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本是老實人3

老師本是老實人3

於力凡把事情設想到這一步,就有點像前面我們說到的那種本不會游泳卻突然落水的孩子,不同之處在於力凡多少還識些水性,他在水中胡亂撲騰一番的結果,不僅獲得一種身心的愉悅與滿足,還在水中無意抓摸到一條挺肥碩的大鯰魚。白撿了一條大鯰魚的於力凡開始意識到水中有寶,只要會抓肯抓,還有元魚螃蟹大龍蝦,那可是比鯰魚更值錢的生猛海鮮呀!

促使於力凡下了結網捕魚的決心並進一步明確了捕撈目標的是一張看起來與他全無瓜葛的報紙。春天裡風和日麗的一天,百無聊賴的楊科長從黨委宣傳部抱來一大堆過時的報紙,在漫不經心的翻閱中,突然眼睛一亮。那是一條極平常的省教委召開高校招生工作會議的消息,配著消息的還發了省招辦一位副主任在會議上的發言摘要。楊科長自從孩子念了大學后,對高考方面的興趣餘熱尚存,見了這方面的報道就要認真研讀,讀過還要發表一些議論。楊科長在死盯了那條消息好一陣后,便抬起頭把眼睛又盯在了於力凡的臉上,說:「於老師不肯泄露天機,我也能破解其中的奧妙。你的那位幫了我大忙的朋友是不是也姓於?」

這話問得有些沒頭沒腦,讓人一時無從接話。於力凡怔了怔,反問:「楊大姐說的是什麼意思,我怎麼沒聽明白?」

楊科長笑了笑:「你還裝什麼裝,坦白交代這位於主任是你的什麼人吧?」

楊科長說著,便把報紙推到於力凡面前來。於力凡匆匆掃過一眼,便覺心裡有電光一閃,一個主意已在瞬息之間形成。原來報紙上註明著的那位省招生辦副主任,竟也姓於,名字與於力凡只有一字之差,叫於力平。世間竟有這等巧事,「平」和「凡」本可自然組詞,而在現成的辭彙中各取一字為本家族同輩的孩子們取名,古往今來中國人早已習以為常。冒認官親,此乃天賜之機,即使你自己矢口否認,怕是別人都不信的,何況此前還有那種一言難盡的前提背景。

「力凡,你可真沉得住氣。」楊科長也早不再稱於力凡為於老師,「看起來,你是能成大事的人啊!」

「這事……楊大姐可千萬不要再向別人說。」於力凡聲色不動,一臉的鄭重。

聲色不動再加上這種既不否認也不承認的叮囑,越發讓人感到似乎已掀起了神秘面紗的一角。此情此景,不否認便是承認,不否認的效果往往比信誓旦旦的效果更明顯。

楊科長說:「放心吧,我又不是兩歲的孩子。」

於力凡卻越發拿出了針對兩歲孩子的伎倆:「那咱倆可就算拉鉤上吊,絕對不能再向外說啊。」

於力凡堅信,他越這樣強調,楊科長越會把話傳出去,女人的嘴巴嘛。於力凡現在需要這樣的廣而告之,沒有傳播又怎麼會有更多的人來找他謀划大事,沒有人來找他謀划大事又怎能達到業餘創收的目的呢?要想通過孩子的嘴巴替你傳播某件事情,最好的辦法就是多叮囑他幾遍「不許」,許多女人在這類事情上常犯和小孩子一樣的低級錯誤。

於力凡已下決心要去省城認識認識那位和自己的名字僅有一字之差的招生辦副主任,並爭取儘快發展雙邊關係。幾天後,他對楊科長說,我想請兩天假,去省城辦點私事。楊科長立刻自作聰明地點頭,說:「我替你去跟牛廠長說一聲,就說我派你去買職教資料,差旅費咱們一年到頭花不了幾個,虧透啦。」楊科長說完,就起身風風火火地走了,很快返回來,故作低聲說,「去吧,我說好啦,牛廠長還特意批了你一千元招待費,你看著花吧。」於力凡便有些發怔,這女人,果然把話傳給牛廠長了!楊科長似看出了於力凡的心思,解釋說,「放心吧,我給你保密呢,我說你是去省里找人,給咱頒發職工教育省級合格證的事。」牛廠長連奔兒都沒打(毫不猶豫),就點頭啦。哼,招待費許他們花,咱為啥就不花,不花白不花!

於力凡去了省城,直奔省招生辦。他心裡算計,眼下正是招生工作的淡季,人好找,也好見。果然,門衛師傅仔細看過他的證件,又隔著老花鏡端詳了他一番,便很客氣地告訴了於主任的辦公室。於力凡知道,他的名字再一次讓他做了假官親,「平」與「凡」之間的不平凡會晤已是勢在必行了。

忐忑著一顆心敲開於副主任辦公室的門,於力凡便知再玩假冒官親的遊戲不好使了,他必須摸石頭過河,蹚著來。好在他早有準備,先是自報家門,那於主任便哈哈笑起來:

「好,好,原來你我不光五百年前是一家,名字上也僅有一字之差,又都做著教書育人的工作,緣分啊!正所謂百步之內必有芳草,那麼百里之內呢,則必有兄弟,是不是?」

於力凡忙說:「不敢高攀,不敢高攀。於主任不光幽默,還這麼平易近人,我真沒想到啊!」

於主任又笑:「什麼平易近人,給咱個小官當,叫平易近人,沒了這個官,就是平頭百姓一個。說吧,素昧平生地找到這裡來,是不是有什麼事?」

於主任長著一副心寬體胖的相貌,也不知是性格使然,還是這一天心情格外愉快,全然沒端出為官作宰的架勢,這讓於力凡暗中慶幸,看來兆頭不錯!

於力凡說:「也沒有什麼事。一是早知您的大名,只覺特別親切,就想來高攀認識。二呢,前些天我在省報上看了您的講話,深有感觸,這些年我一直在學校做畢業班的工作,也有些切身的體會,想跟您談一談,也許會對您今後的決策有些幫助呢。」

「真沒別的事?」

「真沒別的事。」於力凡本來還想順竿爬一爬,進一步試探試探,可他發現了在於主任笑眯眯的眼裡閃過一絲警覺審視的光,便把話打住了。

「那好,我馬上把調研處的侯處長叫過來,我正要求他多收集一些來自基層師生的意見,你跟他詳細談吧。」

於主任說著,就拿起了電話。在等侯處長過來的那一刻,於力凡又心有不甘地往前蹚了一步:「認識於主任也不容易,晚上我想請您隨便用點飯,不知於主任能不能賞光?」

於主任搖頭:「不行,我有高血壓,大夫早有禁令,不能喝酒,一點一滴也不讓喝。」

「那咱們就不喝酒,我對那東西也不感興趣。咱們一邊吃點飯,一邊嘮嘮嗑,可好?」於力凡還想努力。他知道,只要上了酒桌,就有了進一步深化雙邊關係的可能。

「我這人不客氣,說不去就一定不能去。哦,不然晚上我也還有別的事,實在對不起,我就表示感謝了。」

說話間,侯處長推門進來。於力凡注意到了於主任的介紹:

「這位老師姓於,叫於力凡,跟我只差一個字,可以理解是我的兄弟嘛。於老師對招生工作有一些很好的建議,你跟他好好談談。」

侯處長便跟於力凡握手,表現得很熱情。於主任又說:「你們搞調研的,要多結交些下面的朋友。閉門調研不行,一定要走出去,多聽聽來自基層同志的意見。送上門來的建議更是彌足珍貴,不可忽視啊。」

於力凡便和侯處長去了另一間辦公室。好在於力凡來前有準備,對招生工作多少也算有些研究,便拿出一副此行專來談建議的樣子,子午卯酉地說了不少。那侯處長是個比他略年輕一些的瘦高個子,聽得似乎也很認真。看看快到了機關下班的時間,於力凡便說:「我還有些想法想跟您深入探討一下,咱們就到外面找個地方,一邊吃,一邊聊,您看好不好?」

侯處長卻好請,說:「邊吃邊聊,也行。不過,醜話說前頭,這個賬得讓我來結,哪有到了我們這兒,再讓你破費的道理。」

於力凡明白侯處長這是在練嘴皮子,不必當真,便說:「我們單位效益不錯,我跟單位領導也有些交情,時髦話,這個錢不花也是白不花,您就別客氣啦。」

侯處長果然順坡下驢,笑道:「也好也好,平常咱隻眼氣別人公款消費,今天也跟著乘一把車,算找些心理平衡了。」

兩人便說笑著往外走,覺得關係拉近了不少。進了一家酒樓,選了一間安靜的包間,於力凡把菜譜往侯處長面前遞,侯處長也不客氣,說既是吃公家的,咱也別太寒酸了,拿回去一張百八十元的發票反倒顯得名不正言不順,我可就餓死鬼下笊籬,專往乾的上撈啦?於力凡忙點頭,說對對對,一看侯處長就是個實在人。侯處長便先叫撈過兩隻大海蟹來,一定要滿黃滿籽一斤多重的,驗明正身後才可上灶。又點了一瓶五糧液,必須絕對正宗,又說茅台好是好,可那醬香型他不習慣,有股敵敵畏的味。只這一菜一酒,就驚得於力凡暗暗咂舌,算計著少說也得六七百元了,這個侯大吃真要猴嘴一張,再點出龍蝦元魚來,怕自己今晚就出不了這個屋啦!那侯處長好像看出了於力凡的心思,把菜譜往他面前又一推,說剩下的你來,要清淡些的,佐酒就行,咱們邊喝邊聊。

兩杯酒下肚,於力凡就敢裝說酒話,*裸地試探了:「侯老兄,年年招生那一陣,我們那兒總有四腳難落地的,家長孩子鬧心鬧得要死要活,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撞亂求人,往後我就找你行不行?」

侯處長仰脖又是一盅酒:「咋不行!不行我也就不跟你來喝這個酒啦,我還不知道這五糧液不能白喝?咱這酒好有一比,懂不懂?」

「比啥?」

「劉關張桃園三結義,咱這是於侯酒樓雙結義。」

「老兄幫忙也不能白幫,我心裡有數……」

「你有數我心裡更有數,我可是第四杯了,你才第二杯。」

「以後就是這麼個比例,你二,我一,行不行?」

「是不是虧了你點?」

「不虧不虧,你能喝,也會喝,自然也就應該多喝。能者多勞,多勞多得,市場經濟嘛,就這麼個規矩。」

「於老兄了不得,有見識,還懂行情。」

「初次相見,你不知我還有個優點,仗義,說話算數,吐唾沫落地是釘。你說讓我喝多少,我保證喝多少,絕不藏奸耍滑。」

「滑不滑,日後見,喝酒。」

兩人便再碰杯,侯處長又是一杯見底,於力凡果然只喝了半杯,還略少一點。侯處長哈哈大笑:「於老兄果然帶才(北方方言,忍讓別人),看得出。」

「以後我有事,咋跟你聯繫?」

「打電話嘛。一會兒我給你個手機號。」

「有時候……必須和你本人或家裡人見個面呢?」

「一事一議,電話聯繫,再說。」

一瓶酒,兩人都喝下去了,又要了兩瓶啤酒清腸漱口,便都顯得有些高,舌頭都有點大,兩腳也發飄,可也沒高到那種忘了正事的地步。起身離去時,侯處長沒忘了摸出一張名片,還在名片後面寫了一串號碼。於力凡有些不放心,說可別到了我火上房想找你的時候,又是個撥不通的死電話。侯處長便呸了一口,說你老兄還不如罵我一句啥,這五糧液是喝人肚裡去啦還是喝狗肚裡去啦?你只管把這個電話記牢實了,我跑了和尚跑不了廟,一輩子就指望省招辦這棵大樹遮陰納涼吃果子呢。於力凡忙賠笑說,我順嘴說酒話,不過是開個玩笑,侯處長還當真了,對不起對不起。侯處長說:「你不放心也自有不放心的道理,你我總得經過幾件事,打過幾回交道,才能算彼此有些了解,敢剖心換膽。你只記住我一句話,我這電話可只給了你,咱倆是單線聯繫。單線聯繫……懂不懂?我手機有三部,知道我這個號的可沒幾個。你要是不夠交情,可就別怪我……翻臉不認人啦!」

於力凡打車先送侯處長回家,他是存了心思要認認侯處長的家門,雖說侯處長死活不讓他下車,他也算大致知道了侯處長家的具體方位。回到賓館時,那酒勁就越發上來了,摸出那種卡片式的電子鑰匙捅了好半天,也沒把房門捅開。服務員趕過來,接過鑰匙看了看,說:「這是五樓,你不住在六樓嗎?」那服務員挺負責任,扶著他一直送進了六樓的房間。進了屋,於力凡衣服也沒脫,倒在床上就呼呼大睡,一覺醒來,天已大亮了。於力凡軟軟地躺在床上,只覺腦袋仍木木漲漲的,口裡幹得要冒火,起身抓了隔夜的涼茶咕咚咕咚就喝了個底朝天,怔怔地想了一陣昨天的事,順利得竟如夢裡一般,有些不大真實。摸出侯處長給的那張名片,姓氏職務印得清清爽爽,背面的那一串號碼也是白紙黑字,不能讓人不信。於力凡抓起床頭的電話,照了那個號撥了過去,電話里卻回賓館的電話不受理行動電話業務。於力凡起身洗了臉,刷了牙,打算吃過早餐后,就打馬回程。在餐廳里,他見了櫃檯上的電話,就按那個號碼又撥了一次,這次很容易地通了,正是侯處長接的。於力凡沒話找話,說不放心侯處長是不是喝多了,又說一會兒他就要上車站回去了,這就算跟侯處長告別。侯處長的回話則是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說希望今後繼續保持聯繫,也請於老師多把基層的意見反映上來。於力凡翻腕看看錶,便猜侯處長已坐在辦公室里了,也沒覺出什麼不應該或不正常。放下電話,服務小姐立刻很生冷地提醒了一句,這是公用電話。於力凡摸出一張兩元的票子,見小姐還要找零錢,便很豪爽地說了一句,不用找了,那小姐立刻面露桃花,還說了一聲謝謝。

於力凡很高興,因為他的順利得到了初步的驗證,他的口袋裡已有了一個可以打通核心部門的秘密電話號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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