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沈宗儀目送吳天才去后,搖頭一嘆,自語說道:「沈宗儀本已相當狷介,一身傲骨,想不到這位吳天才兄,居然比我還要傲上三分……」

邊自失笑,邊自緩緩前行,但心中戒意已深,覺得這西行路上,為何屢有風波,所出現的並均是些黑遭之中的一流好手?

這現象太不尋常,既要對付自己,又要對付吳天才,自己更出於意料地,會成為吳天才的『福星』,卻不知吳天才會不會也成為自己的『福星』?

倘若如此,則真奇妙絕倫,令人無法推斷,如入雲山霧沼……

就在沈宗儀眉頭雙皺時,面帶苦笑之際,來路之上,突起笛韻,韻味於清絕之中,略帶凄涼幽怨。

沈宗儀略一閃身,隱人道旁一片小樹之後。

他怕誰?莫非是怕了適才入耳的凄涼幽怨笛韻?

對了,他是怕,不是怕笛韻,是怕岳倩倩……

不是怕岳倩倩的人,是怕岳倩倩的美……

白嬤嬤猜得對了,人好好色,理之常情,沈宗儀也是人,是個身理上沒有缺陷,並極為英俊瀟洒的年輕男人,他對岳倩倩那等具有絕代姿容的妙齡女郎,沒有理由不起愛慕之念。

但他生理上雖然沒有缺陷,心理上卻有缺陷。

形容得古典一點,他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形容得現代一點,則是沈宗儀曾經做過一場極為甜蜜的夢,但是,夢已破碎!

他的心,和夢一起碎了……

於是,他厭利,他逃名,埋葬起威震八荒的「四絕書生」四字,隱居於小鎮茅屋。

沈宗儀夢作得太美,心碎得太盡,既然厭世逃名,為何不死?

他本來在夢碎之時,的確想死所以不死,而在小鎮茅屋中,厭利逃名之故,是為了有所等待!

他等的是半面破鏡,以及在破鏡上所書的「白水鎮」三字。

湖邊釣魚時破鏡出現,才使沈宗儀重入扛湖,開始了這次趕赴「白水鎮」的千里西行。

沈宗儀知道,自己滿身都是恨,滿身都是仇!

此行,苦是失敗,毫無疑問地,必被仇恨吞咽!

若是成功,必也在仇消恨釋后,含笑自絕,以期到另一個世界中去,去追尋補綴他那美好破碎的夢!

在這種心理缺陷下,沈宗儀自然儘力使心潮平靜,不願古井再波。

但偏偏由於酒館邂逅,遇見了幾乎使他古井再波的人。

人,自然就是岳倩倩,幾乎能使他古井再波的力量,則是岳倩倩超凡絕俗的美,和她帶點高傲的刁蠻性格。

沈宗儀曾是夢中人,領略過愛的滋味。

他深深了解,像岳倩倩這等絕代佳人,個個目高於頂,決不會輕易示愛。

但若一旦動心,卻必然愛得真,愛得深,愛到銘心刻骨,愛到悔枯石瀾!

沈宗儀認為自己的生命,只在千數百里的旅途之間,一到「白水鎮」后,或好或歹,便將永別塵寰,進入另一世界。尤其「七劍齊飛」、「賣魚藏毒」兩事的連續發生,使他發現在這一路之間,必將飽經兇險,是否能平安抵達「白水鎮」,尚自難說。

沈宗儀義膽仁心,一身俠骨,他肯在這種命若蜉蜉,身攖萬險的情況下,去愛上岳倩倩?

或被岳倩倩所愛么?

不敢再嘗甜夢味,只因曾是夢中人……

其實仔細分析起來,他之所以逃避岳倩倩之故,不是為他自己,而是為了岳倩倩。

沈宗儀的江湖經驗,雖然不如吳天才,但也一望而知,岳倩倩雖然略嫌高傲,有點刁蠻、但本質卻極為善良。

他不願使這樣一個善良,美麗可愛的女孩子,真應了「紅顏薄命」之諺,一生都忍受著痛苦煎熬,情感嗜嚼!因為,岳倩倩雖然美得撩人,自己也頗有男性魅力!

她若在自己身上,編織夢境,則不管這夢境能有多美?多好?多麼和諧,均必於一剎那間,便告破滅!享受只是一瞬,痛苦卻屬畢生,划得來么?……

答案自然是,也自然極為正確的是「划不來」三字。

既然划不來,沈宗儀為了求自己心情寧靜,能專心一志地,去辦「白水鎮」之事,以及為了避免損及岳倩倩的幸福,他只有唯一的法兒!就是「逃避」!

但冥冥中的主宰,是否對人捉弄,使他逃避不開?

酒館中的「逃避」后,竟有那「小廟」重逢?

「小廟」中的「逃避」后,又有這山中聞笛?

沈宗儀精於樂律,一聽便知這笛韻極高,並有點耳熟。

立刻想起小廟之會,知這吹笛之人,有九成九地又是岳倩倩。

於是趕緊作第三度的逃避,也是異於前兩次的「未見之避」閃身形,隱入林木之後。

笛韻,車聲……

來了一輛車,是輛華而雙套蓬車,由兩匹駿馬拖駕。

笛韻從車中發出,雖然簾慢低垂,不見吸笛之人,但在蓬外駕車的,卻是白嬤嬤,豈不等於說明了車中吹笛的岳倩倩?

沈宗儀隱身林內,看見果是岳倩倩,不禁眉頭深蹙!

他弄不懂嬤嬤與岳倩倩怎麼會與自己走了一路?但願前途分歧,免得自己於應付「七劍齊飛」等厲害暗襲外,還要有時時避免與岳倩倩相遇的精神負擔……

萬一……

沈宗儀想至此處,心中猛的一驚!

他是想萬一岳倩倩與白嬤嬤也是前往「白水鎮」,則漫漫長途之中縱令自己再怎逃避,恐怕也難免有見面機會!

但一轉念間,覺得天下那有如此巧事?……

沈宗儀心中剛剛一寬,突又一緊……

他又發現,發現山路上又有兩個身帶兵刃的勁裝漢子,施展輕功,快步馳來,並向岳倩倩的雙套香車車影,遙為指指點點,互相低語,臉上浮起獰笑!

沈宗儀心中怎得不緊?因為他已看出,這兩個勁裝漢子,似乎起子邪心,暗地追躡,欲對岳倩倩、白嬤嬤有所不利。

雖然,從輕功身法看來,這兩人只是二流人物,不應該對具有一流身手的白嬤嬤構成威協!

但常言道得好:「明槍容易躲,暗箭最難防」,倘若他們在暗中行甚下流算計,岳倩倩也難免不會身遭兇險。

男孩兒家既走江湖,不畏鋒鏑,略為受點傷損,甚致於流些血兒,原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

但女孩兒家的清白之體,若為奸人暗算,有所玷污,卻是無可彌朴無法報復的終身恨事……

想至此處,沈宗儀不禁為那容光太以誘人的岳倩倩暗捏了一把冷汗!

他不再隱匿,趕緊閃身出林,追蹤下去……

兩名勁裝漢子,暗躡岳倩倩,沈宗儀暗躡兩名漢子,造成了螳螂捕彈,黃雀在後面的微妙的情況。

剛才,他躲避岳倩倩,如今,他又追蹤,是不是有點矛盾?

不,不算矛盾。

因為沈宗儀想躲岳倩倩的原因,至少有一半是為了對岳倩倩的天人顏色,曼妙風姿已生愛好,只為了自己的本身情況,才咬定牙關,紿她來個相見不如不見,無情恰似深情!

他雖然不願把岳倩倩這朵嬌花,變成自己身旁襟上所佩,或室內瓶中所插,但卻更不願變成顛狂柳藕,或輕薄桃花,任人踐踏,任人攀折!

他只希望岳俏倩成為一朵蓮花,陪著君子,或是成為一朵菊花,陪著隱士,或為蘭花、梅花,陪著能夠賞花,一定愛花的騷人墨客……

最差的情況,也只願岳倩倩成為一朵牡丹花,歸於王侯,或屬於富豪,雖然略嫌庸俗,卻也平平安安,得享一生富貴!

如今,前有嬌花誇絕世,後有凶人起噁心……

情況委實不妙,沈宗儀認為自己若不尾隨暗護,只要白嬤嬤略為大意,岳倩倩必遭大厄,要從蓮花,菊花,梅花、牡丹花等清高富貴之花,一下跌入污泥,變作楊花柳絮!

所以,他追蹤了!

他認為自己儘管追蹤,但可盡量避免露面,仍與先前所決定的原則,不相違背。

一里、兩里、三里……四里,不過十里左右,便生情況!

前面一段山路,比較狹隘,兩旁大樹參天,卻有一株樹兒,不短怎樣折斷地,倒了下來,橫在路上。

人會輕功,馬會蹤躍,但駕了車的馬兒,卻無法越過這種障礙。

尤其樹倒之處,適逢轉折,倘若車馳太快,一個收勒不住,便會翻車出事!

白嬤嬤駕術精良,轉過彎來,一眼瞥見前面有了情況,手中鞅繩猛勒,兩匹良馬,長嘶熬勢收蹄,使車輪在山路以上,刮揚起一片塵土。

岳倩倩笛韻一停下,在蓬中發話向白嬤嬤問道:「白嬤嬤,你為何這樣緊急停車,出了甚麼事兒?」

白嬤嬤道:「也不知道事出偶然?或有人搗鬼?前面有株大樹,橫倒路上……」

她一面發話,一面下車。

岳倩倩微揭車簾,向前面看了一眼,皺眉說道:「白嬤嬤,小心一點,你打算怎麼辦?」

白嬤嬤冷笑道:「區區一株大樹,還難不倒我老婆子,若非人為,是樹倒霉,若是人為,則無非是那人找死!」

說至尾聲,人已下車,走到樹旁,雙掌一搭樹身,準備凝具功勁,把這株阻路大樹,拋飛下路邊深壑。

前文曾經交代,這段山路兩旁,有不少參天大樹。

白嬤嬤雙掌才搭樹身,便從一株參天大樹上,飛灑下一片銀光!

這片銀光是面絕大絲網,撒網人手法極高,乘白嬤嬤毫無防範,把她頭手全身,一齊網住。

岳倩倩見狀,失聲叫道:「白嬤嬤……」

車后丈許外,有人獰笑介面道:「小乖乖,不要叫白嬤嬤了,我們兄弟三人來伺候你,包管周到舒服,比那老婆子,強得多了……」

岳倩倩此時人也下車,回眸一望,只見有兩名勁裝大漢,滿面淫邪笑容地,向自己飛撲而至!

岳倩倩退了半步!秀眉雙軒,沉著臉兒叫道:「你們」

「你們」兩字才出,臉上怒色,立轉驚容,話也倏然住口……

因為那兩名勁裝漢子,撲到岳倩倩面前,竟然站不住腳,雙雙仆倒在地,一動不動!岳倩倩雖然滿心舉步,參天古木上枝葉亂響,枋佛有重物下墜?

「砰」的-聲,另一個勁裝漢子,從樹上跌落,服裝與車后兩人,完全一樣,也是於墜地后,便告不言不動!

這時,白嬤嬤已從絲網下,脫身而出,口中恨恨說道:「這網兒是何物所制?我施展『大力金剛手』法,居然還扯它不斷?……」

說話至此,瞥見躺在地上的三個勁裝漢子,向岳倩倩揚眉問道:「倩倩,你出手了?」

岳倩倩搖頭道:「沒有,我還沒有出手,這三個狗賊,便均自動仆地,好似遭了天報?」

白嬤嬤從鼻中冷冷「哼」了一聲,嘴角微掀道:「冥冥上蒼最多對太原則,能主持公道,像這種雞毛算皮的小事兒,怎會一概靈應?……」

說至此處,目光一掃四外,略抱雙拳,朗聲道:「哪位高人,仗義相助,我老婆子先謝過了……」

寂寂空山,那裡有人應聲?

岳倩倩道:「白嬤嬤,你看看這三個狗賊,是被甚麼手法制住,或可尋得蛛絲馬跡?」

白嬤嬤點了點頭,翻轉三名勁裝漢子身軀,目光注處,與岳情情均覺一怔?

原來,這三名勁裝漢子,均己死去,一個在胸前,兩個在背後,都是要害之上,插著一柄金色小劍!

白嬤嬤抓住其中一柄劍柄,拔出一看,不禁連呼「奇怪」?

岳倩倩道:「白嬤嬤,你奇怪甚麼?莫非已看出這種金色小劍,是何人所用?」

白嬤嬤道:「我覺得有雙重怪異之處,第一,這種金色小劍,淬有劇毒,據聞是武林怪傑的『七劍天君』所用,但此人隱居『崆銅』,久不出世,與我們又毫無淵源,怎會猝然出手相助,並毫不居功,飄然而去?」

岳倩倩道:「第二點呢?」

白嬤嬤道:「第二點是劍乃金色,業已連殺三人,卻使我們既未聞聲,又未見色,則發劍人的功力,豈非高得不可思議?」

岳倩倩妙目凝波,沉思片刻,向白嬤嬤問道:「會不會是他?」

白嬤嬤笑道:「你是指沈相公么?……沈相公雖是高人,恐怕也未必能高到這般地步?……」

就在她們說話之間,三名大漢除了衣履,毛髮、兵刃以外,已然骨化形消,變作三灘黃水……

岳倩倩瞥了一眼,手指地上,搖了搖頭說道:「對,不會是他,他雖然青衫潦倒,但卻一臉正氣,那裡會使這種過份陰損的歹毒暗器?」

白嬤嬤面帶苦笑,走到阻路大樹之旁,雙手一搭一揚!

這老婆子好強的臂力,呼地一聲,踢人路旁草中,卻見岳倩倩手持一柄金色小劍,正在仔細擦拭。

白嬤嬤道:「倩倩小心一些,這樣歹毒的東西,你也想留下一柄?」

岳倩倩道:「常言道:『受人點滴,當報湧泉』,人家既出手幫了我們大忙,總應留件東西,以備日後查證!」

白嬤嬤那面銀色網,堅韌異常,知非俗物,遂下腰取起,與岳倩倩一同上車,揚鞭驅馬,又復向西馳去。

她們走後,從另一株大樹上飄落了沈宗儀的青衫人影。

他目送岳倩倩的車影,嘆了一口氣兒,也自向西舉步。

沈宗儀又避免與岳倩倩相見了……

他走得慢慢地,美麗帶有凄涼的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好像更惟悴、更清瘦,也格外孤獨……

二十裡外,天色已晚,也走出深山,到了山腳下的一個小鎮集上。

沈宗儀不累,但有點餓。

一陣酒肉香氣,隨風飄來,送人鼻管,越發使他飢腸轆轆,食指大動。

既有酒肉香氣,眼前必是酒館飯店,沈宗儀應該進去,喝上幾杯。

果然,他走到一家「滿庭芳」酒店之前,停了腳步,但在入店之前,卻目光電閃,仔細打量酒店左近。

沈宗儀不是找人,是找車。

他是在看這「滿庭芳」酒店左近,有沒有停著那輛相當華麗的雙套馬車。

因為沈宗儀覺得岳倩倩與白搪嬤嬤然走得同一道路,同一方向,便也極可能在此用飯,甚至住店休息,明日早行。

故而,他在找車,若是門外有車,便代錶店內有人一-岳倩倩與白嬤嬤。

若是店內有人,沈宗儀打算不進去了,另外尋覓一家,胡亂進點飲食填飽肚子便可。

相見雖如不見,多一番相見,心中便難免多添一些惆悵,卻是何苦……

沈宗儀心中動念,目內閃光,四處打量下,並未發現那輛雙套馬車蹤影。

他透了一口氣兒,青衫飄佛地,昂然進入這座相當寬敞的「滿庭芳」酒店。

酒店雖頗寬敞,座客並不甚多,只有十二三位。

沈宗儀才進門,便看見自己所怕遇見的岳倩倩和白嬤嬤,正坐在西面靠壁之處。

他微微一怔,但巳收不住腳,只得佯作未見地,走到距離岳倩倩最遠的一個東西窗畔的坐位坐下。

白嬤嬤看見沈宗儀進店,不禁「咦」了一聲,向岳倩倩悄然問道:「倩倩,真巧得很,沈相公也隨後來了,那三柄金色小劍,說不定便是他……」

岳倩倩眼圈微紅,銀牙一咬下唇,介面說道:「我但願不是他……」

白嬤嬤道:「為什麼?……」

岳倩倩道:「施展那三柄金色小劍之人,對我們幫了大忙,不能不設法答報,但這姓沈的我卻不願再理……」

白嬤嬤聽至此處,愕然不解地,目注岳倩倩問道:「不願理他?你不是決定從今每逢月夜便吹笛,好山好水中飛聲,準備把他引來,問問他為何萬事灰心,一腔仇恨么?」

岳倩倩點頭道:「原先,我確實有這種想法,但你看他剛才進店時,那副昂然不睬,拒人千里的驕傲樣子……」

白嬤嬤道:「或許他沒有看見我們?……」

岳倩倩搖頭道:「看見了,他進店時,曾目光四掃,並怔了一怔,分明已有所見,似乎想要退出,又不好意思,才選了一個離我們最遠的座位……」,說至此處,淚光又在妙目中打轉地,嘆息一聲道:「唉!我岳倩倩自以為比花解語,比玉生香,一向鄙視世俗男子,想不到如今竟遭了報應,在這姓沈的眼中,我似乎變成了沾都不能沾的毒蛇猛獸!」

白嬤嬤點頭道:「你說得對,這姓沈的,真有點怪,怪得悖於人情……」

岳倩倩道:「我基於好奇,真想查查他的底細,問他為何如此不近人情,但卻因他太冷太傲,根本就不給我機會,難道竟叫我厚著臉皮,移樽就教?」

白嬤嬤想了一想,目中神光微閃地,含笑說道:「移樽就教又有什麼關係?這樣好了,我來移樽,你來就教……」

就在白嬤嬤邊自說話邊欲站起身形之際,岳倩倩突然似有所聞,向白嬤嬤壓低語音道:

「白嬤嬤慢點去,你聽……」

原來,這西面座位接近店后廚房,加上岳俏倩耳力極為敏銳,遂聽見有人在廚下竊竊私語。

白嬤嬤略一凝神傾耳,果然聽得廚下有人盡量壓低聲音,獰笑說道:「這才叫『閻王註定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任憑沈窮酸的功力通神,只要這碗面兒下肚子,便算是到了鬼門關,進了枉死城了。」

白嬤嬤聽得雙眉一挑,向岳倩倩低聲笑道:「倩情,把握住啊,這可是個移樽就教的絕好機會啊!」

岳倩倩點了點頭,與白嬤嬤壹同留神廚下的動靜。

未過多久廚下走出另一個店夥裝束之人,端了一碗肉絲湯麵,堆著滿面笑容,向沈宗儀蹙去。

沈宗儀是因岳倩倩等在座,遂不欲飲酒,想叫碗面兒,略為充饑,便趕緊上路。

像「滿庭芳」這樣寬敞的酒店中,多用上一兩名店夥,乃是常事,故而沈宗儀對換了一人送面之舉,並未在意。

就在他剛端起面碗,空中烏光忽閃!

沈宗儀顧不得吃面,騰出右手,抄住那電閃烏光,原來是一根黑木筷兒。

筷兒從西飛來,他目光便自然注向西面……

岳倩倩手中持著另一根筷子,搖指沈宗儀,音迸銀鈴地,揚眉嬌笑問道:「沈相公,恕我冒昧想問問你關於『心、肝、脾、胃、腎』等內五行功力,業已練到幾層?」

人家知道他姓沈,沈宗儀卻還不知曉岳倩倩的姓氏,遂愕然道:「姑娘,你……你為何有此一問?……」

岳倩情風情萬種地嫣然一笑,以手中那根筷兒,指著身邊座位說道:「相隔那遠,說話不嫌累么?我要你移樽就教如何?沈相公若嫌屈駕,我們過來,也無不可!」

事情*到節骨跟上,沈宗儀無法推脫,何況也聽出岳倩倩詢問自己內五行功力練到幾成之語,似有弦外之音,遂只得硬起頭皮,端著面碗,緩步走過。

到了岳倩倩的座位上,沈宗儀放下面碗,抱拳一揖道:「在下沈宗儀,請教兩位……」。

岳倩倩不等他請教,便極為爽朗地,含笑說道:「我叫岳倩倩,她是我的白嬤嬤。」

沈宗儀又一抱拳道:「久仰,……」

「久仰」二字才出,岳倩倩便「嗤嗤」一笑道:「不見得吧?我是才出江湖,白嬤嬤也久未走動,這『久仰』二字,用得似乎既屬『虛偽』,又不恰當?」

岳倩倩故意口角尖酸,果然把沈宗儀嘰嘲得俊臉通紅,趕緊移轉話頭,「請教岳姑娘,剛才詢問我內五行功力火候之語……」

話方至此,業已不必再問下去……

因岳倩倩從鬢間取下一枚銀簪,刺入沈宗儀所端來的那碗湯麵之中,前半段便立即變烏黑!

這說明了面中含有劇毒!

也說明了沈宗儀若不把內五行功力,練到臟腑成鋼地步,則吃下這碗面兒后,必然身赴黃泉,立遭慘死!

沈宗儀悚然一驚,立即回頭,找尋那店名店夥。

岳倩倩笑說道:「不必找,他早溜了,我和白嬤嬤也未阻攔,因在此處出手,未免太以驚世駭俗!」

沈宗儀站起身形,又是深深一揖,正色說道:「多謝……」

岳倩倩玉手一擺截斷沈宗儀的話頭,嬌笑道:「別老是謝我,我應不應該謝謝你呢?」

沈宗儀苦笑道:「岳姑娘是指酒館中地痞鬧的那件小事?」

岳倩倩道:「地痞胡鬧,雖屬小事,卻還有一件大事!」

沈宗儀裝胡塗地問道:「甚麼大事?」

岳倩倩隱含幽怨地,白了沈宗儀一眼,壓低語音說道:「荒山馳車,中人埋伏,白嬤嬤併入了網羅,攸關我們兩人的名節性命,難道還不算大事么?」

沈宗儀訝聲道:「岳姑娘你……你何時有此遭遇?」

他越接近岳倩倩,越是覺得對方的容光笑語,委實絕美,使自己心中為之時起顫抖,只得盡量設法,不承認途中握手的這段經過,以免把雙方關係,扯得更近一步!

岳倩倩默然不語,兩道秋水眼神,遁注在沈宗儀的臉上。

沈宗儀不敢作劉楨平視,想要掉轉頭兒,又恐使岳倩倩過份羞窘,只好耳根發熱地把眼皮低垂下去。

岳倩倩取出那柄金色小劍,托在玉掌之中,含笑說道:「沈相公,你認不認得這柄小劍是何來歷?」

沈宗儀應聲道:「來歷不大清楚,有點像是久未在江湖走動,隱居於『峒峒』山中的武林一流怪客『七劍神君』之物?」

岳倩倩道:「哦,風聞『七劍神君』所用之物,無堅不摧,我到要拼著流上幾滴鮮血,試試這金色小劍究竟有多鋒利?」

語音落處,競以右手所持金色小劍,向左手手背劃去!

沈宗儀他不敢再避免與岳倩倩目光互觸了,趕緊把眼皮一翻,急急喝止道:「岳姑娘,不可如此……」

岳倩倩道:「為甚麼?我手下自有分寸,最多只劃破一點皮膚,沈相公似……似乎值不得這麼大驚小怪?……」

沈宗儀正式道:「這小劍淬有劇毒,不單見血封喉,並能於轉瞬之間,化人屍骨,端得厲害無比,怎的輕試其鋒……」

岳倩倩因早知就裡,聞言並不驚奇,只梨渦雙現,內情絕美地,向沈宗儀微微一笑……

沈宗儀被她笑得臉紅心跳,有點莫名奇妙地,詫聲問道:「岳姑娘,你為何……」

岳倩倩介面笑道:「我在笑沈相公畢竟是位正人俠士,不善作偽,連想說個謊兒,都說得不周到!」

沈宗儀不解道:「姑娘此話怎講?」

岳倩倩笑笑道:「我第一次問你可知這金色小劍來歷之際,你似因不願與我目光相對,連眼皮都未抬地,便答出劍乃『峒峒』山『七劍神君』之物,然後又於我第二次故意欲以手試劍,惶急阻止,顯然早知此劍底細,更顯然你便是在荒山發劍,救了我與白嬤嬤之人,豈非是功力是到九成九說謊只有三成三么?」

沈宗儀自知被對方玲瓏剔透的抓住破綻,欲辯無從,臉上神情,越發慚窘!

岳倩倩輕喟一聲,以極為柔和的目光,看著沈宗儀說道:「沈相公,我……我再問你一句話兒……」

沈宗儀道:「岳姑娘有話請講。」

岳倩倩妙目流波,閃射出萬縷柔情地,緩緩說道:「沈相公,以你蓋代身手絕世風神,無淪是在戰場,在情場,在江湖,在廊廟,都應該嘯傲從容無往不利,正所謂拾富貴如草芥,取功名若折枝,卻為何青衫潦倒,滿面憂容,似乎有一片傷心,滿腔仇火呢?……」

沈宗儀雙眉一挑,不再避匿岳倩倩的目光,點頭答道:「岳姑娘猜對了,在下正是身負深仇,必須淆雪,但人單力薄,前途大難……」

岳倩倩聽至此處,秀眉微軒,目注沈宗儀介面說道:「傷心鬱悶,最易損神,若能盡情傾吐,才……便不知沈兄是否肯交淺言深?……」

她突然把稱呼由「沈相公」改為「沈兄」,彼此間的關係,便覺親近不少。

沈宗儀又是一怔,與岳倩倩目光相對,口中期期艾艾。

岳倩倩嫣然微笑,端起茶杯,淺淺飲了兩口,說道:「不可與言,與之言,失言,可與言,不與人言,失人,沈兄如今似乎要在『失人』『失言』二者之間,擇一為之的了。」

沈宗儀好似下了甚決心,一抱雙拳,揚眉說道:「岳姑娘……」

三字方出,後院中突地傳來兩聲慘烈馬嘶!

岳倩倩道:「哎呀,我的車……」

沈宗儀心知定是岳倩倩的馬車,停在這「滿庭芳」酒館後院,兇徒們對於自己用毒面暗算,被岳倩倩阻礙揭破后,加以辣手報復,遂急急說道:「我去看看……」

話完,立即閃身,到了後院,查見岳倩倩的華麗轎車,停在後院,但牽入馬棚飼料的兩匹駕車駿馬,業已倒在血泊之中,雙雙斃命!

沈宗儀心中大怒,目光電閃,瞥見有條黑影,在十餘丈外,一閃而逝!

此時,他對一再向自己暗下毒手的兇徒們,憤恨已極,加上急欲查出背後主使之人,遂毫不考慮地,立即向那黑影追去。

等到岳倩倩與白嬤嬤從店中隨後趕來,院中空空,除了一輛蓬車,兩匹死馬以外,那裡還有半點人影?

岳倩倩失聲道:「他……他……他又走了……」

白嬤嬤道:「走了又有甚麼關係,反正大家都住西行,前途定必還有相見機會……」

岳倩倩妙目之中,又有淚光轉動,但她儘力忍耐,只是低聲一嘆,與白嬤嬤相偕走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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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如玉劍如虹(獨孤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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