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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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9日下午1時30分。華盛頓。比爾蒙路1796號。
電視中的中國高級領導人目光凝重而威嚴,彷彿一柄利劍直刺過來,那位被稱為「迪姆虎」的中國領導人令他心驚膽顫,不寒而慄。
稍稍停頓了片刻,中國高級領導人接著說:「關於台灣問題我們近來已經說了不少了。我肯定你們已經注意到,我們不再使用『解放』台灣這個字眼。我們現在說的是,我們希望解決台灣回歸祖國和完成祖國統一大業的問題。我們說,只要台灣回歸祖國而且承認只有一個中國,那麼我們就將充分尊重台灣目前存在的現實。……」他容光煥發的臉上始終泛著自信,和善的微笑,帶著濃重鄉音的聲音緩慢、沉穩、平靜,就像浩瀚的大海雖然表面風平浪靜,但卻使人感到敬畏,感到博大,感到一股驚天動地的涌動的力量。
托尼探直赤裸的上身,關掉了電視機,隨後仰躺在大床上,閉上兩眼長長喘了口粗氣。不知為什麼,「迪姆虎」那炯炯的目光讓他產生了一種恐懼感,而他過去從沒有過這種感覺。當然,他也從沒有進行過這樣壯烈的「革命行動」。「刺殺迪姆虎」,這可不是一隻尋常的虎啊!他雄踞在世界東方,統率著人類最古老、最龐大的民族,他像神靈一樣受到人民的崇敬和愛戴。
托尼為了消除恐懼感,急忙讓特麗絲蒂給他倒了一杯酒,並和她一起卷了支大麻煙。
他發現並得到特麗絲蒂純屬偶然。
那天晚上,他將刺殺迪姆虎的行動路線和地點作了最後的勘查選定,確認設計周密,萬無一失,感到非常滿意,也很得意,晚餐時獨自斟飲了一瓶杜松灑。強烈的酒精刺激得他渾身躁熱,情緒昂然,很想找個女人發泄一番。於是,他便化裝來到紅色風暴俱樂部。
每次來華盛頓,他都喜歡到這所黨的秘密據點尋歡作樂。在這裡他像一個至高無上的統治者,可以隨心所欲地揮動權杖盡情享受。哈森死後,他建議——準確地說是威逼總書記格斯·霍爾任命邁克遜·杰特擔任了華盛頓黨支部的書記,自然也就是成了紅色風暴俱樂部的總經理。邁克遜·杰特是他頗為器重的心腹,這樣一來華盛頓組織的勢力便牢牢控制在他的手裡。那天他儘管化了裝,但一進大廳還是被杰特認了出來。新上任的支部書記忙殷勤地迎上前問他需要點什麼。他說想要個漂亮女人。杰特笑著說:「你來的真巧,我這正好剛找來一位寶貝,保你滿意。」他咂巴著兩片厚嘴唇,將他領進表演廳,把特麗絲蒂介紹給托尼。
就在這天夜裡,托尼多少了解了一點金髮女郎的經歷:她叫特麗絲蒂,是墨西哥州人。父親是一名海軍陸戰隊的老兵,在越戰中被地雷炸死。不久,母親也因吸毒過量而跳樓自殺。她失學后先在街頭流浪,十六歲便開始到酒吧當脫衣舞女。
「你的確是無產階級。一分錢也沒有。」他撫摸著她說。
「是的,我恨透了有錢人,恨透了資本主義。」特麗絲蒂邊吸著大麻,邊忿忿不平地說。
這令托尼很感動。他沒想到這個艷麗的姑娘不僅和自己有著一樣悲慘的童年和坎坷的遭遇,也有著一樣的信念:她和自己一樣仇恨有錢人。
尤其令托尼感動的是她的獻身精神,為了實現偉大的主義,她竟然毫不猶豫,心甘情願地將自己奉獻給「革命事業」的英雄——托尼。
他真心喜歡上了這個女人。他要幫她,讓她成為一名自己可靠的助手。於是,他命令新任支部書記邁克遜·杰特對特麗絲蒂進行嚴格的政治審查。兩天後,杰特便將一份調查報告送到了托尼手中。她的家庭出身,個人經歷,思想信仰,都和她本人講得一樣,都完全符合人幫的政治條件。當天夜裡,托尼就從杰特處找來一本鮮紅的黨證交給特麗絲蒂,親自介紹並批准她加入美國革命共產黨。此後,托尼便時常將特麗絲蒂喚到自己的住處,一面肆意狂歡,宣洩性慾,一面同她談論怎樣從精神和肉體上消滅資產階級。
當然,他始終沒講明自己的真實身份和姓名。
平時,托尼來華盛頓並不住在紅色風暴俱樂部。他嫌這裡太喧鬧,雜亂,引人注目,他也沒有固定的住處,總像幽靈一樣四處飄蕩,行蹤詭秘。但在這所秘密棲身地他卻隱居了十多天,至今仍不肯離去。並不是他迷戀這裡的豪華和舒適,而是要在這裡完成他的計劃。這是他要求「聖誕老人」特意為他選定的一處高級私人公寓,一幢後有花園,前有庭院,樣子挺別緻的兩層小樓。坐落在喬治敦大街西側的比爾蒙路,離法國大使館很近,站在二樓的窗前就能望見不遠處尖形樓頂上飄揚的法國國旗。這裡交通便利,環境優雅,公寓內的設施也確實很豪華,很舒適。托尼和特麗絲蒂迷亂之際,差點忍不住想告訴她自己的真實身份和姓名,告訴她自己正在進行的重大行動,但他最終還是忍住隻字未露。他不能忘記「聖誕老人」的告誡,不能忘記第一次部署刺殺迪姆虎計劃失敗的教訓。當他得知菲里普和格林特分別在亞特蘭大和休斯敦死於車禍時,他曾感到又驚又喜:驚的是他苦心策劃的刺殺迪姆虎的計劃這樣快就暴露了,儘管他把哈森和那個叫李·喬治的內奸毫不留情地幹掉了,可還是傳露了風聲,使他這項完美的計劃如同水泡剛冒起來就「啪」地破碎了;喜的是他幸虧預先採取了預防措施,正好利用這些替死鬼作掩護,完成他設計的第二方案。早在殺死李·喬治的當天他就預料到這次行動可能會敗露,他曾想改變計劃,重新部署,但被「聖誕老人」阻止了。
「不,你應該讓他們按原定計劃繼續行動。」這位神秘的「老人」在電話中指示道:「他們只不過是幾條沒有腦袋的章魚,唯一的用處就是可以把水攪渾。而你才是一條進攻的鯊魚。」
他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好的,我會按我的方式採取行動。」
「記住,」「聖誕老人」繼續叮囑道:「這次你要單獨行動,最好再閉緊你的嘴巴。」
「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他胸有成竹地冷冷一笑,幹這種事他自然不需要別人指教。
經過反覆周密的勘察,他很快就重新設計了一套行動方案。為了確保成功,也為了獨吞那500萬美元的賞金,他決定親自來完成這項偉大的使命。
他打發走了形影不離的保鏢,中斷了同任何人的聯繫,隻身藏匿到這座位於市區的豪華別墅中,著手施實他的新計劃。就在這時,他意外地結識了迷人的特麗絲蒂並把她引到了自己的藏身之地。倒不是他耐不住寂寞和性慾的煎熬,而是他太喜歡和信賴這個女人了。當然,即使如此他還是封緊嘴巴,隻字未露他的「刺殺行動」。
他的計劃進行得非常順利,行進的路線,藏身的地點,進攻的方式,經過多次勘察和電腦計算都已證明準確無誤。他彷彿已聽見了那劇烈的爆炸聲和人們驚恐的呼叫聲;他彷彿看見自己拎著裝滿美鈔的保險箱大搖大擺走進國會大廈,那些國會議員們紛紛向他鞠躬致意。毫無疑問,他引發的這聲爆炸不僅震動了整個世界,也將把該死的卡特從總統的寶座上震下來。那樣不管誰上台都得感激他這個「美革共」的保衛局長,都得敬讓他三分。他——傑拉爾德·托尼將成為美利堅合眾國的頭號新聞人物。
就在他心馳神迷進入吸食大麻最佳境界的當口,放在枕邊的無線電話忽然鳴叫起來,躬身趴在床上的特麗絲蒂伸手去取,被托尼摟住臀部猛力朝後一拽,將她拖開。他覺得很奇怪,這個時候誰會打電話找他呢?況且這個電話號碼只有「聖誕老人」和總書記格斯·霍爾知道,難道是他們那裡又出了什麼緊急情況?他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抓過電話,打開通話器開關。「你找誰?」
「我是梅茵霍芙。」通話器中傳來一個女人粗重的喘息氣。
他一怔,忙從特麗絲蒂身上翻滾下來,又追問一句:「你是誰?」
「我是梅茵霍芙——烏麗克·梅茵霍芙。」女人好像說起話來斷斷續續,呼吸急促,好像喉間被什麼東西卡著。
「你在什麼地方?」
「華盛頓,我就在華盛頓。」女人有意壓低聲量:「巴德爾向你問好。」
「謝謝,歡迎你到美國來。」托尼故作熱情地回答。他不明白這個時候巴德爾派個女人到華盛頓來幹什麼?莫非——他顧不得細想,又輕聲問:「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嗎?」
「巴德爾讓你幫我買一盒『紅衛兵蛋卷』,有個中國人想吃這玩意。」
「明白了。你什麼時候要?」
「當然越快越好。」
「明天上午怎麼樣?」
「可以」
「我怎麼送給你。」
女人沉默了一會,似乎在思考,隨後說了句:「到時候我會和你聯繫。」便掛了電話。
托尼也關了通話器,腦子裡卻冒出幾分疑惑:這個自稱梅茵霍芙的女人怎麼會知道我的電話號嗎呢?哦,想起來了,不久前到巴黎參加秘密會議時,自己曾把在華盛頓的無線電話號碼告訴了梅茵霍芙集團的首領巴德爾。那個傢伙不僅統管著一支在歐洲最有威懾力的敢死隊,而且還得到克里姆林宮的支持,勢力大得很。托尼想和他聯合起來,建立一支強大的國際性紅色恐怖組織。巴德爾也表示贊同,並與他舉行過兩次密談,此事正在積極籌劃中。沒想到巴德爾競派了一個女人來到華盛頓與他聯繫。她來幹什麼呢?為什麼還要一盒「紅衛兵蛋卷」呢?她顯然是要在這裡採取一次「革命行動」。可巴德爾要消滅誰呢?卡特?布朗?某個政界要人或財團首腦?不對,巴德爾和他的幕後老闆對這些人不會感興趣。女人要「蛋卷」時怎麼說來著?「有個中國人想吃。」是迪姆虎!托尼心頭一亮,頓有所悟:對,這個女人一定是沖著迪姆虎來的。看來巴德爾也盯上了這隻迪姆虎。當然,他也一定和自己一樣,是和某個大老闆談成了這筆「生意」。可他竟然派了個女人來,而且還要用「小蛋卷」,托尼禁不住暗自一笑:「女人能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