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陳述
嚴寒侵肌砭骨。由於太冷,實在難以堅持下去,徐刑警無奈,只好離開那地方去找公用電話,附近恰好就有。
河班長沒有睡覺在等他的電話。
「戴帽子的人不是男人,是女人。現在跟一個什麼女人一起進公寓了。在我看來,戴運動帽的人好像是同性戀者。」
「同性戀者?」
「是的。」
徐刑警把這一段時間當中發生的事情大致告訴了他以後,請求支援。
「我來!」
一小時以後,河班長帶了四個人來了。他們當中還有一個女刑警。
秀美睜開了眼睛,頭一陣一陣地疼。她兩手抱著頭支起了上半身。起先她把握不住到底是怎麼回事,環視了周圍一陣以後,才好不容易斷斷續續想起了昨夜的事情,把這些片斷串起來倒也不難。
她坐的床旁邊躺著一個赤身裸體的女人。由於太乾癟,肋骨都一根一根露了出來。那女人睡得死死的。
秀美髮現自己也是赤裸裸的,大吃一驚,但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凌亂的床鋪,骯髒的室內充分地說明昨晚發生了什麼事。
她沒有下床,無力地跪坐在床上。因為兩隻膝蓋沒有力氣,站不住。她撐著牆壁勉強支起身來,然後走到窗邊掀開窗帘。前面沒有東西遮擋,非常開闊,所以根本不必擔心沒有穿衣服會被人家看見。
外面整個是一片白色,昨夜好像下了雪,現在還在微微地飄著雪花。
軟綿綿的腿好像剛剛有了點力氣,她便走到桌子那邊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攤在桌上的東西使她眼睛發花。針管和藥瓶、橡皮管等等,一切都很可怕。她把這些東西一樣一樣拿起來看,感到一陣發冷。於是她趕忙著了看自己的左胳膊。上面果真有個黑點,是針眼。以前只聽說打麻藥,現在自己挨了一針,這事使她再一次打了個寒噤。她嘆了口氣,趕快穿衣服。眼一抬,看見了放在裝飾櫃擱板上的台鐘正指著八點二十分,心想得在戴運動帽的人醒過來之前逃走。她馬馬虎虎抹了抹臉,然後拿起皮包,跌跌撞撞朝門口走去。一面穿鞋一面想,倘若要逃,當初何必鑽到虎穴里來呢?何必要打麻藥,甘心受辱在這兒過一夜呢?實際上,不是還有什麼東西沒弄到嗎?既然如此,那就得干到底。她又脫掉鞋子,回到卧室里來。她有猛浪的地方,那猛浪正在表現為勇氣。她還年輕。
她躡手躡腳小心翼翼地進房去,戴運動帽的人還沉睡未醒。她走到戴運動帽的人跟前看她的睡態,不像是馬上就會醒的樣子。
她走到卧室把話筒拿下來。因為她想電話鈴聲也許會把戴運動帽的人吵醒。她認為應當很好地利用在戴運動帽的人醒來之前這一段時間。這種機會輕易找不到。
她終於開始在家裡翻起來,先察看卧室。桌子上放著寫有電話號碼的名冊。她把桌子的小抽屜打開來,抽屜有兩隻,一隻放的是紙牌、撲克之類,另一隻裡面有個小筆記本,也是記的名字和電話號碼,好像一串有幾十個。特別的是,每個人的名字旁邊都寫著別名。同時標明了職務名稱,什麼鍾路負責人、乙支路負責人、用山負責人、大丘負責人等等。仔細看來,好像是顯示了全國規模的組織的電話號簿。秀美猶豫了一下,連電話號簿帶皮包一起拿起來走進盥洗室。
她從裡面把門關上,然後坐在馬桶上,從皮包里掏出筆記本和圓珠筆來,把戴運動帽的人的電話號碼本於上的東西迅速地抄到筆記本上。由於太緊張,字跡寫得很潦草,手的動作也不靈活。等到全部抄好的時候,二十分鐘已經過去了。
到外邊來一看,戴運動帽的人還在睡覺。她把筆記本重新放回去以後,又開始東翻西翻的。沒命地翻了好一陣,也沒看見一樣可疑的東西。最後她朝廚房那兒走去。走到一個連著廚房的小房間里,打開壁櫥來看。
壁櫥里放滿了箱子,全是一模一樣的。拿下一隻來看,是R化妝品會社的化妝品箱子。打開蓋子一看,裡面儘是化妝品。拿出一種化妝品,打開蓋子來看,是沒有用過的新化妝品。箱子里有各種各樣的化妝品八件。箱子總共二十一個。她想這些化妝品可能是外銷的,便又放回原處。慌亂之中弄掉下來一隻,箱子里的化妝品撒了一地。秀美緊張地把滾在地上的化妝品拾起來朝里放。
然而,八種化妝品里有一種灑在了地上,是掉到地上的瓶子破了,因為地上有一隻空藥瓶。她把堆在壁櫥里的箱子搬出來,把沒有碰壞的化妝品裝到剛才那隻箱子里,放到最底下,然後再把其他的箱子堆上去。
她想把碰碎了瓶子的化妝品掃掉,誰知發現了一件異乎尋常的事情。問題出在雪花膏盒子上。她把破了的盒子扒開來看看,裡面有兩層裝置。倒出來的雪花膏底下,還有一隻盒子。那是用塑料板做的。她把雪花膏挖出來,打開塑料板蓋子一看,令人驚訝的是裡面不是雪花膏,而是一種白色粉末。
「這可能嗎?」
她原想把這個扔掉,但又改變了主意,把倒出來的雪花膏、破碎的玻璃片,還有塑料板盒子一起包在手絹里。
在她走出房間的時候,卧室那面傳來了喊她的聲音。
「密斯朴……密斯朴……你在哪兒?」
那聲音非常小,好像很疲倦。秀美硬著頭皮微笑著走進卧室。
「啊,密斯朴……我以為你逃走了呢。來!」
戴運動帽的人也不想遮擋一下赤裸的身體,張開兩隻胳膊。秀美閉起眼睛撲到她的懷裡。
包圍羅茨·邁歇爾一帶的警察換了班。但是河班長和徐刑警依舊在熬夜沒有離開。他們把汽車停在通往羅茨·邁歇爾的唯一的路口,在車裡過夜。
崔基鳳這時依舊躺在旅館里。他在等秀美的電話,急得都快瘋了。到現在為止還沒有消息,妹妹肯定出了什麼事。他束手無策,只好等消息。
秀美把戴運動帽的人給她做的吐司在咖啡里蘸蘸吃。她是看見戴運動帽的人這麼吃也跟著學樣。戴運動帽的人滿意地看著秀美在吃飯。
「今天忙嗎?」
「不,時間很多。」
「那你替我跑一趟腿。」戴運動帽的人以深沉的眼光看著她說。
「什麼事?」秀美特地以輕鬆的口吻反問一句。
「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當然不是要你白乾,一定給足辛苦錢。只要你把一樣東西送給一個人就行了。干不幹?」
「這事我可以替你干。不過不要辛苦錢!」
戴運動帽的十分疼愛地看著連連搖頭的秀美說:
「你要把這當成一項工作,聽我的吩咐。我打算根據你完成的情況繼續交給你任務。這項工作非常好,不費多少時間,也不要花多少力氣。只有你拿了辛苦錢,我才能不斷名正言順地交給你任務呀!」
戴運動帽的人當著秀美的面打開桌子上的抽屜,拿出一個小筆記本。她看了看本子,朝什麼地方打了個電話。
「我是孔雀……讓猴子來接電話。」
說罷,回頭看看秀美,擠了擠眼睛。
「哦,你是猴子?現在有個人要給你送東西去,請準備好垃圾桶。當然是一張……越來越難弄到,有的時候就得保證搞到手。是個漂亮的女大學生送,當然是可靠的……你連這個都要擔心……你以為我就那麼糊塗嗎?……當然不是一個人……帶保鏢。現在是九點四十分,十一點整見面。地點你定……選一個好找的地方……哪兒?……知道了……那兒挺安全。」
她打完電話,到廚房裡去了一會兒,捧著一隻化妝品盒子出來,用漂亮包袱把它包上。
「這不是化妝品嗎?」秀美很自然地問道。
「唔,是化妝品。你把這個送去,他會給你一隻皮包。你給我帶回來,不怎麼重。十一點鐘到達。地點是Y醫院五○九號房間。來,這是辛苦錢。」她一面說,一面掏出一張硬邦邦的萬元紙幣。秀美看見這錢,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天哪,給這麼些!送一盒化妝品,要給這麼些錢嗎?」
「這算不了什麼。別吭聲,給你的你就拿著。去的時候乘計程車。來的時候當然也乘計程車。」
秀美猶豫了一會,把錢接了過去。
「咦,那姑娘……」
徐刑警挺起朝後仰的上半身,直勾勾地盯著正前方。原來在打瞌睡的河班長也揉著眼睛支起上半身。
「你這是幹嗎?」
但是,當河班長打起精神朝前面看的時候,秀美已經從車子前面經過朝前走了。
「那姑娘是什麼人?」
「崔基鳳的妹妹。」
「什麼?」河班長吃了一驚,霍地蹦起來。
「怎麼回事?」
「唔,不知道。我認為是巧合……」
兩個人從車上下來,沿著坡道朝下走。秀美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上。
「肯定是崔先生的妹妹?」河班長還有點懷疑。
「唔,肯定。現在想起來了。昨天晚上跟戴運動帽的人一起到公寓里去的女人,好像就是秀美小姐。」
「那姑娘的名字是叫崔秀美嗎?」
「對,是的。是叫崔秀美。最小的一個妹妹。現在是大學生。我怎麼也弄不懂,昨天晚上她怎麼會跟戴運動帽的人混到了一起。」
秀美走到馬路上,站在一邊喊車。等計程車的人很多,好像一下子喊不到。隔了二十分鐘,才好不容易喊到一輛。
計程車剛出發,停在路邊的一輛銀色自備汽車就尾隨而去,車裡坐滿了男人。
「他們不是我們的人吧?」河班長吃驚地問道。
「唔,這些人跟我們差得太遠,好像是在盯秀美的梢。」
他們乘上了後來的一輛車。河班長用無線電話通知別的組的車隨後跟上。
秀美在Y醫院門口下了車,看了看手錶,十一點缺三分。她急忙走到醫院裡面,乘上電梯,直奔五樓。
五○九號房間是特等房。門口貼著特等房的標誌。她剛敲了一下門,裡面就傳出了女人的聲音:「進來!」
秀美的心裡有點發抖,她竭力保持鎮靜,環視了一下走廊。醫生和護士笑著走過去了。除了他們以外,什麼人也看不見。門開了。
「啊!」秀美嘴裡不覺發出了驚訝的喊聲,因為戴運動帽的人正沖著她笑。
「嚇了一跳?」
「這是怎麼搞的?」
她飛快地掃視了房裡的人一眼。
一個穿著病人服裝的中年男人斜躺在床上。兩個相貌兇狠的三十來歲的男人坐在床邊上。
「我想逗你玩玩,先來了。我喜歡開玩笑。」
「你如果要來的話,大可不必叫我當這種差嘛!」
秀美白了她一眼,戴運動帽的人高興地笑了,說:
「我是來看看你當差當得好不好。」
男人們沒有笑,神情嚴肅地瞪著秀美。秀美感到渾身發冷,把化妝品的箱子遞給了戴運動帽的人。
「辛苦了。」
戴運動帽的人接過箱子,啪的一下放在躺在床上的男人的肚子上。
「檢查一下。」
床上男人的視線停留在秀美的臉上。然後問道:
「這個姑娘可以打發她走了吧?」
戴運動帽的人點點頭,回頭看了秀美一眼:
「現在好了。辛苦了。傍晚在昨天晚上碰頭的那個俱樂部里見,能來嗎?」
「盡量來。」
秀美點點頭走出病房。
「一定要來!」戴運動帽的人對著她的脊背懇切地說。
「秀美出來了!」
徐刑警揉熄香煙,用下巴指指秀美。他們坐在人們熙熙攘攘的醫院候診室里。秀美沒有急著從人縫裡穿出來,反而走到公用電話跟前去打電話。
「是秀美嗎?」
聽到妹妹急促的呼吸聲,崔基鳳頭腦都發暈了。
「你怎麼樣了,沒事吧?」
「我沒事。哥哥你怎麼樣?」
「我一直在等你的電話。事情怎麼樣了?」
「有好些事情叫人生氣,電話里不能說。見了面再談吧!」
崔基鳳把旅館位置告訴了她以後,放下了話筒。秀美也放下話筒轉身走了。女刑警就在她背後偷聽談話內容,她也不知道。秀美一走,女刑警便趕忙去向河班長彙報。
「怎麼辦?」徐刑警急不可耐地向河班長問道。
「你去盯那個姑娘,我去追戴運動帽的人。」
徐刑警帶著女刑警急忙朝出口走去。
戴運動帽的人在秀美走了三十分鐘以後出現了。接著,兩個相貌兇惡的壯漢跟在後頭,與她保持一段距離。其中一個提著黑色○○七皮包。在醫院內外待機的刑警一齊行動了。
戴運動帽的人和兩個男人走到外面,乘上了正等著的銀色自備汽車。
秀美走進旅館的房間撲到哥哥懷裡,忍不住放聲大哭。她用拳頭捶哥哥的胸脯,說了無數逾哥哥討厭之類的話。
「對不起。真對不起。我讓你幹這種事真對不起。來,別哭。你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秀美伏在哥哥懷裡哭了個痛快,隔了一會兒,抬起頭來看著哥哥,撲哧一聲笑了。
「我以為要死了。不過又覺得為了哥哥,不管什麼事情都應當干。這麼一想,就不害怕了。」
她開始談起發生的事情來,這真叫人興趣盎然。崔基鳳被妹妹的大膽行為搞懵了,愣怔地聽著。等到妹妹講完了,他還昏頭昏腦地瞅著妹妹的臉,瞅了好一陣。
「差點兒闖大禍,差點兒闖大禍!」
「不知道對你有沒有幫助,我想也許會有用處,便把它帶來了,你看看。」
秀美從皮包里把筆記本和包在手絹里的東西拿了出來。
「這兒是抄來的電話號碼。你瞧,我覺得這些電話號碼奇怪,所以抄下來了。」
崔基鳳看了看秀美給他看的一連串電話號碼。
「還有別名,看來是很奇怪。這是什麼電話號碼呢?」
崔基鳳搖晃著腦袋。
「你看看這個,這個更加奇怪。」
秀美把手絹攤開來給他看。
「壁櫥里堆著二十一隻R化妝品箱子。我以為那女人是做化妝品生意的。可是你瞧,上面是雪花膏,可底下的塑料盒裡是這種白色粉末。這是什麼呀?」
崔基鳳用手指頭摸摸白粉,把它放在舌頭上試試。沒有感到有任何味道。
「這是什麼呢?」
「唔,好像是毒品。」
「難道我打的一針也是毒品?」秀美臉色蒼白地問道。
「嗯,依我看,她好像是替你打了一針毒品。」
「天哪,怎麼辦呢?我要是變成毒品病人怎麼辦呢?」
秀美哭喪著臉瞅著哥哥。
「不必擔心。打一針是不會中毒的。依我看,她好像是想把你弄成一個吸毒的人,將來好利用你。一旦讓你吸了毒,她就可以像羅伯特那樣隨心所欲地操縱你。毒品是非常可怕的東西。」
「簡直要打寒噤!」
秀美也許是身體發冷,把肩膀縮了起來。
「你們不認識,怎麼會那麼接近?認識了,她主動找你,就難以招架了。」
「不過,我還得再跟她見幾次面。」
「不行,要闖禍的!」
崔基鳳連連搖手,好像認為萬萬使不得。
「不過,對我們有幫助的事情還沒了解到。好像只要再接近一點,就可以搞到某種具有決定性意義的東西,儘管危險一點。」
「不行!達到這種地步行了。將來絕對不能和那女的見面。」
「我沒關係。只要小心一點,完全可以騙得了她。她現在對我非常信任。」
「我說不行!」崔基鳳大喊一聲。
他對妹妹的愚蠢無法忍耐。這時傳來了敲門聲。
「誰?」崔基鳳緊張地看著門。
又響起了敲門聲。
「誰?」崔基鳳十分狼狽地看著妹妹。
「怎麼辦?」秀美擔心地問。
「沒辦法。」
崔基鳳站起來開了門。徐刑警和女刑警神情緊張地站在門口。
「好久不見了。」徐刑警略微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了不起,你們居然能找上門來!」
崔基鳳讓到一邊,以便他們進屋來。
警官分兩排站在Y醫院五○九號房間的門兩邊,一共是八個人。一個刑警點了一下頭,護士就緊張地敲門。那門從裡面閂著。
「誰!」裡面蹦出來一句尖利的問話。
「值班護士。請開門。」
門打開了一點點,兩隻銳利的眼睛朝外面看了看。在門開大了的一瞬間,一個看上去力氣挺大的刑警把門踹了一腳衝進門裡。同時朝擋著門的男人的臉上打了一拳。接著,其他的刑警也一起沖了進去。
「別動!我們是警察,都把手舉起來!」
由於事情來得太突然,他們根本沒有動手的餘地。兩個長相難看的傢伙被壓在底下,躺在床上的人在頭邊摸索了一下,拔出了手槍。但是還沒有抓穩,刑警的拳頭已經在他手上打了一下,手槍落到了床底下。
病房裡亂成一團。當三個人的手腕戴上手銬以後,房裡就安靜下來了。儘管三個男人提抗議,問這是為什麼,但刑警們不予回答,開始在房裡仔細搜查。不一會兒,便從盥洗室里拿出一套化妝品來。這些化妝品全都是耐用品,好像在刑警衝進來之前就一件件經過檢驗似的。
「這是不行的!」崔基鳳一面斬釘截鐵地說,一面搖頭。
他非常激動,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警察的要求。儘管如此,對方還是不罷休。
所謂要求,是要利用秀美,繼續派她去獲得重要情報。對於喜歡妹妹的崔基鳳來說,這個要求是不恰當的。
「我們知道你當然會拒絕。沒有哪一個哥哥願意把妹妹派到危險的地方去。不過,坦白地說,我們不想放過這個好機會。」
徐刑警輪番地看著崔基鳳和秀美。儘管崔基鳳堅決拒絕,但當事人秀美還沒有吭聲。她目光閃閃地坐在那裡。
「這是警察的事情……我絕對不能同意。這樣下去闖了大禍怎麼辦?這種話你們根本不必說。」崔基鳳的態度依舊很堅決。
「不會那麼危險。有我們在後面監視,用不著太擔心。只要事前做好準備,就沒有什麼要擔憂的。」
這時門開了,河班長走了進來。
「現在已經查清楚,在化妝品里發現的白色粉末是海洛因,而且是真貨。八隻盒子當中,四隻有海洛因。這大概是國內最大的販毒組織。」
河班長深情地看了看秀美。
「這個學生的功勞是很大的,沒有她,後果真不堪設想。我們根據她弄來的電話號碼,正在進行全面搜捕。這些電話號碼的主人全都是販毒組織的代表人物。一網打盡只是個時間問題。這個學生的功勞實在大大了。」
秀美以不信任的眼光看著這個老刑警。
這真是不可置信的事情。自己打進了如此可怕的組織,獲取了如此寶貴的情報,這事秀美怎麼也不能相信。她彷彿做了一場夢。
大家都很感動,相反崔基鳳卻是一臉冷漠。他不高興地對河班長說:
「這事也許對你們警察有幫助,對秀美來說,可是性命攸關的冒險。我決不讓她再去冒這種險了。」
「你就是不提這事,我也正要跟崔先生談這個問題。我想請秀美小姐繼續幫忙,崔先生如此反對,看來是不能如願了。」
徐刑警向河班長訴苦。這麼一來,河班長就跟崔基鳳商量。
「你當然要反對。不過,可以認為現在事情只不過剛剛開始。」
「把那個同性戀者抓起來就是了,這樣也就沒有必要動員我的妹妹了。」
河班長搖搖手。
「現在不能逮捕那個女的。如果要把販毒組織一網打盡,馬上把那個女的抓起來是好的。不過,我們擔心如果把她抓起來,通到吳社長那兒的線索就斷了。所以我們想再看一看,不逮捕她,直到關鍵性的時刻。」
「不管怎麼樣,請你不要考慮讓她去!」
崔基鳳明確表示不願意幫忙。他的話音剛落,秀美就大聲說:
「我想去!」
刑警們儘管感到吃驚,但也禁不住心裡高興。崔基鳳無可奈何地張開嘴,獃獃地瞅著妹妹。
「我能去。如果對搜捕有幫助,我完全可以去。」
秀美非常自信地說。起先稀里糊塗做的事,收到了意外的效果,她不禁因此而得意洋洋起來了。
「你說這話,是不是昏了頭?」
崔基鳳慌了,瞪著妹妹。秀美伸手抓住哥哥的袖子:
「哥哥,別擔心。有刑警保駕,放心吧!」
「你千萬別胡思亂想!這不是你乾的事!」
秀美像條件反射似地排命搖頭:
「我要干,干給你看!」
徐刑警不放過機會,掏出了一個對講機。
「只要好好利用這個,就可以防止危險。」
「你們為了要達到目的,簡直不擇手段!」崔基鳳忍住氣說。
徐刑警不理他,只顧自己教秀美開對講機的方法。這是可以拿在手裡的很小很小的對講機。
「這是最新式的,性能很好。一公里以內能收發話。我們經常在附近,危險的時候或者需要的時候,你就和我們聯繫。要發信號,只要把天線拔出來,撳一下按鈕,然後說話就行了。」
「我們一發信號,這兒就會發出吱吱的響聲。在敵人當中有可能被發現,所以不可能收話。我們也不會給你發信號。」
秀美按照刑警教她的方法練習了幾次開對講機。那天晚上八點過一點,戴運動帽的人推開旋轉門,急匆匆地走了進去。看門的男服務員認出了她,告訴她到二○五號房間去。吳明國焦急地坐在二○五號房間里。
「闖禍了!」
戴運動帽的人急促地喘著氣說。吳明國用兇狠的眼光瞪了她一眼。
「闖什麼禍?」
「全被抓走了。買我們貨色的組織負責人幾乎同時被捕了。真搞不懂是怎麼回事!」
吳明國的胖臉抽緊了。
「怎麼回事?」
「我也搞不清是怎麼回事。突然從四面八方打來了緊急電話。怎麼辦?」
戴運動帽的人哭喪著臉。吳明國的表情呆板。
「你到這兒來,有沒有人跟蹤?」
「沒有。就是不出事,我也注意觀察,沒有看見有尾巴。」
「你被捕已經是時間問題了。全都被抓了,你不會平安無事的。」
「我知道,怎麼辦呢?」
「掌握名單的人只有你和我。現在只能認為是名單漏出去了。我掌握的名單放在絕對安全的地方,不會漏出去。我的名單可是放在銀行保險庫里。」
吳明國瞪著戴運動帽的人,好像要一口把她吞掉。戴運動帽的人有點畏縮。
「你意思是說是從我這兒漏出去的啰?」
「從邏輯上來推斷,應當是這樣。」
「這不可能。我手裡的名單一點也沒有少。」戴運動帽的人搖搖頭,解釋說。
「你這個傻瓜!有哪一個笨蛋會把名單全部偷走?只要複印一份或者抄下來,就全部露底了,你說是不是?」
「要麼是有人悄悄地潛入公寓。」
「要麼就是你背叛!」
吳明國的眼睛一亮,帶上了殺氣。戴運動帽的人霍地跳了起來。
「背叛,這是不可想象的。別誤會!」
「那麼,為什麼你沒事?大家都被捕了,為什麼你安然無恙?」
「那我怎麼知道?」
「你把名單放在哪兒了?」
「放在房間桌子抽屜里。」
「傻瓜!放在這種地方自然要丟失。最近公寓里沒有可疑的人進去嗎?要不是女的……」
這話還沒說完,戴運動帽的人臉色就陰沉下來了。
「昨晚我在俱樂部里結識了一個女人。是個女大學生,帶回家去睡了一覺。」
「就是她!」
吳明國用拳頭捶了一下桌子。戴運動帽的人發了慌,吳明國瞪著她,一把把她的帽子摘下來,抽她的臉。
「詳詳細細地說!昨天你怎麼會認識那個女人的?」
戴運動帽的人挨了打,用手捂著發紅的面頰,詳細地談了昨天晚上的事。吳明國聽罷,又打了她一下,這次不是用帽子,而是用拳頭。
「傻瓜!像你這種人還是死了好!因為你,整個兒支離破碎了!」
「請原諒。我大意了,請原諒。」
戴運動帽的人苦苦哀求,但看不出吳明國殺氣騰騰的表情有一點改變。吳明國有好一陣像要一口把她吞掉似的瞪著對方,說道:
「把那女的抓來!抓來打死!弄清她到底是什麼人。」
「哎哎,知道。」戴運動帽的人像男人似地回答。
「不管怎麼樣,一定要把那女的找到!而且要做好隨時到美國去的準備。」
「唔,唔,知道。」
「快滾。小心一點走。抓到那女的,馬上通知我。」
戴運動帽的人走到外面,發瘋似地把停在那兒的車開走了。她已經是昏頭昏腦。如果那個女大學生不到俱樂部去,就糟了,這種想法使她更加不安。
她一面開車,一面頻頻地通過反光鏡朝後看,好像沒有跟蹤的車。
她回到公寓,首先跑進廚房,把壁櫥里的化妝品一樣一樣拖出來檢查。發現最底層的化妝品有一盒空了,雪花膏和粉末沾得到處都是。戴運動帽的人咬住嘴唇,身體索索發抖。
偵察員們又聽了一遍錄下來的聲音后,關掉了錄音機。
「秀美小姐危險了。」
「加強警戒。空港也要派人警戒。在上崗以前,要記熟吳社長和戴運動帽的人的臉。他們只要在空港一出現,就無條件逮捕。」
河班長非常興奮地說。他興奮也是不無道理的。
這時電話鈴響了。徐刑警接電話,把聽筒交給了河班長。這個電話是負責調查戴運動帽的人的刑警打來的。他在電話里報告了通過負責查處販毒組織的刑警、被捕的各組織負責人、電腦查詢了解到的結果。
「對那女的所進行的調查有了結果。她名叫金美齡,年齡三十五歲,是個販毒分子,有前科,七年前曾服刑一年。兩年前逃往外國,輾轉於美國和東南亞一帶。據審問各販毒組織首犯的結果,證明金美齡負責運輸。這個組織的名稱,使用的當然是暗號,叫絲綢之路,頭日至今未搞清。他們好像也不知道頭目的真名。」
「絲綢之路?頭目還不知道是誰?」
「對。誰也沒有看見過頭目。」
「總知道金美齡吧!」
河班長放下聽筒,把通話內容告訴部下。然後好像下結論似地說:
「好像是國際販毒組織。」
這時電話鈴又響了:
「戴運動帽的人終於出現在俱樂部里了。」打電話來的刑警著急地說。
「秀美小姐呢?」
「還沒有出現。」
「馬上就會去的。」
徐刑警放下話筒,環視座中,說:
「說是金美齡出現在俱樂部里了。」
秀美小心翼翼地推開俱樂部的門,走到裡面。室內煙霧瀰漫,已經坐滿了人。
秀美東張西望地找人,角落裡有一個人招了一下手。是戴運動帽的人。秀美一走過去,戴運動帽的人就嘴一咧笑了。
「你來了,謝謝。」
秀美一坐下,戴運動帽的人就抓住她的手說。
「我本不想來了,後來又覺得不能不來。」
「這是什麼話?」
「就是說我想來得要死。」
「今天空氣特別混濁,這兒不行,我們到好地方去。」
「到哪兒?」
「唔,你跟我來嘛!」
戴運動帽的人抓住秀美的手站起來。秀美猶豫了一下,跟著站了起來。
戴運動帽的人來到外面,讓秀美乘她的車。秀美一坐上後座,黑暗中突然閃出兩個男人打開車門鑽了進來。
「不許吭聲,老老實實坐著!」
秀美還沒來得及張口喊叫,下巴上早飛來一拳。接著又是左右兩拳。她連忙把臉捂住,汽車已經開動了。
坐在她右邊的一個人把什麼東西伸到她下巴底下,那玩藝兒被車燈一照閃閃發光。
「你喊,就在你臉上劃一下。」
秀美倒抽一口冷氣。
「趴下!」
坐在左邊的人大喊一聲,揪住她的頭髮朝自己這邊拖,讓秀美的臉靠在他的大腿上。
「別動,就這樣呆著!動一動就殺死你。」
那人用胳膊在秀美的脊背上搗了一下,秀美疼得受不了,便上半身扭了一下,心想大概就要這樣死了,不由得眼前發黑。她非常後悔不聽哥哥的話。她想起了無線電對講機,但根本沒法掏出來用。刑警果真能救我嗎?可不能昏過去。即使被老虎叼走,也得打起精神來。
從旁邊擦過的汽車好像少了,現在已到了郊外。半路上停了一次車,前邊又上來一個漢子,然後又朝前開。車身有點晃動,大概是開到了上坡路。車子的速度放慢了,但拐彎的次數多起來了。
「不要拖時間,趕快接她一頓讓她開口。」戴運動帽的人說。
不一會兒車好像開到了平地。轉了一個圈子,車停住了。秀美被拖了下來,環視周圍,一片黑暗。透過樹枝的縫隙看得見星光,好像特別冷。朔風穿過深山裡的樹林,聲音也特別凄厲。
有一個地方透露出一絲燈光。一座丁字形平房像個怪物似地蹲踞在黑暗裡。燈光就是從那兒漏出來的。秀美被他們拖著朝房子那邊走。她想估摸一下那是什麼地方,但怎麼也弄不清楚。
不一會兒,她被推到一扇看上去很堅固的大門裡面。昏暗的燈光照亮了走廊。各種怪聲、笑聲,還有慘叫聲充斥整個走廊。由於牆壁是隔音的,所以這種聲音好像傳不到外面去。
沿走廊有幾扇堅固的鐵門,門的上方有一個小洞。那洞有一個人頭那麼大,用鐵條擋著。有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口吐白沫,抓住鐵條在喊叫。
秀美禁不住打了個寒噤,連步子都邁不穩。她被拖到地下室。慘叫聲就是從那兒傳上來的。她把手伸到口袋上摸摸,找尋對講機。由於沒法掏出來,只好隔著衣裳按了一下報信的電鈕。此外,她沒法做出任何報警的舉動。
搜捕網布在山下。眾刑警跟蹤戴運動帽的人一同而來,走上僻靜的山道后只好放棄跟蹤。因為沿著車輛無法通行的山路走,等於是告訴他們在跟蹤。
那山路也許是個人鋪的路面,是水泥的。入口處豎著一個「假日農莊」的小牌子。這兒離漢城北邊約摸一個多小時的路,想不到樹木蔥鬱。
分乘三輛車跟蹤的刑警共計十二個人。河班長發覺靠這點人對付敵人是不夠的。敵人的營地里到底有多少人還弄不清楚。尤其是在山裡,而且是黑夜。這種地方只會有利於敵人。
河班長帶來的無線電對講機響起了吱吱的聲音。他趕快把對講機拿出來貼在耳朵上。儘管在緊急呼叫,但只是不斷傳來吱吱的信號聲。
「這是怎麼回事?」
「好像挺危急,所以不能說話,只能發信號。」
徐刑警擔心地說。他們一齊看著「假日農莊」的入口。
「還能發信號,是不是還不太危急,說明她還沒有被搜過身!」
「對講機被搜走只是時間問題。」
這時信號聲斷了,好像是告訴他們對講機被拿走了。
「我請求支援,徐刑警帶幾個人逼過去。也許有狗,當心!」
「是,明白。請叫幾個熟悉這兒地形的有關警察局的人來。」
徐刑警說罷,帶了另外五個刑警走上通向農莊的道路。當然車子是扔在那兒了。
沿著鋪了水泥的路朝上走不遠,前面有一道鐵門擋著。門從裡面閂著。他們想離開道路從樹林進去,但是那裡拉著堅固的鐵絲網,沒法隨便進去。從鐵絲網伸展的角度來看,農莊的範圍好像相當大。
一個刑警用帶來的切斷機把鐵絲網一根一根剪斷。剪出一個足夠一個人進出的口子,然後一齊通過那裡潛入農莊。
樹林里的雪積得有沒膝深,他們分散開來朝上爬。
秀美的衣裳被扯成一條一條的。他們沒有扒她的衣服,只是無情地抽打她。她在這種恐怖的氣氛中,還老是心情不安地注意著藏在口袋裡的對講機。她巴望這個東西千萬不要被發現。一個男子把她的上衣扯下來,扔到角落裡,也許是把那玩藝兒遮沒了。
那地方是相當深的地下室,房間有好幾個,她被拖到其中的一個房間。
房間很潮濕,一股霉味。地板是水門汀的。
秀美被剝得精光扔在水門汀地上。還沒有開始施加暴行,秀美已經半昏迷了。她想在這種時刻倒不如快一點失去知覺來得好,但最初的疼痛已經加諸她的身上。每當手握皮帶的男人揮舞皮帶的時候,她的身上便響起噼噼啪啪的聲音。
「啊……」
儘管她不想喊叫,但嘴裡還是自然而然地發出了痛苦的呻吟。
「你是什麼人?你受誰的指使來接近我的?」
戴運動帽的人抄著手,圓睜著眼睛問道,她的臉惡狠狠地板著。
「啊!」
每當皮帶抽下來,秀美的身上總是顯出一道長長的血印。她咬著嘴唇在水門汀地上打滾。
「不照實說就宰了你!宰你比打死一隻蒼蠅還容易。你把電話號碼抄走了,還拿走了一盒化妝品,你到底是什麼人?」
戴運動帽的人把本來叼在嘴上的香煙拿在手上,朝秀美那邊走來,並且把香煙靠到秀美的臉旁邊。秀美為了躲開香煙,把臉轉過去。背後有一個男人把她抱住,讓她不能動,香煙在她的鼻子底下停住了。
「你該知道香煙是燙的吧?你也該知道用這玩藝兒燙一下,鼻子會是怎麼樣吧?」
戴運動帽的人嘴角露出冷笑說。由於有一個男人從背後扳著她的脖子,所以秀美的頭沒法動彈。
「好,你照實說。給你一分鐘的時間,再多一點也不給。你是什麼人?按照誰的指示來接近我們的?」
秀美知道在一分鐘之內不作決定,自己的臉就完了,戴著運動帽的人殺氣騰騰的表情說明了這一點。她終於下了決斷,因為她明白在這種情況下再堅持下去是毫無意義的。
「我說,把脖子鬆開。」
戴運動帽的人使了個眼色,扳著秀美脖子的男人就把胳膊鬆開了。秀美摸著脖子咳了幾聲,故意彎彎腰拖延時間。他們很有耐心地等著。
「沒有時間了,快說!」戴運動帽的人好像再也不能等了,厲聲嚷道。
秀美靠牆站著,筋疲力盡地看了看站在那兒的人。「照實說了他們會殺我嗎?大概不會這麼快就把我殺掉吧?」
「是哥哥關照我盯你的梢的。昨天晚上從宮殿盯起。」
「哥哥?你哥哥是誰?」
「崔基鳳。吳明國社長的女婿。」
「哦,就是那個哲學教師?他是你哥哥?」
「唔,是的。」
戴運動帽的人吃驚之餘,好一陣閉不攏嘴巴,一個勁地看著秀美。
「那麼,昨天晚上我在宮殿和吳社長碰頭你也知道?」
「知道。」
「警察也知道嗎?」
「知道。你們現在大概被包圍了。」
「別說謊。」
儘管戴運動帽的人喊了一聲,但她的臉害怕得呆板了。在場的男人們臉上也顯出了不安的神色。
「別傻站著,出去!」
戴運動帽的人一喊,男人們便一窩蜂地跑了出去。戴運動帽的人好像要把她吃掉似地瞪著她。
「算你運氣好!」
戴運動帽的人惡狠狠地說了一句,急忙跑出去了。秀美飛快地從裡面把門關上,然後從扔在角落裡的衣裳里掏出對講機來,使勁撳了一下電鈕。
「我是露珠……我是露珠……清晨來到了,清晨來到了。」她小聲反覆地說。
電話鈴凄厲地響了起來。站在窗口心情煩躁的吳明國敏捷地向放電話的地方跑去,抓住了話筒。
「喂,你是吳社長家嗎?」一個急促的女人聲音在話筒里響著。
「對,我是吳社長。」
「我是大波斯菊,出事了!」
「別慌,詳詳細細地說!」
「我把那女的帶到農莊來拷打……她說是你女婿的妹妹。」
「什麼?什麼?」
大波斯菊的話就像一把犀利的匕首,直刺他的心窩。
「完了!」聽罷,他的嘴裡發出了絕望的嘆息聲。
「警察呢?」
「還沒有弄清楚。反正周圍的氣氛不對頭。」
「沒有時間猶豫不決了,快跑!」
「哦,到哪兒去呢?」
他沒有回答,放下了電話,轉過身去,不由得愣住了。因為年老的女傭正站在通向二樓的樓梯上。
老人緊閉的雙眼突然睜開了。這是臨死前的昏花的眼睛。
老人靠牆坐著。也許是氣急,呼吸聲非常之粗。他胡亂穿著一件骯髒的棉襖,鬈頭髮,顴骨突出,臉乾癟得怕人。他所呆的地方是養老院。有一個人跪坐在他面前,那是崔基鳳。老人的喉嚨里發出呼嚕呼嚕的咳嗽聲。崔基鳳焦急不安地看著老人的嘴。
老人是妙花的亡父吳時憲的父親,所以是妙花的親祖父。老人對妙花已經失蹤還不知道。他終於沉重地開了口:
「我兒子突然死了。說是生癌死的,這話我不信。我兒子是被媳婦殺死的。不,不是這樣!是吳明國把他帶到美國去的,大概是吳明國殺的。所有到美國去治病的人都是死了回來。不,不是!靠不住,反正是被什麼人殺了。我兒子臨死的時候,緊緊抓住我的手,想說什麼話,但舌頭不聽使喚。他恨恨地看了我一會兒,便斷了氣。他那看著我的眼睛顯然有一股怨氣。兒子一死,我就中風了。媳婦把我送到這兒,而且一次也沒來看過我。妙花也許不知道我在這裡。她媽沒告訴她。該死的女人,她不是人!」
「又是這些話……你老糊塗了,安靜點,讓人家睡覺。誰從前沒有過過好日子!」
「你們別吵吵,好好地趴著睡覺!」
妙花的祖父沖著躺著的老人們說了一句,又對崔基鳳說開了。他一巳開了口,話就像決了堤似地往外倒。
「沒有比吳明國再不是人的人了。他是我的堂兄弟揀來的……結果忘恩負義,該殺!」
老人突然打手勢叫崔基鳳靠近些。崔基鳳猶猶豫豫地挪過去一點,他就把嘴湊在崔基鳳的耳朵邊小聲說:
「這話我對誰都沒說過,因為你是我的孫女婿我才說的。」
「謝謝,我一定記住。」
「那傢伙有兩個女人,是姊妹兩個。知道嗎?不知道吧!」
「您說什麼?」
「他本來的妻子,和妙花的媽媽是姊妹倆!」
「真的?」
「噓!輕點,還是雙胞胎!」
崔基鳳目瞪口呆。老人的眼睛一亮,他在觀察崔基鳳的反應。
「我,我的話你聽不懂?」
「啊,聽懂了。我懂您是什麼意思。」
「如果他是人,怎麼能把姊妹兩個都當老婆!所以他不是人,不是人!」
「我還以為吳明國的夫人得了精神病,住院死了哩!」
「那是妙花的姨媽。雙胞胎!他老婆得了精神病關進了醫院,他就去撩撥妙花的媽媽。寡婦很容易上鉤。該死的!妙花的媽媽也不是人!這兩個傢伙肯定早就不清不楚的!」
崔基鳳的頭腦發暈了。他一下子搞不懂老人的話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我的話你聽懂了嗎?」老人瞪圓了眼睛看著崔基鳳。
「唔,我完全聽得懂!」
「這話聽起來非常複雜,非常複雜!不過,這是真話。我說這話是讓你和妙花了解內幕,因為你將來要負責我兒子建立的會社。如果不從這些狗男女的手中趕快把會社奪回來,我兒子建立的會社就要完了。所以你要把我這個爺爺的話銘記在心,一定要從他們手裡把會社奪過來,懂嗎?」
「嗯,明白了。」
「我的話是真話。」
「嗯,知道。」
崔基鳳站起身來。
「只要能等,就盡量等!」
徐刑警說罷,掏出了對講機。他們已經逼近戴運動帽的那一伙人進去的農莊建築。所幸沒有狗。屋子周圍有兩道鐵絲網,門口有崗亭。崗亭里點著燈,看見有一個男人坐在裡面,像是警衛員。鐵制的大門關得緊緊的。
徐刑警看了看錶。過了一個鐘頭,去接援兵的河班長還沒有出現。別的刑警都主張就這麼衝進去,但徐刑警一再關照他們,援兵沒有到達之前,不能輕舉妄動。
這時,黑暗裡突然來了一輛小轎車,是剛才戴運動帽的那一伙人乘進去的車。車上的燈沒有開,所以很難分辨出裡面乘的什麼人。不過,隱隱約約看得見握方向盤的人的身影,他就是那個戴運動帽的人。
警衛員從崗亭里跑出來把門打開。車子朝大門口移動了。徐刑警心想現在不能不加以制止了。
「集中打輪胎,不讓他們出來!」
帶手槍的刑警只有三個。他們朝著轎車的底部一齊扣動了板機。槍聲劃破了夜晚寂靜的天空,傳向遠方。車身好像震動了一下,看得見前半部慢慢沉了下去。徐刑警大聲喊道:「我們是警察,你們被包圍了,不許動!」戴運動帽的人和幾個人一起從車上跳下來,朝房子那兒跑去。
這時,對講機里信號響了。徐刑警趕忙把它拿出來靠在耳朵上。
「怎麼回事?開始了嗎?」
是河班長的聲音。徐刑警彙報了情況,催他趕快來。
「要把農莊都包圍起來已經晚了。我們打算進去,所以正在等你。」
等了二十來分鐘,河班長率領的穿戰鬥服的武裝人員來到了。外圍地帶的包圍網依舊不動,來的都是準備進攻農莊建築的特工隊。
「開燈!你們完全被包圍了。給你們五分鐘時間。限你們在五分鐘之內舉著手出來!」河班長把嘴靠在手提麥克風上反覆喊了三遍。
對方的回答是槍聲。房子那面響了幾槍。他們有槍,這事給警察造成了負擔。
照明彈飛到農莊建築物的上空。四面八方的照明彈都爆炸了,照耀得如同白晝。房屋沉浸在黑暗中。由於全部是黑燈瞎火,裡面的活動完全看不見。不時傳出一些零星槍聲和悲鳴聲、嚎叫聲。
從這些聲音聽來,屋裡好像有不少人,他們全部都是處於被包圍的狀態。對於衝進去的主張,河班長沒有馬上答應,顯示了他的慎重態度。
「裡面的人可能要被殺掉。」
由於情況不妙,兇犯們威脅說警察要是再靠近,就把關在裡面的人殺掉!思之再三,儘管已經靠近了房子,河班長還是下令不要進去。
命令剛剛下達,照明彈和煙幕彈就一起爆炸了。特工隊員們從煙幕里衝過去,於是響起了一陣雜亂的槍聲,然後四周又慢慢歸於平靜,只是不時傳來一陣陣凄厲的風聲。
煙幕消散了以後,顯露出貼在牆上的特工隊員們的身影。徐刑警也把身體緊緊靠在牆上,擺出一副進攻的架勢。
他站在窗戶底下,側耳傾聽裡面的動靜。裡面不斷傳出近乎野獸叫的聲音。那不是一個人的聲音,而是許多人的聲音混合在一起。
「金美齡,出來跟我對話!」
徐刑警敲破窗戶以後,對著裡面大聲說。在槍響的同時,窗框上的水門汀碎屑掉了下來,飛到他的頭上。他朝旁邊一讓,又對著窗戶大聲說:
「金美齡,我要跟你對話!你的一切我都知道了,乖乖地出來吧!」
在裡面嚇得發抖的金美齡聽見自己的名字,不禁魂飛魄散。警察既然已經知道了我的名字,那麼事情糟了。她趕忙給吳社長家裡掛電話。但是接通了沒人接。吳明國好像已經躲起來了。她咬著嘴唇,摘掉了運動帽。
他們一夥,連她一共九個人,其中有兩個女的。關在裡面的人不像人的有十二個,全是女的。
「怎麼辦才好?」
金美齡回頭看了看幾個男人。這些平時宛如凶神惡煞的傢伙,現在害怕得連話也說不周全,只是面面相覷。他們的表情已經顯示不出要跟警察打到底的意思。
「你們說話呀,全都啞巴了嗎?閉著嘴巴不吭聲……」
其中最強悍的好像還是金美齡。男人們磨磨蹭蹭,依舊是面面相覷。
「好像是完全被包圍了,得想個辦法衝出去。」她是明知道沒有辦法而說這話的。大家都閉著嘴巴。
「沒有辦法,那就只有兩條路。要麼大家自殺,要麼投降。」她那亮閃閃的眼睛環視眾人。
「我們大家一起自殺吧?」
沒有人應聲。她冷冷一笑。
「那麼,只有投降了。如果說這是最好的辦法,那就決定這麼辦。對於投降,有沒有異議?」
男人們一致避開她犀利的目光。金美齡走到窗口。然後朝著在外面勸他們投降的警察大聲說:
「我們準備投降,你們先派一個人進來。」
「知道。馬上就來。」
徐刑警把這事報告河班長。
「不行。一個人進去危險。」
「沒關係。我一個人進去。」
徐刑警不顧河班長反對,向門口走去。鐵門從裡邊慢慢地打開了,徐刑警等門完全開了,才走到裡面去。站在門口的人又把鐵門關上。
徐刑警被帶到暗房裡。他一進去燈就亮了。幾張木頭椅於散在各處,中間放著一張做得很粗糙的長方形木頭桌子。人們圍著那張桌子站著。他們以驚訝的眼光看著這個單身進來的勇敢的年輕刑警。
「我們決定投降,因為不願做無謂的犧牲。」金美齡瞪著徐刑警說。
「這是個好主意。彼此對打,結果倒霉的總是你們。眼下有一個中隊的兵力包圍了你們農莊,要想逃出去是不可能的。」
「我們投降了有什麼好處?」
「在送審之前你們可以得到紳士般的待遇,判決的時候,也可以作參考。」
徐刑警分發給每個站著的人一支香煙,他們都乖乖地接過香煙抽起來。
「這兒好像並非是農莊。」
徐刑警環視周圍,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了女人的喊叫聲。
「是不是農莊,你看了大概要吃驚的。」金美齡閃著眼睛說。
「什麼事情要吃驚?」
「別吃驚,跟我來看。」
屋裡燈一起亮了。金美齡走在前頭。徐刑警跟在她後頭,並說首先想看看崔秀美。
他們朝地下室走去。陰沉的氣氛和霉味,使得徐刑警打了個寒噤。
「你瞧!」
徐刑警向金美齡所指的地方走去。通過鐵窗朝房裡一看,只見秀美身上的衣裳拖一片掛一片,在索索發抖。金美齡用鑰匙把鐵鎖打開,然後開了門。蹲在角落裡發抖的秀美慢慢地支起身子,朝徐刑警撲過來。徐刑警張開雙臂抱住她。秀美在他的懷裡放聲大哭。
「好,現在可以安心了。外面有警察,這兒的人都已經商量好了投降,你不要害怕。」
金美齡不知從哪兒拿來一條毯子,披在正在發抖的秀美身上。
「請原諒。」
金美齡眼淚汪汪地說著又在前頭走了。徐刑警抓住秀美的手跟在她後頭。支光不大的電燈昏暗地照著走廊。
「哇!」
隔壁房間傳來一聲野獸般的叫聲。大膽的徐刑警也嚇了一跳,緊緊抓住秀美。他轉過頭來一看,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把臉靠在鐵窗上,哇哇地叫。
「這兒全是瘋女人!」秀美說。
走過這個房間,金美齡在下一個房間門口站住了。
「你朝裡面看一看!」
徐刑警把臉靠到窗格子上朝里看。有一個披散頭髮的女人在房裡來回走。女人朝他看看,微微一笑。徐刑警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不是吳妙花的母親閔蕙齡嗎?
「咦,那女的不是吳社長的夫人閔女士嗎?」
「哎,對。剛才打了針情緒好了,所以安靜了。」
「海洛因嗎?」
「唔,是的。」
「我們以為閔女士在家裡,什麼時候到這兒來的?」
「關在這兒已經一個多禮拜了。」
「什麼?」
他認為吳妙花的母親閔蕙齡現在肯定在家裡。證實昨天晚上她在家裡的人是河班長。然而,金美齡竟說她一個星期以前就關到這兒來了,這是怎麼回事呢?怎麼看,這個笑嘻嘻的女人也肯定是閔蕙齡。難道有兩個閔蕙齡嗎?
「為什麼把她關在這兒?」
「是吳社長的指示。」
他們朝最後面的一個房間走去。在朝那兒走的時候,各個房間里的女人都朝他們喊叫,徐刑警和秀美大吃一驚。
「那女的是誰?」
「就是你們拚命找的人。」
「那麼……」
疑惑的神色從徐刑警的臉上消失了,而且他的臉慢慢地變得歪扭了。
「是吳妙花。」金美齡小聲說。
「這可能嗎?」
徐刑警和秀美都不相信。
「喊一聲看。」金美齡勸徐刑警說。
徐刑警看了一眼秀美喊道:
「吳妙花小姐!」
但是房裡的女人坐在那裡連動也不動。徐刑警又用比較大的聲音喊了一聲,直到喊第三聲的時候,那女人才微微動了一下。喊第四聲時,她終於把頭抬了起來。乾癟蒼白的面孔從披散的頭髮里露出來,兩隻失神的眼睛看著空中。
徐刑警沒有直接看見過吳妙花的模樣,只在照片上看過,所以沒法斷定眼前的女人是吳妙花。這時,秀美用要哭的聲音喊道:
「嫂子!」
「是妙花嫂子嗎?」
「對,是她。」
但是房裡的女人還是毫無表情地看著空中。
「為什麼把這些女人關在這兒?」
徐刑警忍住怒火,回頭看了金美齡一眼。
「吳妙花和閔蕙齡是根據吳社長的特別指示關到這兒來的。如果她們在旁邊,他的一項計劃就實現不了,所以吳社長叫把她們關在這兒。其餘的女人,據說都是組織的叛徒。」
「叛徒要是男的,早就毫不留情地殺了。女的,留她們一條命,開派對派用場。」
「開派對派用場?」
「這兒常常開海洛因派對。這時,這兒的女人就變成了男人的祭物。」
「你們組織的頭目是誰?是吳社長嗎?」
「不是。頭目的面孔我一次也沒有看見過。吳社長不過是副手。」
她補充說,國內最大的販毒組織叫絲綢之路,是國際性的組織。
崔基鳳決心要去冒險。現在他是一個人,能夠給他以幫助的人一個也沒有。儘管危險,他還只能一個人干。
他抬眼看了著牆壁。牆很高,還拉了鐵絲網。翻牆過去好像不大容易,但是也只有走這一條路才能進去。
他把手伸到牆上,想把身子朝上吊。但是頭碰到了鐵絲網,只好又把手鬆了。他又試了幾次,結果都一樣。他想碰碰運氣到車庫那兒去。他抓住落地鐵門朝上看。奇怪的是那鐵門一直通到上面。好像是由於大意,鐵門沒有關上。爬到頂上,就看見吳社長的自備汽車。車庫靠裡邊,很深,大得出奇,可以停好幾輛車。
走到車庫的盡頭,有幾級通往上面的台階,裡面非常黑。他用打火機照著牆壁找開關。找到以後朝上一扳,燈就亮了。他小心翼翼地踏上台階,有一扇門擋住去路。稍稍推了一下,門沒有關,一推就開了。裡面傳來說話聲。他把門關上,然後又推開,燈光漏了出來。吳社長的聲音嗡嗡的響。
「……什麼,什麼怎麼樣?不行!警察?沒有時間磨蹭了,快跑!」
響起了砰的一聲,這是把話筒放下的聲音。
「糟了!看來是警察嗅出了氣味,撲向了農莊。最好趕快躲一躲。」
「啪,」傳來打耳光的聲音。
「這小子簡直像白痴!你是怎麼做工作的,弄成這個地步!」
氣呼呼的聲音想不到是女人的聲音。是誰呢?噼噼啪啪的聲音繼續響著,看來是那女的在無情地打吳社長耳光。能這樣打吳社長耳光的人是誰呢?尤其是個女人!
「像你這樣的人,現在不需要了。」
「對不起。」
「放開,沒必要了!」
女的直蹦直跳,吳社長在哀求她饒命。電話鈴繼續響著,但他們不想去接。
崔基鳳不能再聽下去。儘管危險,他還是想看看那女人的臉。他把門推開一點,剛夠身子進去。他先把頭探進去看動靜,那兒是會客室。那一男一女坐在會客室里,看不見這邊。他屏息靜氣,把身體擠了進去。對面有一堵牆壁擋著燈光,投下了一片陰影。隔著一條小走廊,對面有房間。房門半開著,房裡沒有開燈,好像能夠看清楚那房間里的兩個人影。
他終於把身體完全擠了進去。吵架的聲音還在繼續響著,看來好像還沒有被他們發現。他悄悄地走進門半開著的對面房間。就在這時,突然有一個黑影撲到了他面前。
「嘿嘿嘿嘿……」
黑影一邊發出陰沉的笑聲,一邊朝後退。崔基鳳渾身直冒冷汗,悄悄地關上門,然後開了房裡的燈。只見妙花的媽媽閔蕙齡在笑。她頭髮糾結在一起,衣服隨便披在身上。眼神有點異樣。她非常枯瘦乾癟,臉上好像只有一張皮。不到一個月的工夫,樣子就變得認不出了,崔基鳳不禁失神地看著她。乍一眼,就知道她已經完全瘋了。
「媽……」
崔基鳳低低地喊了一聲。她總還算是他的丈母。儘管不知道對方是怎麼想的,至少他還是這麼看。
那女人什麼話也不回答,光是笑。崔基鳳想伸手去碰碰她,她突然滿臉恐怖地連連朝後退,蹲在角落裡索索發抖。崔基鳳看了她一會兒,便熄了燈又去開門。會客室里的燈光射到房裡。
兩個人的身影看見了。令人吃驚的是那女人竟是一直在吳明國家幹活的女傭。吳社長兩手合在一起,在她面前卑躬屈膝,苦苦哀求。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傢伙,我不需要!」女傭冷若冰霜地對著吳社長瞪了一眼。
「我無臉見人。」
朝前低著的禿腦袋被燈光一照,閃閃發亮。
「你這個傢伙連吃現成飯都不會!生怕丟掉天上掉下來的社長位置,你還有臉見人?事到如今,不過還有一個彌補的好辦法。」
「什麼辦法?」吳社長好像要撈一根稻草救命似地問道。
「自殺!反正這樣也得死,那樣也得死。你這次總是要死的。要麼受審判,要麼由我們來結果你。既然如此,還是自殺來得好,你說是不是?」
「不能這樣,不能這樣!」一直苦苦哀求的吳社長,突然發狠似地嚷了起來。
「不能這樣?」
「不能這樣,我不死。既然如此,我就脫離組織,自己獨立!」
「哼,誰能隨心所欲地背叛!對背叛者的規矩你是知道的!」
「這些現在對我不起作用,要干就干吧!」
情緒突變的吳社長,神氣活現地朝外走。女傭氣得渾身發抖。
「我為這事連兒子也丟了。按照你的要求,我殺死了妙花的父親,殺死了大學生,殺死了酒店裡的舞女。」
「但是,你也失敗了。殺崔基鳳失敗了。這次的事情搞得這麼糟,都是因為沒能除掉崔基鳳。你的失誤比我的失誤大!」
「別推到我身上。一上來,就不該把事情搞得這麼大。很容易結束的事情,聽了你的話搞得這麼大,這是個錯誤。」
「把事情搞大很好。因為搞成這樣,警察抓不住頭緒,我們才能掙扎到現在。如果直接對準目標,我們的計劃馬上就會暴露。」
「你別逃避責任,組織不會饒恕你的。」
「別再組織組織的了。在這種情況下,有什麼狗屁的組織!」
「別侮辱組織!本部曉得了,放不過你的。如實向本部彙報吧!」
「哼,本部在太平洋彼岸,這兒是韓國!」
「這兒的負責人是我。別瞧不起女人。」
「盧信子!要知道你在韓國,而且在我家裡!你一步也跨不出去。」
吳社長突然從懷裡拔出一把手槍來。
兩個人都慢慢地站起來,槍口直對著女傭的胸口,好像馬上就要噴出火來。崔基鳳看著他們,手裡捏著一把汗。盧信子在槍口面前索索直抖。
「你以為你殺了我,自己就安全了嗎?」
「只要殺了你,當然就安全了。那時到美國去報告的就不是你,而是我。我只要說你在和警察對抗中被打死就行了。哦,這不必要,我也不一定非到美國去不可。到別的國家去躲起來就行。我已經做了準備,只要離開韓國,就萬事大吉。」
「不管你躲在什麼地方,就是躲到天涯海角,組織也要把你殺掉。你以為組織會放任不管,讓一個叛徒優哉游哉地逃走?」
「別說是別人,就是我爺爺也找不到我!」
「哼,你逃不出韓國。要知道,你一上來,腳就被捆住了。你還不知道死神的使者已經站在後頭來抓你了。所以你是個傻瓜!」
盧信子一面說,一面用下巴指了指背後。吳社長回頭看了一眼,奇怪的是,他看見崔基鳳筆直地站在不遠的地方。
他神情疲憊地站著,好像剛剛長途旅行回來,沒有流露出任何一點對他們保持警惕或者害怕膽怯的樣子。
「你到這兒來幹什麼?」
槍口轉向了崔基鳳。吃驚的反而是吳社長,他害怕到如何程度,只要看一看他顫動的槍口就可以知道。
「舉起手來!把兩隻手舉得高高的!」
吳社長大喊一聲,崔基鳳獃獃地瞅著他,好像被釘子釘住了似地站在那地方。
「不舉手,我就開槍了!」
「妙花在哪裡?」崔基鳳開了口。
「你這傢伙,叫你把手舉起來!」
「妙花在哪兒?我不關心你這種人,只要找到妙花就行。妙花是死了,還是活著?」
「妙花沒有死,活著!」盧信子大聲說。
「在哪兒?」
「關在山裡的農莊里,警察已經到那兒去了,現在大概抬上救護車到醫院去了,閔蕙齡也去了。」
「那麼,那女人是誰?」
瘋女人也走到了會客室,在會客室里走來走去。
「那個女人不是閔蕙齡,只不過像閔蕙齡,而不是閔蕙齡。她們是雙胞胎,所以很相像。」
盧信子用下巴指指吳社長:
「是這隻豬崽子的前妻,一直關在農莊里。不久以前跟閔蕙齡對換了。那女的不是你的丈母,你的丈母現在跟妙花一起關在農莊里。她已是個吸毒者,所以被關起來了。現在警察大概已經把她救出來了。」
「閉嘴,臭婊子!」
隨著一聲叫罵,槍口噴出一團火,撲哧響了一聲。由於裝了消音器,槍里發出來的聲音好像是風聲。盧信子用手護著受傷的胳膊,歪扭著身子依在牆上。
「你這樣的人該死!」
吳社長又對著她的頭扣了一次扳機。盧信子向前栽倒了。但由於她突然一扭頭,子彈打歪了。吳社長看了她一會兒,把槍口對著崔基鳳那面。
「這次輪到你了。」
崔基鳳臉色蒼白,獃獃地站著。一點也看不出要想躲避和絕望的神情。他站在那裡好像並沒有意識到要死,猶如一頭牛疑疑惑惑地看著拿槍對著自己的人似的。
吳社長屏住了呼吸,當他想朝扣著扳機的指頭使勁的時候,外面傳來了響亮的槍聲。大玻璃窗破了,吳社長手上的手槍掉到了地上。他的右肩從背後被打穿,當他想伸出左手去拿槍時,背後傳來了叫喊聲:
「別動!」
吳社長一愣,支起身體。
衝進房裡的腳步聲很響,同時傳來皮鞋底下玻璃碎片吱咯吱咯的響聲。槍口一直伸到吳社長的下巴底下。河班長惡狠狠地瞪著他,用槍口碰碰他的下巴。
「要逮捕你!」
徐刑警把吳社長的胳膊反剪到背後,戴上手銬。吳社長歪歪倒倒地癱坐在沙發上。他的肩膀全被暗紅的血儒濕了。
室內霎時站滿了警察。他們一起用驚訝的眼光輪番看著崔基鳳、瘋女人和女佣人。
「你在這兒是怎麼回事?」河班長以疑惑的表情問道。
「我只不過比你們早到一步而已。妙花怎麼樣了?」
「送到醫院去了。」
對崔基鳳比警察先到一步的事,河班長的自尊心好像受到很大傷害。他掉轉視線看著瘋女人:
「閔女士分明和妙花一塊兒送到醫院去了,這是怎麼回事?」
「我來解釋。她和閔蕙齡是孿生姊妹,是吳社長的前妻,由於精神病被關在農莊里,幾乎成了廢人。吳社長和女傭一起殺了吳時憲,終於成功地和閔蕙齡結了婚。為了佔據會長的位置,他把閔女士關進農莊,把這個女人接了出來。」
「女佣人?」
「就是這個女人。」
崔基鳳用下巴指指抓著胳膊倒在地下的年老的女佣人。
「她不是女佣人嗎?」
「實際上她不是女佣人,而是盧信子,是他們組織的負責人,韓國方面組織的負責人。他們的背後有黑手黨。不久前我才知道他們受黑手黨操縱。我偷聽了他們的談話。」
「這種說法是有可能的。海洛因說明了這一點。」徐刑警點點頭說。
河班長走到盧信子跟前:
「你是盧信子對嗎?」
「對,我是盧信子。」她痛痛快快地說。
同時把兩隻手伸到前面,一點也沒有猶豫害怕的神色。一個刑警咔噠一聲在她的手腕上戴上手銬。她的一隻胳膊被血沾濕了。
「俗話說燈盞底下黑,就是指她而言的。誰能知道盧信子躲在這戶人家當女傭。」
河班長狼狽地環顧幾個刑警,看見吳社長出血很多,便指示趕快把他送到醫院去,然後又瞅了崔基鳳一眼。
「崔先生的功勞真不小。崔先生給了我們決定性的幫助,實在感謝。以後一定正式向你道謝。」
「沒有這個必要。」崔基鳳憤憤地說,然後問道:
「我妹妹現在在哪兒?」
「跟吳妙花小姐一起到醫院去了。我帶你到醫院去,現在走嗎?」
聽見徐刑警的話,崔基鳳點點頭。
他們走到外面,乘上警察的救護車到醫院去。路上,崔基鳳一直看著飄著雪花的黑暗的夜空。他並不高興,反而被一種相反的感情所左右。他感到有一種控制不住人類邪惡的悲哀。
「還有比這個更壞的嗎?」
他突然想說什麼話,對著徐刑警他們開了口。徐刑警好像也有同樣的想法,似乎是肯定他的說法似地點點頭。
「這是不可想象的。詳細情況要等審問過他們以後才知道。反正,這事使我們感到偵破到了極限。如果救出了吳妙花,才能有效果。你去看了就知道,她恐怕要長期治療。」
吳妙花住進了神經科病房。看護告訴他們說,由於秀美主動要求跟她在一起,所以讓她們待在一個房間里。
在進病房之前,崔基鳳先去看了看醫生。醫生正在睡覺,看見他后才爬起來,慢慢地對他講解病情。
「她現在中毒很深。如果再晚一點,肯定要送命。稍微有一點神經分裂,治療一陣會好的。不過要徹底解毒,則要有相當一段時間。首先需要安全,而且需要有人在旁邊精心看護。醫生的處方對於治療來說不是絕對的。」
閔蕙齡一個人住在另外一家醫院。醫生說她比妙花癥狀輕些,但也不得不住相當一段時間。
崔基鳳終於朝病房走去。每當他邁開步子朝前走的時候,總是覺得很衝動,一再想往回走,但還是吃力地踏上了台階。
妙花住的病房在三樓。不一會兒,他走到病房門口,但開始猶豫了。徐刑警看見這情景,替他敲了敲門。裡面傳出秀美叫他們進去的聲音。徐刑警首先開門走了進去。秀美從打開的門縫裡發現了崔基鳳,霍地從床上蹦下來,光著腳跑出來。她本想朝哥哥撲去,忽然好像改變了主意,退後一步,回頭朝裡面看了看。崔基鳳的視線自然也轉向那邊。
有一個身穿藍色病人服的女人跪坐在床上,把頭轉到一邊凝視著漆黑的窗外。她一動也不動地坐著。
窗戶上有幾根堅固的鐵條。
她的樣子很乾凈。頭髮梳過了,扎在後邊,身上的病人服也好像是新的。
「剛才我替她洗過澡。」秀美低聲說。
「有時好像認識人,有時又好像不認識。」
崔基鳳小心翼翼地走進房裡,他的臉色非常蒼白。徐刑警首先給他讓了個位子。秀美也走到病房外面,替他們把門關上。
崔基鳳有好一陣像被釘子釘住了似地站在那裡。曾幾何時,原以為在度蜜月時失蹤死了的新娘,現在精神失常地坐在自己面前。「應當怎麼稱呼她呢?她現在也還是我的妻子嗎?」
「妙花!」
他終於用顫抖的聲音輕輕喊了她一聲。這是許久許久都沒有喊過的名字,不過,他心裡喊過不知多少次。然而,妙花依舊一動也不動。
「妙花……」
他的聲音在顫抖。他沒法用再大的聲音來喊她。妙花的肩膀好像稍微晃動了一下。他走到床旁邊,然後伸出手去輕輕地搭在她的肩膀上。
「妙花,是我,崔基鳳。」
妙花的臉慢慢地轉了過來。那是一張變得認不出來了的瘦骨嶙峋的臉。兩隻大眼睛獃滯不動,只是毫無表情地瞅著他。他想那沒有表情的臉上也許馬上會有變化,因此懷著希望地觀察著她的眼睛。瞬間,眼珠好像起了一點變化,但只是一剎那就過去了,依舊像一潭死水一樣深沉黑暗。妙花又把臉轉向窗口。
「妙花……妙花!」
崔基鳳再也忍不住了。他呼喚著妙花,把她摟了過來。他的嘴裡發出了悲痛的呻吟,兩隻眼睛止不住淌下了淚水。他一面喊著妙花的名字,一面摟著她搖晃。但是妙花像一段木頭毫無反應,只是隨著他的搖晃而搖晃。
「這可能嗎……」
他好一陣沉浸在抑制不住的悲痛之中。他放開妙花退後一步,然後獃獃地看了她一會兒,搖著頭走到外面。
秀美和徐刑警一直等在外面,看見他出來了,便忙於觀察他的表情。秀美好像要問哥哥什麼話,但看見哥哥沉痛的樣子,又把嘴閉上了。徐刑警問他到哪兒去,崔基鳳說想一個人呆著,便獨自走出醫院,消失在黑暗中。
另一方面,偵破本部連夜審訊吳明國和盧信子。他們的傷不是致命傷,所以進行急救以後,在病房裡就單獨接受了審訊。
他們起先儘可能朝有利於自己的方面解釋,但無法掩蓋所有的罪行。他們堅持不住了,一夜之間便全部坦白了。
天一亮,暫時休息一會兒后,偵破員們對於這個案件進行最後分析,召開了最後一次偵破會議。
「這一陣大家辛苦了。案件的規模很大,而且又滑到意料不到的方向,所以我認為偵破非常吃力。在破案方面功勞很大的崔基鳳和秀美小姐現在不在這個地方,但我以為我們警察應當對他們兩位致謝。」
河班長說罷,看看偵破本部長。本部長點點頭,把上身朝後一仰,然後說:
「大家真的辛苦了……唔,誰來把這個案件再理一遍?」
「徐刑警理一理吧。」河班長回頭看了徐刑警一眼說。
徐刑警把兩隻手放在桌子上,看了看在座的人。
「我簡單地談一談。盧信子是受黑手黨控制的人物。起初她參與毒品買賣,當了黑手黨的走卒。幾年前她和吳明國合謀殺死了閔蕙齡女士的丈夫吳時憲。當時盧信子在美國。吳時憲到美國去治病,他們利用了這個機會。盧信子和吳明國過去是情人關係。吳明國在去美國途中利用這個關係,托她把吳時憲殺掉作為代價,他們兩個重新結合。吳時憲在他所信任的下屬吳明國的勸說下,沒有進醫院,而住進了盧信子的家,請人出診。在這個過程中,盧信子在他吃的東西里放了毒藥,使他成了廢人,送回韓國兩天就死了。他們的陰謀沒有被發現,就那麼過去了。吳明國由於沒有遵守諾言,跟閔蕙齡結了婚,於是盧信子一氣之下報告了黑手黨組織。最後盧信子在黑手黨的支持下回到韓國威脅吳明國,說要把一切事實都揭發出來。吳明國又一次騙盧信子說,等除掉了閔蕙齡和吳妙花,霸佔了S俱樂部以後,再跟她結婚,而且導演了這出醜劇。於是,盧信子打電話給崔基鳳,告訴他吳妙花的偷情行為,又跟兒子邊孝植一起殺害了孫昌詩和金玉子,綁架了吳妙花……」
徐刑警的介紹持續了好半天。在座的人都側耳細聽,連一聲咳嗽聲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