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二十六
很久沒有在一塊兒「聚」了。交誼舞比賽后,大家都覺得應該慶賀。這天下午,方副局長帶著大家來到那家酒樓。
大堂經理還在那裡笑微微地走來走去。徐有福也像趙勤奮那樣,見面就和她打趣,像老朋友一樣。我再也不是那個找不著「拿破崙」的徐有福了。他想。即使包間名換作「柯林頓」、「普京」,我徐有福也能找得著。「你們的包間有沒有萊溫斯基?若有,我們天天來吃飯!」他竟這樣悄聲逗大堂經理。一邊逗一邊還在心裡想:莫非大堂經理就是那個分號?分號,就是暫時休息的地方。大家到這裡來吃飯,不就是為「暫時休息」一下嗎?想到大堂經理不過是一個分號,徐有福撲哧笑了。
那天進包間前,徐有福也像鳳姐兒那樣「故意的把腳步放遲了些兒」,落在大家後面,和大堂經理站在那兒多說了一會兒話,才知道大堂經理姓林。「那我以後就叫你『林妹妹』吧!」徐有福這樣說著,給「林妹妹」留了手機號,「林妹妹」也給他留了手機號。
進包間落座后,徐有福急忙給「林妹妹」發去一個簡訊,就是許小嬌以前給他發的那個:「人生因有朋友而酣暢,因有事業而從容,因有成就而自豪,因有家庭而溫馨,因被愛而幸福,因希望而奮發,因健康而快樂,祝你應有盡有!」「林妹妹」馬上給他回過來兩個字:「謝謝!」徐有福乾脆又將自己「修改」過的那個簡訊再發過去:「人生因有逗號而酣暢,因有句號而從容,因有問號而自豪,因有嘆號而溫馨,因有分號而幸福,因金鐘而奮發,因鐃鈸而快樂,祝你應有盡有!」「林妹妹」馬上又回過來兩字:「不懂!」徐有福笑了笑,在心裡說:不懂就不懂吧。然後收了手機,抬頭望望逗號許小嬌,再望望句號吳小嬌,最後微笑著將柔和的目光落到坐在上首的方副局長臉上。
「有福是咱局裡的人才啊!這次為局裡爭了榮譽,當然勤奮也不錯。這說明咱局裡人氣正旺。」方副局長望著大家這樣說。
「謝謝局長誇獎。我們也是沾了兩位小嬌的光。她們的舞跳得好!跟她們跳舞,不是跳舞,是『飛舞』,有種飛起來的感覺,像空中的雪片一樣。勤奮你說是不是這樣?」徐有福笑著扭頭問趙勤奮。
「徐有福你今天怎麼像變了一個人,說出話來一串一串的。過去你可是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啊!」趙勤奮有點詫異地說。
「趙勤奮你總是這樣: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許小嬌笑著對趙勤奮說:「人家多說幾句話,你也吃醋。你吃得哪門子醋啊!」
「你若是布希,我就成薩達姆了!你看我哪兒都不順眼。」趙勤奮也笑著對許小嬌說。一會兒又小聲嘟囔了一句:「我可是看你哪兒都順眼!」
大家鬥了一會兒嘴。方副局長便端起酒杯微笑著致開場白,祝賀這次交誼舞比賽取得良好成績云云。第一杯酒大家都喝了,包括兩位小嬌與方副局長也不例外。方副局長喝了第一杯后便不再喝了,大家知道方副局長不能喝酒,不勉強他。
接下來趙勤奮搶先,端個小盤給方副局長敬酒。小盤裡放三杯酒,趙勤奮對方副局長說:「方局長您意思一下,我表達心意,酒我代您喝。」「意思一下」就是將酒端起來沾沾唇,或者連唇也不沾,端起來在空中舉一下,再放回盤裡。方副局長「意思」后,趙勤奮將盤子縮回胸前,將三杯酒一杯接一杯乾乾淨凈飲下去,每飲完一杯還要在空中照照酒杯,表示一滴不剩全喝了。然後笑眯眯地一邊往下坐一邊說:「酒真是好東西,香得很!」
徐有福隨後也端個小盤站起來。徐有福過去是滴酒不沾的,局裡同志都知道,所以大家從不勸他喝酒,將他與許小嬌、吳小嬌一樣對待:「女同志不喝酒,咱有福是個女同志。」趙勤奮過去每次喝酒時都會說這句話。
今天見徐有福也端個小盤站起來,而且盤裡放了六杯酒,許小嬌和吳小嬌都有點吃驚:「徐有福你不是不喝酒嗎?」「徐有福你什麼時候開始喝酒的?」兩個女孩子的話語里透著關心。
「我現在不但能喝酒,而且酒量大得很!」徐有福站著將小盤端在自己胸前,笑著對大家這樣說。
「那你也是『三瓶兩瓶不醉,三個兩個不累』嗎?」趙勤奮不失時機地打趣他。
徐有福沒有搭理趙勤奮,笑著對許小嬌和吳小嬌說:「我現在是『一兩二兩不算酒,三兩四兩漱個口,五兩六兩露一手,七兩八兩貼牆走,九兩十兩——牆走我不走!』」
大家聽徐有福這樣說,哄地笑了。「有福挺幽默的嘛!」方副局長讚賞道。
「從一說到十,挺有意思。我想起那首數字詩:『一望二三里,煙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也是從一到十。」許小嬌說。
「還有個『一到十』呢,只是不知能不能說?」趙勤奮的目光掃掃方副局長,然後詭秘地落到許小嬌和吳小嬌臉上。
「你說,大家在一塊兒,就為玩個開心嘛!雅的、俗的,都可以,雅俗共賞嘛!」方副局長鼓勵趙勤奮。
「有局長的上方寶劍,那我就開講了。」趙勤奮又瞥了兩位小嬌一眼。
「咱倆快捂耳朵,有人要吐髒了!」許小嬌捂著耳朵對吳小嬌說。吳小嬌像個聽話的孩子,急忙也捂起了耳朵。
「一見鍾情,兩相情願,三更半夜,四腳朝天,五翻六倒,七上八下,九九(久久)不出,十分滿意。」
男同志們想了一下,都笑了起來。喬正年對趙勤奮說:「有點黃。」
此時許吳二小嬌已放開耳朵,說:「反正我們沒聽見。」
一直站在那兒微笑著的徐有福此時才將六杯酒端給方副局長。方副局長舉了一下,復將酒杯放回盤中。徐有福端回來將六杯敬方副局長的酒全部自己喝了,喝一杯說一句逗趣的話:「感情深,一口吞。」又喝一杯,又說一句:「感情厚,喝個夠!」再喝一杯,再說一句:「感情淺,舔一舔。」最後連喝三杯,說出最後一句:「感情薄,慢慢磨。」
「徐有福現在是『花言巧語』階段。」趙勤奮對大家說,「大家都知道喝酒『四部曲』吧:花言巧語;豪言壯語;胡言亂語;不言不語。」
那天酒場氣氛十分熱烈,真有點像那首古詞曲里吟哦的:「千杯酒,萬杯酒,澆不滅胸中塊壘一丘丘;」「只合與紅衫翠袖,載月泛舟;拈花折柳,繾綣溫柔。」
該方副局長喝的酒,全由徐有福和趙勤奮代了。倆人搶著為方副局長代酒。喝了一會兒酒,大家開始講故事。方副局長講了一個蘇東坡談鬼的故事。蘇東坡被王安石和沈括等人陷害,因「烏台詩案」被貶黃州。每天起來,無聊之至,客人來訪,他便要客人講黃段。方副局長講到這裡對大家說,其實講黃段並不是現在才有,早在蘇東坡那個時候就有了。蘇東坡講黃段是不得已而為之,他如果談論國是,說不準又會有沈括那樣的小人向皇上告密,說他譏諷朝政。所以他貶黃州后,乾脆與客人朋友交流黃段自娛且娛人。古書里當然沒有說他講黃段——那時還沒有「黃段」這個詞。只是說他「談諧放蕩」——談諧放蕩應該就包含講黃段在內。當然蘇東坡講的黃段一定是挺有藝術性挺含蓄的。不像日本作家細田源吉那樣喜作猥談。蘇東坡的「講黃段」與細田源吉的「作猥談」應該是有高下之分的。前者是作為藝術去欣賞,後者卻含有生理的發泄。有不會講黃段的客人,蘇東坡就「強之使說鬼」——你講一個鬼的故事吧!客人面呈難色,說,我肚子里沒有多少鬼故事啊!蘇東坡便鼓勵對方說,「姑妄言之」——沒有關係,你隨便胡說一通吧!
徐有福接著方副局長講了個「藥渣的故事」。魯迅先生在一篇文章里講過這樣一個故事,某朝某帝的時候,宮女們多數生了病,總是醫不好。最後來了一個名醫,開藥方為:壯漢若干名。皇帝照辦。若干天後去察看,宮女們個個顏舒體胖,神采煥發,只是另有許多瘦得沒有人樣的男人,拜伏在地上。皇帝吃了一驚,問這是什麼呢?宮女們回答道:是藥渣。
「藥渣的故事」逗得大家好笑了一回。大家的目光互相在對方身上看,最後劉芒果一指趙勤奮說:「勤奮,咱們這幾個男人中,只有你最瘦,莫非你是那個『藥渣』?」
趙勤奮嘿嘿壞笑著說:「我倒想做藥渣,只是不知有人願不願意做蹙著娥眉身患春疾的宮女?」趙勤奮說著瞟了許小嬌和吳小嬌一眼。
此時吳小嬌的手機嘀嘀響了一下,她低頭看了一眼笑了,抬頭對徐有福說:「有福你看這個簡訊,和你剛才講的那個故事異曲同工呢!」吳小嬌說著將簡訊念出聲來:「一婦人向醫生介紹病情,我總失眠,躺床上感覺床下有人,躺床下又感覺床上有人,真把人折磨死了!醫生聽后立即給她開一妙方:鋸掉床腿!」吳小嬌念完抬頭對大家說,這個故事和徐有福剛才講的那個故事都可以叫做「藥方的故事」呢!
此時趙勤奮說,我也講一個吧。徐有福剛才講的故事是魯迅先生寫在文章里的。我講的這個故事也是當年魯迅先生講過的。一次魯迅先生和幾位朋友像咱們今天這樣在飯局間聚談。先生講了這樣一個故事:一德高望重的老僧臨終前怎麼也合不上眼,這位高僧的幾個弟子見老僧口裡囁囁嚅嚅,將耳朵湊上去聽了半晌,才知老僧是感嘆自己活了一輩子,還沒有見過一樣東西,幾個弟子急忙找來一個妓女,脫下褲子讓老僧看了一眼。老僧道:「原來和尼姑的一樣啊!」然後頭一歪,眼一閉,便咽氣了。
趙勤奮剛講完,許小嬌便說:「臟!」趙勤奮叫屈說,這可是魯迅先生講的故事,莫非魯迅先生講的故事也臟?
許小嬌說,黃段倒不一定都不雅,有時它還是一種文化。蘇東坡談鬼的故事,魯迅先生講的故事,認真想一想,裡邊別有深意在。有些故事表面看來挺黃的,可諷刺的力量因此顯得更大,魯迅先生講的故事就有這個特點,比如趙勤奮你剛才講的那個故事——可同樣一個故事,從魯迅先生口裡講出來,就不臟,就是文化;從你趙勤奮嘴裡講出來,就變味了,更談不上是文化了!魯迅先生是「講故事」,你趙勤奮就是在「作猥談」。趙勤奮你說是不是這樣?許小嬌笑著問趙勤奮。
趙勤奮說,反正橫豎都是你的理!我可說不過你——不過你啥時候準備進宮時,也給我通知一聲,我一定主動報名去當那個醫生處方里的「壯漢」!哪怕出來瘦骨嶙峋,步履蹣跚,無復人狀——成為藥渣!也決不會將那個開藥方的醫生起訴上法庭。趙勤奮趁機又占許小嬌便宜。
你倆不要鬥嘴了。方副局長笑著對許小嬌和趙勤奮說。從現在開始,所講故事限定兩個條件:一是故事內容必須與飲酒有關;二是不能太露太黃。「女士在側,大家還得收收口。」方副局長望望許小嬌和吳小嬌說。
講不出故事的,自罰三杯酒。
趙勤奮得令,一馬當先,首先開講:一人喝醉酒出門解手,一頭撞進豬圈裡。見一母豬哼哼,同病相憐地問:「您也喝醉了?」母豬復哼哼。醉漢覺得找到了知己,伸手摸摸豬奶頭說:「你的西服還是雙排扣!」
趙勤奮講畢,大家笑。笑畢許小嬌講:一司機酒後駕車迷了路,隱約看見路邊霧靄中有一路標,但看不清是何字。於是決定爬上去看。好不容易爬到頂上,終於看清上面的字:油漆未乾。
吳小嬌接著講:一醉漢酒醉后在大街上左搖右晃行走,行人和車輛皆避讓之。一警察上來罰款,醉漢說他並沒有醉。為了證明自己沒醉,他向前踉蹌一步說:「我從你倆中間穿過去,還誰也碰不著」——他眼前出現重影,將一警察看作倆警察了。
幾個故事都挺有趣。最有趣的卻是徐有福最後講的:一醉漢騎一頭瘦驢,瘦驢還馱一袋糧食。瘦驢被壓得快走不動了,路人責之。醉漢將那袋糧食扛在肩上說:「這下行了吧?驢馱著我,我扛著糧食。」
這個故事講畢,大家哄地笑了。吳小嬌和許小嬌笑得噗地將一口茶水噴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