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1

第二天晚上,田原典太和同事時枝伍一乘一輛卸掉社旗的汽車在K大街一家燈火通明的房屋跟前停下。

大屋頂上亮著寫有「春香」二字的霓虹燈。它對過靠馬路的窗戶掛著白窗帘,招牌上寫著「里歐酒吧間」。田原典太觸了一下時枝伍一的手肘,抬抬下巴,時枝轉過臉去看,幽默地一笑。

「春香」的正門口鋪著石子路,門口有台階,兩三個女招待跪坐在門裡,見了客人一齊喊道:「請進!」「有房間嗎?」田原問道。

「有。……」

其中一個女招待狐疑地瞧了瞧兩人的臉:「請等一等!」說著就往裡走。

「喂,我們可不是隨隨便便來的客人,有人介紹我們來的。」田原說。

「呵!對不起,不知您是哪位介紹來的?」「進去就明白了。」「別那麼嚕嚕嗦嗦的,有空房間就讓我們進去。」時枝伍一從旁插嘴。

一個頭頭模樣的胖婦女,出來窺看,給女招待們使了個眼色。

「請!」女招待們一齊向他倆鞠躬。

田原和時枝走過擦得鋥亮的走廊,登上寬寬的摟梯。上樓來,只見迴廊曲曲彎彎,兩旁有好多間雅座,雖邊傳來女人的笑聲和男人大聲說話聲。

他們被領到一間八席鋪的寬敞的雅座。

「請進!」三個女招待又一次向他倆鞠躬。

「喝點兒什麼?」

「來點兒啤酒!」

「好!遵命。下酒菜呢?」

「什麼都行。」

田原和時枝對面一笑。因為口袋裡有的是錢,社會部長簽了字,他們剛從會計那兒預支了經費。

田原典太和時枝伍一開始飲酒,時枝很貪杯,再說今夜花的不是自己的錢。

兩個女招待,一個年長一點,大眼睛,另一個年輕,塌鼻樑。她們摸不清這兩位才來的客人幹什麼職業。

「你們這兒有多少姐妹啊?」

田原把酒杯遞過去問那位年長的。

「十五人。」女招待對著酒杯一鞠躬說道。

「吶!那相當多羅!」田原故意奉承道。「既然有十五人,為什麼這個房間只來兩位啊?你們這菜館挺出名的,是不?」「老爺,您可別這麼挖苦人了。」「不是挖苦人,這不太冷清了嗎?還有哪位姐姐閑著?」「有,有。我去叫。」年長的女招待起身走出屋外,「女招侍越多越好,可以看看她們的反應。」田原喝著酒,湊到時枝耳朵跟前說。時枝點點頭。

「客人,不要說秘密話,我可不願意呵!」塌鼻樑的女招待吵啞著嗓門說。

「對不起,我說的不是秘密話,我跟他說,一會兒就來美人了。」「您也是美人嘛!不過一兩個美人太冷清了。」時枝伍一急忙笑道。

塌鼻樑的女招待苦笑了一聲:「不知此刻有人閑著不?」從其他雅座里傳來歌聲和喧鬧聲。

「我早聽說,你們這兒很忙。」田原嘟嚷了一聲。

那女招待急忙問道;「你從哪兒聽來的?」田原幽默地一笑,臉上露出暖昧的表情,意思是;你猜吧!「」借光!「門拉開了,年長的女招待進來了,她身後又來了三位。

「來了!來了!」時枝大聲地說。

女招待們一齊鞠躬,「晚安!」「您好!」說罷就坐在田原和時枝身旁。她們部系著灰色的圍裙。

「可不,儘是大美人嘛。姐姐,先喝一杯。」田原和時枝給她們一一斟酒。

女招待接過灑,又是一鞠躬,把酒放下。因為是初來的客人,她們還不摸他倆的脾氣。

「這兒的菜太可口了,一定有手藝高明的廚師,是不是?」田原對年長的女招待說。

「是從大阪請來的。」

「怪不得味道這麼好!菜還是京都、人阪強呵!味道正,真是沒說的。」時枝隨聲附和。

「姐姐們都喝啊!你們都是能喝的,請不要客氣。」「是。謝謝。」女招待們又是一齊鞠躬。

「有喝清酒的,有喝啤酒的,都拿點來。」「遵命。」一個女招待起身下摟去了。

「我早聽說,這兒的姐姐們伺侯得讓你快快樂樂,真是名不虛傳!太痛快了!」「是嗎?」年長的女招待微微一笑,低下頭,「謝謝,今後請老爺經常光顧。」接著又抬起頭來說:「老爺還沒有給我們名片哩!」

「名片?」田原典太一時接不上話來。「以後你慢慢會知道的。」說罷,端起酒杯。

「是『櫻商事』公司的吧?」

另一個女招待用手指做了一個圈圈,往額上一比劃。

時枝一愣。

「不對?那就算了,請原諒。」女招待說。

田原見那女招待用手指划個圈圈,表示帽徽,立刻明白了。

因為警視廳在櫻田門「櫻商事」公司便是警視廳的隱語。

但仍然裝著不懂的樣兒說道:「差不多吧!」「呃?是嗎?」「明白了嗎?」「晤,我大體猜到了。」「什麼?你說吧!」「是消防署的吧!」這時時枝忍不住笑出聲,從嘴裡噴出酒來。

「不對嗎?」女招待暖昧地一笑。

「不對。」田原見時機已到,若無其事地問道:「老S經常來這兒吧!」「老S?」女招待們面面相覷,都想不起是誰來。

「誰叫老S?」

有幾個人有數了,但猜不準是誰。

「老S和老N唄(S、N是崎山——SAKIYAMA,野吉——NOKICHI的暗稱)。」田原典太舉出崎山亮久和野吉欣平的暗稱來。

「老S和老N……?」

女招待們交換一下眼色,一個字一個字地念這兩個名字,大家都心照不宣。

「呵,是他們呵!」

女招待們一齊盯住田原和時枝的臉。

2

「對啦,就是他們那兒的。……」田原悠然地說。

「這個。……」

女招待們已經猜著了,又向他倆一鞠躬,「原來你們二位和老S同一個署嗎?」另一個女招待問道,她細高挑兒,象狐狸般的小眼晴稍稍往上吊。

「不是同一個署的。」田原沉著地答道:「不過這『春香』菜館卻是老S介紹給我們的。」「是嗎?那太好了。」「最近老S還常來嗎?」時枝做了個摸麻將牌的姿勢。

「最近好久沒來了。」女招待咎道。

「撒謊!」

「怎麼是撒謊呢?我們瞞你幹啥。」

女招待似乎已完全相信田原和時枝是稅務署的職員。

「老N呢?」

「老N也沒來,他們要來一起來。」

「另外兩位呢?」

「那兩位也一樣,老S和老N不來,他倆也不來,要來一起來。」女招待侃侃地答道。田原覺得自己太性急了。

這時,又端上啤酒和日本酒,女招待們毫無拘束地喝起來,氣氛比剛才活潑多了。

田原本想打聽出那兩位麻將搭子究竟是誰,因為太性急,反而失敗了。於是歪起腦袋重又問道:「老S和老N為什麼突然不來了呢?可是他卻介紹我們來這兒。……是不是另外找到新地方了?」「也許是吧,因為老S和老N部調到別的署去了。」田原點點頭,裝出突然想起來的樣子,「對啦,他們是什麼時候調走的?」「去年六月唄。」瞧!女招待連日子都知道。

去年六月底,P稅務岩法人稅科科長崎山亮久和股長野吉欣平調往R稅務署,去年八月的《東京國稅局管轄稅務署職員錄》R稅務署中一項中已列入他倆的名字。圍原典太將他倆調動的日子記在心裡。

「那麼以六月為界,從七月起兩人都不來了嗎?」「不,不對。」女招待搖搖頭,「從今年一月起不來的。」「姐姐,不對,是從二月起不來的。」年輕的女招待訂正道。

「不,一月底是最後一次。」

「不過老S二月份也來過。」

「你說什麼?那是他一個人來的,那一次老N沒來,其他兩位也沒露面。」「那就是說。……」田原插嘴道;「那麻將桌從一月份起就再也沒有拉起來過,對不對?」「對。」年長的女招待深深地點點頭。「不知道出什麼事了,打那以後現也沒露面。」其他女招待扳一扳指頭:「二月、三月。……己經兩個多月了。」「打那以後再也不見他們了。」時枝的臉有點紅了,他抬起頭來說,「也許找到新巢了。」「可能是吧!」「老s他們可會尋歡作樂咧。」「那另外兩位怎麼樣?」「都是一路人。」「是不是他們的關係戶?」「這個。……」女招待不好意思說出來,笑了一笑。

「花錢挺痛快嗎?」

「痛快極了!」

「到了月底,你們是不是去找那關係戶收賬?」「不,都是現鈔,一晚上花好幾萬元,當場付清。」「老S可抓到一位財主咧,反正打麻將也是向他進貢唄!」「那就不知道了,我們只給他們上酒上菜。」女招待們也不否認田原的想象,她們把田原和時枝看作是稅務署職員,心想,你們也是熟門熟路,因此不迴避他們。

「這麼個財主也真夠叫人眼熱的。」田原故意看了時枝一眼,微笑道;「他們倆是哪兒的?」田原若無其事地問,不由地咽了口唾沫。

「那可不知道。」

「是嗎?」田原嘻嘻一笑。

「真的不知道,從來也沒給過名片。剛才我說過了,都是給的現鈔,無須去收賬,所以直到現在還不知道他們是哪個單位的。」「唔,這麼謹慎小心埃不管怎麼樣,總聽到過他們姓什麼吧?」「那聽到過。一個姓山本,一個姓吉田。」「山本和吉田?」田原把這兩個人的姓深深印在腦海里。

「反王老S來到這種地方,從來也不叫真名。山本也罷,吉田也罷,不是最最普通的姓嗎?」「是啊?」田原對女招待的啟示,不禁苦笑了一聲。

「你們二位也姓山本和吉日嗎?」

「不對。請你放心好了。」

「那麼就好。」

3

女招待揉一揉胸部說:

「老爺,您最近見過老S沒有?」

問話的是那個眼睛往上吊的女招待。

「偶而見過。」

剛才田原說這「春香」是崎山介紹的,說沒見過不合適。

「是嗎?」那女招待瞅了瞅身旁的年輕的女招待。田原早已發覺自從剛才提到老S以後,她總是低著腦袋,偶而抬頭目光銳利地向田原和時枝掃一眼。

年長的女招待拉開嗓門問道:

「怎麼,您見過老S?那麼您叫他上這兒來玩啊!」說罷,拍拍田原的肩膀。

其他女招待也跟著起鬨:

「你對老S和老N說,我們大家都盼著他們來。」「行,行,下次我們用繩子套著他們的脖子拽來。行不行?」說罷,田原起身去解手。

「我領您去。」

那個小眼睛的女招待飛快地站起來,穿過擦得鋥亮的走廊,領田原到廁所。

田原在廁所門口換上拖鞋,心想:

「今夜這頓飯沒有白吃,有收穫,了解到不少情況。」崎山亮久和野吉欣平到這「春香」來吃吃喝喝完全是接受關係戶的「供應」(這兒的「供應」指的是行賄。是稅務署中的黑話。)從他們在P稅務署供職時就已開始了,調到R稅務署后依然沒有中斷,在這兒還打麻將,那麻將的輸贏性質就不必問了。

這關係戶「吉田」『山本「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物呢?是公司里管理稅務的呢?還是中型企業主?而且全部用現鈔招待,可見他們非常謹慎。女招待們說不了解這而人的底細,也許是真的,也可能不願意說實話。

為了把這兩個人物的底細進一步搞明白,還必須再來這兒喝一次。不過下一次,自己這個冒牌稅務署職員可能會暴露了。不過,一二次還不要緊,總之今夜這點收穫是遠遠不夠的。

被殺害的P稅務署法人稅科科員沼田嘉太郎。在這」春香「的對門裡歐酒吧間里,四小時只喝丙杯威士忌,是監視誰呢?這個沼田從去年十一月到十二月整整兩個月,到底在監視什麼事呢?為了弄清這一點,必須了解崎山亮久和野吉欣平的真面目。

田原典太一邊想,一邊從廁所出來。那個小眼睛的女招待仍在走廊上等他。

「喲,你還在這兒?」田原搭汕道。

「老爺,請原諒,耽誤您五分鐘,行嗎?」女招待低聲說。

「五分鐘,那當然行羅!」田原答道。

「對不起,我有點話跟您說,請到這邊來。」女招待把他領到剛才喝酒的房間對面的一間雅座。

「呵,你在這兒。」

這兒客人剛走,剛才喝酒時坐在田原前面的女招待一見田原進來,兩手支在榻塌米上。田原見她臉上不但沒有笑容,而且有想哭出來的樣子,她淺灰色的圍裙上,印著個「夏」字。

那個眼睛往上吊的女招待跟著田原進來,趕緊拉上通向走廊的隔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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