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本是老實人2
天氣一天天熱起來,台曆也就一頁頁翻到了六月。
於力凡突然開始忙起來,電話一響,基本都是找他的,而且一拿起話筒就好半天放不下,還有人找到辦公室來,一坐下就神秘兮兮地頭碰頭嘀咕,走時還再三感謝,表現得都很真誠。這讓於力凡自己也始料不及。其實於力凡忙的也不是廠子里的公事。於力凡從紡織廠子弟中學調來前,當過高三畢業班的班主任,那幾年,他帶的班高考升學率和重點率(考入重點大學)都高於其他班,可細細研究比較,他的班級的高考成績卻又並不比其他班出色多少,有時還略低。這就應了每年高考前學校召開考生家長會時校長一再強調的那句話,考分是基礎,志願是關鍵。而關鍵的關鍵就是要知己知彼,「己」是指考生的真實能力,包括模擬高考的成績,也包括考生的心理承受能力,有的學生每臨大事有靜氣,平時弔兒郎當一般化,卻越是大考越能出成績,可也有的學生只是窩裡橫,日常測驗總是領先,一遇大考,先就覺得屎尿多,發揮不出真實水平;「彼」則是指全省高考的總形勢,這裡的奧妙更是一言難盡,既要估准自己在省內幾萬考生中的大致位置,還要了解全國各院校到本省招生的數額,至關重要的是要分析自己所要報考的那所院校可能面臨的招生形勢,高水平的報考就是避強手,打冷門。因為報志願一般是在考前進行,遞上了志願檔案便再難更改,這就有點像世乒賽團體決賽前報選手名單,國人都贊蔡振華為少帥,神機妙算,出其不意,含的就有這個意思。進了六月,又要報志願了,學校里的學生和他們的家長便自然而然想起了已調走的於力凡於老師。於老師雖說書教得未見高人幾許,卻很注意研究招生動向,給前幾屆的考生出了不少報志願的好點子,避實就虛,躲強驅弱,很讓學生白撿了一些便宜。不像有些老師,世故狡猾得就像在山嶺間生存了幾十年的狐狸,只說報志願是學生和家長的事,心裡卻藏著一份怕落埋怨的防範,在學生們的期盼面前金口難開,閃爍其詞。其實學生都還是個孩子,早讓備考弄得焦頭爛額,家長們五行八作,幹啥的都有,文化底子和智商能力相距何止十萬八千里,又都整日奔於生計,對學校里的事也就局限於孩子回家學說的那三言五語,又能給孩子多大幫助?給於力凡打電話或直接找上門來的都是他曾教過的學生的家長,都想請他幫助拿拿主意。好在於力凡也無事可做,那些天就把幾年間積累起來的關於高考的資料都攤在桌子上,有時還畫張圖,列個表,儼然是個大戰役前的參謀長,給那些低能的司令官們做決戰前的謀划。於力凡在幫助那些人分析決策時,不論是用電話,還是面對面,表現得都很熱心,講得也都頭頭是道,當然,最後他也不會忘了聲明一句,大主意還是你自己拿,我只求言者無罪呀。這些話這些事都沒避著楊科長,也用不著避著楊科長,待辦公室里一清凈下來,楊科長便逗他,於老師的業務量不小啊。於力凡忙謙虛,哪裡哪裡,人家找上門了,我也只好信口胡說幾句,見笑見笑。楊科長說,我看你談正事挺實惠的,咋轉眼間就虛頭巴腦起來了,我也跟著受益匪淺呢。於力凡說,我知道自己是在不務正業,也就這幾天的事,等考生志願一封進檔案袋,保證再沒有找我的了,感謝領導不責怪不批評,寬宏大量。楊科長又笑,一雙眼睛望定了於力凡,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這一天早晨,於力凡推開辦公室的門,見屋裡已打掃得清清爽爽,楊科長正提了暖水壺回來。往日,十有*是於力凡先到,女同志家務事多,纏手纏腳,這也正常。於力凡問:「科長怎來得這麼早?」
楊科長說:「你看看我的黑眼圈,昨兒一宿沒合眼,一家三口都沒睡。趕早跑了來,想請你幫我拿拿主意呢。」
於力凡細看了楊科長一眼,果然見她臉色發灰,眼圈也黑,眼球上還有紅血絲,心裡不由得一怔:「啥事這麼嚴重?」
楊科長說:「還不是我那丫頭報志願的事。丫頭求高,她爸圖穩,我是想吃豆腐怕燙,想吃雪糕怕涼,這個主意真是難拿呢。」
於力凡便想起早聽楊科長說過閨女今年高考。他陡然間生出幾分奇怪,平時口敞舌長暢所欲言顯得沒心沒肺的楊科長這些日子怎麼閉口不談考生家長們最關心的報考話題呢?自己這些日子一忙,怎麼竟把這麼一個最能顯得互相關心互相愛護互相幫助極有助於加強團結的重要環節給忽視了呢?該死,該死,真是該死!
於力凡便笑說:「其實我心裡早在惦著咱大侄女報考的事,可科長閉口不談,我也就不敢貿然相問。一是科長您自己就是教育方面的專家,我可不敢在聖人面前賣百家姓;二呢,我知科長和你家先生都是神通廣大之人,關係多,早已胸有成竹穩操勝券,我再多嘴多舌,也就自討沒趣了。」
楊科長嘆了口氣,說:「平時咱真以為是預備下了幾個關係,說的也都好聽,可真到了緊要關頭,我燒香,佛爺一個個都掉腚了,誰也不敢給咱應下一個準成話。」
於力凡說:「也莫怪。這種事,有誰敢給人打保票?真要臨場發揮不好,考分上不去,志願又報高了,豈不要乾瞪眼。」
楊科長說:「我也知是這麼個理,可盲人騎瞎馬,夜深臨城池,心裡真就沒底。再說,凡事都講個旁觀者清,當局者迷,你就幫我拿拿這個主意吧。」
於力凡又笑,說:「我怎麼就成了旁觀者?大侄女一輩子的大事,還不就是我自己孩子的事一樣,鬧心一樣跟著鬧心,迷自然也就跟著一樣迷了。」於力凡這樣說,讓人聽了覺得挺近乎挺親切也挺舒服,其實是避虛就實,虛晃一槍,不想在這個事情上捲入太深。楊科長畢竟不比那些學生家長,同在一間辦公室,低頭不見抬頭見,孩子真若在報志願上出個山高水低,日後人家即便一句埋怨的話不說,自己心裡也難坦然。年過不惑的人了,在人情世故上雖說油梭子(油渣子)發白,還欠些火候,可也多少有了些圓滑,於這種事上不能一點沒有避諱。
可楊科長卻單刀直入,不依不饒:「說是這麼說,可你這外姓叔叔咋也不能跟孩子的親爹親媽比,咋迷也有限。你儘管放心,有啥話你都敞敞亮亮地說,啥也用不著遮著蓋著,孩子出陣得勝了呢,我們一家人一輩子謝你,孩子跌了一跤呢,也算她命里該著有此一劫,保證沒有你半點責任和錯處,日後我要說出半句不識好歹的話,也算我白披了一張人皮,你咋罵我都行。」
人家既這樣說,於力凡就再不好說推託的理由,只好說,那你就把大侄女報考的有關資料都找來,等我研究研究再說。楊科長聞言,立刻將厚厚的一個文件袋放到於力凡桌上,說:「我把自以為有用的東西都帶來了,你看還缺啥,我打電話讓孩子立馬往這送。」
於力凡便坐下來看那些材料,有考生在大考前幾次模擬考試的成績,有所在學校近幾年各屆考生被上級院校錄取的名單及考分,還有於力凡案頭不缺的本年度國內院校在本省的招生計劃名額。仔仔細細一看,於力凡就有些傻眼,他早知楊科長的女兒就讀的學校是重點高中,也話里話外地聽說那孩子腦子好使只是不肯用功,原以為是含著「老婆都是別人的好,孩子都是自己的好」的誇耀成分,卻哪知這孩子果然不比尋常,四次模擬考試中最好的一次文科百人榜排名是第四名,最差的一次也是十五名,其他兩次也都在前十名之內,要知道,這可是在重點高中里的排名啊,高手中的搶先名次!照理說,有這樣的孩子,家長本可高枕無憂只需打點孩子升學報到就是,可深諳此道者卻知越是這樣的考生越難報志願,基點高,希望值自然也就水漲船高,保守一點固然穩妥卻心有不甘,膽子過大又極可能首輪脫榜鳳凰墜枝虎落平陽。依這孩子的成績,重點大學應當必保,理想的則是重點裡的名牌,可名牌大學在省內招生名額都不多,且又眾望所歸,虎多肉少,加上考試無常,真要臨場稍有閃失,便可能釀成終生大憾。相比之下,那些成績中等的學生反倒可以從容自如些,省內的本科大學招生名額多,甘霖普降,好歹也能淋到身上一滴雨珠。於力凡沉吟少頃,問:「孩子和她爸想怎麼報?」
楊科長答:「她爸叫她第一志願報北京師範大學,孩子卻非要報人民大學。」
於力凡說:「都是名牌嘛,就隨孩子,還爭個啥?」
楊科長說:「孩子不想畢業后當老師。」
於力凡又問:「那你的想法呢?」
楊科長說:「依孩子模擬的成績,北師大保險係數大。人民大學這幾年的錄取線都要高上北師大十分到二十分,可畢業后的擇業餘地也大。所以我才坐上了蹺蹺板,一忽兒上,一忽兒下,拿不準主意了呢。」
於力凡又想了想,便把那些東西都塞進了他的黑提兜,起身說:「你都把不穩了舵,我就更不知是該踩剎車還是踩油門了。這樣吧,你等等,我也學一回孫猴子,遇了過不去的火焰山通天河,就去求求如來佛觀世音,看看人家可有什麼高超手段。」
楊科長說:「喲,你背後還有高人啊?」
於力凡說:「高不高,回頭再說。」
於力凡出了門,跨上自行車,飛馳而去。他要找的人是市裡一所高中的校長,他和那位校長念師範大學時是同班同學,還住著一個寢室,兩人好得沒法說,飯票放在一起,衣褲互換著穿,用常掛在嘴上的笑話說,除了當時的女朋友和以後的媳婦,啥都不分彼此。於力凡在調到起重機械廠來以前,也曾找過這位老同學,想調到他手下去,可那所學校已經嚴重超編,一校之長終沒敢觸犯眾怒。為這事,老同學總感有些不安,見於力凡又來找他,心裡很覺高興,誠心誠意地要用十二分的努力幫助老同學辦好這件事。他在認真地權衡比較之後,竟拿出了一個讓於力凡也大吃一驚的主意:「依我看,就讓這孩子報復旦大學吧,既是名牌,也不失把握,而且位於國內的第一大都市上海,山高海闊,畢業分配的前景可能比北京更誘人,其中的諸多原因,也就不用我再多說了吧。」
於力凡好一陣驚愕之後說:「復旦當然是好,在國內的綜合性大學中,除了北大,也就數它了,卻怎麼不失把握?我早研究了這幾年的省內招生情況,復旦的錄取線已連續三年居高不下,錄取數與過線數懸殊太大,那麼多的好學生紛紛落馬,讓咱們這些事不關己的局外人看著都跟著揪心。你的不失把握怎麼講?」
老同學一笑,說:「你怎麼就忘了事不過三的道理?依我看,正是有了前三年,很多一流考生今年必是避而遠之,咱們正好可打這麼一個空當。」
於力凡緊搖頭:「太冒險太冒險,要是考生和家長們都這麼想,都想鑽這個空子,精兵猛將一起上,可就壞了大事啦。」
老同學說:「險與不險可都是辯證的。諸葛亮謹慎不謹慎?可他卻唱了一出空城計,千古絕唱啊!」
於力凡仍搖頭:「那也是司馬懿兵臨城下,諸葛亮被逼無奈,才奓著膽子上了城樓。這孩子不是還沒被逼到那一步嘛。」
老同學又一笑:「你心裡既是這般沒底,那我就給你再加上一個保險。你讓這孩子第二志願報這所大學。」他順手抓起筆,在紙上龍飛鳳舞寫下兩個字,這所大學在國內也頗有些名氣,所差也就不在京滬罷了。「我實話跟你說,這個學校招生的老師跟我有些交情,聽說今年還到咱省來,到時我自有交代。」
於力凡仍有猶豫:「如果人家一願已滿,二願又有屁用?就好比對號入座的始發火車,票賣完了,旅客也上全了,你認識車長又有啥用?」
老同學說:「你的比方打得不錯,可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知不知道,越是在車票緊張的時候,鐵路上越要給列車長留機動票,以備萬不得已的時候應付急需。比如有公安或安全部門的人突然上車,他們為了執行某種特別任務,握著特別通行證,點明要佔用某個坐席,那列車長就沒辦法啦?世間萬事,盡在人為,不是做不到,只怕沒想到,沒想到你還怎麼努力爭取?老兄,要解放思想啊!」
於力凡只是一味搖頭:「你呀你呀,怎麼越說越懸,越說越離譜。這些道理我不是不懂,可咱哪裡去弄那種特別通行證嘛。」
老同學斂了笑,拉開抽屜,取出一隻皮夾,打開,便抽出一張表格,攤展在於力凡面前:「那你看這是啥?有它在手,可否好使?」
於力凡怔了怔,猛地跳起身,重重一掌就向老同學肩頭拍去:「我操!」驚喜之中,他用了在大學時兩人間常用的一句國罵,「你有這暗器,咋不早說話!跟我賣關子啊!」
老同學便揉被拍痛的肩頭,回罵:「你啥時練出一手狗熊掌,打死人不償命啊!」
這是一張空白的《重點考生特別推薦表》,已蓋了老同學說的那所高校的鮮亮印章,據說有了這種東西,便等於有了一張高考入學的特別通行證,提檔和錄取都可以比一般考生降低十分甚至更多,還聽說想得到這種優惠,便宜到家的價也得三五千元錢。此前,於力凡對這種東西還只是耳聞,得以拜識尊顏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
「哪兒整來的這寶貝?」於力凡問。
「來處來,去處去,別問,問我也不能告訴你。」老同學答。
「聽說這玩意兒值錢,我咋好白拿?」
「你別罵人不帶髒字好不好?換個人來,你看他一萬塊錢買不買得去這張紙片片!」
於力凡心裡生出許多感動,連連點頭:「那是那是,咱倆誰和誰,我就啥也不說啦。」
老同學臉上嚴肅起來,說:「至關重要的是你一定要給我保密,跟誰也不要把我亮出來。一呢,這種東西不是大街上的廣告傳單,想咋發咋發,真要再有誰來找我,我可搪不起啊;二呢,暗器不可亂用,用多了不靈;三呢,這種東西也太敏感,容易引人猜疑,謹慎小心些不為過,是吧?」
於力凡連點頭:「我懂我懂,你放心好了。」
於力凡回到廠里,把老同學的話變成了自己的話,如此這般,都跟楊科長說了,又亮出那張表格給楊科長看,說這張表格另有人填寫,你把考號什麼的告訴我,穩坐釣魚船就是了。楊科長又驚又喜,卻也難免心存疑惑,小心翼翼地問:「於老師,我真沒想到你還有這麼大的神通,能不能給我透個底,這個人到底是誰呀?」
於力凡正色說:「你要信得著我,就這麼報,別的什麼都不要問,也不要再跟別人說。那位朋友也是這麼再三再四叮囑我的,明白了嗎?」
楊科長便不好再問,卻越發感到一種通靈通幻般的神秘。
也許是因了這麼一報,楊科長的孩子自恃心裡有底,進了考場沒壓力,便有了正常的發揮。再加老同學的那個預測果然應驗,這一年省內報考復旦大學的考生大幅度減少,少了競爭對手,等於多了勝利把握。兩個月後,喜訊傳來,楊科長的孩子被複旦大學錄取,不亞於在這個北方城市騰空而起一顆耀眼的明星。再分析原先看中的那兩所高校,楊科長不禁以手加額,倒吸了一陣冷氣。以她女兒的高考成績,若報人民大學,肯定脫靶沒戲;就是報北師大,也僅以提檔線擦邊,能不能錄取,也是懸而又懸難有把握的事,聽說本市有個報北師大的,還多了她兩分,也抱憾去了一所普通高校。有了這麼一比較,楊科長越發不知該怎麼感謝於力凡才好,又是要請吃飯,又是要送東西,於力凡一概謝絕了,很雍容大度地說:「楊大姐,今後咱們都不再提這件事好不好?再提,可就是把我當外人啦。」
於力凡開始把楊科長叫楊大姐,也算兩人關係格外近密的一種表示。
楊科長卻仍覺不過意,說:「你是自家人,我不說謝字,可你的那位朋友,咱總得有點表示吧?」
於力凡說:「你不認識他,他也不認識你。我是看大姐的面,他是看我的面,我說不用謝,大姐還這麼在意幹什麼,拉倒,拉倒吧。」
楊科長嘴上不說什麼,心裡卻仍不肯「拉倒」,也覺不好「拉倒」。轉眼過了秋天,又過了冬天,孩子放寒假從上海回來了,一家人便在春節前兩天一起到於家拜年。於力凡看楊科長提了滿溜溜的兩大兜子東西進了門,忙說,幹什麼幹什麼,我可要閉門謝客啦!楊科長笑說,我們拜個年也不行?你好大的架子嘛!楊科長的丈夫也說,早想來認個門,就等孩子放假回來呢。於力凡掃了那些東西一眼,煙是好煙,紅彤彤的大中華,酒是名酒,裝在錦盒裡的貴州茅台。於力凡知道楊科長的丈夫在市內一家大商場里當黨委書記,這些東西保證是正宗,摻不了假的。當時電視里正播放一個小品,趙本山主演的,說的是一個師傅給徒弟拜年的事。於力凡就指著電視說,真是人家諷刺啥,你們就來啥,哪有大姐姐夫兼首長給兄弟兼普通一兵拜年的道理?倒反天罡了。楊科長便故意綳了臉,說這我可得鄭重發表聲明,我和你姐夫可沒來給你拜年,是這丫頭來給她叔叔兼老師拜年,黑燈瞎火的怕她找不到門,我們兩口子就陪來了。於力凡說,孩子來拜年沒毛病,可她還在念書,又沒掙錢,還買了這麼些東西算什麼?楊科長說,現在上頭可在鼓勵超前消費,這點東西是孩子跟她爸她媽貸款買的,將來本息一塊算。你問你侄女,是不是這麼回事?說得一屋人哈哈笑,那姑娘忙著給於力凡和他妻子鞠躬:叔叔過年好,阿姨過年好。
客人們坐下來,不外說些有關孩子在學校里念書的話,坐了一會兒,就起身告辭了。出門前,楊科長的丈夫指指提袋格外叮囑了一句,裡面還有一盒茶,絕對正宗雨前茶,不能長放,老於一定要抓緊認真品一品,自己品。於力凡忙說,謝謝了,謝謝了。
於力凡送客人回來,見妻子正在擺弄那隻極精緻的小鐵茶盒,便問,什麼*好茶,這麼上心?妻子說,聽意思,怕不在茶上吧?於力凡心裡忽悠一下,急忙打開,果然是嶄新的五千元錢。掂著沉甸甸的票子,於力凡便有一種怕燙的感覺,不住地說,這……這可怎麼好?妻子說,人家既動了這個心思,就是不想再欠這份情,你也別太那個了吧。於力凡嘆了一口氣,再說不出話。
這一夜,於力凡失眠了,翻來覆去睡不著。妻子幾次醒來,看他還在折騰,就諷刺他,說看你這點出息,要當個官,隔三差五的有人給你塞捆錢,不嚇死你也得折騰死你!不就是五千塊錢嘛,你又為她辦成了那麼大的事,就是五萬也犯不著這樣。聽說眼下要想把孩子送進名牌大學,花上十萬八萬是很平常的事,她撿了大便宜啦!其實於力凡睡不著想的不是這五千塊錢該不該收的事,他以前在學校,幫學生報志願出了點彩兒,家長也會想法表示謝意。調來廠里,學生和家長們追過來請他幫助拿主意,也都不白浪費腦細胞,時間就是金錢,知識產權的含金量更不可等閑估價,誰不知道就是讓街頭瞎子算一卦還得賞個十元八元的小費呢。可以前那些答謝的不過是些煙煙酒酒的事,也有實惠些的,送一身上點檔次的西裝,還有人送過他一副據說是天然水晶的保護鏡,可跟今兒這五千元錢比,就都是小巫見大巫啦。於力凡在突然之間悟出了一個道理,發現了業餘創收的一條門路,敢情幫人報高考志願進大學也應屬知識產權範疇,這條創收門路如果鋪展開,不僅寬闊,而且前程無限。這件事的關鍵是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僅憑閉門謀算瞎貓碰死耗子,楊科長孩子的事如果沒有老同學鼎力相助,哪有眼下這般效果;而且要想大幹,干就要干那種別人根本不敢想、或者想了也白想、咱卻能把它辦成的事情;問題是要想大幹,就必須有關係有後台,這種事還能屢次三番地去找老同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