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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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9日上午10時。華盛頓。白宮。

羅新華沒想到最擔心的事情第一天就發生了,而且發生的那樣突然,那樣扣人心弦。

上午10時整。當美國總統卡特和來訪的中國副總理並肩站到白宮前飄著中、美兩國國旗的旗杆下時,站在草坪上的數百名政府高級官員和記者發出熱烈的掌聲,禮炮齊鳴,樂隊高奏兩國國歌,然後是踏著紅地毯檢閱儀仗隊。這一套迎接政府首腦的禮儀全部完成後,倆人又一同跨上豎著兩根麥克風話筒的講台,首先由卡特致歡迎詞。

「副總理閣下,尊敬的夫人,中國貴賓,美國同胞和朋友們,我非常榮幸地能以總統的身份在這裡代表我國人民歡迎尊敬的副總理先生來到美利堅合眾國……」他講得熱情洋溢,言詞中充滿了友誼和真誠。記者們擁擠在距講台十多米處的警戒線外,手忙腳亂地拍照、錄音。草坪外,許多人舉著中國國旗和各種小型彩旗隔著鐵柵欄不停地揮動著,不時傳來一陣陣熱烈的歡呼聲,中間偶爾也夾雜著一兩聲「卡特,我們要石油」,「卡特,我們要工作」的喊叫。

泰伯森戴著大墨鏡背對講台站在記者群前,神態漠然地察看著。特製的鏡片既遮住了他的目光又使他的視線擴大到280度,他站在那不用轉動身體便幾乎可以觀察到前後左右的任何一處細小變化。

卡特的演講已近尾聲,他向站在一側的中國客人頷首微笑:「副總理先生,昨天是舊曆新年,是你們的春節的開始,是中國人民開始新的歷程的傳統日子。我聽說,在這新年之際,你們向慈善的神靈打開了所有的門窗,這是忘記家庭爭吵的時刻,這是人們走親訪友的時刻,也是團聚和和解的時刻,對於我們兩國來說,今天是團聚和開始新的歷程的時刻,是和解的時刻,是久已關閉的門窗重新打開的時刻!」

他生動的比喻又贏來一片熱烈的掌聲。羅新華看見「1號首長」也輕輕拍動雙手,容光煥發的臉上露出會心的微笑。

就在這時,記者群中一個戴紅色貝雷帽的女郎突然尖聲喊道:「打倒美帝國主義!」「毛澤東的文化大革命萬歲!」人群中引起一陣騷動。幾名特工忙衝過去將狂呼的女郎抱住。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去。但泰伯森卻站在人群與講台中間紋絲沒動,仍冷冷地巡視著前方。就在特工們忙著阻止鬧事女郎的當兒,從記者群中又忽地躥出一個穿黑皮大衣的高個男子,他越過警戒線,一邊朝講台上的中國高級領導人衝去,一邊從衣袖中抽出一把短刀。泰伯森像只撲食的獵豹從斜刺里猛撞過去,高個男子被狠狠撞倒在地,正欲掙扎,脖頸已被一條有力的臂肘死死夾住,絲毫動彈不得。隨後衝過來三名特工將他架走。這一切只發生在剎那間,連許多記者都沒看清被架走的是什麼人,更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正在演講的卡特只稍微停頓一下,便繼續用他熱忱、輕鬆的語調念著歡迎詞。站在一旁的中國高級領導人則默默地望著面前的人群,剛毅的臉上始終漾著安詳的微笑。

兩人都彷彿沒有看見剛剛出現的「意外情景」。

卡特致完歡迎詞,身穿黑呢大衣的中國高級領導人也發表了簡短的講話:「……中美兩國人民是偉大的人民,兩國人民的友好合作,必將對世界形勢的發展產生積極的深遠的影響……」他的聲音低沉、緩慢,具有極強的感染力,不時博得聽眾一陣又一陣熱烈的掌聲。

歡迎儀式結束后,中、美兩國領導人又踏著鋪著紅地毯的台階,並肩步入白宮,開始了第一輪會談。

趁這個空當,羅新華趕到大廳一側的休息間。這裡已成為安全執行小組的臨時指揮部,除設置了應有的通訊器材外,還指定了專門值班人員。剛才,當泰伯森衝上前用身體撞倒高個男子時,站在不遠處的羅新華清楚地看見刺客揮舞的短刀扎進了泰伯森的皮夾克。儘管泰伯森當時沒有任何錶示,甚至將兇手帶走後他仍站在講台前沒有離去,但羅新華可以斷定,他負傷了。

果然,當羅新華走進休息間時,見泰伯森已脫掉皮夾克,正讓醫生包紮左臂。沒等羅新華詢問,泰伯森便沖他自豪地揚了揚大拇指:「羅先生,你看我現在成英雄了。」隨後又頗不滿意地晃了晃鋥亮的額頭:「可惜,只劃破點皮肉,還算不得大英雄。」

羅新華察看了一下傷情,刀刃在左臂上端靠近肩頭處劃開一道約兩寸長的口子,不算很深,流血也不多。雖然放下心來,但餘悸猶存,便問殺手是什麼人。

泰伯森隨口應道:「男的是三K黨,女的自稱是革命共產黨,他們並不是真正的殺手,只不過想鬧點事出出風頭。」

羅新華聽出他是在搪塞自己,那一男一女肯定是同夥,事情也絕非如此簡單。可既然人家不願講明,自己當然不便細問。但使他百思不解,也令他深感不安的是,儘管在白宮四周設置了嚴密的立體警衛網,兩名兇手卻輕而易舉地混人歡迎儀式現場。這無疑是一個危險的警鐘和信號,這說明美國人吹噓的什麼立體警衛網並不安全,還有很多漏洞。

當羅新華直爽地講出自己的擔心和疑慮后,泰伯森無可奈何地晃了晃禿頂腦袋:「他們是記者,有白宮簽發的合法的採訪證。」他想了想,又補充道:「不過他們在進入白宮之前都經過嚴格的檢查,這小子怎麼能把兇器帶進來呢?」

羅新華當即提出今後要對採訪的記者嚴加限制,以防止再發生此類事件。

「你這是引火燒身。」泰伯森穿好外套,不無感慨地說:「在美國,記者可不是好惹的,連總統也得敬讓三分,你知道尼克松怎麼下台的?就因為他上台的時候把美聯社駐白宮的記者們趕到了一樓廁所旁。這幫傢伙自由太多了,就給你整天製造麻煩。」

羅新華不知他這番話是什麼意思,但仍堅持減少採訪的記者數額,特別是對能夠進入警戒區的記者更要嚴格控制。

泰伯森雖有所顧慮,最終還是表示同意。「如果確實需要,我們可以採取D式方案。」他胸有成竹地說:「把所有登記註冊的記者再進行一次審查,然後視情況簽發紅、綠兩種採訪許可證,只有持有紅色採訪證的記者方可進入警戒區。」

「這樣好。」羅新華贊同地點點頭。

這時,總統助理秘書弗蘭克捧著一束鮮花走進來,他把花束獻給泰伯森,用公事公辦的語調說:「泰伯森先生,總統正在同中國客人會談,他特意委託我向你表示感謝和慰問。」

「謝謝。」泰伯森神情平淡地接過花束,隨手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弗蘭克又壓低聲量叮囑道:「另外,總統還讓我轉告你,對歡迎儀式上發生的『意外事件』,你不要對新聞界發表任何評論。最好保持沉默。」

泰伯森正色答道:「我明白。」

其實,即使總統不特意叮囑,泰伯森也會對此事守口如瓶。作為安全局的首腦,他當然明白如果把這件事張揚出去,那些喜歡追奇獵艷的記者們一定會把它炒得沸沸揚揚,這樣一來卡特嘔心瀝血好不容易實現的中美領導人在白宮前具有歷史意義的會見就將被冷落,其政治價值和新聞價值就會大大降低。他是總統,是這場大戲的主角,他不允許在序幕剛剛拉開的時候自已被人擠到一邊,他要讓整個人類都為自己的精彩「表演」歡呼喝彩。

卡特成功了。

第二天,美國和世界各地的報紙幾乎都在顯著位置詳盡報道了美國總統和中國高級領導人在白宮前的會見。強大的電波把這一歷史事件推上了熾烈的頂峰。當然,也有人提到了在歡迎儀式上的「突發事件」。法新社駐華盛頓記者便發了這樣一條電訊:

「革命共產黨說,今天在這裡發生的使白宮為來訪的中國高級領導人舉行的歡迎儀式造成短時間混亂的事件是他們乾的。」

「在這次事件中,聚集在南草坪上的一群人中的一男一女,在卡特總統發表歡迎中國領導人的講話的時候高呼左派口號並企圖散發傳單。」

「警察查明,這兩個示威者是西雅圖的索尼婭·蘭森(38歲)和紐約的基思·科齊莫托(28歲)。秘密警察把他們交給了華盛頓的警察,華盛頓警察指責他們擾亂治安。革命共產黨發言人沃爾特·卡弗說,這次事件是他的組織乾的。」

但這種「花絮」般的報道並沒引起多少人的興趣。人們普遍關注的只是中國高級領導人和卡特的會談內容。從國家元首到普通百姓都想知道他們將談些什麼,被允許進入白宮採訪的各國記者們焦急而興奮地聚集在大廳中,希望能探聽到一點會談的蛛絲馬跡。但他們都失望了。原定一個半小時的會談足足進行了三個小時。正當記者們紛紛猜測的當兒,總統的新聞發言人鮑威爾來到大廳宣告中美兩國首腦第一輪會談結束。在記者們一再追問下,鮑威爾只微笑著回答了四個字:卡特總統和中國高級領導人談得「非常愉快」。

三年後,已成為美國普通公民,回到故鄉普蘭斯的卡特,在撰寫的傳記中對這次引起全世界關注的、具有歷史意義的會談作了詳盡描述:

「……他是全世界公認的中國的最高統帥,他的訪美是我任職期間十分愉快的一次經歷。對我來說,一切都是如願的。中國領導人似乎也很滿意。1月29日,我們進行了首次工作會議,並要求雙方首先談談各自對世界事務的分析。他要求我先談。我根據提綱謹慎地每談一點就停下來讓譯員把我的話翻譯給他和中國其他官員。我特別關切的是兩件事:一樁是東南亞、印度洋北部到非洲這一地區動蕩不安的局勢以及某些外來的強國企圖利用這一局勢;另一樁是蘇聯軍事力量的迅速增長。我還提到指導我國同其他國家發展關係的信念和意義。他身材矮小,坐在內閣會議室的一把大椅子上,幾乎看不到他這個人了。他在出神地聽我講話,還接二連三地吸著煙捲,一對明亮的眼眸常常東轉西看。當譯員把我的話譯給他聽時,他時而發出笑聲,時而對其他中國人員頻頻點頭。」

卡特總統還在當天的日記中寫道:

「我對這位世界著名的副總理的印象很好。他身材不高,卻很健壯。他機智,豪爽,有魄力,有風度,自信而友善,同他進行會談是愉快的。」

也是三年後,當羅新華在吉米·卡特贈給他的回憶錄中讀到這段文字時,確實很感興趣地細細看了兩遍。然而當時,當他作為中國一名特工人員站在白宮大廳中時,對卡特總統所描述的這些內容卻沒絲毫興趣。他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注意殺手。他知道,來這裡採訪的不一定都是記者,那個聲稱要刺殺「迪姆虎」的托尼可能就藏在其中。他也明白,任何稍微的疏忽都可能改變中美兩國領導人所講的「世界局勢」。

會談結束后,羅新華隨車隊返回下榻的布萊爾大廈。一進門,王楓便遞給他一盒錄音帶。「這是老杜一早送來的,你先聽聽。」

羅新華知道副部長講的老杜是杜立彬。為了節省開支和便於工作,杜立彬抵美后就住到了王東升在華盛頓包租的房間。他把錄音帶插進錄音機,擰開旋鈕,隨著一陣沙沙聲,錄音機里傳出一個男子急切的聲音:

「王先生,我查清了托尼的刺殺迪姆虎計劃,迪姆虎!你懂嗎?他要暗殺東方迪姆虎!有人給托尼二百萬美元!對了,還有一個叫卓婭的殺手也和托尼一起行動。他們——」

錄音帶戛然而斷。

王楓說:「我已和王東升同志聯繫過,他證實這是李·喬治的聲音。」

羅新華兩眼盯著錄音機:「這就是說,李·喬治在臨死前曾給老王打過電話。」

王楓點點頭:「他在電話里又講到有個叫『卓婭』的殺手和托尼一起行動。這個『卓婭』是什麼人呢?他和托尼又是什麼關係呢?」

羅新華想了想,提議道:「是不是把這個情況儘快通報美方安全小組。」

王楓表示贊同:「可以。」

匆匆吃罷午飯,羅新華便趕到美方安全小組指揮中心,把李·喬治的錄音帶交給了泰伯森。

安全局副局長一邊嚼著三明治一邊聽完錄音,隨即像被人踢了一腳,騰地從椅子上跳起來,扔下咬了一半的三明治,將錄音帶倒回去又重放了一遍。

「卓婭!李·喬治也講到了卓婭!」他沖中國警官大聲喊著。

羅新華緊問一句:「你知道這個人?」

泰伯森搖搖頭:「不,海因霍帶回的情報里也曾講到這個『卓婭』。對,是『卓婭幹掉迪姆虎』。」於是,他便把海因霍夫婦被殺和微型錄音帶的內容詳細講了一遍。他特別講明了「夜鶯」的真實身份和梅茵霍芙組織的情況。「還記得我跟你講過的那個叫貝尼克·赫勒爾的德國人嗎?就是被警方在機場抓到的那個慕尼黑大學生,他已承認他的代號就叫『卓婭』,是受蘇聯人僱用的。」他的用意很清楚,要讓中國同行明白,蘇聯人已插手了這樁暗殺陰謀。

從泰伯森的講述中,羅新華即刻就明白了這一點。他不僅得知美方警察已經抓住了這個叫「卓婭」的殺手,而且還認定這是一個梅茵霍芙集團分子。可他有一點仍不明白:托尼為什麼非要同西德的「卓婭」一起行動?被抓的西德人真的是「卓婭」嗎?當他提出這個疑問時,泰伯森也不置可否地聳聳肩頭。

顯然,他對這件事也沒有真正弄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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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迪姆虎——來自華盛頓的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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