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為了三個月的手術
從熒光屏上,梅莉琳僅僅看到了丈夫的頭部。頭部下面墊著一個枕頭。一條條電線和小細管兒,幾乎全部都和安東尼的身體相通,到他身上就成了電極或皮下注射器,彷彿是一條條臍帶。梅莉琳所能看到的唯一一件器具,是一條小氧氣管兒。小管兒用膠布固定在安東尼的脖子上,塞進了他的鼻孔。
他那蒼白的面孔本來就毫無生氣,再加上這隻小細管兒,就顯得更加難看了。
「你的氣色真是好極了,安東尼。和昨天比,你簡直象個小夥子了。」她急匆匆地安慰道。
這時,有一行字出現在電視屏幕上:「患者需要休息,請結束探病。」
「親愛的,」她說,「已經在下逐客令了,我星期五再來。再見,你很快也會離開這裡的。」
「聽天由命吧!」他又一次想露出笑容,結果得到的仍舊是一副可笑的怪相。
安東尼·菲爾克斯的病情,並未因住進急救病房而有所好轉,他第一次心臟病發作是七年前,過了五年之後發生了第二次,第三次發生在幾個月以前,這一次使他徹底變成了一個殘廢,他身上的器官一個個都衰退了,所以什麼病都容易感染上。
有一位護士正在等候梅莉琳。
「主治醫師沃爾德先生星期四從倫敦回來,菲爾克斯太太。他想同您談談菲爾克斯先生的事情。上午十點鐘,您看可以嗎?」
安東尼的妹妹柳茜吃早飯時總是第一個來到飯廳。她長得很象媽媽,壯壯的身體,總是穿著一件粗絨布帶皺邊的短袖衫。
她的丈夫走進了飯廳。
「啊,柳茜,你早來啦?」他每天早晨總是重複著這句話。「波利大概不會很快下樓來的。這個人可真不知好歹,在這種時候竟把一個下流女人弄到家裡來!他忘記他哥哥正在死亡線上掙扎。」
「安東尼的老婆不也是一路貨嗎?不然的話,她早把這個娘們打發到附近的旅館去了。」
「小點聲,我親愛的,他們會聽到的。」
「真缺德,他一聽到安東尼的心臟病再度發作,就迫不及待地和這個女人一起跑到這裡來了。他想讓誰都明白,如果安東尼一死,他便是財產的繼承人。」
「可是他並沒有死啊,柳茜。」
「據我所知……」她停了一下,「簡直是豈有此理,讓我眼睜眼看著這麼一大筆財科就要落到一個尋花問柳、遊手好閒的人的手裡,能不心痛嗎?」
這些議論,禮查德每天都要從頭到尾聽上一遍。可尊敬的禮查德是約克郡達伏頓公司達伏頓勛爵的獨生子和繼承人,僅僅為給這些遺產上稅,就已經弄得他焦頭爛額。
柳茜自己所繼承的財產,一年也不過才一萬英鎊。所以,在未婚妻問題上她屬於「處理品」之類。禮查德的年紀已經不小了,而且還有個老父親。因此,他也不是一個令人羨慕的未婚夫。
這時梅莉琳走進了飯廳,她打扮得非常時髦,梅莉琳說,「我要到醫院去。沃爾德先生想和我談談你哥哥手術的事情。」
她有一副低沉的、柔和的、令人愜意的嗓子,時裝模特這種職業又使聰明美麗的她獲得了無可非議的風貌。她中上等個兒,身材苗條,長著兩條修長、美麗而又勻稱的大腿。
「手術?」柳茜用一種不贊成的口氣問。
「再來一次心臟病發作,安東尼是經受不起的。如果再不採取措施,他只有等死了。」
她感到聲音在顫抖,柳茜趁這個機會說道:
「可不要讓安東尼成為某種冒險性試驗的犧牲品啊。」
「不會的」,梅莉琳說著到醫院去了。
片刻之後,護士幫著梅莉琳走在一條充滿碘伏味的走廊上。沃爾德,全國最著名的心臟病專家和外科醫生,正在院長室里等候梅莉琳。「早安,菲爾克斯太太。」沃爾德聲音很低,他走了過來,用深沉的目光仔細打量著她,伸出了一隻手。這是一隻外科醫生固有的那種結實而又細心保護著的手。
「坐吧,我剛剛看過您的丈夫。」
「情況很糟嗎?」她問道。
他緊閉雙唇,慢慢地點了一下頭。
「我知道。可是手術呢?能夠保住心臟功能的手術怎麼樣啊?這種手術不可以不做嗎?」
沃爾德把目光投向桌面:「他的心臟已經無法挽救了。」
「心臟遍布傷疤,已經硬化,血管也萎縮,並且大部分肌肉組織已經壞死,健康的組織所剩無幾,實在經不起另一次手術了。」
梅莉琳絕望地坐在那裡,元力地垂下了兩隻手。她用暗啞的聲音問道:
「這就是說,只要你把各種儀器一關,安東尼就沒命了。」
祆爾德沒有做聲,過了一會兒說道:
「不會馬上就死去的。不過,他最多也只能活幾天時間,而且還要忍受著很大痛苦。」
「那可怎麼辦哪?」
「菲爾克斯太太,我不是無緣無故就把您請到我這裡來的。我要和您講的並不是什麼秘密,著想保住您丈夫的生命,只有依靠心臟移植手術了,您同意嗎?」
「這件事,要由安東尼自己做出決定啊!」
「我們應當考慮的是,怎樣做才對患者有利,因此,不到手術前的最後一分鐘,對菲爾克斯先生是什麼也不能講的,所以,我才希望得到您的同意。」
她向醫生轉過臉去:
「您想,安東尼會同意嗎?他喜歡援引一位外科教授的話。那位教授斷言:心臟移植,這是唯一能使兩個病人同時喪命的一種方法。」
沃爾德笑了。
「這是查里·伊林格沃爾德爵士,他是個宗教狂。在這方面我們已經取得了很大進展。我最後一次見到您丈夫的時候,他表示,如果我要做的手術能使他的生命哪怕延長十個月,他也會同意的。當然,您知道這是什麼緣故。」
她點了點頭。
「他還提到,」沃爾德接著說,「在你們結婚之後不久他曾經簽署過一份贈送財產的契約。據我所知,七年期限在三月份到期。如果他在這之前去世,那麼,由於你沒有生男育女,你就會陷於困境。」
「是的,莊園將落到他弟弟波利手裡。」
「據我所知,他們弟兄不太和睦。他把細節全都和我講了,目的就是讓我了解,這對他是多麼重要。菲爾克斯太太,請您把一切都冷靜地考慮一下。只有移植才能幫助您丈夫把生命延續到三月份。」
「金錢對我毫無意義。我不願意把他變成溫室里的花草,或是實驗用的家兔。」
「不過,對他來講,金錢還是不無意義的。他不希望您陷於貧困。絕對可以相信,根據目前的醫學水平,我們能讓他安靜地活上兩、三年,您同意嗎,菲爾克斯太太?」
「好吧.不過……」
「那麼,請您作為他的親人,簽署一份同意手術的聲明吧。」
她拿起聲明書,閉緊嘴唇,一口氣讀完之後就簽上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