失去的青春歲月,忽然,他又號陶大哭起來。
他斷斷續續地嘶著:「樹猶如此,人何以堪?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那哭聲如杜鵑泣血,又如巫峽猿啼,在渾然雪天中,時高時低傳出去——
坪上的無極島主、梅山民、辛捷,甚至玉骨魔都忍不住回首一看,但只能見遠處一個人又哭又笑,歪歪倒倒地走上坪來,心中都暗哼一聲:「瘋子!」又各自潛心思索如何來打破這危險的僵局。
玉骨魔見自己略施毒器,就把兩個高手難住,其中甚至包括世外三仙的無恨生,心中不禁一陣得意,揚聲道:「無恨生,我看你還是答允了吧!嘿嘿,論武功,我玉骨魔比你世外三仙差,
論毒,哈哈,我玉骨魔不客氣要稱一聲舉世無雙——」
無恨生哼了一聲,敢情他心中對玉骨魔這幾句話倒也真以為然。
那知玉骨魔舉世無雙的「雙」字才出口
突然一聲極為鏗鏘的聲音傳了過來:
「什麼人敢誇如此大口?」
所有的人一齊回首看去,只見來人正是那個瘋子!大家心中都想:「這廝方才又哭又鬧,完全是個瘋子,但此刻卻又不像個瘋子了!」
辛捷和梅山民都覺此人好面熟,但距離甚遠,又黑又暗,都沒有看出真相。
玉骨魔正在自鳴得意,突然被人喝斷,自然大怒,喝道:「何方村夫竟到這裡來撒野,快報上你豬名狗姓——」
那老漢葛然昂首,昏暗中可見一雙陣子精光暴射,辛捷心中一動,正待開口,那人突然舌綻春雷大喝一聲:
「老夫姓金,草字一鵬!」
此時周遭靜極,此鏗鏘如金錢之聲在寒凍的空氣中傳出老遠。
辛捷和梅山民一聽,心中恍然大悟,玉骨魔和無恨生卻無動於衷,顯然他們久居海外,不知金一鵬之名。
這時金一鵬似乎神智清醒,絲毫不瘋,緩步走了過去,那油垢累累的臉上,依然可以看出左嘴角上帶著一個不屑的冷笑。
他經過辛捷面前,眼光向辛捷膘了一眼,似乎在說:「小子你也來了!」
眾人倒都被他的奇異舉動弄得糊塗,只見他緩緩走向玉骨魔,神情甚是倔傲。
玉骨魔倒也不知道他是什麼來歷,不禁倒吸一口真氣,凝神以待。
金一鵬走到「透骨斷魂砂」的灰圈旁,瞧都不瞧一眼,坦然走了進去——
眾人這才發現他一路走來,雪地上連一個足跡都沒有留下,連無恨生也不禁暗驚道:
「此廝看來功力又自不弱,以前以為中原無能人,看來與事實不符的了。」
金一鵬直走到距玉骨魔不及三步,才停下來冷冷問道:「聽你自誇毒器天下無雙,哈哈,俺老兒第一個不服氣——」
玉骨魔先還以為他有別的來頭,這時見他竟似要與自己一較毒術,心中不禁一安,暗道你是找死。
於是玉骨魔也還以冷笑道:「我玉骨魔不錯說了這句話,你不服么?」
金一鵬仰天狂笑,雙眼向天,根本不理會他。
玉骨魔不禁勃然大怒,叱道:「我玉骨魔足跡行遍海外窮島僻野,那一種奇毒野草沒有見過,你們中原這等井底之蛙懂得些什麼?」
金一鵬聞言一怔,沒有答話。
玉骨魔以為他被自己報出萬兒嚇得呆了,不禁大為得意。那知金一鵬道:「我正奇怪怎麼還有人敢在我金一鵬面前班門弄斧,原來閣下是蠻夷之族,那就難怪了,哈哈—
—」
玉骨魔怒喝一聲,白袖揮處,一片彩色煙霧向金一鵬面上噴來——
金一鵬立地距他不及三步,這一片毒霧將周圓五尺的空間完全罩人,金一鵬絕難逃出,連無恨生都不禁哼了一聲——
那知金一鵬昂然挺立,忽然仰首對空深吸,將一片彩色奇毒的煙霧盡量吸人腹中!
玉骨魔又驚又怒,但一種爭勝之心油然而起,他自袖一揮,嗔然喝道:「好小子,算你有幾分功夫,你可敢與我玉骨魔再賭命一次?」
金一鵬哈哈狂笑,並不回答。忽然向圈外的辛捷道:「娃兒,你與我把那壺酒拿來——」
說著指向梅山民沽來的那一壺「梅子香」。
辛捷不知他要做什麼,但仍起身將那壺酒拿起,只見壺下之火雖然早熄,但壺底尚溫,他叫了一聲:
「金老前輩,酒來了!」
單手一送,酒壺平平穩地從七丈開外飛了過來,敢情他是不敢走近那毒圈。
金一鵬頭都不回,一招就將酒壺接住,而且就像背後生眼一樣,正好握住酒壺的壺柄,一滴都沒有滴出。
金一鵬尚未開口,玉骨魔已先搶著說:「正合我心意,老匹夫敢飲我一杯酒么?」
金一鵬道:「有何不敢?」伸手將酒壺遞了過去。
玉骨魔接過,將壺蓋取下,反過來就像一隻酒盞一般,舉壺倒了一些酒,卻將左手指甲一彈,依稀可見一些粉末彈入酒中。
他冷笑一聲道:「告訴你也不妨,我這酒中下有『立步斷腸』,你若不敢喝下,現在求饒還來得及——」
場外的梅山民和無恨生一聽幾乎驚起,暗道:「這『立步斷腸』乃是世上最毒的一種藥物,飲后不消一眨眼工夫,立刻穿腸而亡,不知玉骨魔何處弄來的,那金一鵬豈能服下——」
哪知金一鵬更不打話,接過一口就飲了下去。
「你也敢飲我一杯么?」說著接過壺也在壺蓋中注了一盞。
玉骨魔仔細觀察他手指連酒都沒有碰一下,根本沒有下毒的動作,心想就算有毒,我預服下的「百毒龍涎」什麼毒不能解,喝又何妨?
當下接過壺蓋,也一口飲下,哈哈笑道:「我勸老匹夫還是快去辦後事——」
話末說完,忽然狂叫一聲,竟自倒地,雙腳一陣亂踢,便停下不動了!
金一鵬卻冷冷一曬,緩步走出,頭也不回地去了。
事出突然,無恨生驚得口呆目瞪,他素信精通百毒的玉骨魔,竟被人家以毒制毒地斃了,「中原無人」這句狂話再也說不出嘴了。
辛捷和梅山民卻是深知金一鵬乃是弄毒的祖宗,玉骨魔自要逞強,當然不是對手了。
要知毒君金一鵬乃是千年難遇的大怪物,對各種「毒」的研究造詣,雖不是絕後,但至少是空前了,正因為他終日與毒為伍,性情也更變得古怪,所以才得了「毒君」的名號。近年他神智失常,雖然一方面是心情遭變,但主要還是因為終日置身毒中,身體已被毒素深深浸入,仗著各種毒的相剋相生之理,生命雖保元虞,但神經中浸入毒素,就顯得神經失常了,但也正因為如此,他血液中自然生出了抗拒百毒的特性,對一些外來的毒素已做到不浸不敗的地步了。
玉骨魔的「立步斷腸」雖是罕世奇毒,但豈能奈何這位毒君?而金一鵬略使「無影之毒」,就令他糊裡糊塗的送了老命。
無恨生心中又驚又喜,身形一晃,已飛身進入毒圈,大袖一揮,己把地上兩個身軀挾在腋下,眼看身體即將下落,忽地雙足一盪,身軀竟借這一盪之力倒飛出圈。
此時他身上還挾有兩人,居然不用以足借地,並且是改變方向倒飛出來,這種輕功,真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了!
辛捷也不禁躍上前去,細看那菁兒及縷七娘時,雖則面色稍帶樵粹,但氣態安祥,宛如熟睡一般,心知玉骨魔並不敢折磨她們。
無恨生伸手在兩人脅下一拍一揉,兩人立刻轉醒,而且並無中毒現象,顯然玉骨魔先將解藥放大二人口中,是以雖然躺在毒圈內,並未受到侵害。
菁兒一轉醒,睜開一對美目,大眼珠轉了兩轉,首先看見的是父親慈祥地俯視著自己,她叫了一聲:「爹!」就撲在無恨生懷中痛哭起來。
筆者至此且將無恨生海上遇難后的經過補敘一遍——
無恨生被巨浪沖人茫茫大海,雖然不停的下沉,但是仍被無恨生以絕頂輕功抓住塊船板,隨浪飄流,等到暴風雨過去之後,他竟被飄到大陸沿海的浙江沙灘——
無恨生拼著餘力爬上一座小峰,極目遠眺,只見海上已是一片風平浪靜,明媚的日光照耀著,閃閃的光點在波尖兒上跳躍,但是,那裡還有那段船的蹤影,不消說,繆七娘和菁兒都葬身海底了——
無恨生已練到不壞的境界,仍偷偷灑下了幾滴眼淚,淚珠兒滴在本來就透濕的衣襟上,絲毫沒有感覺,突然他瞪著眼,勒腕高歌:「杜鵑還知如許恨,料不啼清淚,長啼血!」
終於,他怨怒那個「七妙神君」,可惜,「七妙神君」也已葬身浪濤了!
他是絕望了,活在世上空有一身絕世神功又有什麼用處?他不飲不食,在山峰上躺了兩天兩夜。
第三天,一個念頭忽然閃過他的腦海,他想到如果他死了,那麼這一身武技豈不是要絕了嗎?於是他想到要找一個傳人——
就這樣,他到了中原……
現在愛女竟好好的在自己懷中,妻子也好好的在自己身旁,他默默感謝上蒼,上天對他真太關注了。
至於那「害死」繆九娘的梅山民,他又偷偷瞥了一眼,那絲絲白髮在寒風中飄動,巍巍然的龍鍾老態,他的氣全消了,是以他不再對繆七娘說明,僅緩緩回身向梅山民略一點首,拉著妻女一縱身,如一隻大鳥般騰空而起——
菁兒一抬頭,陡然看見了辛捷,心中大喜,但是只驚叫了聲:
「啊!你——你——」就被無恨生帶出於丈之外,兩個起落就失去蹤跡。
曠野中仍傳出了辛捷的叫聲:「菁兒——等一等」
梅山民望了望悵若所失的辛捷,問道:「捷兒,你認得她?」
辛捷默默點了頭。
梅叔叔在辛捷的臉上找到了答案,歷經滄桑的他只心中輕嘆一聲,口中卻以一種振奮的聲音道:「捷兒,我看那『梅香劍』今夜就可以大功告成了」。
辛捷陡然驚起,想起自己曾豪氣干雲地立誓,不禁感到慚愧,轉身答道:「梅叔叔,咱們先回家罷——」
聲音顯然已恢復往日的豪氣,梅叔叔掀髯微笑了一笑道:「啊——對了,那玉骨魔曾下過什麼『透骨斷魂砂』,那一塊土地三個時辰不可有人走動,現在捷兒你最好在這兒停一會兒吧,等那毒兒失效,千萬不要使人誤過!」
說著微微一笑,提起地上的酒壺,轉身走去——
辛捷也自微笑,瞧著梅叔叔走遠了,才自言自語道:「這玉骨魔的屍身,我還是把他埋了吧!」
心念一定,不再遲疑,於是在路旁挖了一個洞穴,想去抱起玉骨魔的屍身放進洞里,心中凜然一驚,忖道:「玉骨魔一身是毒,我還是不要接觸的好。」
想了一下,猛吸一口真氣,虛空向那死去的玉骨魔抓去,只見一股勁風過去竟將屍體推動起來。
辛捷不加遲疑,陡然變抓為推,虛虛一擊,玉骨魔的身子活生生的好像人托著似的,平平飛了過去。
辛捷相了相距離,「嘿」地吐了了真氣,垂手而下。
玉骨魔身子卻不偏不斜落入穴中。
辛捷心想索性用一會內功,省去麻煩,隨即舉掌一拂,掌風綿綿響起,呼地把堆積在穴邊的泥土掃入穴內,覆蓋在玉骨魔身子上。
眨眼功夫,一代名人就長眠地下,辛捷不覺微微感嘆,上前打緊泥土,心中下有一絲喜慰,敢情是自己一口真氣又可以維持得更久了!
埋好玉骨魔,不再有事,抬頭一望天色,只見已是破曉時分,而且雲鍾漸散,太陽有即將出來的趨勢!
折騰半夜,雖然是無月無星,但遍地自皚皚的全是雪,映射出來的光輝,倒也不弱。
辛捷心中略有所感,想到剛才那一場毒戰,也不由心驚,忽生奇感,忖道:「江湖上鬼宵太多,自己假如有一點兒『毒』的知識,以後行道倒比較方便。」隨著想到那金一鵬著的『毒經』正是隨身所帶,只是沒有時間研究罷了,以後如有空閑,必定要好好研讀才是。
須知辛捷為人曠達,並沒有拘謹的觀念,想到便做,這樣卻造成一個仗「梅香劍」
和「毒」揚名天下的奇俠,此是后話不提。
想到毒經,不由暗悔自己剛才沒有把它還給原著者毒君,但即轉念,此書在自己這兒,倒也不必送還,心中不覺坦然。
正胡思亂想間,天色早明,果然雪止天晴,天氣比較暖些。
雲淡風清,大雪方止,陽光露出雲霾,放射出那和暖的光線,映射在白皚的雪地上,發出刺目的光輝。
大地幾乎完全籠罩在皚皚白雪之下,一望無根,就只剩那夾道的梅兒,隨風抖動披在身上的雪花,挺立在這動人的雪景之中,令人看來心神不由為之一暢。
辛捷目送那蓋代奇人世外三仙之一的無恨生如飛走後,不覺心中思潮起伏,長吁一口氣。
梅佔先春,寒梅早放——
驀地里白地上人影一晃,在剛露出的太陽下,拖下二條修長的影子,敢情是有二個人踏雪而來。
辛捷負手而立,沉醉在這勁秀的風光中。
恁地風兒如此勁急,但卻提不起一絲一毫他的袍角。
信步走動,瞥見那梅叔叔的屋子,不禁又觸及心懷,微嘆一聲,但立刻卻又感到一種莫名的振奮,心中忖道:「只要梅香劍一冶好,不再怕那厲鶚的倚虹神劍,必可一光七妙神君的名頭,而且也一定可以尋著那海天雙煞,報卻不共戴天之仇!」
想到這裡,不由神采飛揚,但轉念想到和自己共生死的吳凌風時,心中又是一痛。
正沉吟間,並沒有發現那急奔過來的人影,等到發現有衣抉破風時,急一反首,只見兩條人影己如飛而至,無巧不巧正直奔而來,距那有毒白雪圈已僅在五丈左右了!
心中一急,不及呼喊,身體立刻騰起——
猛吸一口真氣,布滿全身,虛空一掌劈去,道:「前進不得!」
那二個來人陡覺掌風襲面,大吃一驚,百忙中不暇閃躲,也硬生拍出二掌。
三股掌風一衝,辛捷陡覺對方勁道好大,立足不穩,蹌踉退後數步,而那二個來人也被辛挺一掌震得從半空落在地上。辛捷不待身體立穩便道:「且慢,那塊地走不得—
—」
那二個人愕然立定,不解地道:「閣下是說,這塊土地咱們不可以行走么?」
辛捷站的地方是梅樹下面,光線不好,是以來人看不清楚,辛捷倒清楚的打量了二人,驚道:
「啊,原來是金氏兄弟,是的。這土地上附有奇毒,饒是功夫高絕,也擋不住此透骨斷魂砂。」
原來來者卻是辛捷曾經逢著的丐幫護法金氏兄弟——金元伯和金元仲。
金氏兄弟還沒有發現擋著他們的人正是辛捷,只徐徐的俯首注視著地面,又不解的頷首瞧著那站在梅樹下的人兒——辛捷。
辛捷迅速的說出原委,金氏昆仲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但當他們發現攔路者是他們曾經相識的辛捷時,倒生出一種釋然於懷的心情。
敢情以他們兄弟二人的掌力之和,才能和對方一擊,這種人物,江湖上有多少哩?
金氏兄弟繞道那可厭的圈兒,走向辛捷一拱手,用著一種很焦急的聲音說道:
「多謝辛老弟指示,不過敝兄弟此刻尚有急事,此恩只有後會才報。」說著兩人已凌空而去。
辛捷對二人生有極大好感,這時見二人好像立刻便要繼續趕路,不由急忙說道:
「手足之勞,何足掛齒,二位有何等重要事?竟要如此趕路,小弟倒願能微效其勞哩!」
金氏兄弟身形一挫,金元伯回答道:「敝幫幫主有難,不暇多留——」說著微微一頓。
站在一旁的金元仲微拉他一下,身軀急縱,似是迫不急待的樣子。
辛捷心中知道那幫主必然就是那可愛的孩子,見他有難,不覺心中一驚,脫口道:
「在什麼地方呵?」
金氏昆仲已去得遠了,長聲答道:「在湖南境內,不敢有勞大駕,後會有期。」
話聲方落,身形已渺在白皚皚的雪地中。
辛捷望著二人仍舊和早先見面時一樣的打扮——高高的紅帽和麻布衣服——
心中也微微一動忖忖:「剛才金老大分明有請我助拳的樣子,但他弟弟卻拉跑他,看來丐幫這次受的難倒是不小哩。」
轉念忖道:「丐幫的人物好像都是神秘不過的,但心腸卻非常好,反正現在無事,不如順江去湖南看看,相機行事!」
主意既定,不再呆立,望望天色,已知大概是三個時辰的限期了,隨即上前檢視,只見那圈兒已由粉灰色轉成白色,想是毒性已過。
於是緩步而行,走向梅叔叔所居的茅屋。
路程並不遙遠,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便進入屋子。
梅叔叔的家,辛捷已離別年余,此時重遊,心中不覺生出一種舊地重遊的重溫舊夢之感。
梅山民早已待在中堂,見辛捷進來,說道:「捷兒,快將一年來的事兒說來聽聽。」
辛捷恭聲從命,將一年來的事兒一件件用很簡略的說法說出來,梅山民——留神傾聽,當辛捷說到侯叔叔慘遭毒手時,梅山民不由咬牙切齒十分悲痛的哭著。
尤其是說到小戢島奇遇時,梅山民更是急諸於色,但等到他說到以他一人的功力竟能和「海天雙煞」力戰上千招,卻反而露出釋然的樣子。
敢情是他曾目睹辛捷和無恨生對掌的情形。
但當辛捷說到泰山大會的時候,梅山民卻僅不屑的一笑。年余的事,倒也不算少,整整說了一二個時辰,梅山民聽完后,不出一聲,好似陷入沉思。
辛捷道:「那厲老賊的『倚虹』實是先天神兵,鋒利無比,不知梅香劍能否勝過—
—」
說到這裡,見梅山民仍在沉思中,不像在凝聽,剛上住口,梅山民卻道:「那慧大師傳你的什麼神奇的步法,你再演一遍——」
辛捷微微點頭道:「這詰摩步法是慧大師畢生心血——」說著起身試了一遍。
梅山民微微沉吟,道:「果然是古怪已極,那大衍神劍也使一遍,讓我開開眼界。」
辛捷不暇思索,從起手式「方生不息」到收式「回峰轉折」,一共十式,五十個變化。
梅山民在辛捷演這二套世外高人的絕藝時,都全神貫注,沉思了好一會,才道:
「你有沒有試過把二門絕藝合而為一,那就是踏著詰摩步法,揮動大衍劍式——」
果然是一代宗師。一言方出,己驚醒辛捷,斗覺茅塞頓開,歡然道:「這能完成!」
說著便潛心思索配合之方。
梅山民見他悟心如此之高,心中也自歡然,不再打擾,走入內室,去看那正在爐中治練的「梅香劍」。
梅香劍本已是蓋世奇劍再加上那「千年朱竹」,出爐后必定鋒利異常。
七妙神君梅山民一直守候在爐旁,一直到傍晚,梅香劍開出爐,走出爐室,只見辛捷己站立室中,一招一式,緩緩比劃著,梅山民心中瞭然,知道辛捷果然已漸領悟。
再過片刻,辛捷忽然不動,梅山民何他必是遇著什麼難題。
辛捷一連試了九次,才霍然而悟,抬頭一望,梅叔叔已站在一旁,正欲見禮,梅山民陡然拔出長劍,向辛捷擲去。
辛捷不假思索,接劍在手,便在這不大不小的廳內比劃著剛才頓悟的劍招。
但見劍氣紛紛,步法飄忽,果然倍覺威勢。
辛捷連演數遍,越練越熟悉,劍光斗轉,劍風溢勁,連梅山民此等功力,也不由大加喝采!
舞到第四遍,才停下手來,見梅叔叔在一旁微笑,面帶讚許之色,忙道:「梅叔叔,這二門絕藝合在一起,果然是威力大增,再加上無堅不摧的神劍,那五大宗派的劍陣又算得了什麼呢?」
梅山民微微頷首,說道:「練了一天啦,快來吃飯。」
餐罷,梅山民問起辛捷今後行蹤,辛捷便把自己又二度逢著金氏昆仲的事說出來,並告訴梅山民自己決定先到湖南一行。
梅山民自然贊成,宿得一晚,次日清晨,便預備動身。
辛捷才回家一天,又要遠行,不由心生依依之感,梅山民微笑著,把梅香劍系在辛捷背上說道:
「這劍子隨我梅山民飄蕩大江南北近廿余年,不知誅過多少惡人,今日你重仗劍行道江湖,一定要保全『七妙神君』的聲名,報卻那大仇,想那『海天雙煞』也必會在梅香劍下伏誅的。」
七妙神君的一番話,不但引起自己的豪興,就是連辛捷也覺自己使命重大,雄心萬丈哩!
拜受過寶劍后,梅山民又道:「那單劍斷魂的兒子,或許未死也未可知,你有機會最好去打聽一下子,再者你這會功夫大大進步,或己超出當年我行道時'的功夫,可以不再借用我的聲名,不必再以七妙神君的姿態出現,想你也未能保持不失吧!」
辛捷雄心奮發的說道:「梅叔叔請放心,捷兒必能如你所願。」
二人一再殷殷話別,辛捷才告別走去。
這時雪已停下,晴空一碧,太陽高照,辛捷在這絕無人跡的荒道上,用上乘輕功馳向泯江,在尚末溶盡的雪地上,拖著一個修長的影兒,緊隨著身體,如一條黑線劃過白雪,如飛而過!
泯江本來是合長江一齊流的,經過數千年的變更,將一條河流分一為二,這四川的沙龍坪距泯江並不算遠,僅有十多里路程。
辛捷一路奔來,不到一個時辰,渡口已經在望。
江邊人眾甚是雜亂,辛捷放慢腳程,緩步行去。
這時江邊已擠滿了要過渡的人,渡口旁邊全停了一條一條船兒和一排一排的木筏,運貨和載人都甚是繁雜。
這渡口本來不甚繁華,但到過渡的時候,卻也甚熱鬧,辛捷走到江邊,但見並列的船兒都已接近客滿,忙上得一艘船,對梢公道:
「可是要順江而上,去三峽嗎?」
梢公點了點頭,辛捷於是找個地方坐下。
再歇得一盞茶時候,船隻預備開行,梢公解開大纜,稍稍乘篙,船隻順水而下。
辛捷遠望長江,只見平蕩蕩的一望無際,到視線交點處,仍是一片蒼灰,斜望那泯江,卻只是細細一線,和長江相比,不知相差好遠。
船隻隨水而沉,不快也不慢,勤的梢公仍撥得二漿,賴的梢公卻動也不動,隨波逐流。
天氣仍然很冷,乘客都縮在艙里,辛捷想欣賞一下風景,獨自坐在艙外。
江風漸起,船行加速,不到一頓飯時間,已駛出十多里路程。前面便是有名的青龍險灘,古今以來不知有多少船兒葬身在這裡,再懶的梢分到了這裡也不敢怠慢,都站起來緩住船勢,叫客人把行李都放在艙內,以免翻出船弦。
水流加急,船行愈速,簡直是有如一隻脫弦的箭兒。
「青龍險灘已然在望,梢公彼此吆喝著,東撥二槳,西撐一篙,都在迫不急待之間,閃去不知多少暗礁。
險灘的中段江面陡窄,有一段水流由二邊的礁石沖積,形成一個潭狀的水面,初看就像是一片死水鑲在急湍中一般,船隻到了這裡,都是一緩。
梢公乘機大聲對船中的客人道:「前面有更險的地方,眾人請把行李放在艙底。」
敢情他是想以重量增加穩度。
話方說完,要地那岸邊沙灘有人大叫道:「喂!梢公!過渡——」
梢公循聲一望,只見有一個人站在距船約摸六丈的岸上,大聲呼喚。
辛捷眼尖,已看出那人年約四十五六,打扮得不倫不類,滿臉虹髯,卻身著一襲書生儒袍。
梢公大聲答道:「渡船已經滿,怎能再加一人,前面可是全程中最險的地段」
那漢子叫道:「我只是一人,並沒有行李——」
梢公巴不耐煩,大聲道:「你不看見這警戒線嗎,吃水己到最深的地步了。」說著一指船弦上划的一道白線,果然水已蓋到線頂了。
說完雙篙一撐,船行如箭。
辛捷望那人,只見他臉上掛著一付不屑的冷笑。
江水急奔,船行愈速——
驀地里,梢公大叱一聲道:「注意了——」
辛捷閃目一瞥,只見江心堅立著一塊極大的石塊,剛好佔住江面一半寬的地方,只有二旁可以通船。
石上刻著差別大的三字——「望我來。」
那三字雕刻的生動有力已極,可謂鬼斧神工,但「望我來」三字卻不知何意。
江水在此奔騰益速,有若萬馬千軍,衝激在大石塊上濺起極大的浪花,構成足以一口氣便吞沒一條大船的漩渦,饒是辛捷一身絕頂功夫,也不由暗暗心驚!
船行快極,不到片刻,距那石塊僅只五六丈,而船速卻絲毫不因梢公的拚命阻速而減。
那梢公緊張已極,雙手握篙,驀地里吐氣開聲,「嘿」地將長篙用力一撐。
辛捷見他一身肌肉有若老樹搓藤,交錯凸出,背上棉衫都似快要掙裂一樣。
船行本速,再加上一撐,簡直有如飛行——
就在這時,辛捷驀聞及衣抉飄空聲,轉目一望,不由大驚失色,一個常人不能置信的場面出現——
那虯髯漢子在距離那麼遠的地方,破空冉冉縱向船中,旅客都早躲在艙中,梢公也正全神關注,只有辛捷一人看見,那人好狂,足步虛忽,來勢非常快速,竟然比那急行中的船還要快,眼看就要落在船上。
驀地里那人雙足虛蹬,身形又逢拔起數尺,似乎有意找那不准他上船的梢公麻煩,橫飄過去,眨眼便落在那梢公斗大的籠帽的帽沿上。
那人輕功好生了得,真可比得一葉墜地,再加上梢公全神關注撐篙扳漿,根本不知有一個大漢已站在自己頭頂。船行如飛,江波微盪,那人身軀好像一張枯葉,隨著上下搖動,卻平衡如常。
這一手露得十分高明,連辛捷此等功夫都不由心驚,尤其是在如此速度下,那人竟能準確的落在船中,這份功力實在是駭聞的了。
辛捷心中忖道:「這漢子的功夫如此高明,卻犯了一點賣弄的毛病,必非正人君子,看他十分急於趕路,會不會是去湖南和丐幫作對的哩?既然行動如此張狂,非打聽他的目的不可。」心中一轉,有了計策。
正沉吟間,那船行得好快,已經筆直奔向那石塊而去,驀地里那梢公「拍」的放下木漿,用雙手去掌舵,看他那樣子,是要保持直線前進似的。
正前面便是那大石兒,船兒如果要直線而進,豈不是撞上去要粉身碎骨嗎?
饒是辛捷定力如此,也不由驚叫出聲,那賣弄輕功站在梢公斗簽上的漢子想來也是從未走過水路,他身立高處,觀的格外清切,不由失驚暴叱出聲!
還來不及開口怒罵,那船兒已對準「望我來」的大石兒沖了過去。
梢公全身微蹲,想是全力掌舵,仍然保持筆直前進。說時遲,那時快,江水奔到這裡,被大石阻住,分為二支,船兒不差一分一厘,「嘩啦」一聲暴響,緊緊貼著大百右側,走了一個「之」字弧形,在千鈞一髮之際轉了過去。
大概是彎兒轉得太急,辛捷覺得身子一陣不穩,那船兒的左邊深深浸在水裡,江水只差一二分水便要進艙,而那右弦卻連船底兒都翻露在水平,假若有甚麼行李還放在船頭,不早就會摔出船艙才怪哩!
由於速度和離心力的作用,江水登時被打起一大片來,艙中乘客多半走慣這條水路,並沒有人發出驚呼。
那漢子不料竟是如此,重心不穩,登時要摔出去,大吃一驚,連忙縱身下艙來,那裡知道力量太大,身體尚未著地,便摔出艙去。
他本來想等著地后立刻使出「千斤墜」的功夫,見勢不對,驀地身子一弓,百忙中一帶那梢公,梢公在全神掌舵,他這一帶力道好大,梢公登時立足不穩,跌出艙去。
辛捷大怒,但救人要緊,倏地伸右手抓住船上的弦索,一撐一翻,身體已飛了出來。
這一下動作好快,竟趕在那梢公的前頭,左手閃手一抓,正擒住那梢公的一隻足跟,猛的往懷中一帶,硬生生將他飛出之勢拉回,放回艙里。
那虯髯漢子大約自知理屈,吶吶地站在一旁,梢公早已嚇得面如土色,卻始終不知那漢子怎麼進入船的。
辛捷怒哼一聲,心念一動,強忍著怒火,坐了下來,回首瞥那「望我來」的大石一眼,只見水花暴濺中,「嘩啦」一響,敢情又是一隻渡船在千鈞一髮之際渡了過來。
心中忖道:「這水上的操作倒真是不易,剛才若想要轉舵閃避大石,豈不剛好上前送死?一定要保持向大石垂直斷向急駛,才能恰巧避過,對那石兒來說,真是可謂望『它』而來了,想那立石的人果然用心良苦——」
正沉吟間,又是三四隻渡船在極大的傾度下,渡過險關,見那些終年操作在水上的人,都似不當作一回什麼很難的事,心中不覺一陣慚愧。
一面胡思亂想,那船兒已在全速下馳出將近廿多里,眼看三峽在望,乘客多半預備打檢行裝。
辛捷心中一驚,轉目瞥見那虯髯漢也自坐在船弦上沉思,想是梢公見險關已過,也並不再強他下船。
轉念一思,剛才自己神功展露之時,好像並沒有人看見,當下站起身道:「這位兄台好俊的輕身功力——」
敢情他是想套出那人的行蹤。
那人早先見辛捷露出一手,本已驚異萬分,卻不便相詢,這時見辛捷主動搭汕攀談,早抱著一肚子疑問,搶先答道:「不敢,不敢——」
辛捷聽他口音竟像是兩廣一帶的,心中疑惑,口中答道:「敢問兄台貴姓大名?看兄台這模樣好像急著趕路——」
說到這裡,用心觀察那漢子的臉色,那漢子倒是神色不變,朗聲答道:「敝人姓翁,單名正,閣下說得正對,在下正要趕到湖南去探看友人呢!」
辛捷心中一凜,心知所料多半是實,忖道:「這人如果真是趕去與丐幫為敵,嘿!
金氏兄弟恐非敵手
哩。」口中卻道:「小可辛捷也正是想去湖南暢遊名山大湖哩,這倒好,兄台如是不棄,可否同道而行?」
翁正忙答道:「辛兄那裡的話,有辛兄如此功夫的人陪行,不但一路安全可靠,而且可以藉此討教哩。」
辛捷知道他的意思,正是心中不服,有較量的意思,僅僅淡然一笑,隨口道:「那裡,兄弟的功夫那裡及得上翁兄十分之一!」
說說談談,船兒已到三峽,二人付過船錢,一齊向湖南省境趕去。
一路上辛捷曾數度用巧言圈套,翁正卻絲毫不露口風,辛捷也只好相機行事,不露馬腳。
二人腳程甚快,一路上翁正總是想和辛捷比試腳程,但辛捷總是一味相讓,翁正倒也沒有辦法。
這天傍晚,二人已趕進了湖南省境內,實在累得很,於是決心落店打尖,好在官道盡頭便是一個小小集鎮,趕快加緊足步,不消片刻,便落入一店。
正是用晚膳的時刻,二人微一休息,便叫店家用餐。
這正是冬季中期,湖南還好,不十分寒,但也是陰風吹激,雪花微飄。二人坐定,要了一份熱騰騰的米面,同時也要了一斤聞名全國的湖南臘菜。
果然名不虛傳,二人吃得實在吃不下的樣子才罷手,算一算倒也吃了四斤臘肉。
正吃得痛快,驀地里那廂一個粗啞嗓子的說道:「聽說那崆峒派和丐幫在本省交惡,不知是真還是假?」
話聲清晰傳來,辛捷不覺微微一驚,趕快留神傾聽,還順眼瞥了那翁正一眼,果見他也是全神貫注。辛捷心中有數,已知他必是為此事而來,卻不知和丐幫是敵是友。
正沉吟間,另外一個聲音道:「嘿!黃老弟,你消息可真太不靈了,別說交惡,崆峒甚至抓住了丐幫的新主哩——」
這個消息,辛捷倒是已知,只聽那人繼續道:「昨天聽說,丐幫老幫主的護法金氏兄弟又出了山哩——」
說到這裡,聽眾逐漸凝神注意,卻聽那逐漸微弱的聲音斷續傳來道:「金氏兄弟的功夫你是知道的……聽說……一夜之間闖六關……崆峒弟子……一塌糊塗。」
辛捷心知金氏昆仲果然重新護法,大振神威,心中微安,但瞥見那翁正時,卻見他一臉震驚的樣子,心中已然確定,這傢伙必然是和丐幫為敵的了。
又聽得那姓黃的小子粗啞的說:「真的嗎?這倒是一場好聚會,咱們反正沒事,可否趕去一看?這個熱鬧湊湊倒也不妨。」
他因為嗓子較為粗啞,是以聲浪較高,能夠清晰的傳入辛捷和翁正二人的耳中。
那另一個聲音支冷笑一聲道。「你想么?」
那姓黃的怒道:「怎麼?」
另一人道:「神霆塔周圍五里全給二方的人給派人阻住啦,老百姓過路都不放一個,像你這一身武林打扮的人,人家肯放你去湊熱鬧?」
那姓黃的啞口無聲,二人大概話不投機,不一會便只傳來一陣「烯哩呼嚕」的吃面聲音。
地點既已知曉,辛捷心中自有打算,見那翁正還低頭沉思,不由沖著他一笑道:
「湖南的臘肉果是匹敵全國,翁兄可以為是?」
翁正微微一定心神,忙答道:「自然!自然!小弟也有同感。」
二人再閑談數句,也就各自歸房。
辛捷雖然知道雙方交戰的地方乃是在神霆塔中,但並不知神霆塔在什麼地方,忙去請問店伙,好容易才弄清楚原來正是距這兒不遠的一座山邊,地位很有荒僻。
辛捷回到房裡,心潮起伏,忖道:「丐幫和崆峒好像從沒有什麼仇惡,但上次厲鶚便曾親自追擊過那金氏昆仲和新幫主鵬兒,而且好像是為著一柄劍鞘而起糾紛,這個我倒不管,主要是那可愛的鵬兒——」
想到這裡,眼前又出現鵬兒那清秀而可愛的面容。轉念繼續下去,忖道:「啊,那翁正究竟不知道是什麼來頭,看他那天江上的輕身功夫似乎功力還在我之上哩,若是和丐幫為敵,金老大,金老二倒非常危險,卻不知厲老賊是怎麼把這等人物請出來的。」
想到這裡,不由暗暗緊張,忙盤坐運了一二次功,寧定心神,陡聞衣抉破空聲,暗中微微一笑,心中知道翁正必然已去神霆塔,不再遲疑,拍開窗戶,如飛趕去。
辛捷已自店伙那裡間得神霆塔所在,一路風馳電駛,果然不久便望見不遠前一條人影如飛奔去,看背影可不是那翁正的漢子嗎?
敢情是他這傢伙粗中有細,也向店伙問清了路途!
目標既已發現,不再遲疑,驀地猛提二口真氣,把輕功展開十丈,足不點地,全速趕去。
趕近前了,翁正像是不知有人跟蹤,倏地一轉,向左邊一堆亂石中,辛捷知道轉過亂石,神霆塔便可在望,不再遲疑,「呼」的飛縱過去。
正想躍過亂石轉彎,驀地一股強勁的掌風迎面襲來,顯然是那翁正早已發現有人跟蹤,一掌偷襲過來。好在辛捷倒也防到這著,連忙一挫身形,卻覺衣衫獵獵作響,敢情是掌風壓體,只差數寸便及得上地位。
百忙中猛提真氣,一掌虛拍,卻是用了十成的力道,掌風聲勢倒也是甚驚人「拍」
地一聲,顯然是硬對硬,辛捷身子尚在空中,陡然覺得一股好大的力道壓身,登時被震落地,閃眼看那翁正時,卻也踉蹌而退。
辛捷心中有數,自己的力和對手是完全平手,這倒是很少的現象。翁正大吃一驚,看那來人時,竟是和自己已共宿多日的辛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