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她的大膽行為出乎我們所有人意料,當然包括謝困難。就連春蘭也沒有料到妹妹會來這一手,她首先對墨蘭斥責道:「你這個死丫頭,怎麼能這樣輕率!」
我朝林主任看了一眼,只見他的臉紅得象豬肝一樣,尷尬得要命。
墨蘭這丫頭的動作太突然,謝困難絕對沒有料到她會來這一手,因此竟獃獃地站立在原地發愣。也許是因為第一次被女人而吻吧,他被墨蘭的這種突如其來的行為弄得手足無措,狼狽不堪。只見他滿臉通紅,彷彿他就是一個第一次行竊的小偷,在公眾埸合被人抓住了一樣,自覺顏面掃地,連頭也不敢抬。過了半天,才緩緩抬起頭,先是偷偷朝林主任看了看,然後又朝我瞅了瞅,顯得極其難堪。也許是見大家並無起笑之意吧,他朝墨蘭掃了一眼,然後對她大聲吼道:「你這是幹什麼?還象個沒出嫁的大閨女嗎?我可得警告你,你既然加入到武術培訓班裡來了,我就是你的師父,俗話說得好,『事師如父』,你得給我放規矩一點,不許在師父面前太放肆,否則我會狠狠地收拾你的!」
不想墨蘭絲毫也不感到羞澀,而是嬉皮笑臉地朝眾人掃了一眼,說道:「你們是怎麼了?為什麼專門往歪處想?我這是對師父的尊重,是一種光明正大的禮節性的表示。謝大哥不是說了嗎,徒兒對待師父要象對自己的父親一樣,那好呀,我作為一個『女兒』,吻一下自己的父親值得你們這樣大驚小怪嗎?而且,現在我已經剃光了自己的頭髮,成為一個『小和尚』了,和尚講四大皆空,強調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所以說,本『和尚』跟師父之間根本就不存在什麼『男女授受不清』的問題了……」她說罷,又朝林主任看了看,接著說,「接吻在西方國家可不是只有男女才有那種親蜜的表示,而是象我們中國人握手一樣再平常過的禮節。我在家裡,就沒少吻過自己的老爸……」
林主任對自己的小女兒的辯白當然只有附合了,說道:「困難,你也別太介意,這鬼丫頭看西方電影多了,中毒太深,思想太前衛,有時發起瘋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在家裡,兩個丫頭片子也經常是這麼瘋瘋癲癲的……」
春蘭馬上反駁道:「老爸,我可比妹妹老實多了……」
謝困難慢慢從羞窘中緩過神來,又對這對孿生姐妹說道:「好了,這次我就原諒你們,不過,墨蘭,你這個瘋丫頭可得跟我記住了,我謝困難可是個坐懷不亂的正人君子,以後絕對不許再出現這種事情,不然,你將會看到我會怎麼樣收拾你的……」
「是!師父,徒兒再也不敢了。」墨蘭擺出一副認真的樣子,雙腳一併,朝謝困難敬了一個舉手禮。不想她敬罷禮后,又加了一句,「你的臉又不嫩葡萄,你以為我喜歡啃呀?保證以後再也不會啃你這張核桃臉了……」
聽了她的俏皮話,把我和林主任都惹笑了,謝困難的臉卻再一次紅了起來。春蘭忙揪著墨蘭的耳朵,說道:「快走吧!再招惹『師父』生氣的話,以後會有你的好果子吃的……」
兩個丫頭嘻嘻哈哈地離開了,我們又開始討論有關培訓班的具體問題……
後來,武術培訓班又招收了十六個女學員,加上原來定下來的五十名男學員,培訓班的學員總數為六十六名。名單公布后,婦聯的胡主任還打來電話,對我們「知錯能改」表示讚賞。當然,儘管還有不少因未能進入培訓班的女孩子以及她們的家長仍然有意見,但總的來說還算平靜。於是,我們決定舉行一次開班典禮儀式。
開班典禮的前一天,我給謝書記和史部長都打了電話,希望他們能來出席典禮,為新成立的武術培訓班講幾句鼓勵的話。不想謝書記卻將我罵了一頓,說道:「你這個傢伙是不是想讓我當『老虎』,好讓困難這個『小狐狸』狐假虎威?我可不上你的當,如果我真的出席了你們的典禮,以後全地區任何單位凡是有個芝麻大的事情,我可就都得要出面了,否則大家都會說我謝某人的心裡只有自己的寶貝兒子!你想,到了那時,我謝東山還能在臨江立足嗎?」
我說:「我聽人說,你很有可能上調到省里去,不能在臨江立足怕什麼?」
謝書記一聽,忙說:「你這又是從哪裡聽到的小道消息?不要胡說,沒有的事……」過了片刻,他又說道,「這樣吧,我自己雖然不會出席開班典禮,但我會讓宣傳部的黃部長到會表示祝賀的,他出席可是名正言順啊!」
開班典禮定在體育培訓中心廣埸舉行。為了造勢和宣傳,我們特地將在家度暑假的中小學生招來湊熱鬧。由於人數眾多,加之對廣埸的舞台進行了裝飾,所以整個會埸的氣氛顯得十分熱烈。開班典禮由林主任當司儀,我作為主持人。當地委常委兼宣傳部長的黃如釗走上主席台後,林主任便宣布開班慶典正式開始。頓時鼓樂喧天,鞭炮齊鳴,整個會埸歡聲一片。參加慶典的中小學生們,情緒都顯得很激動,又呼又叫,又蹦又跳,陣陣聲浪宛如澎湃的海濤,在廣埸橫空而起,假如廣埸上空有頂棚的話,肯定會被這股浪潮掀翻。林主任通過麥克風不停地呼叫「靜一靜」,才好不容易讓會埸安靜下來。於是,他宣布地委常委、宣傳部黃部長講話。黃部長站起身,在熱烈的掌聲中走向講壇,到了講壇,他從口袋裡掏出講稿,我一看,不禁吃了一驚,我的天!他的講稿有十好幾張紙!看來,他為了完成謝書記交給他的任務,倒是很花費了一番功夫的。在一片熱烈的掌聲過後,他開始了他的「賀詞」。他先從武術在我們中國的歷史地位講起,一直講到臨江之所以被稱之為「武術之鄉」的來龍去脈,最後才轉到我們成立武術培訓班的目的、意義和任務。當然,他作為地委常委兼宣傳部長,絕對不會忘記教導大家一定要明確練習武功的目的,要嚴格遵循武德。練功的目的是什麼呢?他講了十幾條,概刮起來不外乎就是兩點,鍛練身體和報效祖國。遵循的武德又是什麼呢?他也講了十幾點,歸結起來就是一點,即不恃武欺人、不打架鬥毆。他的報告拖泥帶水地講了一個多小時,他本人已是汗流浹背,而台下面的小聽眾們則坐立不安,紛紛跑到樹蔭下躲避陽光,甚至已經在操埸玩起了「武術比賽」。他的懶大娘的裹腳布似的講話好不容易講完了,得到的只是稀稀拉拉的掌聲。當林主任對著麥克風中宣布由武術培班的教練謝困難的講話時,喧囂有廣埸頓時安靜了下來,並爆發起雷鳴般的掌聲。
當謝困難從我面前經過時,我輕聲對他說道:「講話時盡量用普通話。」
謝困難朝我點了點頭,便走到講壇前,用手掌聲雷動拍了拍麥克風,然後盡量憋著腔調,試圖用普通話,但一開腔,他的山西棒子腔還是改不了。他大聲說道:「俺(我)不是當官的,所以不能象當官的人那樣用教訓的口吻給大家講話,更不會象黃部長那樣作長篇大論的報告……」他說到期此處,台下立即爆發起一片笑聲。我朝黃部長斜睨了一眼,只見他的臉瞬間變得通紅,顯得十分尷尬。我見黃部長的這副模樣,對困難的這種不注意埸合的信口開河也感到不滿。人家是地委常委,又是分管文教體衛片的最高首長,你就是再有意見,也不該在這種埸合表現出來呀!本來,象他這種地位和身份的領導,完全沒有必要出席我們的這種慶典活動的,只是受了謝書記的委託才屈尊蒞臨,這對我們來說已經是很高的規格了。他發言是長了一些,教訓人的口吻是多了些,但其本意還是來為我們捧埸助陣的,你謝困難又何必借發言之機對人家冷嘲熱諷?謝困難似乎並沒有發現黃部長的情緒變化,繼續說道,「俺(我)只講兩句話:一,俺(我)既然挑起了武術培訓班教練的擔子,就不管是爬山還是下坡,一定要將擔子挑到目的地;二,俺(我)保證,兩年或三年之後,在俺(我)們臨江地區的武術培訓班裡,將會出現2到3名全省或全國武術冠軍!俺(我)的話完了。」
台上台下響起了暴風驟雨般的掌聲!
後面的儀程是武術培訓班的學員代表講話以及文藝表演。黃部長說是還有事情,要先走一步。臨走時,他對小聲對我說道:「困難同志還不成熟,難怪有人說他是『夾生苕』!你們可不能因為他是地委主要領導人的兒子就放鬆對他的要求呀,比如說,他表態說我們的培訓班裡將出現2到3名全省或全國武術冠軍,就太保守嘛!我們臨江有七縣兩市,是全省最大的一個行政區,而且又是『武術之鄉』,在全國性的武術比賽中能得多少獎項可以不管,但在我省的武術比賽中如果僅拿兩至三塊金牌,象話嗎?那不叫勝利,而是徹底的失敗!」
聽到黃部長的話后,我的心不免一緊,他這是在挑刺呀!我不但為自己擔心,更為謝困難擔心,我們以後的麻煩可就多了!
黃部長走了之後,我跟林主任把我的擔心告訴他,不想他一聽,卻若無其事地說:「你放心,黃部長的為人我清楚得很,雖然對下面管得嚴,但對上則唯唯諾諾。他就是對謝困難有意見,也不會有什麼真動作,因為他不看僧面看佛面,他能不買謝東山的賬?」
我說:「你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當然不會明著對謝困難怎麼樣,但找我們兩個瘌痢頭上的虱子總是可以的吧?他要是三天兩頭跑來視察、檢查,今天說謝困難這樣做不行,明天又說那樣做不行,要我們讓謝困難改正,而困難又是個認死理的人,會輕易聽我們的嗎?真的遇到這種情況,你說怎麼辦?」
「不會吧?黃部長怎麼可能會是這樣雞腸小肚的人?」
我說:「那我們就等著瞧吧!」
開班慶典后,武術班的學員便正式開始訓練了。根據謝困難的要求,我們將體育培訓中心的已經改作倉庫的大食堂加以修整,作為武術班訓練場所,又撥出幾間房子作為武術學員的集體宿舍。培訓班的學員多半都是初中生,少數為小學高年級的學生,此外還有象春蘭和墨蘭兩姐妹這樣的高中一年級學生。由於春蘭和墨蘭年紀較大,所以謝困難便指定她們為訓練班的正副班長。本來,按照謝困難的要求是要先對學員進行100天的封閉訓練,然後再分時段進行授課和訓練,但是,由於學員都是在校學生,不可能達到他的要求,所以他規定每天凌晨三點至六點和下午五點至八點為練功時間。每天除了到學校上課之外,其他時間必須在培訓中心活動,並規定在100天訓練時間內,不許同任何人見面,包括自己的父母親及所有的親戚朋友。當時他宣布這些紀律時,我和林副局長也在場。對他宣布的這種嚴格紀律我們當然只能表示支持。當他宣布完以上紀律后,便大聲對這些小學員問道:「大家能不能遵守?」
這些熱情正高的小傢伙們齊聲回應道:「能!」
謝困難說道:「如果有人心裡感到害怕,我勸你們趕快提出來,並趕早退出培訓班,到時侯吃不了苦,再中途退陣,不但破財,而且丟臉。那時再後悔就來不及了。」
當然沒有人提出要退出好不容易爭取來的參加培訓的機會,而是眾口一詞地回答:「我們不後悔——」
謝困難滿意地笑了。他要我和林主任退出練功場地,便開始了首次訓練。
我和林主任走出訓練大廳,林主任對我說:「從謝困難制定的紀律來看,這個培訓班還是很有希望的,因為『嚴師出高徒』呀……」
我說:「你信不信,保證用不了多長時間,這六十六名學員恐怕只剩下一半……」
林主任聽了我的話,不由大吃一驚,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盯著我,說道:「你怎麼能這樣悲觀?你沒看到學員們的決心有多大呀,怎麼可能會出現你所說的情況?」
我沒有回答,只是笑了笑。
後來的事情的發展證實了我的預料,不到三個月,六十六名學員只剩下三十四名。其餘的人,或是違犯紀律被謝困難開除了;或是感到練功太苦太累而偷跑回家后再也不來了;還有的人以為教練每天只是讓他們練騎馬樁,根本不教武術套路,因而懷疑謝困難的功夫是否真的如傳說的那樣,他們以及他們的父母為了自己和自己的兒女不被「庸師」所誤,便決定早點退出武術培訓班……
培訓班由原來的六十多人只剩下三十多人的消息自然也傳到地委黃部長的耳朵里了。培訓班開班后的100天剛過,黃部長親自給我打來電話,說是他想來看看武術培訓班的情況。他對我說道:「我聽說謝困難規定學員在100天之內不許見任何人,現在100天已過,我去參觀一下大概不違犯他制定的紀律吧?請你們安排一下,我想抽個時間來看看情況,也好幫你們總結一下經驗教訓嘛!」
我接到電話后,知道他肯定是聽到一些不利於謝困難的言論后而對武術培訓班的辦班方向產生懷疑,因而前來「幫助找原因和解決問題」的,如果他不是對謝困難抱有成見的話,作為地委主管宣傳口的領導前來視察,同我們一道來總結經驗教訓,自然是一件好事,我們無疑應該歡迎。我只是擔心他會因為對謝困難心存芥蒂,他來之後很可能說三道四,甚至吹毛求疵,那樣必然會使謝困難產生抵觸情緒,從而給培訓班帶來連鎖反應和負面影響。為此,我忙將林主任找來,共同商量應付黃部長的辦法。林主任見我一副火急火燎的樣子,忙說:「別慌,不要將事情想象得太糟糕,等他來了看情況再說吧。我估計黃部長還不至於做得太露骨……」
第二天上午,黃部長來到體育培訓中心,在我們的陪同下,參觀了武術培訓班的訓練場地。
謝困難見我們陪同黃部長來到訓練埸,既不感到興奮,亦不反感。他吹響了口哨,不一會三十多個少男少女飛快地跑進訓練大廳,自覺地按個子的高矮站成兩排,班長林春蘭跑出隊列,對全體學員喊了一聲「立正」,然後轉身跑向謝困難,雙腳一併,行了一個舉手禮,大聲喊道:「報告教練,全體學員已經到齊,請指示!」
謝困難馬上回敬了一個舉手禮,然後轉向黃部長、我以及林主任敬了一個舉手禮,說道:「請領導指示!」
他的這一行動,使我大為驚奇,真沒有想到,他不但對學員實行了軍事化的訓練和管理,而且對黃部長表示了極大的尊重!這個傢伙,什麼時侯開始學乖了?知道在這種埸合下必須對上級領導表示應有的尊重。
謝困難的行動也大大出乎黃部長的意料,他臉上浮起一絲得意之色,習慣性地舉了舉手,回敬了一個「軍禮」。他笑著對謝困難說道:「我們沒有什麼指示,只是來看看大家。你們不要感到有什麼拘束,還是按照你們平時的計劃繼續訓練吧!」
謝困難立即走到隊陣前,大聲說道:「今天地委黃部長和文教體育局的領導親自來檢查我們的訓練情況,希望大家認真訓練。今天仍然是練騎馬樁,開始!」
只見三十幾個少男少女自動散開,拉開間矩,然後各自將兩腳腳尖微微內扣,上身直挺,雙胯下蹲,與兩膝平行,兩臂平舉,練起了騎馬樁。兩位助理教練立即從旁邊搬來磚塊,分別放在學員平舉的兩隻手掌上,然後再加碼,有的人的兩隻手掌上加至四塊紅磚。令人稱奇的是,每位學員的手掌上雖然疊加至少是三塊紅磚,但仍能紋絲不動!
謝困難走到每位學員跟前,仔細檢查並糾正每個人的姿勢。
我朝黃部長看了一眼,問道:「部長,你看怎麼樣?」
黃部長輕聲說道:「雖說武術培訓班通過100多天的訓練也取得了一定的成績,但這種教練方法卻並不可取,練騎馬樁固然很有必要,但丟掉武術套路專門讓學員練騎馬樁,肯定是不行的。每天都讓學員站樁,這樣的教練誰都可以當……」
儘管他的聲音很小,但謝困難卻聽得十分清楚。他走上前來,對黃部長說:「象我這樣的教練誰都可以當,包括你嗎?」
黃部長沒有料到自己這麼小的聲音竟然被謝困難聽到了,顯得有些尷尬。過了片刻,他說道:「小謝同志,假如你老是讓學員天天練騎馬樁,恐怕連剩下來的這三十幾個人也會打退堂鼓的!」
「按照你的意思應該怎麼辦?」謝困難問道。
黃部長回答道:「你總得讓學員學個一招半式吧!既然我們這個培訓班叫做武術培訓班,不學武術套路,恐怕就名不副實了……」
不等黃部長把話講完,謝困難說道:「黃部長,你是當官的,應該知道,當官有當官的道道,如果一個為官者是靠拉關係、走後門以及其它的歪門邪道進入官場的,那麼,這個人進入官場后一定會成為一個只知看上級的眼色行事的小人。這種人,要麼是一個官混混,上班時是『一杯茶,一包煙,一張報紙看半天』;下班時則是『一桌牌,一桌酒,會了狐朋再去會狗友』;要麼就是一個貪贓枉法的貪官,如果蒼天有眼,這種貪官必然會受到應有的懲罰。當這種官混混和貪官自然不需要真功夫,不需要真才實學。如果一個為官者是一個有真才實學、品德高尚、知廉知恥的正人君子,這種人進入官場后,一定會是一個尊紀守法、敬民如父、嚴格自律、公正嚴明的好官、清官。這種好官和清官,或許並不被上級看好,但老百姓會永遠記得他們的。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絕然相反的兩種官呢?根本的原因就是前者根基不正,後者的根基牢固。練功如同當官,一個練功者如果根基不牢,雖然也可以來幾套拳術、耍幾樣刀棍,但只能是花拳繡腿、銀刀錫棍,看上去好看,卻上不得戰場,過不了行家裡手的一招半式。就象一顆大樹,如果根基不深,看上去花枝招展,讓人賞心悅目,但一遇大風大雨,就樹倒根翻。所以要想成為一個真正的武術行家裡手,首先就要打好根基。練騎馬樁,目的就是為了打好基礎……」
謝困難將練功同當官相比,極具哲理性,既生動又深刻,我聽了,不但覺得酣暢淋漓,而且也很受教育。說實在話,我根本沒有想到謝困難能講出這種既能深刻又淺顯易懂的話來。很明顯,經過大學的學習,他的思想變得敏銳了,理論水平也較之以前有了長足的進步。當然,我也擔心黃部長會對他這種用教訓式口吻講出的大道理感到反感。謝困難雖然成熟了許多,但是,他的那種目無尊長,口無忌言的個性依舊如故。這種個性,是很容易得罪人的,尤其是容易使那些身居高位、聽慣了奉承話的領導人感到不舒服。為此,我很注意觀察黃部長的反應。黃部長是一個很有城府的領導人,雖然沒有當即對謝困難發火,但是從他的表情中,亦不難看出他的不滿和反感。也許是他在幾十年的官場上練就的高深莫測城府幫了他的忙,使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表現出令人難以置信的鎮靜。不過,他的表情還是極為奇特的,臉色的變化也是令人難以捉摸的。開始,他對謝困難的說詞所表現出來的是不屑一顧的神情;當聽到謝困難將練功同當官相提並論,特別是聽到謝困難對兩種當官者的深刻而又形象的評點后,他彷彿覺得謝困難是在指桑罵槐,因此表現得有些憤怒;當謝困難講到練站樁的重要性時,他的表情又顯得特別驚訝,彷彿是對眼前這個被人稱之為「夾生苕」的傻小子能講出這種既深刻又形象的道理感到不可思議。他畢竟是一個在官場混了幾十年的人,還是善於控制自己的情緒的,臉上很快扯起几絲笑紋。他轉身看了看我和林主任,然後對謝困難說道:「我沒有料到,我們的小謝同志還是一個『理論家』嘛!你講的確實有道理,不過,我並非反對你讓學員練站樁,而是希望儘快讓他們學點真東西……」
謝困難說道:「我謝困難是不玩假的,你既然認為站樁不是真功夫,那好,我現在就讓你來打假!」說罷,他對墨蘭喊道,「墨蘭,你站出來!」
墨蘭應了一聲「是」,便將手上的紅磚拋至地上,然後站到謝困難的面前。
這個丫頭的頭髮已經長出了不少,看上去很象男孩子的平頭髮式。正是這種髮型,讓人覺得她比原來蓄著長發時更加靚麗,在這種靚麗之中又多了一種剛武的豪氣。謝困難朝墨蘭看了一眼,說道:「你已經練了三個多月的功,到底這三個月的時間是不是毫無所獲,現在就讓三位領導檢驗一下……」
黃部長和我以及林主任都沒有想他會來這一手,自然有些吃驚。黃部長當然不會相信一個丫頭片子在只練了三個月的站樁后能有多大的功夫,便對謝困難問道:「不知怎樣才能檢驗她的功力?」
謝困難便讓春蘭將自己身上的練功帶解下,穿綁在墨蘭身上的練功帶上,然後對黃部長說道:「請你拉一拉試試看,如果能將墨蘭拉動半步,就算我們這三個月的訓練是失敗的!」
他的話,不但讓黃部長大吃一驚,就連我和林主任也大感意外。不要說墨蘭是一個丫頭片子,就算她是一個棒小夥子,要拉她走動半步也並非難事呀!黃部長當然以為謝困難是在說大話,對我和林主任看了一眼,便向前走了幾步,用手拉著墨蘭腰上的練功帶,對墨蘭笑了笑,說道:「小林,你可要站好了,你黃伯伯可是當兵的出身,如果把你拉倒在地,可別怪你黃伯伯無情啊!」
墨蘭可能是心中無底吧,朝謝困難望了一眼,說道:「教練,我……」
謝困難對她瞪了一眼,說道:「沒事,你只要按照我平時教給你的去做,盡量放鬆就行了。」
墨蘭運氣跨步蹲樁。
其他學員都為她加油。
黃部長盡量裝得很大度的樣子,對墨蘭說道:「小林,你可得做好準備,千萬不要為你們的教練丟臉呀,我開始拉了……」
黃部長將綁在墨蘭身上的練功帶牢牢抓住,先是面對面地拉,但是墨蘭竟紋絲不動。他開始吃驚了,又將練功帶背到肩膀上,使足吃奶的勁再拉,墨蘭仍然紋絲不動。
我和林主任見此情景,既吃驚又感到不可思議。其他學員見狀,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
黃部長又反覆拉了幾次,均無功而返,只得丟下手中的練功帶,尷尬地對謝困難說道:「我服輸了……」
學員們發出一片歡呼聲。
春蘭抱著妹妹又跳又笑。
林主任此時的心情也可想而知了。他朝春蘭和墨蘭姐妹倆豎起大拇指,他的臉彷彿突然被哪位雕刻大師雕成了一朵金絲菊似的,菊瓣幾乎將兩隻眼睛都罩住了。他笑得太開心了!
謝困難似乎更來神了,又對黃部長和我以及林主任說道:「黃部長,不是我說大話,不但你一個人絕對拉不動墨蘭,就是再加上白局長和林主任,你們三個人照樣拉不動她……」
他的話讓我們更為驚詫,但是,我相信,他既然敢於這麼講,就絕對不是信口開河。我朝黃部長看了看,想聽聽他是什麼意思。不想他聽了謝困難的話以後,竟表示不用再試了。他說道:「小謝,剛才我之所以說出那種話,不懂站樁對一個練功者的重要性,完全是憑自己的主觀猜想,犯的是主觀主義的錯誤。現在,我向你誠懇地承認錯誤,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從今以後,你想怎麼訓練就怎麼訓練,我們絕對不會再干涉了。」
謝困難笑了,說道:「你們當官的,一般是不會當眾承認自己的錯誤的,你現在能講出這樣的話,真的有點出乎我的意料,也讓我感動。象你這樣能向下面的普通老百姓承認自己錯誤的領導還不多見,就憑這一點,你就讓人佩服!」
謝困難能講出這番話,有點出乎我的意料,也使我感到高興。
黃部長聽了謝困難的這番話后,好象很受感動似的,他拍了拍謝困難的肩膀,動情地說道:「謝謝。」
謝困難又說:「其實,我心裡十分清楚,你之所以對我們的訓練方式不滿,一是看到有許多學員打了退堂鼓,二是聽到社會上一些人的流言蜚語,怕我們一事無成。你們當領導的,關心的是自己的手下如何多出和快出成績。下面的成績越多,你們的『政績簿』上的內容自然也就越豐富。在這裡,我可以慎重地告訴你們,只要按照我的辦法訓練下去,我們武術培訓班絕對不會成為你們『政績簿』上的空白。我保證,幾年後,我們培訓班一定會多拿幾塊金牌幫你們撐門面的,既讓你們臉上有光,又讓你們好向上面有個好交代。」
他的所謂政績簿之說無疑帶有諷刺意味,不要說是黃部長,就是我本人,聽了這種話也是很不舒服的。不過,只要是對謝困難有較深了解的人,就是再不舒服,還是可以忍受的。但是黃部長卻不一樣,因為他對謝困難並沒有太多的接觸,對他的性格自然缺乏了解,他聽謝困難的這些話后,又會是什麼態度呢?所幸的是,聽了謝困難的這席話,黃部長雖然有些尷尬,但還是笑了,而且是發自內心的笑,顯得很開心……
通過這次交鋒,黃部長徹底改變了對謝困難的看法,對武術培訓班的態度也來了個180度的大轉彎,從旁觀者變成了積極的支持者。那是一個月後的一天中午,我剛從下面回到局裡,辦公室的馮主任立即跑來通知我,說是黃部長打來電話,要我和林主任馬上到他的辦公室去一趟。我聽到這個消息,便讓辦公室立即通知林主任。馮主任告訴我,林主任剛剛在局裡的大食堂吃過午飯,突然接到他老伴的電話后就急匆匆地跑回家去了,大概是家裡發生了什麼事情吧。為此,他說:「你到地委反正要經過林主任的宿舍,不如順便把林主任叫上就是了,沒有必要再專門派人去通知林主任。」
我們這些當領導的,雖說在單位是一言九鼎,一切工作都是自己說了算,但實際上卻離不開辦公室這根拐棍,一切安排都是按照他們的指揮棒轉。現在既然辦公室主任如此說,我當然只好按照他說的辦了。
林主任住在三樓,當我來到林主任的宿舍樓時,為了免去登樓之苦,便朝樓上喊了幾聲,見無人答應,只好登樓敲門。不想走到他的門前,卻聽到從房裡傳出一片吵嚷之聲。看來是他們家的內戰爆發了,既然我已經到了他們的家門口,這埸戰爭的調停角色便非我莫屬了。於是,我使勁地敲門。
裡面的喧嚷之聲驟停,傳出林主任的問話聲:「誰呀?」
我答道:「消防隊的!聽說你們家發生火災了,特來給你們送滅火器。」
房裡傳出林主任的聲音:「是白局長來了,我求求你們兩位女祖宗,給老爸留點面子好不好?請你們不要再吵了!你們不知羞恥,我可還得顧及自己的兩塊老面皮哩!」
等到屋裡鴉雀無聲了,林主任才將門打開。他看到我,強裝笑臉,說道:「你不是下鄉去了么,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我朝房間里掃一眼,只見房間的地面上雜物滿地,春蘭和墨蘭兩姐妹仍在白眼對紅眼,而林主任的老伴則默默地收拾著地上的雜物,連聲嘆著氣。我問林主任:「這是怎麼回事?」
林主任搖頭道:「這兩個瘋丫頭……」他說著,朝兩個丫頭片子掃了一眼,馬上停住話音。
他的老伴接著說道:「白局長,你別見笑,這兩個丫頭,就為幾個窩窩頭爭得天昏地暗,你說好笑不好笑?」
「窩窩頭」?我一聽,心念電閃,意識到可能與謝困難有關。因為謝困難對南方的大米飯不是很感興趣,而對北方食品情有獨鍾,特別是對窩窩頭有一種特殊的感情。在他看來,所有的食物中,只有窩窩頭最耐餓。而這兩姐妹對窩窩頭本無好感,現在竟然為窩窩頭髮生爭執,確實有點令人感到奇怪。很有可能是這兩姐妹在「孝敬」謝困難的問題上產生了矛盾甚至有可能是為此而爭風吃醋。於是,我對春蘭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誰料不等春蘭開聲,墨蘭便搶著說道:「是我從超市給謝教練買回來的窩窩頭,她憑什麼不經過我便偷偷拿去送給謝教練?」
果然,這兩個丫頭片子是為謝困難在爭風吃醋!
我說:「你既然是為謝教練買的,她送你送不都是一回事,何必為了這樣一件小事傷了你們姐妹之間的感情?」
墨蘭憤憤不平地說道:「她是心懷鬼胎,想討謝教練的歡心!平時在訓練時就經常對謝教拋媚眼……」
春蘭罵道:「我才不象你這個臭丫頭呢,老厚著臉皮跟謝教練套近乎……」
林主任見兩姐妹越吵越露骨,大聲喝止道:「你們都是十六七歲的人了,這樣不知羞恥地吵下去,象話嗎?」
我笑了,對兩個醋勁十足的丫頭說道:「你們真的不要再為這點小事吵下去了,不然,要是傳到謝教練的耳朵里,可有你們苦果子吃的!」說罷,我轉身對林主任說道,「這件事讓她們的媽媽去管就是了,我們走吧,黃部長正急著等我們哩!」
林主任只好對兩姐妹吼了一通,責令她們不許再鬧下去,然後就跟著我離開了火藥味十足的「後院」。出了門,我便同他開起了玩笑,說道:「這兩個丫頭肯定是都喜歡上謝困難了,你可得小心呀,她們現在正是情竇初開的年齡,最容易走上早戀這條路的。如果不及時阻止,發展下去可就危險了,她們可都是中學生哪!」
林主任笑了笑,說道:「這倒不會,她們之所以這麼胡鬧,都是出於對謝困難的佩服,就象一般的中學生那樣,為了討老師的喜歡,偶爾獻獻殷勤罷了,絕對不是情場上的那種爭風吃醋。」他說著,見我不以為然的樣子,又說道,「而且,謝困難也絕對不會對她們有什麼歪心思。這個小夥子雖然年齡不大,但老的傳統觀念卻很重。他既然認定自己是學員們的『師父』,就絕對不會對自己的的學生動什麼歪心思的。」
我說:「你這話倒說得實在。不過,要是這兩個丫頭對他產生了戀情,就麻煩了,至少會讓你傷腦筋的。而且,她們老是這樣爭風吃醋,要是惹煩了謝困難,把她們給趕出武術培訓班,那可就太不划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