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松下課長回到家的時候,已經過了十點了。
「好熱,好熱哦!簡直像洗蒸氣浴一樣。」
他把公事包交到太太的手上,就馬上往浴室飛奔。惠子對著洗澡的丈夫說:
「怎麼!又有案子發生了嗎?」
惠子擔心地問道。
「咦?研三對你說了什麼嗎?」
「不,沒有……」
「那可就怪了。」
「研三發生了什麼事嗎……」
「可以說跟他有關係,也可以說跟他無關。總而言之,今天的案子,最早發現死者的就是他。幸好,他昨晚和我一起喝酒。和搜查課長在一起,倒是沒有比這個不在場的證明更確實的了。」
一邊笑著,一邊穿上了浴袍。
「去叫研三來吧!」
說著,走進了書房。
被惠子叫出來的研三,畏畏懼懼地走到書房。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才好,就默默地呆立在那裡。
「不要一副緊張兮兮的樣子,站在那裡做什麼呢?!坐下來!今天辛苦了……」
「不會的,沒有什麼啦!」
「你對這次的事件有什麼看法?」
這時,研三畏畏縮縮地把藏在口袋裡的信封掏出來,放在哥哥的桌上。
「像我這種人,實在沒什麼本事好說。不過,這包東西也許對案情有幫助。」
「到底是什麼?說話吞吞吐吐,真是的——」
「是照片。被殺害的絹枝和她的哥哥常太郎,還有她的妹妹珠枝的紋身照片。」
「紋身照片?」
英一郎靜靜地緩緩拿起這六張照片,犀利的眼神像要看穿什麼似的盯著照片,然後目不轉睛地一直端詳著綱手公主的照片。
「這個……」
他點了兩一二次頭,才抬起頭來注視他的弟弟說:
「這些照片你從哪兒來的?」
這句話切中了研三的要害。
「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啦,剛才忘了跟你講,上次比賽那天,透過最上君的介紹,我跟絹枝小姐聊天的時候,我順口說很想要她的照片。當然啦,那個時候報社的記者都想搶鏡頭,結果當場就被拒絕。所以,我想大概不可能答應。不過,出乎我的意料,她竟然一口答應下來。而且,她還說自己最近有一種會被殺害的感覺,所以這些照片還是請值得信賴的人代為保管比較妥當。說著說著,當場就從手提包里取出信封給我。」
「給第一次見面的你啊?」
研三一聽直冒冷汗,覺得自己實在沒辦法再隱瞞下去了。所以暗下決心,如果哥哥再繼續追問,就把所有的事都說出來。但是不知道是幸抑或不幸,英一郎並不想進一步追查。
他從皮包里取出另一張照片,放在桌上。照片上是一個全裸的女人,背部有刺青,上面還有好幾條難看的痕。但是一看就知道那的確是綱手公主。和研三手裡的那一張一模一樣,一點都不差。
「哥哥,你這張照片是哪裡來的?」
「這是用上次那張底片沖洗的,底片相當舊,是好幾年前的東西了。這是博士揀起來拼湊沖洗出來的。」
「那麼,教授怎麼說呢?」
「他說,你去聽電話的時候,他為了怕留下指紋,就用手帕纏著手揀起來一看,原來是紋身的照片。所以有搜集狂的他毛病又犯了,就想把它帶回去。像這種在殺人案件的現場,也許會成為重大證據的東西,竟然想偷偷地拿回去。這種行為,哪裡是盡到了善良的市民應盡的義務?早川對這一點,事後自己也覺得很過意不去。哎!他真是個叫人傷腦筋的搜集狂。這件事暫且不提算了,只是他對自己昨晚案發時的行蹤絕口不提,好像是跟他一點瓜葛都沒有一樣。關於他到哪裡去了,根本就不想加以說明。我想,會不會他也知道這個案子秘密的關鍵?但是到現在為止,我對他一點辦法都沒有。我打算讓他在拘留所待兩三天,讓他好好想想。這實在是違背我的作風,不過對這種人,也只好這麼做了。」
「他家裡有沒有去調查看看?」
「查過了。他的太太和女傭都說他昨晚六點出門到十二點才回來。」
「正好是出問題的時間。那六個小時里,他到底幹什麼去了?」
「那麼,稻澤現在怎麼樣了?」
「他還是那個樣子。把他帶到警視廳以後,大概是興奮過度,連句話也不說。就讓他在那兒休息一下好了,反正明天才正式偵訊。」
「最上竹藏找到了嗎?」
「他的家及辦公室都有刑警埋伏著,他可能會去的地方也都布置好了,不過,到現在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也許已經遠走高飛了。假如他是真兇,應該也不會拖到現在還不走吧!」
「哥哥,你認為竹藏是真正的殺人兇手嗎?這跟新聞的推論不謀而合哩!」
「還不知道。但是以常理來判斷,應該說他的嫌疑最大。不過,死者的身體不見了,實在令人不解。到底是什麼原因呢……像這種案子,我也是頭一次碰到。」
「那指紋比對的工作有沒有什麼進展?」
「嗯,這倒是問題的重心。這個案子是查了指紋以後,才有點眉目的。在三個男人的指紋中,一個是竹藏的,這還是查對他家和辦公室才知道的;另一個指紋是稻澤的,在洗澡間的門把外側,還有其他幾個地方查出來的;最後一個男人的指紋,出乎意料地很快就查到了。在警務處調查卡片檔案的時侯,知道這個人是叫臼井的前科犯。是不良分子當中的一個,以前因為殺人被關過,兩年前從監獄出來,流浪到橫濱,好像是絹枝的情夫。剛開始不知道怎麼樣,沒多久最上竹藏出現,和他爭奪絹枝。老實說,他們兩個簡直就像天龍和地蛇一樣,不能相比。竹藏錢多,又有社會地位,不要說是絹枝,任誰都會投入竹藏的懷抱,那是自然不過的事。但是我們所談的,對當事人來講,並不一定屬實。以常理是沒有辦法說清楚流氓的頑固和面子問題的。所以他手持短刀跟蹤最上和絹枝。絹枝因為不勝其擾,而把自己得到對方做壞事的把柄向警方密告,結果他又被送到監獄。所以,他殺人的動機很充分,臼井如果因為恨絹枝而下毒手,也實在是情有可原的。」
「那麼至少證明一點,昨天臼井曾經潛入絹枝的家是千真萬確的啰?」
「沒錯。但是這個男人不是智慧型的犯人。不抓到他,很難下斷言。如果他殺害絹枝,應該是掐她脖子,用刀刺她才對,怎麼會想出這麼複雜的技巧。不過這也很難講。只是以我幹了這麼多年的警察對這個案子的第六感來判斷,這個案子實在是很棘手。」
「女傭那邊怎麼樣呢?」
「去她娘家調查過了。據說到鄉下去了,不在。不過,兩三天內就會回來。」
「哥哥,其實今天早川太太和最上久——也就是竹藏的弟弟到我這裡來過。」
「早川博士的太太?真是一點不假。根據到她家的刑警提起,是個賢慧的太太。我雖然沒跟她照面,不過,聽說她也來過警視廳,大概是心急如焚,所以跑來問消息的。」
「好像是吧。所以,才硬把最上久拖來。」
「最上久——那個人有點怪怪的。」
「不過,他有不在場的證明。不知道帶哪個女孩子一起在東京劇場看戲,到了散場的時候,在銀座和人大打出手,當地的警察局留他在拘留所住了一整晚。這件事馬上就可以查個清楚。絹枝是九點的時候在下北澤發生事情的,如果,最上久在九點的時候就被扣留在拘留所,那就可以斷定他跟昨晚的案子無關。」
「警察那邊一查,馬上就知道。但是,東京劇場可就靠不住了。劇場里的服務生素質低落,恐怕那個席位上坐什麼客人都記不得了。」
「反正東京劇場八點就散場了,所以也沒什麼關係啦!」
「說得也對。」
英一郎停了半晌陷入沉思,一邊深深地吸了口煙。
「但是,兇手為什麼要帶著屍體逃走呢?這就是這件案子的關鍵。關於這一點最上久有沒有說什麼?」
「那倒沒有。不過,當我說到浴室的窗口有爬來爬去的蛞蝓,他馬上臉色大變。」
「真是個迷信的傢伙。他一定想到蛞蝓克大蛇的刺青禁忌。他這樣想,也實在太愚昧了。」
「不過,哥哥,一般說來,會把死者分屍,然後帶一部分屍首逃走的動機到底是什麼?」
「一般的情形是為了隱瞞死者的身份才這麼做。當然,在這種目的下,把頭藏匿起來的比較多。不過,今天這種情形很特別,死者的身上有刺青,所以把身體藏起來,也可以說得通。可是應該連頭一塊兒帶走才對。話說回來,這倒是挺費事的。如果引誘到外頭再殺害她,反而比較合理。畢竟,如果要掩人耳目,在死者的家裡下手,還遺留屍體在現場,誰一看不就明白了嗎?」
「但是,也有可能兇手為了方便搬運屍體,所以先藏在浴室,然後再慢慢搬走啊!」
「別開玩笑了。這可是跟搬東西的情形不同。哪裡有人把危險的東西放在家裡等一兩天才搬的?昨天晚上,就應該全部搬走了。」
「但是,兇手把屍體在密室反鎖,也許是認為兩三天內不會被發現。」
「你也想得太天真了。如果真是這樣,那為什麼浴室的電燈會一直開著?就算稻澤的話是真的,兇手既然是滅屍,那麼電燈更應該關掉,何況電燈的開關又在浴室的外側,可見兇手並沒有意思藏匿屍體。」
「那麼,兇手既然不打算隱瞞死者的身份,卻把屍體的一部分藏起來,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這是心理變態的問題吧!譬如有名的阿部定事件①就是一個例子。所以這次的案件可以看做是兇手對刺青有特別的感情。」
「這麼一來,嫌疑最大的就是早川先生啰?」
「不錯。但是,對刺青特別感興趣的不只是博士而已。至於其他沒有露出破綻的人,也不能說就沒有嫌疑。」
「這就叫作『吠犬不咬人』。但是,兇手到底是從哪裡逃出去的呢?」
「最可能的情形是——絹枝在八點到九點之間回到家裡,兇手在九點到十一點之間行兇以後,就躲在房子里的某個地方,然後躲過稻澤而逃走或者是等稻澤跑掉以後再離開。根據調查的結果,兇手如果要翻過旁邊和後面的混凝土牆逃出去,實在有點困難,而且很容易被發現。所以兇手應該是從大門或木板門出去才對,不過門邊從九點到十二點有人監視著,那麼從絹枝回到家裡開始算,兇手只有十分到十五分的時間下手,這怎麼夠?這些就是研究的結論。」
「會不會兇手躲在浴室裡面?」
「不太可能。如果是這樣,稻澤進來的時侯,兇手本能的反應應該會把電燈關掉。因為萬一稻澤發現了屍體,叫人來,那不就慘了。當然了,以上這些推測,是姑且相信稻澤的供詞。如果稻澤是真兇的話,那麼真相就會完全改觀了。」
研三輕輕地嘆了口氣,躊躇地問道:
「哥哥,這具屍體真的是絹枝嗎?」
「不是絹枝?那你倒說說看是誰?」
「譬如,那個聽說在廣島被原子彈炸死的珠枝,死裡逃生,卻在她姊姊家被殺——」
研三的話還沒說完,松下課長就捧腹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你的偵探小說是一流的。但不要隨便用那種想法來解決問題,好不好?她們兩個是雙胞胎,也許是真的長得很像。不過,這時候,你這種異想天開的想法恐怕是太不實際了。話說回來,也許有可能啦!但是死者的手腕,從肘部以上就切斷了,而且根本沒有刺青的痕迹。至於腳的部分也是一樣。你這個做醫生的,如果要你說出兇手的名字也許很困難,然而,你總不至於會說刺青是被弄掉的吧?」
研三自覺可笑地想,的確!我怎麼會有如此愚蠢的想法呢?
「就像你說的,我今天大概是遇到太多的事了,尤其天氣又這麼悶熱,弄得我頭昏腦漲的。」
「也難怪啦!連我也是頭一次遇到這麼離奇的案子。」
英一郎鬱郁地獨語道。好幾次邊說話邊把煙圈向天花板吹吐。研三忍不住地又問:
「哥,讓我幫你調查這個案子。不必很正式也沒關係。」
如果是平時,英一郎只會一笑置之,可是今兒個卻嚴肅地說:
「你要幫忙?」
「我是說真的。雖然我沒有太大的用處,但是一開始就捲入這次的案子,也許冥冥中有一種因緣吧!剛好我又學醫,可能在鑒定方面會有點幫助。我是這麼想……」
松下課長點點頭。他心裡好像也有種聲音在提示他說,想以專門調查人員的努力來搜素,用正面的進攻方式是沒有辦法解決事情的。
但是,事情演變到後來,竟然因為他這個沒用的弟弟的牽扯,把真兇逼到窮途末路,接連又引起殺害第三個人的動機,就連頭腦敏捷的搜查課長也是始料未及的吧!
搜查的行動,一天又一天地進行著。
翌日,推定切割屍體的兇器是把鋸子。兇器在距離絹枝的房子兩百多公尺一處燒過的廢棄物中發現。鋸子上明顯地有暗紅色的血跡,血型和死者的血型相符,指紋已經無法查出,鋸子因為是舊的,也找不到特別的線索。
不過,根據回到鄉下去的女傭供詞,倒發現了幾件令人感興趣的事。
殘留在現場的一個指紋,經過研判是女傭的。案發前兩三天就請假的女傭,因為還有一些手續沒辦好,所以案發的當天上午,又回到主人的家。所以,女傭留有指紋的事,並不奇怪,誰都料想得到。不過,至少證明了有一個指紋和案子並沒有直接的關係。
關於那把鋸子,女傭說從未看過。這麼一來,就明白兇手謀殺的行為絕對不是衝動的隨便拿把鋸子把屍體鋸斷的。從密室的情況看來,這次的殺人事件是經過詳細而周密的計劃。
還有一件事讓偵訊的警官吃驚的是,女傭並不是自願請假,而是絹枝叫她休息的。據她說,在兩三天前,絹枝收到一封牛皮紙的信時,臉色馬上大變,要她回家休息幾天。
這件事情在搜查人員之間,引起相當大的疑惑。如果,這封信就是在相簿里發現的那一封,那就是恐嚇絹枝要致她於死地的警告。其他人不敢斷定寄信人到底是誰,不過絹枝自己應該心裡有數。如果絹枝怕死或者是害怕受威脅,應該不會叫女傭休息,家裡沒留半個人才對,至少也應留個人在身邊,這才是人之常情。絹枝究竟是什麼心態,實在很難用道理來解釋,這令搜查人員百思不解。
只有一位警官反對這個推論,他提出很有道理的意見。
「這個女人是不是對自己的魅力極有自信?憎恨往往由愛而起,假如想殺絹枝的是個對絹枝很痴迷的男人,絹枝也許認為反正他到跟前來,只管撒撒嬌,就可以應付過去了。略施小計,包管他天大的脾氣也會緩和下來,如果有女傭在,反而麻煩,不如叫她休假回家。」
聽起來的確是相當有道理的論點,不過在案情還沒大白之前,這個論點是不是屬實,還無法確定。
調查絹枝的東西,結果發現衣物遺失的相當多,其他寶石,貴重首飾以及現金都不翼而飛。根據女傭的供詞,因為封鎖的問題,絹枝覺得銀行靠不住,所以經常把好幾萬塊的現金放在抽屜里,可是案發後現金一毛不剩。
問到絹枝平常的生活情形時,女傭回答說:
「我到這裡工作已經超過半年了,家父因為在戰爭中受到先生(最上)的照應,所以才到這兒來侍候太太。剛開始我都不知道主人有刺青,後來知道了,嚇了一大跳。太太也承認她身上有刺青,我心裡很害怕就想要走,後來過了一陣子也就習慣了。太太如果心情好,才穿兩三次的衣服就會送給我,很大方哪!可是一旦情緒不好,小事情也會大發脾氣,服侍她實在很累。以前最上先生每天晚上都來,差不多都在這裡過夜。那個時候,太太晚上都不外出,白天大部分出去買買東西,或是去劇場、電影院看戲。不久前,在銀座開了一家專門給公司職員玩樂的酒吧,只有會員才可以進去。太太這個月月初就到那裡去上班,不過,最近又關掉了。你問我太太跟先生感情好不好,以前好好哦!太太心裡到底愛不愛先生,那我可不敢說。家裡從來沒有其他男人進出,不過,十天以前太太參加了一個刺青的集會,先生很不高興,不管什麼時候來,都是吵得天翻地覆的。沒幾天,就叫我就回鄉下去了……」
髮型相當摩登的女傭所陳述的大致是這樣。再問她最近有沒有什麼異常的事發生,她考慮了一下回答說:
「說起來大概是三四天前中午的事。我出去買東西回來的時候,發現家門口有個長相兇惡、打扮很寒酸的男人站在那兒鬼鬼祟祟的。他一察覺我,就一直盯著我看,然後一下子就跑掉了。他的皮膚很黑,那副眼神叫人看了就討厭,大概有五尺二三寸,頭髮削得很短,身上的褲子和襯衫都是髒兮兮的。」
這段描述的確是一項重大的線索。臼井良吉七月初從監獄放出來,曾有一段時間暫住在水戶的姐夫家,不久便不知去向了。女傭看到他的照片之後,證實那天就是這個人沒錯。而且,臼井留在監獄的筆跡和牛皮紙裝的那封恐嚇信的筆跡一模一樣。
另一方面,最上竹藏的家也徹底的搜查過。特別引人注意的是,從衣櫥里發現了手槍。根據他家裡負責打掃的女傭說,最上失蹤的兩三天,舉止神情都很怪異,一邊沉思一邊擦手槍,叫人看了又驚又怕。
至於博士和稻澤的偵訊工作,一點進展都沒有。稻澤的供詞還如以前一樣,一成不變。博士則依然故我,完全拒絕說明自己那天晚上的行蹤。
最上久不在場的證明已經完全確認了。他以證人的身份到警視廳去,在旁窺看的警官證實就是他沒錯。他在案發當天晚上,從九點十五分到隔天的早上九點,被關在拘留所的鐵門裡。和他同行去東京劇場看戲的河畑京子,也就是銀座一家洋裝店「蒙娜麗莎」的老闆娘,說他們從三點半到八點之間,都在劇場里看戲。銀座的一家酒吧「菩提樹」的女侍和調酒的侍者也都證明他在八點半和兩三個不良分子大打出手的事。
另一方面,絹枝的身世調查也緊鑼密鼓地在進行中。她的本籍是戰災區本所,整條街早已殘破不堪,想要調查實在煞費周章。所幸找到了一個以前同住在一條街上,後來因為戰爭而疏散到鄉下去的老人,才搜集到某些資料。根據他的描述,絹枝的父親雕安是一個相當有名的紋身師。他的太太以前是個相當厲害的風塵女郎,生性耿直的雕安為此苦惱不已。後來他的太太竟然和個年輕的小夥子私奔了,結果也是慘凄落魄。撇下三個年幼的孩子,雕安憑著一雙男人的手,獨自辛勞地扶養孩子成人。孩子慢慢長大以後,長男為了替父親分憂解勞,也為人刺青。由於這個行業不能公開地掛牌營業,所以就以古董買賣為招牌。常太郎在接受徵兵體檢之前,全身都已經有了刺青。在旁觀看的絹枝,也負氣地要全身刺青。夏天的時候,袖口的地方也毫不在意地露出青色的刺紋,老人就曾親眼見過她在路上走的樣子。接著珠枝也紋了身,後來舉家遷離,珠枝刺了什麼圖案就不太清楚了。
大致上,老人就記得這麼多。不過,這些倒是可以得到個結論。雖然這些支離破碎的敘述,不是那麼令人滿意,但是太平盛世的時代,不用說當然是好辦事,而經過這麼一場浩劫,連何時才能重振家園,復興國力都不知道,何況是調查這樣的事呢。在今天這種情況下,搜查當局也只好接受這樣的結論了。
狹山律師保管了一份竹藏立下的遺囑,不過律師拒絕開封。以律師的立場,竹藏至今生死未卜,而絹枝被害的案件,也缺乏有力的證據證明竹藏是殺人兇手,所以不能公開遺囑。站在私人的立場,律師倒是吐露了不少線索。據他說,竹藏在一個月前曾經有一次提及想讓絹枝遷入戶籍。案發前幾天,律師和竹藏談話的時候,他又改變了心意,說要暫緩遷戶口的事。
當然,色班酒吧也被列入調查。不過因為時局的關係,酒吧取締的相當嚴格,銀座也有幾家地下酒吧,在這裡經營不合法的賭場,風聲很緊。一有動靜,就關門不做生意了。色班酒吧恰巧就在案發前歇業,搜查人員去檢查的時候發現,到處都好像洗過一樣,連指紋都找不到。
以上就是案發後三天內,松下課長所搜得的所有情報。
他的預感的確沒錯。剛剛戰敗后的大混亂以及如此惡劣的條件,必定會有不良的影響。這次的案子是他經歷過最棘手的。
松下課長辦案從來不用暴力跟拷問的手段,絕對訴諸道理來解決案子,徹底地尊重人權,如果沒有直接的證據,就不會把嫌犯送上法庭,自始至終都實踐新憲法的精神。但是,這次案發,博士卻默默不作聲,讓松下課長不由得怒火中撓,直想揍人。
雖然有五條線索都有關連,但是其他四條線案的用處都不大。不過,還是各條線索都同時進行追查,徹底地實行調查犯罪的原則。
從這個觀點來看,竹藏的行蹤是當務之急,除此之外繼續追查博士的行蹤也是勢在必行。
最讓他苦惱的問題,就是在現場發現的指紋,除了被害者以外,共有五個,三個男人的,兩個女人的。
其中三個男人的指紋及另一個女人的指紋已經知道了。最上竹藏以及女傭吉田房子,早就在預料之中。至於稻澤義雄和臼井良吉的指紋,按理說也當然會有。問題是,還有一個女人的指紋是怎麼來的?
用科學方法精密地調查之後發現,這個不知名的女人的指紋和死者的指紋非常相似,不過兩人之間還有微妙的差別。
這個不知名的神秘女人,成了解開命案的秘密關鍵。
彷彿是在嘲弄搜查人員疲於奔命的調查似的,這個女人的身份就像浴室里蠕動的蛞蝓一般,忽隱忽現,僅有難以捉摸的幻影,叫人摸不著、猜不透。
雖然想瀟洒地付之一笑,但是不知道怎地,松下課長的眼前卻一直浮現著綱手公主的女人——野村珠枝全裸的身影晃動著……
大蛇丸和綱手公主。
這一對年輕貌美,被宿命烙上印記的雙胞胎。
珠枝到底是生是死?她在廣島因為原子彈爆炸而死亡的消息會不會有問題?是不是活生生的又在東京出現呢?
在這件駭人的命案中,扮演了相當重大的角色的,就是她嗎?
對於這個疑問,松下課長恐怕目前是沒辦法回答了。
①阿部定事件,指的是女傭阿部定(1905—?)於1936年5月18日在東京都荒川區尾久的茶室,將情人絞殺並切除其生殖器的事件。由於事件的獵奇性,在事件發生及阿部定逮捕(同年5月20日)后,日本新聞界號外連出,在當時,這是一起引起人們極大關心的事件。即使在現在,很多日本人只要一提起「阿部定」這個名字,就會聯想起該事件,由此可見其知名度之高。該事件的審判結果,被定為痴情所致。阿部定接受了服役6年的判決,於1941年刑滿出獄。由於其案件的特殊性,阿部定在外部世界的知名度非常之高,以至於當時的監獄長為了她出獄后能夠不招致騷擾,建議她改名為吉井昌子,從此以後隱姓埋名地生活。出獄后阿部定使用了吉井昌子的假名結婚,在戰爭期間被疏散到了埼玉縣。戰爭結束后,大量的新聞記者突然出現在已開始平靜生活的阿部定的生活里。直到那時,她的丈夫才知道她就是名噪一時的阿部定,安寧的生活自此終止。在戰後直至1970年代的這段時間裡,阿部定事件開始不斷地被各種媒體炒作,很多劇團也開始排演以此事件為藍本的節目。日本電影界也曾數次以阿部定事件為背景,將該事件拍成電影搬上銀幕,包括1976年大島渚導演的《感官世界》。阿部定也歷經了溫泉旅館服務員、飯館服務員、酒吧老闆娘等等職業,不斷地利用著自己的知名度。1959年還因為表現優異而得到了東京餐飲界協會頒發的優秀服務員獎狀。1971年,在位於千葉縣市原市的勝山酒店裡,65歲的阿部定曾用「香」的假名工作了一段時間。在這段期間里她曾嘗試過用錢來引誘年輕男子與她發生關係,但在事情被發覺之後留下了一封信就消失了,之後音信全無,現在生死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