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府賀喜

曹府賀喜

曹操受橋玄教誨之後對差使用心了許多,特意命人打造了赤、紫、青、黃、綠五色刑棍,就明晃晃排列在榖門兩側,凡是犯令違律之人一概當眾棒責。幾日下來果然大有成效,莫說偷盜搶劫這類的案子,就是街面上吵鬧爭執的情形都少了。曹操也不歪在衙里打瞌睡了,整日裡帶兵丁巡街處處留心。但他心裡還是惴惴的,時刻牽挂橋玄他老人家,一把年紀痛失愛子實在是大不幸。可多少次想去拜望又敲了退堂鼓,怕再被他老人家訓斥還在其次,更是顧及和他走近了惹人說三道四。

正在左右為難之際,王儁忽然跑來了,說橋公請他同去郊遊。這一聽就是樓圭他們的主意,分明是要哄他老人家散心解悶。曹操當即一口應下了,還特意提前告假,可是真到了日子卻出了意外。

那日大清早,曹嵩就把他叫到跟前:「崔家來人下帖子,崔烈得了一老生子,又趕上崔鈞舉孝廉外放了縣令,雙喜臨門擺下酒宴,也請咱們過去。你今天無事,替我去行個人情吧。」

一句話把曹操的計劃全打亂了。父親講話一向是板上釘更改不得的,他乍著膽子問道:「這麼重要的事,您為何不親自去呢?」

「今兒宮裡幾個熟稔的老宦官要告老還鄉,我得去那邊餞行。你二叔與北軍的列位校尉司馬聚會,四叔往宋酆家探病,只好叫你去了。」說完不等兒子再解釋什麼,就收拾禮物去了。

曹操合計了許久,這老哥仨沒一個忙的是正經事!但當小輩的能說什麼,只得先往崔府應個景,爭取儘早離開。

他心不在焉到了崔府,一進門就見袁紹、袁術、楊彪、楊琦等官宦子弟擠了一院子,難免得寒暄幾句。

「孟德來得恰是時候,我正要找你呢!」袁術見面就拉住他胳膊。

「哦?公路有事嗎?」曹操不太喜歡此人,只冷淡搪塞著。

「你送了本初一套自己注的孫武子十三篇,什麼時候也送我一套?」袁術哂笑著指向袁紹,「要是別的什麼文章也倒罷了,唯獨這兵法確是我最喜好的。我知道你給他一套,我到他那兒去借。我這兄長慳吝得很,好說歹說磨破了嘴皮子才給了我兩卷,我拿去看了不到半日誰想他又堵著門討回去了。」

「別聽他胡扯!」袁紹一扒拉兄弟手腕子,「我可跟他講清楚了,這書是孟德借我的,看完了得還。他偏不信,拿起兩卷撒腿就跑,那我能不去堵門嗎?今兒正好,你問問孟德是借的還是送的。實在不信,去問許子遠,還有咱們新任的縣令爺也行!」

袁紹口中的「縣令爺」自然是今天的主角崔鈞了,曹操冷眼瞧得分明,袁楊兩家不和,袁紹、袁術與楊彪、楊琦各邀朋友,實際上是在拉幫結派鬥嘴。他無心招惹這些人,接著話茬趕緊打聽「縣令爺」在哪兒,忙隨著僕人離開是非之地,奔客堂尋崔鈞去了。待到了客堂門口,早瞅見崔鈞規規矩矩在堂上垂手而立——正聽他父親崔烈的囑咐呢!兩旁坐的還有劉寬、張溫、樊陵、許相,都是與崔烈熟識的同僚,也俱是自家常客。

樊陵眼尖得很,一眼就掃見了曹操,轉臉對張溫他們詼諧道:「今兒可真是熱鬧日子,我還尋思為何這堂上怎麼霎時間霞光萬道、瑞彩千條吶?原來咱幾個老傢伙在這兒拜謁新任縣令爺,外面偷偷摸摸又來了個鐵面縣尉。有出息的年輕才俊都來了,後生可畏呀!快進來吧!我的縣尉曹大人!又沒有生人,要是得罪了你,日後你拿五色大棒打我這老骨頭可怎麼得了呀!」

崔烈素來喜歡曹操,聽樊陵一說就明白了:「外面是孟德賢侄到了嗎?進來吧!今天沒外人,你既是客又是有官兒在身的人,過來同坐就是了。」

「罪過呀!幾位長輩都在,哪裡有我的座兒?」曹操進來作了個羅圈揖,「聽聞兄長外放了一縣之長自然要來道賀,也拜望一下世伯和諸位大人。」

「好好好!」樊陵習慣性地捋了捋鬍子憨然一笑,這是他一貫的做派,平時無論想什麼做什麼臉上總帶著笑,「還有一喜你沒聽說嗎?前不久你崔世伯又得一子,縣令爺多了個弟弟你不知道?」

「再給世伯道個賀吧!」曹操說著又是一拜。

崔烈起身親自相攙:「多謝賢侄掛懷,可惜我老來得子,那幼子崔州平身子孱弱得很,不便抱出來給你們看。」

樊陵笑得更開了:「崔兄,我看曹家這小子有規矩,當官也有一套,挺給他爹露臉的。我冷眼瞧得清楚,孟德和咱們鈞兒是好樣的,既知禮儀又有學問見識,可不像外院那幾個小子,曉得什麼時務,仗著老子的名氣整日吆五喝六的,香的丑的狐朋狗友一大堆……」

他這席話沒說完,坐在他旁邊外號「不開口」的許相生怕這「笑面虎」說出袁家什麼話來,一個勁兒扯他的衣袖。

「樊德雲誇獎的倒也有理。」倒是穩坐一旁的老劉寬心思靈敏,馬上岔開了話題,「孟德當洛陽北部尉很有作為,尤其是造五色棒維持治安,像這樣不避權貴連五綬之人都要按律用刑,實是循吏作為啊……」

曹操聽了心裡納悶:這話說我是循吏還是酷吏?劉寬名如其人,是出了名的寬,據說侍女捧熱茶燙了他的朝服,他都先問人家燙到手沒有,自己這樣執法,他怎麼看得慣?

不過曹操假裝沒聽出味道,轉臉向張溫道:「大人,前幾日德珪賢弟身染疾病,我未能前去探望,還請您見諒。」張溫的夫人是襄陽大戶蔡諷的妹妹,蔡諷的兒子蔡瑁蔡德珪幾乎長在他姑夫家裡,是曹操幼年最好的玩伴,倆人都是出了名的淘氣。

「太客套了。」張溫頷首不已,「如今你為官,忙的差事也多了。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算不了什麼。」

崔鈞早就品出這幾位大人的談話不怎麼自然。劉寬是忠厚長者、張溫是幹練能臣,與樊陵、許相根本不是一路人,卻都與崔烈相交,今天是偶然坐到一起的,四人話不投機生往一塊兒攏。他尋了個空子,忙拉著曹操出了客堂。「我的天呀!一大早就把我叫來講大道理。劉寬這慢性老頭幾句話翻來覆去說了一個多時辰,我腿都站木了……哥幾個都來了嗎?」

「本初和公路在前面呢!子伯、子文他們恐怕來不了,不瞞你說,我一會兒也有事,今兒原說好了要陪橋公出去走走,他家裡出了事,我們幾個陪他解解悶。你不介意吧?」

「唔?橋公約你?那你只管去吧。」崔鈞很是通情達理,「不過孟德,關於橋公家這次的事,你聽說什麼了沒有?」

「沒有呀!」曹操見他一臉神秘的樣子,「不過當時我就在他家,總覺得這事裡面有蹊蹺,司隸校尉陽球都親自去了。」

「今天『笑面虎』早上頂門來的,一落座就念叨這事。說是王甫暗地打點京畿的官員,還給洛陽令遞了什麼話,連宋酆都不吭聲了。這事含含糊糊就對付過去了。陽球本來還要深究餘黨同謀,可死無對證他也沒辦法。」

曹操已經不感到意外了,這些年來朝廷的一丁點瑣事只要尋根覓源,多多少少都能見到些王甫的影子,這個老閹人說來也是富貴一門、榮及子孫了,卻還是貪得無厭不肯收手。

「孟德你仔細想過沒有,不覺得害怕嗎?」

「可怕?」他不明白崔鈞為什麼突然冒出這麼一個刺兒的字眼,「有什麼事兒值得害怕?」

「你還不知道?」崔鈞搖搖頭,「這實是與你們曹家榮辱有關。現在王甫已經是困獸之鬥,他馬蜂窩捅得太大了,要想平安終老就得冒險捅更大的馬蜂窩!勃海王是死了,可還有……」

「嘿!大紅臉!你在那兒跟阿瞞嘀咕什麼呢?」這一嗓子又尖又突然,嚇了曹操和崔鈞一跳,閃目觀瞧卻是許攸一步三搖樂呵呵來了。兩人這才長出一口氣,可剛才說了一半的話卻被打斷了。

「丑鬼!你吃什麼不幹凈的了?這一嗓子跟夜貓子似的!怎麼不陪你師傅了?」崔鈞摸摸胸口,白了他一眼。

「我可是奉了師命來給你們老爺子道賀的。子伯、子文可就不來了,我一人可代表我們仨了,一會兒開了席面我可得吃仨人份的!」說著許攸一扭頭又對曹操說,「對啦!前兩天我把你注的兵法給袁紹送去了,他沒在家,我叫袁術轉交了。」

「我才明白!今兒個一見面那瘦小子就來麻煩我,非要我送他一套。原來都是你招惹的。」

「嘿!你還別瞧不起人,那袁公路可比他哥哥識貨多了。」許攸把嘴一撇,「你別看他其貌不揚、大大咧咧的,要知道他可是喝了磨刀石上的水——有內秀的,像什麼《孫子》《司馬》《三略》《六韜》多多少少都懂得點兒,也不見得就比你差。」

「哦?真的?」曹操半信半疑。

「行了行了!別耽誤工夫了,師傅那頭兒還等著你呢!」說著許攸半推半搡笑嘻嘻道,「大不了我委屈一下,再替你吃一份就是啦!」

曹操還挂念著剛才的話題,什麼事與他曹家榮辱有關?有心再問,卻見許攸已經拉著崔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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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聖人:曹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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