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三鳥
或畏人知,橫加威怒,欲蓋彌彰,竟有何益。
──資治通鑒
一
曲雯在警官大學的同班同學何麗來重慶開會。
儘管她倆自打畢業以後少有聯繫,但畢竟同窗之誼非比尋常,非比尋常是因為她們既是形影不離的的好朋友,又是志同道合,興趣相近的搭擋,配合默契,心心相知。因而中午休會時,她倆沒有去吃會議包餐,環境過於嘈雜了,而是結伴到附近一家小火鍋店,就著熱滾滾的鍋子,敘著熱滾滾的舊情。
她們兩個在性情上區別甚大,何麗的性格比曲雯顯得外露一些,話也比曲雯說得多一些。何麗善長行動,曲雯善長靜思。但性格上的差異,恰恰構成默契的最佳因素。如果她倆總能在一起,指不定會幹出許多驚人之舉。但畢業以後,兩人沒有被分到一起,曲雯留在市裡,何麗分到雙橋區。從所從事的專業角度來看,何麗很羨慕曲雯,因為在市裡,接觸疑難案件的機會要比自己多,而疑難案件可以使警官的專業才幹迅速得到提高和完善。相比之下,分到雙橋區的何麗就沒有多少良機了。雙橋區很小,又很偏僻,難得遇到什麼疑難案件。
但有一處變化,她倆相比之下,相差無幾。這就是兩個人臉上的學生氣──稚氣十足,傲氣十足──已經完全消失殆盡。幾年中的風風雨雨不斷的洗鍊,沖刷,她倆都表現出幾分成熟,幾分幹練,更多的是幾分自信。
曲雯是市刑警隊的專業骨幹,何麗則為雙橋區刑警隊的一隊之長。
她倆見面后的話題,不是一般女友見面的那種說長道短的家常話,而是專業味十足的理論探討。一個又一個案例,一次又一次的失敗與成功,各種各樣的心得,各種各樣的體驗,越說越興奮,越講越收束不住,可惜時間有限,馬上又要到下午開會時間了。
曲雯和何麗都有意猶未盡的感覺,所以曲雯建議下午會議結束時何麗就不要急著趕回雙橋了,最好能到曲雯家抵足而論,過一把癮再說,可是何麗沒有答應。
「急著趕回去,怕是想老公了吧?」曲雯友善地調侃道。
「老夫老妻了,哪有這樣見不得離不得的。」何麗怕曲雯會有什麼誤解,忙解釋箇中原因。
雙橋昨天發生一起重大建築施工事故。一幢正在施工的五層住宅樓突然大面積坍塌,死傷者不少。事故發生后,有人舉報這項工程在發包時有行賄受賄的嫌疑,社會反響很大,區政府很重視,檢察院也已開始展開調查,並要求警方予以協助,所以何麗非要趕回去不可。
「那好,既然如此,我就不留你了,公事為先嗎。」
「是啊,來日方長嗎,有機會咱倆聊個三天三夜。什麼時候咱倆搭擋搞一個案子,那一定很痛快。你曲雯可是班上的高才生呀。」
「別開玩笑啦,咱倆是鐵路警察,各管各的一段。再說了,誰不知道雙橋人才濟濟,哪裡用得著我去充能呢。」曲雯並沒有把何麗的話當真,因為何麗的設想機會甚微。這一次,確實是曲雯估計錯了,她也確實沒有想到,何麗的一句自己沒有當真的話,竟然真的實現了。
當天晚上,曲雯就趕到雙橋,與何麗匯合。
原來,何麗回到雙橋后,方知她向曲雯提起過的那件建築施工事故,又突起風雲。事故直接責任人劉道義死在家中。
警方通過調查,斷定死者是被謀殺的。再與行賄受賄的舉報相聯繫,那肯定不是一宗簡單的謀殺案了。
基於案情背景複雜,雙橋警方迅即電告市局,請求警力支援。
曲雯當然不願放過與何麗作一次搭擋的絕好機會。
曲雯率領支援小組趕到雙橋時,已是晚上10點多鐘了。她們顧不上休息,馬上在何麗的引導下去熟悉現場,之後到何麗的辦公室聽取彙報。
何麗先從建築事故談起。
事故發生的時間是11月12日上午11點左右,地點是在區交通局在建的集資住宅樓工地上。一共六層的三個單元的樓房蓋到第五層的時候,突然發生大面積的,幾近整體的坍塌,造成在場施工的民工11人當場死亡,多人受傷的嚴重後果。鑒於這是一起建築施工的惡性事故,事故發生后的當天下午,諸多職能部門組成的聯合調查組立即進入施工地段,封閉了事故發生的現場,展開事故調查。初步調查結果,認定坍塌的其中一個原因是因為施工單位使用低標號的水泥和劣質預製板,另外的原因待查。
承建單位是區第三建築公司第五施工隊,儘管牌子打著集體所有制,而實際上是個人承包性質。
承包人,也就是這個施工隊的負責人名字叫劉道義。他是土生土長的雙橋人。今年42歲。幾年前一直在沿海打工,積攢了一筆錢,雖說識字不多但腦瓜子靈光。回鄉后便通過某種渠道,承包了第五施工隊。
這個隊名義上是國家二級企業,但真正有沒有與之相應的技術力量,就令人懷疑了。雖說在雙橋地區承建了不少的工程,但從來沒有承建過四層以上的建築項目。所以,這次承建交通局的集資住宅樓,就因為其承建資格讓人懷疑,開始時也曾鬧得滿城風雨,沸沸揚揚。但最後許多有資格,技術力量雄厚的企業都空手而返,還是劉道義拿到了這個項目。所以自然有人曾懷疑劉道義是靠行賄才得以爭得頭彩。儘管外界對此有許多猜測和小道傳說,但隨著樓房一層層地拔地而起,安然無事,外界的輿論也漸漸地趨於平靜,消聲匿跡了。
事故一旦發生,必然平地起風波。各種猜測,指責死灰復燃般地象飄雪花一樣鋪天蓋地而來。這回焦點集中在行賄受賄方面,而且甚至有傳聞,受賄的主要懷疑對象是交通局的辦公室主任賀秉文和交通局局長高宇明。這種懷疑的依據是,發包這一項目的具體承辦人是賀秉文,最後拍板定論的則是大事小事都要管的高宇明。明明有實力的建築單位擯棄不用,而偏偏用劉道義,沒有個人的好處恐怕無法解釋。特別是交通局內部職工反應最為強烈,倖幸苦苦,省吃儉用地積蓄下來的錢,傾刻之間灰飛煙滅,化為烏有,豈能不怨,又豈能不怒。怨怒之極,自然要舉報,反映,一致要求有關方面追查事故的真正原因。
區檢察院極為重視,立即根據舉報展開全面的調查,而調查對象首當其衝地自然要從劉道義開始。這一點幾乎所有的人都能想得到。而幾乎所有的人想不到的是,就在調查展開伊始,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事故發生的第二天晚上,劉道義竟然在家中一命嗚呼。不管是自殺還是他殺,這件事實本身無形之中印證了傳聞中的許多內容。
外界輿論一片嘩然。
的確蹊蹺,曲雯聽到這裡,不由地暗暗思索。
劉道義的死亡,如果是自殺,那確實象一道難解的迷了。自殺的目的,無外乎是為了逃避,逃避生之所無法逃避的現實。從責任上分析,事故發生的其他原因尚未清楚,而僅僅因為水泥和預製板的原因而逃避責任,而且必須是活著無法承擔的責任,是不是過於誇張了,要麼劉道義心理不正常,要麼另有原因。
外界的傳聞,有一點是基於事實的,那就是憑劉道義承包的施工隊的各種條件,技術,經濟實力,能夠拿到這個項目,在競爭日趨激烈的市場背景下,實屬不易。如果沒有非常的手段,簡直就是不可能做到的。假如這一非常手段是合法的,令人信服的競爭方式,那麼現在劉道義所要承擔的責任,根本不足以逼使他拋下妻子兒女,放棄家產家業而走上輕生的絕路。假如這一非常手段是違法的,見不得人的方式,那麼死亡的結果也不是使自己逃避責任,實際上是使自己以外的人逃避責任。進一步看,一定有真正的,最終的責任者。常識:劉道義一死,真正的責任者當然就無需負什麼責任了,因為沒有人知道,假設是有人這樣想。只是因為劉道義不會再開口了。
越是平常的事,它的背後就越不平常。這也是常識。
雙橋警方定性謀殺,一定有確鑿的證據。僅就目前而論,即從常識推斷,這一定性也確是有其合理性。
難道有的人,假設是真正的事故責任者,連最基本的常識都不顧了嗎?
二
何麗開始劉道義死亡情況的介紹。
劉道義有兩個孩子,一個上小學六年級,一個上小學四年級。跟他們夫妻同住的還有劉道義的侄子,今年二十一歲,在劉道義的施工隊里干雜活。
12日晚上7點鐘,劉道義從外面打回電話稱自己不回家吃飯,既沒說在哪,也沒說同誰在一起就把電話掛斷了。到11點多鐘劉道義渾身酒氣地回到家裡,除了緊皺著眉頭一聲不吭外,也沒有發現什麼不正常。妻子,侄子都不敢多問,因為知道工地出事了,劉道義心情很糟糕。他顯然沒有喝醉,在客廳里大約坐了五,六分鐘,喝了幾口茶,便進卧室睡覺去了。
大致在凌晨1點多鐘,劉道義搖醒身邊睡著了的妻子,說心裡很悶,睡不著覺,叫妻子替自己拿葯吃。妻子頓覺驚詫,平時劉道義絕少失眠,更很少吃藥,家裡幾乎什麼葯都沒有,更別說安眠之類的葯了。妻子為難之際,劉道義卻說自己帶回來一瓶,就放在西裝的口袋裡。妻子起身,叫醒睡在沙發上的侄子,告訴他劉道義搭在沙發背上的西裝口袋裡有一瓶葯,取出來交給劉道義,自己則去倒服藥用的開水。侄子取出葯以後,也沒看是什麼葯,徑直走進卧室問劉道義要的是不是這瓶葯,劉道義拿在手裡看了一下,沒說什麼,便擰開了瓶蓋,卻發現木瓶塞子表面是用蠟封嚴的。劉道義又把瓶子交給侄子,叫他幫著打開。侄子便當著劉道義夫妻的面起出了塞子,一看是膠囊葯,便問劉道義吃幾粒,劉道義想了想,說吃四粒,侄子倒出四粒交到劉道義手裡,妻子把水端過來,劉道義服下藥,喝了幾口水,便復又躺下,侄子往外走,妻子則幫他掖好被子。可是沒等妻子躺上床,劉道義突然全身劇烈地痙攣起來,痛苦地叫了幾聲便咽了氣。妻子嚇呆了,侄子跑進來一看,連忙打電話把在施工隊當庫管員的劉道義妻子的哥哥叫了來。隨後便報了案。
法醫鑒定,死亡的原因是服用了砒霜中毒而亡。死亡時間與在場人的口述沒有什麼出入。死者的身上也沒有發現扭打,施暴的痕迹。
技術鑒定,那瓶葯剩下的膠囊中全部是磨細了的砒霜粉末兒,顯然死者吃下去的也是這種膠囊。可以認定死者就是服用這瓶里的假藥中毒身亡的。
現場沒有發現異常的情況。
這瓶葯從瓶子的外觀到外標籤全都跟普通的安定葯一樣,唯一不同的是,藥店里賣的都是片劑,唯獨這一瓶是膠囊。按照標籤上的廠家地址與廠家聯繫過,肯定廠家從來沒有生產過膠囊安定葯。
那麼死者的妻子,侄兒的嫌疑有多大呢?
從現場情況看,死者沒有被強制服藥跡象,再加上死者平時沒有服用安眠藥的習慣,以及妻子,侄兒的犯罪動機不成立,可以肯定那瓶假安定葯是劉道義從外面帶回來的。因而死者親屬作案的可能性可以排除。
如果是這樣,死者會不會是自殺呢?
也可以排除。依據是,如果是自殺,自殺的方式是不是過於繁瑣而無必要了?決心輕生卻要侄兒當著自己的面起出蠟封的木塞子,要走絕路,卻不是直接服下砒霜,而是換進膠囊中,當作安定葯服下去,不合情理。另外,動機上也沒有必要這樣做。
可能的情況是,當劉道義服下四粒膠囊時,他並不知道膠囊裡面換成了砒霜,而確實是認定是一種幫助睡眠的藥物。那麼也就是說,死者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服用假藥的,順此而推,劉道義服藥的目的不是為了自殺。
如果是劉道義自己買的葯,按照瓶子的樣式和外標籤看,瓶內應該是片劑,而非膠嚢。不是自己買的,那一定是別人送的,別人送的不會是無意而為,無意而為不會把片劑換成膠囊,換成膠囊的目的就是要灌進砒霜,一方面劉道義不容易察覺,一方面又可以置劉道義於死地。
雙橋警方據此判定:劉道義死於謀殺。
為什麼要謀殺劉道義?而且是有預謀,精心策劃的謀殺。警方在沒有其他證據的前提下,自然要與劉道義施工事故聯繫在一起看,理所當然地形成一種假設。兇手致死劉道義,目的很簡單,也很明確,就是要封住劉道義的口,封口的目的是使自己與死者之間的某種利害關係被封閉起來不被外人所知。於是事先準備好灌進砒霜的假安定葯,12日晚上7點約劉道義會面,酒席間以某種理由把假藥送給死者,理由很容易找。死者回到家后,因為心理壓力很大,精神鬱悶,失眠大致是必然的。於是就象兇手料想的那樣,服下了假安定葯,中毒身亡。
曲雯也贊同雙橋警方的這一假設。
案發後,雙橋警方迅速集中警力,幾乎把本地大大小小的酒家,餐館象梳子梳頭髮一樣梳了一遍,力圖掌握死者當晚在何處,與何人會面的線索。但是沒有任何結果。
現在,當務之急是要確定偵查的範圍。
何麗繼續代表雙橋警方分析。
首先,兇手使用劇毒藥物,其目的就是要置劉道義於死地,那麼,死者顯然對兇手構成相當致命的威脅。死者對什麼樣的人有如此嚴重的威脅,這是警方首先要解決的。第二,兇手採用偽裝安定藥片的方式犯罪,目的一個是自己容易避免受到牽連,二是也容易造成死者死於自殺的假象。換句話說,兇手必然是與死者有一種掙脫不開的聯繫,這種聯繫一定是一種特定的,為大多數人所知的聯繫。把所有具備這種聯繫的人列進偵查範圍是無庸置疑的。第三,死者平素絕少失眠,也很少吃藥,再加上工地出事這個當口,能夠讓死者同意服用假安定葯,而且要讓他毫不懷疑,毫無戒備的情形之下同意,一般的人是不容易做到的,萬一劉道義沒有中毒而亡,或服用得不夠多,事情就有可能敗露。又要他服用,又要保證他服用足夠多的量,非要一種極為特殊的關係的人才可能做到。特殊關係的人顯然應列為偵查重點。
曲雯與支援小組的成員對此毫無異議。
何麗把偵查方向與分工布置好以後,便安排曲雯和支援小組到區委招待所休息。在曲雯的房間里,曲雯把心裡的一絲疑慮告訴了何麗。
「把片劑換成膠嚢,是不是破綻過於明顯了?」
「也許是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
「兇手如果是精於策劃的話,劉道義的死只是第一步。」
「什麼?你是說還有第二步?」
「這樣明顯的破綻,劉道義雖然死了,可是封口的目的並沒有達到呀?」曲雯若有所思地說。
何麗陷入沉思當中。曲雯拉著何麗坐下來。
「你看,劉道義的死,你們很容易就斷定是謀殺。是謀殺必然要分析動機,追緝兇手,這一點兇手不可能想不到。」
「會不會劉道義一死,兇手就認為不利於自己的證據也就沒有了?」
「劉道義是不能提供證據了,但警方可以循著緝查兇手的路子拿到證據的。」
「有道理。」
「劉道義的死,雖然封住了一個人的口,但也使兇手露出尾巴出來了。要想真正地保全自己,就必須設法砍掉露出的尾巴,所以肯定會有第二步的動作的。」
「沒錯。」何麗站起身來,「我們必須加快動作,設法在他還沒有砍掉自己露出的尾巴時,就揪住它,扯出他的全身來,是不是這個意思?」
曲雯被何麗這種近似俏皮話的比喻逗樂了。
三
曲雯和何麗決定親自正面接觸一次賀秉文與高宇明。
第二天下午剛剛上班的時間,曲雯和何麗踏進了區交通局辦公室主任賀秉文的房間。
賀秉文年紀大約三十來歲,個子不高,其貌不揚,小眼睛,齜板牙,穿著一套不怎麼合身,質地很差的深藍色的西服,低廉俗氣的領帶歪歪斜斜地捆在脖子上。這樣一個猥瑣,醜陋的男人,曲雯著實沒有想到。
男人不怕醜陋,就怕沒有才氣。辦公室主任大概很有一些才氣。才氣還沒顯露,敵意倒是分外明顯了。
賀秉文聽到兩位女警官的來意后,陰沉著臉一句話不吭,只是例行公事般地讓座,沏茶,然後坐在辦公桌後面靜等來客先開口。
「大概你已經知道劉道義的事了吧?」何麗先開了口。
「你是指劉道義的事,還是劉道義的死?」賀秉文故意端起了架子,挑釁般地咬文嚼字。
「兩者都想了解一些情況。」何麗緊追了一句。
「如果是關於劉道義承建工程的事,該講的,我都在上午對檢察院來的同志講過了,現在沒有什麼需要補充的。至於劉道義的死,我沒有什麼可講的。」
「賀主任的意思是,對此一無所知?」曲雯插了進來。
「也不是一無所知,但是我所知的不過是一些傳聞而已,對你們警方沒有什麼價值。」
「你怎麼知道沒有價值呢?」曲雯不依不饒地說。
賀秉文一征,神色大為困惑,心想這是什麼意思?「何隊長,這位同志大概不是我們雙橋的吧?」
「這位是市裡下來的同志。」
「那怪說不得呢。雙橋只有巴掌大一點兒,稍有風吹草動,自然是路人皆知。我所聽到的,你們也都會聽到的,我看不出來有什麼價值。」賀秉文不想問什麼就答什麼,可是曲雯非要扭到底。
「那就請你說說你聽到些什麼?有沒有價值,我們會衡量取捨的。」曲雯不自覺地也開始咬文嚼字了,何麗見曲雯與賀秉文粘上了,差一點笑出聲來。
「很簡單,」賀秉文雖然不情願,但也不願意搞得過僵。「劉道義工地出了事,死了人,怕負不起責任,吞毒自殺。如此而已。」
「那你是怎麼看這件事呢?」何麗插了進來。
「也許如此。」
「劉道義的死對你們交通局有什麼樣的影響呢?」
「那影響就大了,快蓋好的房子一下了垮了,肯定會有許多經濟上的糾紛。這倒也不要緊,劉道義死了,工程隊還在嗎,三建也還在嗎,總要解決的。」
「對你個人有什麼樣的影響呢?」
「我也參加集資了,除此以外,我看不出有什麼影響。」
「工程發包的時候,你是具體承辦人,現在出事了,你一點兒影響都沒有嗎?」
「明人不做暗事,我問心無愧。發包的事當初是領導定的,我只是具體的辦事人員,我能有什麼樣的影響呢?」
「12日晚上7點到11點,請問賀主任你在哪裡?」曲雯與何麗配合得相當默契,就在何麗扯邊線的時候,曲雯冷不防地單刀直入。
「你這是什麼意思?」賀秉文第一次慌了神,這種冷不防是有點兒不太好對付。
「難道你們懷疑我殺了劉道義?」
「你聽出來我們懷疑你殺了劉道義了?」曲雯故意把「殺」字咬得很重。
賀秉文意識到自己失卻了冷靜,馬上收束住,一言不發。
「也沒有別的意思,順便問一問,可以嗎?」何麗出面緩和一下氣氛。
「這沒關係,定人罪名是要有證據的,法制方面的道道你們肯定比我了解得多。」賀秉文低下頭回憶了一下,又回復到方才冷冰冰的口吻。「12日晚上7點鐘我去看錄像,11點多了才回家。」賀秉文似乎早有準備。「對了,看的是美國空軍一號和斷箭兩部片子,還有一部香港的,記不清楚名字了。是在星海錄像廳看的,你們可以去調查。」
「有誰能證明嗎?」
「我單獨去的。」
「沒遇見過什麼熟人嗎?」
「沒有。不過那天晚上賣票的是個老頭,我買票時跟他打聽過片子的內容,也許他記得我,要是記不得,我也沒辦法。」
曲雯,何麗心裡都清楚,要是現在就問他片中的細節,他肯定能說出來,看來試探性的接觸只能到此為止了。
賀秉文如釋重負地送她們往外走,剛走到門口,曲雯又回過頭來問:「賀主任,你有吃安眠藥的習慣嗎?」
「經常吃,我有神經衰弱的毛病。」賀秉文不加思索地脫口而出。
在局長辦公室里,高宇明比賀秉文健談多了。整個會面時間幾乎都是高局長一個人在說,不停地說。
高宇明四十來歲,面相平淡,顯得有點老,頭髮幾乎要禿完了,講起話來有點兒自顧自的味道,煙抽得很兇,可能肺上有什麼不正常,面頰上的紅暈色很重。他先是扯了一大通無邊無際的話,根本不考慮曲雯與何麗有沒有這麼大的耐心。什麼警察工作重要,什麼治安情況有多差,甚至扯到交通局的工作上,訴著苦說事無巨細,都要他自己一一過問才行,還有什麼幹部不得力,累死領導之類的。直到扯累了,才回到劉道義事情上來。
「據我們所知,劉道義承建工程,是高局長定的?」何麗好不容易插進來一句,便不客氣地直接切入主題。
「沒錯,是我定的。但也不能完全這麼說。集體研究的嗎,我也是集中了大家的意見,交通局可沒有家長制的現象。」
「工程發包時,有人舉報有受賄行為,高局長怎麼看?」
「這都是捕風捉影,沒有事實依據的。當時是有許多技術力量比劉道義強的承建單位,可是我們也有我們的難處嗎,只有那麼些錢,又要居住面積大一點兒,設計合理一點兒,我們也很難辦。我們最後選擇劉道義,也是經過慎重權衡的,只不過劉道義現在出了事故,有人想當然地認為與行賄受賄有關,這不足為奇。假如不出什麼事,不也是風平浪靜的嗎?」
「高局長的意思,如果不出事,行賄受賄的事也就沒有了?」曲雯插進來。
高局長皺了一下眉頭。看來他不習慣這樣的交談方式。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工程事故和行賄受賄是兩碼子事嗎,車走車路,馬走馬路,為什麼非要扯到一起呢?有的人呀,唯恐天下不亂,總想弄出點什麼事湊湊熱鬧。只要你們有行賄受賄方面的證據,不管涉及到哪個人,我們絕不會辜息,一定嚴肅處理。至於事故責任,那還是要以事實為依據的嗎。」
接下來,好象存心不讓曲雯與何麗再開口一樣,又是滔滔不絕地說了下去。說什麼自己是如何如何幸苦,幾乎每天晚上都要應酬到半夜方能回家,搞得他精疲力竭。敘說當中,很巧妙地提到了12日晚上在哪兒與誰應酬,不經意間就堵住了曲雯與何麗的口。
怎麼好象知道曲雯,何麗想要問什麼似的?
這一點立刻引起了曲雯的警覺。
如果是無意識的,這種巧合太離奇了。如果是有意識的,那就很有些含義了。
如果把劉道義與兇手會面的地方當作犯罪現場的話,高宇明就有可靠的不在現場的證據,也就是說,劉道義12日晚上會面的人不是高宇明。
賀秉文沒有不在現場的可靠證明,那就是說,他有與劉道義會面的時間。
經調查,星海錄像廳從11日到13日確實是在放映賀秉文所講的片子,但是賣票的老頭記不起賀秉文是不是12日晚上去看過錄像,也沒有其他的人能夠證明。再從動機上看,劉道義如果靠行賄的手段拿到工程,在賀秉文這一關不留下一點意思是不可能的。那麼一旦工地事故發生,劉道義就直接對賀秉文構成威脅,為了消除這一威脅,滅口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
另外,賀秉文約劉道義會面,劉道義肯定會去。劉道義此刻無疑把賀秉文當作了靠山,以求在事故的處理以及善後問題上面,賀秉文能夠再次幫忙。那麼在這種心理情勢下,當賀秉文出於關心地送給他一瓶安定葯,他不會想到裡面竟然會是假藥,也不會有任何戒備的可能,也是呀,感恩戴德都唯恐不及呢。
有利害關係,有作案時間,有特殊的關係,絲絲入扣,毫釐不差。
賀秉文是劉道義死亡的重大嫌疑人。
下一步該怎麼辦?
顯然是需要證據,需要證實種種猜斷的證據,為此,專門開會研究,並報上級批准,定於第二天上午對重大嫌疑人賀秉文的辦公室,住宅實施搜查行動,以求獲得必要的證據。
曲雯散會以後,回到了招待所。
她心裡總是有個懸念,上不去也下不來。如果賀秉文真的是兇手,那麼這宗案子不難偵破。可是種種跡象又切合不到一起,總是有許許多多的縫隙,許許多多的難以解釋的迷。
四
案情的變化如此迅捷,這是曲雯始料不及的。
何麗的電話把她的困意驅趕得無影無蹤。
「曲雯,又出事了,賀秉文剛才在薔薇夜總會裡被人砍了。你準備一下,10分鐘以後在前廳等我,我帶著車子過來接你。」
怎麼會這麼巧,要查劉道義,劉道義就吞毒了,要查賀秉文,賀秉文就被人砍了。曲雯感覺到似乎冥冥夜空之中,有一雙神秘而無形的手,不給人以喘息地運作著局勢。
曲雯感覺到自己就象是追逐著無色無味的風一樣,令人驚異的是,你追它就行,你止它就停,也許放棄追逐,它就會消失,也許繼續追逐,它就會行無可行之處了……
曲雯,何麗趕到薔薇夜總會的時候,賀秉文已經被送到醫院搶救,估計是活不轉了。
在場的警員大致介紹著事情發生經過。
當天晚上8點多鐘,賀秉文單身一人走進薔薇夜總會,說是要等人,讓服務生領到一間無客的包箱落座。十多分鐘以後,可能等人等得無聊,便招呼服務生請一位小姐進包箱陪他唱歌。領班安排了一位,兩個人便在包箱里唱起歌來。約在8點40左右,突然從外面闖進來四條大漢,聲稱是找人算賬,隨即開始挨著包箱搜,搜到賀秉文的包箱時,四條大漢當中一人指責賀秉文欺負他的女朋友,立刻爭執了起來,沒吵幾句,四條大漢掏出身上藏的砍刀圍著賀秉文一陣亂砍,直到賀秉文無聲地昏倒在血泊之中,才挾著陪唱小姐逃之夭夭。
夜總會的人一面報警,一面派人趕緊將賀秉文送醫院搶救,經過大致如此。
這時醫院傳來消息,賀秉文因失血過多,搶救無效死在了醫院裡。
到底是不是流氓尋釁鬧事呢?
何麗立即回刑警隊布置追緝兇手的工作。曲雯則留在夜總會裡進一步查證。
先找領班詢問被挾走的小姐的情況,得知是昨天新來的,具體情況不是很了解,聽說在市裡當過坐台小姐,沒有聽說男朋友是誰,幹什麼的。
再詢問接待賀秉文的服務生。
「被砍的那個人你認識嗎?」
「不認識。」
「你怎麼知道他在包箱里等人呢?」
「他進了包箱坐下后,我問他點什麼飲料,他說不忙,等一會人到齊了再點。」
「他進去后隔了多長時間要的小姐?」
「大概10多分鐘,我聽見他唱了幾首歌,後來探出個頭來,問有沒有陪唱歌的小姐,我說有,並提醒他一個小時收費40元,他聽了很不耐煩,說是等會兒人來了自然會有人買單,我轉身告訴領班,就給他安排了那位小姐。」
「那四個闖進來的人有你認識的嗎?」
「認識一個,好象是領頭的,在雙橋很有名氣,他臉上靠近鼻樑的地方有條刀疤,外面的人都管他叫疤子。他是雙橋一霸,沒有人敢惹,我一看是他來了,就知道要出事。」
「他們進來以後說什麼沒有?」
「他們一進來樣子很兇,夜總會的工作人員差不多都知道他,也沒有人敢攔他,他一進門就惡狠狠地吼叫,好象是在問誰在欺負他的女朋友,然後一間一間地搜查包箱。」
「當時大堂里有沒有客人?」
「有,大概坐了四張檯子。」
「後來呢?」
「搜到這一間時,一看一男一女在唱歌,他們便闖了進去,被砍的人剛問了一聲,疤子先衝上去同他撕扯起來,接著另外幾個人亮出砍刀就圍了上去。」
「他們進去時喊沒喊那個小姐的名字?」
「那倒沒有。可能他們不知道她的名字。」
「為什麼?」
「四個人離開時,小姐不願意跟他們走,是用刀子逼著走的。」
這就奇怪了?
假如四個流氓真是想找欺負自己女朋友的人鬧事,那麼一旦打開包箱的門,發現是一位連名字都叫不出來的小姐在陪客人唱歌,合理的舉動應該是繼續尋找,不論青紅皂白地衝進去亂砍一氣,好象不大對頭。
再者,如果真是自己的女朋友,惡霸疤子一瞪眼就足以帶走小姐,何須用刀逼著走呢?
另外,一進夜總會,搜尋的順序應該是先大堂后包箱,可是他們視大堂的幾台客人而不顧,直奔包箱,搜尋的目標是不是過於明確了。既然如此明確,為什麼會明知不是賀秉文,還要亂砍一氣呢?
這裡面有問題。
曲雯敏銳地嗅出些許故意而為的味道。
如果只是單純的,無目的的流氓滋事可以排除的話,她原先的那種預感,即劉道義的死僅僅是第一步,就立即成為現實了。
又是處心積慮策劃的一幕。
意圖就是為了封口,行為近似瘋狂,撲滅掉所有的證據,然後盡可以在查無實據的高枕上無憂無慮了。
但目前所有的推斷沒有可靠的證據來支撐,所以究竟如何,一時難下定論。
只有寄希望於何麗能儘快將四個流氓緝捕歸案。
賀秉文雖然已命喪黃泉,但既定的搜查計劃依舊執行。
第二天上午,在賀秉文的住宅里搜出幾樣證據。
第一、是發現一張以賀秉文的名義存入的存摺,款額是三萬元,其親屬說不清這筆錢的來歷。
第二、發現兩盤VCD片子,片名與內容恰恰是賀秉文提過的空軍一號和斷箭。
第三、發現賀秉文經常服用的安眠藥的瓶子樣式與標籤,除了是片劑而非膠嚢外,與劉道義服用的一模一樣。
如果依據這些物證,似乎不難推斷出一種假定情形:賀秉文是殺害劉道義的兇手。
賀秉文在發包工程時,收了劉道義行賄的三萬元錢。而工地一出事,賀秉文知道遲早要把自己牽涉進去,劉道義為了保全自己,肯定會捅出行賄的事,那麼設法封住劉道義的口,就是賀秉文苦心積慮要策劃的事情了。
怎麼才能封住劉道義的口呢?威脅?利誘?顯然都達不到目的,最好的辦法莫過於讓劉道義死,人死了就不能再開口了。縱然有嫌疑,可還可以借查無實據而逃遁。
怎麼讓他死呢?逼他自殺不可能,直接殺人滅口也不安全,只能設法哄騙劉道義,一者可以造成自殺的假象,一者又可以使自己安全過關。
賀秉文想到安定葯,這並不難,而且能給人一種真實感。劉道義拿到裝有砒霜的假藥,肯定是回到家以後,睡覺之前才會打開服用,不需要自己置身於劉道義的死亡現場,容易擺脫嫌疑。但藥片無法調換成砒霜,因此只好換成膠嚢,然後約劉道義會面,酒席中故意向劉道義施加壓力,人為地逼迫他失眠,隨即裝作關心地掏出藥瓶送給劉道義,最後告別回家,等待聽到劉道義的死訊。另外,為了避免事後的追查,事先物色好星海錄像廳,租來相同內容的VCD片子,準備好不在現場的證據。
如果這一假設性的推斷成立,案情發展到這一步,似乎沒有不結案的理由了。
可是曲雯,何麗都不信服這一推斷。
因為有幾個疑點。
第一、從賀秉文的角度看,他多半是知道劉道義從來不失眠,也很少吃藥,也就是說,他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劉道義回到家以後會服下那瓶假藥。那麼賀秉文這樣做是不是太冒險了?要知道殺死一個人與受賄三萬元錢是遠遠不能相提並論的。
第二、片劑換成膠嚢,等於是肯定了兇殺。這一點賀秉文不會想不到的,哪怕製造出再多的不在現場的證據,只要是假的,遲早會被戳穿。而這樣做與直接殺人相比,只是多捱了些時日而已,並沒有真正解除賀秉文的憂患。
第三、就是賀秉文的死,更是疑點眾多。
但是,即使推翻賀秉文是殺死劉道義的兇手的推斷,又能如何呢?
看來,唯一的出路,就是找到那伙流氓。
五
四個流氓砍死賀秉文,存在著另一種可能:被人利用甚至受雇殺人。
曲雯,何麗按照在警官大學的老習慣,找了一間安靜的辦公室坐下來,對這宗案子的前前後後做一次整體的分析。
從現在賀秉文的死朝前看,劉道義的死緣由滅口的動機,這一點基本上可以確定了。假如劉道義一死,滅口的目的就算是達到了,那麼賀秉文就不會死,換句話說,不會死於謀殺。而賀秉文如果真是死於謀殺,那肯定也是滅口,只不過除了封住受賄的事以外,又加上封住殺死劉道義的事。這樣看來,劉道義的死是第一步,賀秉文的死是第二步。就因為劉道義的這第一步沒有真正達到目的,才會有賀秉文的死這第二步的發生,照此推之,直至滅口的目的達到。
是不是過於險惡,過於周詳了?
再看賀秉文是劉道義死亡的直接肇事者的假設。如果真如此,賀秉文的動機就是保護自己,而僅僅是保護自己一個人,那就意味著謀划的策源地終止在賀秉文的身上。但已掌握的各方面情況與此出入頗大。保護自己,具體言之,就是使受賄一事不被抖落出來,可實際上賀秉文可運用的許可權根本做不到單獨發包工程,他不過是發包工程的具體承辦人,沒有拍板定論的權利。事實證明,交通局裡大大小小的事,沒有局長高宇明點頭,誰說了也不算。很難想象劉道義僅僅買通了賀秉文就可以拿到工程,也很難想象賀秉文能夠擺布高宇明。如果照著這一思路往下推,就很有意思了,那就是整個策劃的發源地不在賀秉文,而是另有其人,也正是這位另外的人策劃了第一步,毒死劉道義,看看警方的進展,然後施行第二步,故意露出殺死劉道義的兇手的破綻,引導警方追查到賀秉文的身上,再砍死賀秉文,那麼一切的一切就都到此為止了,那另外的人自然也就達到徹底封口的目的了。
劉道義為工程而行賄,賀秉文為封口而殺人,然後再借流氓之手除掉賀秉文,能夠提供證據的人都死了,而又不會牽涉出那個人,如意算盤撥得夠精的。
推到這一步,曲雯與何麗相視一笑,頭緒總算是理清了。
交通局局長高宇明有重大犯罪嫌疑,他很可能就是整個案件的策劃者。但是不是每一步的施行者呢?
曲雯,何麗決定換一種思路。
賀秉文在薔薇夜總會聲稱等人,這是可信的,否則他沒有必要尋找什麼借口,盡可以一個人風流一宵的。等人的話,要麼是賀秉文約的,要麼是賀秉文被約,而且顯然是他等的人做東買單。那麼那位賀等的人呢?既然做東而又遲於客人進夜總會,這本身極為反常,而更反常的甚至這個人至今沒有露過面,深藏不露,諱莫如深,肯定是有其緣由的,什麼緣由?儘管目前無從推起,但最起碼是不想讓人知道他與賀秉文有過夜總會的約會,為什麼呢?這就值得懷疑了。
另外,四個流氓顯然是有所針對地搜尋,那麼他們又是如何得知有人在哪裡,在什麼時間欺負其女友呢?肯定是有人通風報信。那麼是誰呢?居心何在?再者,陪賀秉文唱歌的小姐並不與四個流氓相識,再不講理也不至於衝上去就亂砍一氣,非要置賀秉文於死地不可呀?要麼是有人利用了流氓不可一世的低劣的衝動,故意激怒他們,要麼就是僱用他們殺人,這樣才可能不分表青紅皂白,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衝進去亂砍一氣。
這個通知或僱用的人,會不會就是賀秉文所要等的人呢?
可能。
還有,從同賀秉文接觸的印象分析,他不是那種智商不高,稀里糊塗,辦事沒譜的人。他是內向,沉穩,條理性很強的人,這就與假設的他的行為格格不入,矛盾重重了。假如真是他為劉道義死亡的施行者,或者他是知情者,他有足夠的理由和足夠的時間銷毀那兩盤VCD片子,轉移來路不明的三萬元存摺,絕不會若無其事,堂而皇之地擺在家裡坐等警方搜走,作為不利於他自己的證據。特別是,送給劉道義的安定葯應該避免使用與自己經常服用的同一種品牌,這是預謀犯罪最基本的常識,甚至當曲雯問及到他有無服用安定的習慣時,他竟然一點事先的防範都沒有,太不可思議了,因為在雙橋這個小地方,劉道義死於何種藥物根本不可能成為秘密,賀秉文應該最清楚這一點。
到這一步時,曲雯與何麗都有些驚異,如果再推下去,賀秉文甚至可能連劉道義死亡詳情都不知曉,更不用說施行毒殺了。而高宇明又有不在劉道義接毒現場的證據,這就是說,是另外一個人充當了施行者的角色,賀秉文從頭到尾都可能就是一個被利用的工具,一個在警方斷定劉道義是死於謀殺的時候,趁機拋給警方的一隻可憐的替罪羊。
真夠居心叵測,喪心病狂的!
如果真是這樣,很可能約劉道義會面而供毒,約賀秉文會面而設套是同一個人。曲雯不容易激動的性格,這時也動起怒來,她與何麗約定,無論如何,要把真相大白於天下。
第二天警方迅速動員,鋪開漫天羅網,全面出擊。很快好消息接踵而來,這使曲雯很欣賞何麗的組織才幹和佩服雙橋警方的辦案效率。被挾持的小姐找到了,證實她的確與那四個流氓素不相識,並在她提供的線索指引下,那四個流氓也相繼落網。據疤子交待,案發當晚,有一當地口音的男子打傳呼,說有人在薔薇夜總會的包箱里欺負他的女友,並揚言要滅掉疤子而取而代之,並特意交待了那人齜板牙的特徵。正巧疤子的女友前兩天到重慶未歸,疤子接到傳呼后,認定是女友回到雙橋后就被齜板牙的人挾持了,於是叫上了幾個兄弟伙,直衝而去。
這一切都證明曲雯與何麗的推斷方向是正確的。下一步就是查找那個兩次犯罪的施行人。
必須要快,要搶在案犯施行第三步之前,就揪住他的尾巴,從洞穴中拖了來曝晒陽光。
六
曲雯率支援小組準備返回重慶,因為真正的策劃者高宇明已經逮捕歸案了。
真正的內幕與曲雯,何麗的推理相差無幾,只不過犯罪的實施人區朝輝是在推理的基礎上逐步確認的。但找到其人時,高宇明已搶在警方的前面親自實施了第三步,利用車禍的假象殺死了區朝輝,但也正因為區朝輝,才最後揭開了高宇明的面紗。
劉道義行賄有兩個對象,一個是賀秉文,一個是高宇明,而給高宇明的錢是通過區朝輝轉交的。
區朝輝是雙橋晨輝建材公司的經理,一直與高宇明私交甚篤。交通局工程發包之際,高宇明委託區朝輝物色承包商,一者是利於隱蔽,二者可以吃雙份。區朝輝出面,攬得工程就得從自己公司進建材是必不可少的交換條件。這樣一來,高宇明就可以一口吃進劉道義的五萬元回扣,另一口吃進區朝輝的進貢。
沒成想劉道義進了區朝輝的低標號水泥和預製板,用於施工出了事,高宇明就有被牽涉進去的危險,為了消除這一危險,原先是策劃讓賀秉文直接去送毒,沒想到賀秉文突然提出要退出自己吃進的三萬元回扣,這就使得高宇明又多了一個威脅者。
為此,就象曲雯,何麗推斷的那樣,先策劃讓區朝輝毒殺劉道義,故意留下幾處破綻,把警方的注意力引向賀秉文,爾後再利用流氓砍死賀秉文。
但高宇明仍是不放心,最後,就在警方還沒有追查到區朝輝的時候,迫不及待地殺死了區朝輝。
這一步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
在曲雯,何麗已經有成熟的,接近事實真相的推斷之際,區朝輝的死,恰恰與高宇明料想得相反,不僅沒有增加難度,反而提供了一條捷徑。
更讓高宇明所料不及的是,區朝輝本人也對高宇明的不擇手段心有餘悸。他明白,最終遲早要輪到區朝輝從世界上消失。因此,他早就有所防備地把高宇明策劃內容錄了音,寫好了供詞,存放在銀行保管箱里,並把密碼,鑰匙交給妻子,囑託自己萬一有什麼不測,立即把存放的東西交給警方。
但區朝輝也沒想到高宇明真的會動手,而且動得這麼早,這麼快。
何麗送曲雯上車時,不無遺憾地說:「曲雯,是不是我們腦子遲鈍了,怎麼總是走在高宇明的後面呢?如此被動,真夠窩火的。」
曲雯笑了起來,「不,我們腦子挺好使的,只是高宇明走得過快了。欲速則不達,恐怕這時他才明白。」
欲蓋彌彰,竟有何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