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二十七
徐有福有一種「脫胎換骨」的感覺。
三十八歲是大了一些,可如果以六十歲退休算,還有二十二年時間。再也不能像過去那樣「虛度」了!逝者雖已逝,來者尚可追!
徐有福決定開足馬力去「追」。
人生有很多事情,若換一種眼光去看,感受和結論將會全然不同。
比如趙勤奮。在徐有福過去的眼光里,這是一個沒有品位、沒有道德感、喜歡溜須拍馬的人,徐有福內心裡對這一類人是抵觸的。按照那些傳統的道德觀念,做人應該恪守一些東西,應有一個底線。徐有福過去認為,人應有兩條底線:第一條是道德線,第二條是法律線。而趙勤奮這樣的人,卻越過道德線,一步退到了法律線。然後將雙腳死死撐在這條線上,在生活的海洋中暢遊。
徐有福與趙勤奮的區別在於:徐有福始終苦守在道德線上,趙勤奮則堅守在法律線上。
在趙勤奮心目中,道德只是一個概念。若道德是一把尺子,趙勤奮從不用這把尺子丈量自己的生活。道德只是那種掛在牆上作為裝飾的寶劍。它的作用就是掛在那兒供人觀賞,並沒有多少實用價值。
趙勤奮的生活空間因此比徐有福大起來。他在生活中遊刃有餘。趙勤奮做什麼事情,從不去想「應不應該做」,而是先做了再說。而徐有福總要先想一想:這件事能不能做?於是徐有福舉步不前。
趙勤奮對徐有福講,他大學畢業踏入這所「社會大學」后,只研究了兩個問題。他對這兩個問題的研究已達到「博士后」水平,遺憾的是沒有一所大學會開設這兩個研究課題。
趙勤奮研究的兩個課題是:女人與領導。
趙勤奮通過女人研究領導,通過領導揣摩女人,互為反哺。他在二者之間找到了一塊跳板。他甚至可以在這二者之間跳來跳去,有時還可以像雜技演員那樣,在跳板上玩個高難度的「金雞獨立」動作。或者騎一輛獨輪自行車在跳板上隨心所欲地旋轉,讓眾多觀眾不停地喝彩。
趙勤奮總結了一個「領導四像」,其一:領導像女人。漂亮的女人當然要讚美她漂亮,不漂亮的女人,也要找個角度去讚美她。比如她四十多歲,你可以說她「看上去三十歲出頭」;她臉長得丑,身材還可以,你可以由衷地誇獎她「好身材」。而千萬不能當面對她說:「你怎麼長得這麼難看!」這個女人因此會記恨你一輩子,甚至咒你早死。對一個主要領導幹部來講,他做下漂亮事,你要從各個角度誇讚這件事做得多漂亮。比如市長修了一條二級公路,你對他說:「看這路修的,比高速公路質量還好!」領導做下不漂亮的事情,如同你面對一個醜陋的女子——你若一定要誇讚一個高顴骨、厚嘴唇、牙齒參差不齊的女人說她長得多漂亮,賽過玉環飛燕,這個女同志一定會認為你成心諷刺她。領導同志修了一條剛竣工便破爛不堪的柏油路,你卻對他講路修得像飛機跑道一樣;投巨資辦了一個企業,投產之日即是虧損之時,你卻說這個企業上馬建設的決策像「平型關之戰」的決策一樣正確,領導同志一定會認為你在挖苦他。而你若能找到一個恰到好處的角度切入,通過你的一番表述,讓領導同志覺得這路誰來修都得爛:那是沒有辦法的事,八千萬元才能拿下的工程,只有五千萬元投資,多大的缺口!怎麼能修出一條好路?剛投產便虧損的企業也一樣:當時決策當然是正確的,後來市場發生變化了嘛!而市場又像那種妖怪的臉一樣,說變就變,連有一雙火眼金睛的孫悟空也難以分辨,更不要說凡人了。順這個角度說,領導同志一定會感到熨帖和舒服,就像給那些老年人搔痒痒一樣。
其二:領導像老虎。老虎的屁股摸不得。你若硬要去摸,到頭來吃虧的準是你自己。
其三:領導像爸爸。你得時時孝敬他,不僅僅是逢年過節去看看他,平時的一言一行,一舉手一投足都得充滿孝心。
其四:領導像小孩。有時候還得哄著他。一個嬰孩,吃飽了有時也會哇哇亂哭,你得輕輕拍著他,並哼著好聽的兒歌,直到他入睡。能將領導哄得在懷裡放心地酣然入睡的下級,最終有可能成為領導的上級,便又可以在自己曾經哄過的領導、現在的下級的「催眠曲」中入睡。
趙勤奮說他有時對漂亮女孩採取「直接切入法」。比如一個女孩,並不熟,她給趙勤奮打了一個電話,有一件工作上的什麼事情「想見見他」。他就會用激動甚至有點誇張的聲音說:「我也正想見你,十分想見。」甚至會說:「我正為沒有你的電話號碼苦惱呢!」如此直接切入女同志的內心世界,可以很快拉近倆人心的距離。「心」的距離拉近了,「身」也就不遠了。
也許有人會擔心,這樣會不會讓女同志覺得你這個人太孟浪?太輕薄?趙勤奮會告訴你,這種擔心雖有道理但卻是多餘的。就像那些長著六個指頭的人,雖然每一個指頭都是有「來歷」的,但卻有一個一定是多餘的。又像一個領導在宣布「散會」之後,卻又說:同志們再留一下,還有一件事情給大家說一說。
也許一些女同志,尤其是一些素質較高的女同志會覺得你有點輕薄。她們甚至會皺眉頭。但更多的是滿足和好奇。因為好奇,她就有了想跟你進一步接觸的慾望。女同志永遠有點像小孩,小孩最大的特點就是好奇。
在進一步接觸的過程中,你得表現出一種「厚重」。而厚重就是用來驅散「輕薄」的,就像殺蟲劑是用來殺蟲的一樣。當你的厚重驅散了她對你「輕薄」的印象,這時候她心裡就會發生「化學反應」:由討厭輕薄到渴望輕薄。此時你便可以在一個適當的時候和場合,用你厚重的雙唇要來她輕薄的香唇和香舌,並在她耳邊悄聲說:「我喜歡你!」
你喜歡一個人,她有什麼理由不讓你喜歡呢!如果一個女人一生都沒有一個人去喜歡她,那是一件多麼悲哀的事情。
就像凡·高,他說:「我要去找一個女人,我不能夠活著而沒有愛情,沒有女人。如果生活中沒有某些無限的、某些深刻的、某些永恆的東西,我就不會留戀生活。」凡·高愛上他的表姐后,說:「我要見到她(表姐),我的手在火焰中能夠保持多久就等待多久!」當然像趙勤奮、徐有福這樣的普通人,沒有必要像凡·高這樣為表示愛一個女人,就將手伸進蠟燭的火焰中。但你卻不能否認這樣做的確會讓女同志感動。如果徐有福和趙勤奮真的將手伸進火焰中,許小嬌和吳小嬌也會感動地掉下淚來的,弄不好就跟著他們私奔了。
徐有福由不屑、抵制趙勤奮的人生觀,到認同、接受、實踐趙勤奮的人生觀,經歷了一個蟬蛻過程。也許他在這個過程中有一些失落,但卻並沒有感到多麼痛苦。一個人下意識地或者無意間偷了一次人,之所以會因羞愧而捂起臉,是因為竊賊畢竟是少數。如果所有的人都偷過人,這個人偷人後就不會臉紅了,他甚至會很坦然。手機剛出現時,即使將一個像一塊磚頭那樣大的傢伙挎在腰間,也會引來人們羨慕的目光,而現在幾乎所有人都將這個勞什子掛在耳上時,誰還會因艷羨再去用目光追逐這個物件?
徐有福成為趙勤奮做「導師」的這個研究生班的一名虔誠的學員。為什麼要痛苦呢?他這樣問自己。為什麼要用「偷人」這樣的辭彙鄙薄自己呢?當今社會,「偷人」的人絕不是少數,為什麼就該我徐有福臉紅?恐怕有多少挎手機的人,就有多少偷人的人呢!而且不單是小偷,還有大盜呢!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善惡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而現在衡量是非善惡的標準卻也模糊了——生活潮流的推進,已將很多人內心深處的道德堤防淹沒以至衝垮。如果「道德」是一個核桃的硬殼,很多人早已舉起小錘,將這層硬殼砸開,裡邊藏著一個東西叫:物慾!
在一個物慾橫流的年代,幾乎人人都自覺不自覺地加入了「追逐」的行列。如果徐有福成為趙勤奮的研究生,拿著一個厚厚的筆記本一邊認真聽課一邊卻要指斥趙勤奮為「賊」,那也只是「賊喊捉賊」。而賊喊捉賊這樣的事情,只有當一個賊遭遇危險,為了自己脫身時才會發生。
在一個物化時代,要找到傳統意義上的一些道德範疇的東西已很難。比如「不食周粟」;比如「梁山伯與祝英台」。《梁祝》曾經是一首撥動幾代人心弦的愛情協奏曲,而現在卻已很少聽到,甚至已成為這個商業時代嘈雜市聲中的「絕唱」。
在一個商業時代,最先被「物化」的肯定是女人。因為男人掙了錢十有八九會花在女人身上。女人的嘴唇、乳房包括小腳丫子都已成為「物質的」。一個美女的小腳丫子上的某一個腳趾頭,可能值十萬甚至一百萬。因為一個「不知有多少錢」的老闆正在將她包養起來。徐有福曾到市裡新開張的「北方大廈」的精品屋轉悠過,令他咋舌的是,一件上衣標價竟是一萬八千八百元,一雙皮鞋或一條皮帶標價竟是八千元,一塊瑞士名表二十八萬元。徐有福想不通的是,無論這塊表是天然鑽石還是白金錶鏈,它也是戴在手腕上用來告訴人們時間的,而絕不可能延長人的壽命,憑什麼值那麼多錢!
一條魚十八萬,一隻狗八十萬,早已不是什麼稀奇事兒。大街上除過性用品商店就是「狗寶寶商店」。物質無處不在,對人的擠壓無所不至。徐有福就是這樣一個被擠壓而開始變形的人。他的改變,沒有什麼不可理解的,他又不是古代那種支撐一個民族危亡的棟樑之材,沒有必要堅守所謂的「操守」。「戀愛不成上吊的,沒病沒災吃藥的,合同簽完失效的」——若徐有福再不像電影《南征北戰》中涸轍之鮒的張軍長向李軍長靠攏那樣向趙勤奮靠攏,註定會成為這種新「四大傻」的最後一傻——看完簡訊傻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