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致命的披肩

第八章 致命的披肩

驚駭之中,我們一動不動地僵在那裡,雖然只有幾十秒,卻像過了一個小時似的。

波洛甩開我的手走上前去,動作僵硬得像個機器人。

「終於出事了,」他喃喃地說,聲音裡帶著無法描寫的痛苦。「儘管我們小心提防,禍事還是發生了!啊,都怪我,我為什麼沒有更小心地保護她?我應當預見到的,是的——完全應當預見到的。我一刻也不該離開她呀。」

「別責備自己了,」我說。可是我的聲音像凝結在喉嚨里似的,聽起來模模糊糊的。

波洛只是傷心地搖搖頭。他在屍體旁跪了下去。

突然我們大吃一驚,不約而同地挺起了身子——我們聽到了尼克的聲音,又清晰又快活。接著在窗戶明亮的背景上出現了尼克黑色的身影。

「真抱歉,馬吉,我讓你等久了,」她說,「怎麼——」

她莫名其妙地看著眼前這個場面。

波洛尖叫了一聲,把草地上的屍體翻了過來。我彎下腰去,看見馬吉全無生氣的臉。

尼克尖叫了一聲。

「馬吉——哦,馬吉!這不,不……」

波洛草草檢查了屍體,慢慢站了起來。

「她真的——她難道真的……」尼克說。

「是的,小姐,她死了。」

「這是為什麼?是怎麼回事?誰會去傷害她這樣一個人?」

波洛的回答迅速堅決:

「他們要殺的不是她,是你!他們上了這塊披肩的當了。」

尼克聽了差點昏倒。

「為什麼死的不是我?」她痛哭起來,「讓我吃這一槍多好,我現在還留戀什麼?死對於我只是解脫!」

她向空中揮舞著雙臂,步履蹣跚,搖搖欲墜。我立刻伸過手去扶住了她。

「把她攙進屋裡去,黑斯廷斯。」波洛說,「然後打電話給警察。」

「警察?」

「對,告訴他們有人被打死了。你得陪著尼克小姐,決不要離開她。」

接受了指示,我扶著半昏迷的姑娘從落地窗門艱難地走進了客廳。我把她安頓在一張長沙發上,在她頭下塞了個軟墊,然後急忙跑進堂屋去找電話。

我出乎意外地撞見埃倫。她正站在那裡,莊嚴可敬的臉上有一種十分特別的表情。她兩眼放光,舌頭反覆舔著乾燥的嘴唇,雙手好像由於激動而不停地顫抖。看見我,她說:

「先生,發生了——什麼事嗎?」

「是的,」我簡短地說,「電話在哪兒?」

「別是出了……岔子了吧,先生?」

「出事了,」我推委地說,「有人受傷了。我必須打電話。」

「誰受傷了?先生?」這時她臉上那種極其迫切的表情叫人吃驚。

「巴克利小姐——馬吉-巴克利小姐。」

「馬吉小姐?馬吉小姐?你能肯定嗎,先生,我是說,你肯定是馬吉小姐嗎?」

「相當肯定。怎麼啦?」

「哦,沒什麼。我——我還以為是另外一位。我以為可能是……賴斯太太。」

「嗨,電話在哪裡?」

「在那個小房間里,先生,」她替我開了門,把電話機指給我看。

「謝謝,」我說。看見她躊躇不決,我又加了一句,「沒別的事了,謝謝你。」

「如果你想請格雷厄姆醫師……」

「不,不,」我說,「沒另外的事了,你請便吧。」

於是她勉強退了出去。很可能她會在門外偷聽,但我有什麼辦法呢?她終究會知道一切的。

我接通了當地警察局,向他們作了簡單的報告,然後又自作主張打了個電話給埃倫推薦的那位格雷厄姆醫師——電話號碼是在號碼簿里查到的。就算他不能讓躺在花園裡的那位可憐姑娘起死回生,總能夠使躺在沙發上的那位不幸女孩順脈定心。那醫師答應儘快趕到。我掛上電話出了小房間。

要是埃倫曾在門外偷聽,她一定溜得極快,因為我走出小房間時,目光所及空無一人。回到客廳里,尼克正想坐起身來。

「你覺得——是不是可以給我倒點白蘭地?」

「當然可以。」

我急忙趕到餐廳倒了杯白蘭地給尼克。抿了幾口之後,她稍稍振作了一些,臉上也有了點血色。我給她把枕在頭下的軟墊擺正了。

「多嚇人,」她戰戰兢兢地說:「時時處處——」

「我知道,親愛的,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你什麼都不了解。一切全是白費勁!如果剛才死的是我,一切就全過去了……」

「你可千萬別胡思亂想。」

她只是一再搖頭。「你不懂,一點也不懂。」

她突然哭了起來,像個孩子似的絕望地抽泣。我想讓她哭一場也好,就沒有去打擾她。

外面第一陣大亂稍稍平息之後,我趕到窗前向外看。人們在出事地點圍成個半圓形,波洛像個衛兵似的拚命把他們擋住。

正當我在觀看的時候,有兩個身穿制服的人穿過草地大步走來,警察到了。我趕快回到沙發旁。尼克抬起淚眼問道:

「我是不是應當做些什麼?」

「不,我親愛的,有波洛在呢,他會料理一切的。」

尼克靜默了一兩分鐘,然後說:

「可憐的馬吉,可憐的好姑娘!她一生中從沒傷害過誰,這種慘禍竟會落到她頭上!我覺得好像是我殺了她——是我那麼急急地把她叫來的。」

我黯然地搖了搖頭。將來的事太難預料了。當波洛堅持叫尼克請一個親戚來陪她的時候,他何嘗知道自己正在給一個毫不相識的姑娘簽署死亡證書!

我們無言地坐著。雖然我很想知道他們在外邊幹什麼,但還是忠實地執行著波洛的指示,在我的崗位上恪盡職守。

當波洛同一位警官推門進來時,我覺得自己好像已經等了好幾個小時似的。同他們一起進來的另一位無疑就是格雷厄姆醫師。他立刻走到尼克身邊。

「你感覺怎樣,巴克利小姐?唉,真是飛來橫禍。」他用手指按著她的脈搏,說:「還好。」然後轉向我問道:「她吃了什麼沒有?」

「喝了一點白蘭地酒。」我說。

「我沒事。」尼克打起精神說。

「能回答幾個問題嗎?」

「當然可以。」

警官清了清嗓子走到尼克身旁。尼克對他陰鬱地笑了笑,說:

「這次我總沒有違反交通規則吧。」

我猜他們以前打過交道。警官說:

「這件兇殺案使我深感不安,巴克利小姐。幸好我們久仰的波洛先生也在此地(跟他在一起是大可以引為自豪的),他很有把握地告訴我說有人在美琪旅館對你開過槍,是這樣嗎?」

尼克點點頭說:「那顆子彈從我頭旁擦過時,我還以為是只飛得極快的黃蜂哩。」

「以前還發生過其它一些怪事?」

「是的,至少這點很奇怪:它們是接連發生的。」

她把那幾件事簡單地複述了一遍。

「跟我們所聽說的一樣。但今天晚上你的表姐怎麼會披上你的披肩呢?」

「我們進屋來穿衣服——在外面看焰火有些冷。我把披肩扔在沙發上就跑到樓上去穿我現在穿在身上的這件大衣——是薄薄的海狸鼠皮大衣。我從賴斯太太的房裡給她也拿出一條披肩,就是窗下地板上那一條。這時馬吉叫了起來,說她找不到她的大衣。我說可能在樓下,她就下樓去找——她在找的是件蘇格蘭呢大衣,她沒有皮的——我說我可以給她拿一件我的穿。可是她說不用了,她可以披我那塊披肩,如果我不用的話。我說當然可以,就怕不夠暖。她回答說夠暖了,因為約克郡比這裡冷得多,她隨便圍上點什麼都行。我說好的,並告訴她我馬上就出來。但當我出,出來時……」

她說不下去了。

「別難過,巴克利小姐。請告訴我,你是否聽見一聲槍聲或者兩聲?」

尼克搖搖頭。

「沒有,我只聽到放焰火和爆竹的噼啪聲。」

「是啊。」警官說,「這種時候槍聲是不會引起絲毫注意的。我還想請問一個我並不抱希望的問題:對於向你開槍的人你可能夠提供什麼線索嗎?」

「一點也提供不了。」尼克說,「我想不出。」

「你自然想不出,」那警官說,「至於我,我覺得既然找不出動機,那麼幹這種事的就只能是個嗜殺成性的瘋子了。好吧,小姐,今天晚上我不再打擾你了。對你的不幸我深表遺憾和同情。」

格雷厄姆醫生說:

「巴克利小姐,我建議你別再待在這兒。我跟波洛先生商量了一下,想送你進休養所。你受的刺激太大了,需要百分之百的安靜休養。」

尼克兩眼看著波洛。

「是因為受了刺激?」她問。

波洛走到她身邊。

「我要你產生一種安全感,孩子。而且我也必須把你放在一個安全的環境之中。那休養所里將有一個護士,一個切切實實講究現實的好護士通宵在你附近值班。只要你醒過來低聲一喚,她立刻便會應招而來。你懂了嗎?」

「我懂,」尼克說,「但你卻不懂:我的恐怖不會持續多久了。用這種手段殺我也好,用那種手段殺我也好,我全不在乎。如果有人一心要幹掉我的話,他一定辦得到。」

「噓,鎮靜些,」我說,「你太緊張了。」

「不,你們誰也不懂!」

「我很贊成波洛先生的計劃,」醫生撫慰說,「我用我的汽車帶你去吧。我們還要給你吃點葯,讓你可以好好休息一夜。你看怎樣?」

「我無所謂,」尼克說,「悉聽尊便吧。」

波洛把手按在她的手上說:

「我知道,小姐,我知道你會怎麼想。我站在你面前,心裡充滿了羞赧和愧疚。我曾對你保證過要使你化險為夷,可我疏忽了,失敗了,我責無旁貸,後悔莫及。請相信我,小姐,這次的失敗深深地刺傷了我的心。要是你知道我多麼痛苦,你一定會原諒我的。」

「沒什麼,」尼克木然地說,「不要苛責自己。我相信你已經盡了你的力。沒有誰能比你做得更好了。請別難過。」

「你真寬容,小姐。」

「不,我——」

這句話被打斷了。喬治-查林傑撞開門沖了進來。

「是怎麼回事?」他叫道,「我一到就看見門外有警察,還聽說死了人。究竟是怎麼回事?看在上帝的分上,快告訴我。是——是尼克嗎?」

他那痛苦的聲音聽著叫人害怕。我忽然發現波洛和醫生剛好把尼克從他的視線里擋住了。沒等別人來得及回答,他又重複了他的問題:

「告訴我——不會是真的——尼克沒有死吧?」

「沒有,我的朋友,」波洛從容地說,「她活著。」

說著,波洛閃到一旁。查林傑看見了躺在沙發上的尼克。有那麼一剎那他懷疑地凝視著她,後來像個醉漢似的踉嗆了一步,咕噥道:

「尼克——尼克!」

他突然在沙發旁跪了下去,雙手捂住臉哭了起來,用壓抑著的聲音說:

「尼克,我的心肝,我以為你死了。」

尼克想要坐起來。

「沒什麼,喬治,別像個白痴似的,我很平安。」

他抬起頭向左右看看。

「但警察說有人死了。」

「是的,」尼克說,「馬吉,可憐的好馬吉,哦……」

她的臉上淚痕未乾,眼裡又充滿了淚水。醫生同波洛走上前去把她扶了起來攙出客廳。

「你越快躺到床上越好,」醫生說,「我馬上用我的汽車帶你去。我已經叫賴斯太太把你要用的東西包好了。」

他們的身影一會兒就消失在門外了。查林傑抓住我的膀子。

「我不懂,他們把她帶到什麼地方去?」

我告訴了他。

「哦,是這樣。那麼,黑斯廷斯,看在上帝的分上,快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多恐怖的悲劇!那可憐的姑娘!」

「來喝點酒吧,」我說,「你的神經快要四分五裂了。」

「這才無關緊要呢。」

我們走進餐廳。

「你瞧,」他放下蘇打水和威士忌瓶子時說,「我還以為是尼克出了事呢。」

對喬治-查林傑的感情是沒有什麼可懷疑的,因為實在找不出比他更不加掩飾的情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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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崖山莊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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