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中有戲
另一方面,在明智偵探事務所里,明智偽裝成人豹,將文代夫人的替身偶人放到車上一出發,案件依賴人神谷也暫且回到了自己家裡,所以只剩下明智夫人文代、助手小林和女傭三人。
文代吩咐小林少年把前門和後門關嚴,自己躲在二樓的卧室里,從里側鎖上了門,以備萬一。床頭柜上甚至都準備好了子彈推上了膛的手槍。
這是一個漫長而又異常緊張的夜晚。丈夫大膽的計策能如願以償嗎?會不會失敗呢?什麼不僅僅是恩田,甚至連他父親也要在一夜之間全部抓住,這不會是太貪心了?文代雖然堅信明智的手腕,但也不能不為之擔心。
晚上10點光景,明智由到達的地點打來電話,小林少年接了電話。電話里說:「恩田順利地逮住了,所以你們放心。我這就去搜索他父親,回家可能會稍晚一些。」電話非常遠,聲音低得聽不清楚,但小林少年並不懷疑,將內容傳達給了二樓的文代夫人。
可是,正當那電話鈴響的時候,正如讀者也知道的,明智小五郎正假冒人豹,就在事務所前面的黑暗的道路上踱來踱去。不用說那是假電話。可是,是誰又是為什麼鬧這種惡作劇呢?這惡作劇的裡面藏著什麼樣的可怕陰謀呢?
這姑且不說,又過了一個小時左右,大門的門鈴響起了尖銳刺耳的聲音。在這深更半夜不會有客人來的。一想到一定是先生回來了,小林少年飛也似地跑到大門口打開了門。
站在那裡的果然是明智偵探,但這是一副多麼離奇古怪的模樣啊!跟出門時一模一樣的醜陋的人獸扮裝、微微塗黑、勾勒出眼圈的瘦骨嶙峋的臉、鮮紅的嘴唇,含有獸牙一般的假牙的可怕的嘴。除了這副異常的模樣以外,腋下還夾著一個身穿西裝的軟乎乎的女子。
小林一見這情景嚇了一跳,不由得想逃掉,但仔細一想,其實沒有什麼可怕的。明智所夾的不是活人,不過是為逮捕恩田而用作誘餌的人體模型而已。
「您回來了。」
小林恭恭敬敬地把主人迎進了家。
「給我把這個偶人放到剛才的木箱里去!回頭賣偶人的人要來取。」
明智把偶人一遞給小林便脫鞋進了屋子。
偶人的木箱子放在黑暗的走廊盡頭。不知為什麼,明智目不轉睛地望著小林吃力地把人體模型搬到木箱那裡去的背影,但不久卻大踏步地跟了過去,剛做出一副從後面抱住少年似的姿勢,旋即又打開那兒的門,走進了女傭的房間。
偵探究竟為了什麼做這種事兒的呢?這實在讓人覺得奇怪。過了一會兒,他獨自走出女傭房間,上兩人的卧室去了。
「哎呀,你回來了。」
在樓梯上迎面遇上了文代。像是丈夫回來了,所以她打開了一直躲在裡面的卧室,正準備下去迎接丈夫。
明智只是「啊」地回答了一聲,先向卧室走去。
「小林他們都不在?」
文代露出詫異的神色問道。
「不,我吩咐了小林一點兒事情。別問了,到這兒來。」
因為偽裝用的假牙的關係,明智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別人似的。
「不,那麼可怕的模樣。快去洗個臉就好了。」
「不,哪顧得上洗臉。總之先進屋來,有話要跟你說。」
兩人走進卧室。說是卧室,但那裡兼用作文代的居室,用帘子將屋子隔開,一側是床,另側整整齊齊地排列著辦公桌、餐桌、梳妝鏡和幾張椅子等。辦公桌上的檯燈朦朦朧朧地照出了這些東西。
「不,就這樣好。暗一點的好。」
文代正想按牆上的開關打開頂棚上的電燈時,不知為什麼,明智制住了她,然後在一張大交椅上坐了下來。文代與他面對面地坐到一張小椅子上。
「累了吧。不過,人豹的替身很順利吧?」
文代夫人讚美膽大包天的計策似地說道。
「嗯。我從駕駛室跳下來出現在那傢伙的面前時,太痛快了,因為兩頭一模一樣的人豹照面了嘛!」
明智用在燈罩陰影里的那張醜陋的人豹臉嘿嘿地笑著。
「他很吃驚吧?」
「嗯,一副好凄慘的臉。而且,因為我的手槍瞄準著,所以那傢伙毫無辦法。就那樣發了個信號,把他交給了埋伏在那裡的刑警們。」
「那現在正在警視廳的地下室里呻吟吧!」
「你這樣想嗎?」
明智說話很奇怪的。
「不過,只能這樣——」
「呵呵呵呵呵……但不是那樣呀。想跟你說的就是這件事。其實呀,恩田逃了。」
文代美麗的臉吃了一驚似地凝視著說話的人。
「恩田呀,被反剪兩臂吊綁了起來,在幾名刑警護送下,坐著那輛汽車正被帶往警視廳。但警官的捕繩至少對人豹來說有點兒太不結實了。恩田把力氣集中在兩臂上,使勁一撐,繩子咯噔一下斷了。這是在汽車開到蓄水池旁邊一塊冷清清的地方的時候。刑警們怎麼會不吃驚呢!啊的一聲撲了過去,但不管是五人還是六人,沒有一個人能敵得過已經自由的人豹的。而且可悲的是,那些傢伙沒有帶武器。所以刑警們可吃了大苦頭,一個不剩地被扔出了汽車。」
「那恩田駕駛著那輛汽車逃跑了?」
「是的。是以非常好的心情逃走的呀。」
「可當時你在什麼地方呢?」
「我?就是明智小五郎吧?我在森林中把恩田一交給刑警,這一回就去找恩田的父親了唄!」
文代露出詫異的神色,死盯盯地看著說話人。雖說是假牙的關係,但今晚的明智,不知為什麼總覺得像是別人似的。加上這離奇古怪的言談舉止,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什麼「就是明智小五觀巴?」,往日可不是說這種令人討厭的話的人。
「要說恩田後來怎麼樣了,」明智很愛饒舌,「他開著那輛汽車跑到芝浦去了。是這麼一個計劃:恩田的爸爸在芝浦的堆放水道鐵管的場所等候著他。所以父子經過商量,讓一個流浪者拿著信,捎到明智的……即我的這個地方來……」
「哎呀,那你……」
「我當時是在這房子前面踴躍呀,心想這樣的話,恩田的父親一定會來找他的,因為我偽裝成恩田,當他的替身嘛。可是,不奇怪嗎?恩田早就知道這個計策,因為在逮住恩田的時候,我不留神說走了嘴。」
文代再也沒有能接話碴兒了。好像有種莫名其妙的恐怖向她背脊逼來,連身子都不能動彈了。
「我就在流浪者的帶領下去藝浦填埋地。明智那傢伙,現在這個時候大概在那鐵管中當了流浪者們的俘虜了吧,因為那裡有二三十個流浪者把鐵管作為他們的窩兒,那些傢伙若是發現了人豹,大概是不會饒恕他的。」
說到這裡,說話人又伸出醜陋的臉,令人發悚地呵呵呵地笑著。
「是誰?你是誰?」
文代臉色蒼白,凝視著這個奇怪的人物。用不著問是誰。他如果不是明智自己,一定是另一個傢伙,一定是人豹恩田!
「呵呵呵呵,、不是誰,是你的丈夫呀,你的可愛的丈夫呀。」
他一面厚顏無恥地說著,一面慢吞吞地站起來,朝文代走來。啊,剛才為什麼沒有注意到呢?如果是明智偽裝的,眼睛就不會這樣發光。怪物的兩眼不是像藍色火焰一樣在發光嗎?隨著他的情慾,這火焰不是一刻一刻地旺盛起來了嗎?
文代從麻木了一般的身體中使出最後的力氣,霍地站起身來,旋即從惡魔的手下鑽過去,跑到了走廊上。
「小林,快來人……」
但奇怪的是,家裡鴉雀無聲,沒有一個人回答。
「小林?啊,是那小夥計嗎?在女傭房間里呢,我帶你去吧。」
怪物迅速追上了文代,用可怕的力量緊緊抱著她,硬是從樓梯上走了下去。
「來,你可以看!小林和女傭都是那副樣子,睡得可香呢!」
他打開女傭房間的門,讓文代瞧了一下裡面。正如他所說的,只見兩人都失去了知覺,長長地倒在地板上。當然是惡魔的麻醉劑的效果。
文代想喊叫,想喊鄰居來救她,但不知不覺她成了啞巴。怪物的手掌緊緊蓋住了她的鼻子和嘴巴,連呼吸都不能自如。
「喂喂!別這麼亂動!好孩子嘛,我這就讓你舒服。」
恩田勒緊著文代,像操縱木偶一樣自由自在。
「你會成為偶人的。你瞧,這裡剛巧擺著一隻偶人箱子。這回是你到裡面去當偶人的替身。隨後,我從二樓的窗戶里打信號,運輸店會根據這信號來取這箱子的。我說的運輸店就是我手下的人。然後用卡車,運往的地方嘛,嗯,什麼地方呢?你可以猜猜。」
恩田已經忘乎所以,亂說一氣,簡直叫獲得獵物之喜悅和獲得手段之高妙給迷住了。把仇敵明智偵探絞盡腦汁準備好的圈套完全原封不動地反過來利用了。明智的偽裝、人體模型、甚至連這木箱。啊,多麼漂亮的報復手段啊!
文代不是軟弱得昏厥過去的女子。正因為如此,這侮辱加倍地強烈叩打著她的心,難以形容的嫌噁心情使她無法控制渾身打顫。
野獸的體臭、野獸的呼吸、野獸的奮力。她感到了真實的豹。她的胸的上方有一張野獸的臉。炯炯地發著藍光的眼睛、油汪汪的紅嘴唇和其間露出的銳利的牙,變成讓人感到吃驚的特寫鏡頭逼到了一二寸的距離。
她看到那紅色的嘴唇像隧道一樣張大開來。於是,從黑暗的隧道中伸出了一條巨大的舌頭。啊,那舌頭!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紫黑色的舌頭的表面茂密地長著猶如針山一樣的突起物,它們隨著舌頭的運動,如同被風颳得沙沙作響的蘆葦似的發出沙沙的聲音,迎風飄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