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章
要從哥審堡到莫塔拉,得從四十號公路向東走,經由布洛斯、烏里斯罕到永科平。到了之後換到歐鐵三號線開到伍迪斯霍,再改上五十號公路經過托肯及瓦茲特納,最後才到莫塔拉。全程約一百六十五英里,但這天早上竟只用了去艾柏格三個半小時的時間。
他們早上五點半出發,當時天剛亮。雨水洗凈的街道上只有垃圾車在載貨,賣報的在分報紙和一兩個巡街警員。艾柏格和馬丁·貝克兩人開口說話以前,車子已經飛馳好幾十英里了。他們通過辛多斯后,艾柏格清清喉嚨說:
「你真的認為是在那裡發生的?人那麼多的船艙里?」
「不然在哪?」
「有些人就在隔一道牆的艙房裡,才不過離她幾英寸。」
「是隔艙。」
「你說什麼?」
「是船艙夾板,不是牆。」
「噢。」艾柏格說。
過了六英里,貝克說:
「其他人靠得這麼近,他一定得先防止她尖叫。」
「那怎麼可能?他一定已經……在她房裡很長一段時間了。」
馬丁·貝克沒回答。兩人都想到小船艙里,那種少見的擁擠景象,也都沒法克制開始去想像那個畫面。兩人都經歷過那種無助的感覺,是種令人毛骨悚然的不愉快。他們從口袋裡掏出煙來靜靜地抽著。
到了烏里斯罕時他說:
「她是死了之後,或者說是失去意識后才受到重傷,驗屍報告上提到這一點。」
艾柏格點點頭,不必說也知道,驗屍報告上這種說法,讓他們覺得好過一些。
到永科平時,他們找了家餐飲店喝了杯咖啡。這不是平常貝克喜歡的口味,但至少能提神。
到了格洛納,過去幾個小時他們一直索繞於心的事,終於由艾柏格說了:
「我們不知道她是誰。」
「沒錯。」
馬丁·貝克仍然看著外面那片朦朧卻優美的景色。
「我們不知道她的身份,我是說……」
他沉默了。
「我懂你的意思。」
「你也知道,對吧?她怎麼過日子、她的行為模式、她交什麼朋友等等的。」
「對啊!」
這些都是問題,防波堤上那女人是有個名字、有住址和職業,但就這麼多……
「你想派出去的那些小夥子會發現什麼嗎?」
「總要抱點希望。」
艾柏格很快地看他一眼。他們其實不需要什麼驚人的發現,那些小夥子的報告,只要和他們的假設——A7艙房是命案現場——不相抵觸就好了。那個林肯市來的女人登過船后,「黛安娜號」已經又在運河上來回二十四趟了;也就是說,船艙里至少已經清理過二十四次了。那些床單、毛巾和一些日常用品已經洗了又洗,而且完全和其他艙房的混在一起了。還有,羅絲安娜·麥格羅之後,那房間至少又住過三四十個人,這些人也都留下一些指紋什麼的。
「我們還沒看到目擊證人的口供。」艾柏格說。
「對。」
同船八十五個人,其中一個應該有罪,其他人是可能的目擊證人,每個人都在這個迷宮似的拼圖裡佔有一小塊。他們分佈在四大洲,光找出他們住處就已經是天大的工程,他想都不敢想,還要從他們口中取得證詞,從各地搜集口供並把它們讀完。
「還有羅絲安娜·麥格羅的詳細資料。」艾柏格補一句。
「沒錯。」馬丁·貝克說。
過了一會兒,貝克說:
「我想只有一個辦法。」
「找那個老美?」
「是的。」
「他叫什麼名字?」
「卡夫卡。」
「奇怪的名字。他能勝任嗎?」
貝克想起幾天前的那次電話交談,對話真夠荒唐的,他不禁露出好幾天來的第一次笑容。
「很難說。」他回答。
在瓦茲特納到莫塔拉的半途中,馬丁·貝克有點自言自語地說:
「皮箱、衣服、盥洗用具、牙刷、她買的紀念品、護照、錢和旅行支票……」艾柏格的手把方向盤抓得更緊了。
「我會把整條運河查一遍。」他說,「先查伯倫夏特到港口這段,然後是伯倫東半部。水閘也包含在內,但是……」
「維特恩湖?」
「是的。我們在那裡幾乎查不到什麼,伯倫也可能如此——如果挖泥船已經把東西都倒在那裡的話。有時我做夢都會夢到那個該死的設備,然後在午夜喃喃詛咒著醒來。我老婆以為我瘋了,唉,可憐哪!」
他邊說邊把車停在警察局前面。
馬丁·貝克很快瞥了他一眼,心中閃過嫉妒、難以置信和尊敬種種複雜的情緒。
十分鐘后,艾柏格穿著制服像平常一樣坐在他的桌前和沖洗店通電話。這當中,拉森走進來,和馬丁·貝克握握手,似乎有疑問似地揚起眉毛,艾柏格趕忙掛了電話。
「床墊和毯子上有一些血漬,實際的數字是十四點,他們正在分析。」
如果沒發現這些血跡,想證明A7艙房是犯罪現場就很困難了。
警察長似乎沒注意他們鬆一口氣的模樣。他們無言的溝通純粹靠頻率感應,這他還不懂。他再次揚起眉毛說:
「就這樣而已嗎?」
「還有些指紋。」艾柏格說,「但所剩不多,他們清理得相當乾淨。」
「檢察官已經出發過來了。」拉森說。
「歡迎之至。」艾柏格回答。
馬丁·貝克搭五點二十分的火車離開,途經莫耳比,所以要花四個半小時。他一路上都在準備回信給美國那邊,到達斯德哥爾摩時剛好完成草稿。雖然他不十分滿意這份草稿,但也只能這樣了。為了節省時間,他搭計程車到尼可拉警局,借了一間筆錄室就開始打字。當他檢讀這份打好的信時,聽到了不遠處的爭吵和咒罵聲,還有一位警官說:「別緊張,孩子們,放輕鬆點。」
這麼久以來他頭一次回憶起當巡邏員的日子,還有每次周六晚上收工時,他感受到那種厭煩的感覺。
十一點十五分他站在伐沙街的郵筒前,筒蓋關上時發出「砰」的一聲。
他在毛毛雨中向南走,一路上經過大陸旅館和一些又新又高聳的購物中心。在搭上向下通往地鐵的扶梯時,他想道:這個仍屬陌生的卡夫卡,不知道能否讀懂這封信的內容。
貝克非常疲倦,所以一上了地鐵就睡著了,反正他不到終點不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