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傳呼台正式對外營業后,因為價格比電信局的便宜,服務又到位,生意特別的好,一個月下來,竟有近十萬元的利潤。金成開始還不相信,又讓會計重新算了算,結果確實如此,他這才相信當初徐紅梅所說的利潤空間的話千真萬確。他抄起電話就給徐紅梅報告了這個喜訊,徐紅梅沉默片刻,說他如有時間,到她這兒來一下,有些事想和他面談。金成不知發生了什麼,和內勤講一聲,騎上自行車就往外貿公司趕去。
外貿公司二樓有一間小型洽談室,徐紅梅給金成沏了茶,招呼他坐下。金成弄不明白她今天幹嗎這麼嚴肅,心存疑惑地坐在她對面。
「生意開門紅是好事,做生意的人誰不希望多賺一些。」徐紅梅笑了起來,不過,金成看得出,她笑得很勉強。
「靜靜最近好嗎?」她突然問道。
「很好,每天照常上班,一切都很正常啊。」他很奇怪徐紅梅會提出這個問題。
「靜靜前天來找過我,哭得很傷心,責怪我不該讓你和香港黃氏集團扯上關係。她說再這樣下去,她們這個家就要全毀了。」徐紅梅說到這兒,看一眼金成,慢慢呷了一口茶。
「怎麼會這樣呢?」金成不解地抬起頭來,「她一直反對我下海做生意,說她不稀罕我去賺大鈔票,她只要我有時間就待在她身邊。你想想,我一個八尺男兒,不趁年輕力壯時干一些事業,還叫男人嗎?」
徐紅梅沒有答話,稍停,她突然問道:「你最近去過省城?」
「為了省無管會的批件,幾次去省城了。怎麼,連這她也有意見?」
徐紅梅說:「金成,我們相識時間雖然不長,應該能算朋友了。有些話,我本來不想說的,可是,靜靜是我的老同學,你的事又是我一手操辦的,我思慮再三,覺得還是應該當面說了好,畢竟我們彼此還算談得來。你前幾天去了秦淮河?」
「去了,還帶了一位職工。」
「是位年輕漂亮的小姐?」
「她是我們公司的會計,姓顧,她同學的哥哥在省無管會擔任處長,就利用她這層關係,最終才把批件拿到手。說老實話,我去了兩次都沒有成功,如果沒有她,我只好來求你了。」
「可有人看到了你們不同一般的舉動?」
「我真不知道傳這些話的人什麼居心?在公司,對於和女性交往,我已經比較注意了,但願這些空穴來風能夠被一風吹,不至於在你的腦海里留下什麼不好的印象。」
「錯了,你別計較我,我無所謂,我只是為靜靜擔心,她不能再受到傷害了。」
「這你可以放一百個心,我永遠不會做對不起靜靜的事,良心和責任感也不會允許我這樣去做的。不過,徐科長,正像前些天我告訴你的那樣,靜靜的疑心越來越重,她的一些思路和想法,有時真讓人難以接受。人生在世,不管大事小事,全需要人努力去干,更何況我們這些從貧賤中走出來的人,更知道珍惜人生的價值和可貴。你說,整天為了一個平淡、無所作為的小家庭,人生還有樂趣嗎?」
徐紅梅看他一眼,點點頭:「金成,今天只是一個朋友的忠告,僅供參考。」
一連幾天,金成都在思考這個問題,應該說,省城夠遠的了,偏偏還被人看見。他把這件事告訴顧小玲,沒想到她一臉的不以為然:「我還以為什麼大不了的事,原來這樣。實話告訴你,我就希望讓天下人全看見我們在親熱,最好能看見床上那一幕,那才叫精彩,不把這些一本正經的假衛道士活活氣死才怪。」
金成怕她說出更難聽的話,趕忙制止她,這時,門被一下子推開了。
「阿鼎,你怎麼來了?」金成驚喜得叫了起來。
阿鼎已經長得像大小孩了,進來后不講一句話,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放在金成的檯子上。金成看時,原來是學校發的召開家長會的通知。
「你怎麼不給姆媽,爸爸工作忙哪有時間參加?」
「姆媽說了,她不去,說是叫你去。」
金成知道是靜靜故意將他的軍,看了看開會時間,今天下午4點半,再看看手錶,已經4點鐘了。
「阿鼎,都到點了,你怎麼拖到現在?」
「姆媽說,就是要等到你無法再推的時候給你,讓你著急。」小傢伙得意地笑著,露出兩隻漂亮的虎牙。小傢伙笑起來,就和孫鳳英一樣,很甜,很誘人。
金成苦笑著搖搖頭,他必須馬上趕去,否則真的要遲到了。教室里黑壓壓坐滿了一屋子的人,他不好意思朝前擠,只能揀靠裡邊的座位坐下了。班主任楊老師正在介紹各位學生的學習情況。小鼎也排在前十位,這讓他多少有些安慰。自己工作太忙,阿鼎的培養教育基本上都是靜靜在管。他已考慮好了,等阿鼎升中學時,一定要上全日制民辦中學。他正思前想後,突然感到總好像有一雙眼睛在看著自己,他納悶地轉過頭去,一下子驚呆了。
「王前,怎麼會是這個不要臉的賤人?」他急忙掉過頭去,裝著沒有看見她。
家長會結束后,金成搶在前邊,想躲開這個女人,剛拐過樓梯口,王前早就等在那兒。
「金大經理,別來無恙!」她就像一隻逮到獵物的狐狸,笑得兩條禿眉在不停地抖動著。
「你怎麼還在?還以為你早到另一個世界去了,」金成等到其他家長走到前邊,這才壓低聲音惡狠狠地說道。
「我們情緣未了,我能放得下你?」她故意湊到金成身邊,他急忙讓開了。「你幹嗎這麼絕情,我的第一次給了你,那可是我的初夜權啊。另外,我還告訴你,我們共同的後代你還沒有看見過,小傢伙至今還沒有親口喊一聲『爸爸』呢!」
「你又在製造謊話了,你不感到噁心嗎?」金成譏諷道,「不定又是一個什麼野種,還想來詐騙人!」
「金成,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告訴你,這個兒子你是認也要認,不認也要認,我有充分的證據,不怕你抵賴。」王前氣勢洶洶地說道。
「你是否還藏著第二條短褲?」金成揶揄道。
「都是進士府里那個小賤人壞了我的好事,不然還用得著我現在費這樣的手腳?」王前氣得叫了起來,兩條眉毛向下彎曲得更厲害了,「金成,我們長話短說,我承認現在說你是孩子的父親證據不足,不過你也應該看在我們有過一夜情的份上,幫幫我。你現在是全市鼎鼎有名的大老闆,財大氣粗,而我,只能在街道廠糊糊紙盒子,每個月才那麼一點可憐工資。你只要手指縫裡漏出一點點,足夠我們母子兩人吃上一陣子了。現在不是提倡積德行善嗎,你就譬如做做好事,幫幫我行不?」
「王前,倒不是我不肯助人,實在有些人是幫不得的。你大概也聽說過《農夫和蛇》的故事,我可不想做那個農夫。這樣吧,看在我們一起出去的份上,給你五百元錢,僅此一次,下不為例。」說著,從皮夾里掏出五百元錢,放在王前手上,轉身匆忙走開了。氣得王前手中握著鈔票,看著金成走遠的背影,狠狠地罵道:「不就是有幾個臭錢嗎,有什麼了不起,等哪天老娘發了財,非好好來羞辱你不可。」一邊罵,一邊把錢又重新數了幾遍,這才小心地放在上衣口袋裡。
家長會結束后,金成又趕回公司,桌子上放著幾份電報,其中有一份是香港黃氏集團發來的,告訴他集團最近要在深圳召開業務洽談會,希望他能抽時間參加。本來金成已計劃好,趁金鼎放暑假,帶上靜靜,一家人去東南亞旅遊,好彌補自己因工作忙,和家人團聚太少的遺憾,靜靜也同意了。現在有了這個會議,成行的計劃又要重新考慮了。金成正擰著眉頭思慮辦法,辦公室的門悄無聲息地開了,顧小玲幽靈一樣閃了進來,倒把金成嚇了一跳。
「你幹嗎不先敲一下門,神經兮兮的,也不注意影響,別人要說閑話的。」
「煩我啦?」顧小玲噘起了小嘴,「要是討厭我,就永遠離開你,好讓你眼頭子清靜!」說著,眼淚又要下來了。金成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是讓你知道,我考慮問題時不希望有人來打擾的。」
「怎麼,我現在成了『有人』啦?」她又叫了起來。
「好了好了,咱們別為這個無聊的話題爭論好不好?」顧小玲看金成有些不高興,這才停止了糾纏。
「你要去深圳?」她指著桌上的電報問道。金成點點頭。
「帶我去,我早就想去深圳了,我有不少同學在那兒。」顧小玲一邊撒嬌,一邊就勢坐到了金成腿上。金成急忙說:「快去把門關上,讓別人看見多不好。」
「你答應我,就去關門!」
「實話對你講吧,其他地方都好帶你去,就是深圳不能。」
「為什麼?」
「這個會是誰主辦的,是香港黃氏集團,他們能希望看見我帶著像你這樣的女人去與會嗎?」
「我怎麼啦?」顧小玲不服氣地問道。
「你不是挺聰明的嗎,還用得著多問。」
「你在編造借口,就是不想讓我和你一起去!」
「小玲,你不要再鬧了,這樣吧,過一段時間,我帶你去大西北,如何?」
「這還差不多。」顧小玲轉嗔為喜,抱著他的頭狂吻起來。
金成回到家時,任靜靜和小鼎早已睡了。剛才被顧小玲折騰得筋疲力盡,金成只想沖一個澡,快一點上床睡覺。當他披著大毛巾從淋浴間走出來時,發覺任靜靜房間里的燈亮了。
「你怎麼還不睡?」他用毛巾擦著發邊的水珠,問道。
「等你這個大忙人呢。」任靜靜幽幽地說。
「參加家長會,耽誤了公司好多事,我得處理結束才能回來。」
「我不管這些。從明天開始,你每天負責接送阿鼎,晚上幫他輔導作業,別以為現成爸爸這麼好當!」
這下子金成有些急了:「你這不是存心為難人嗎,公司每天那麼多事,我還怎麼工作?」
「我管不了那麼多,我只想要一個完整的家。另外,你還得告訴我,你衣服上的女人香水味從哪兒來的?」
「你的嗅覺也太靈敏了,我每天男男女女接觸那麼多人,誰知道有什麼味道?」不過金成在心裡暗暗叫苦,對顧小玲說過多少次了,叫她少用香水,就是不聽,結果還是讓靜靜嗅出來了。
「你接待客人全要擁抱,否則味道能這麼重?」任靜靜有些激動了,「從現在開始,只要我再聞到這些臟味道,我一件件把它們全燒光。」
金成不想再和她爭下去了。
第二天早晨,金成把阿鼎送到學校,就在考慮如何接送和晚上做作業的事,他太了解靜靜了,她無法承受一人在家的孤獨和寂寞,用不了多久,她又會自己去接阿鼎的。為此,他把顧小玲叫到辦公室,關照她最近一段時間有所收斂。
「什麼大不了的事,搞得如此神秘,告訴你,過不了幾天,我也會給你生一個大胖兒子的,看她還神氣什麼?」
金成有些急了:「我的姑奶奶,你別給我耍貧嘴了,再不注意,早晚要出事的。」
「你急什麼,離了好,離了你也就徹底解放,我們也用不著偷偷摸摸的了。」金成對她急又不是,氣又不是,正無可奈何時,忽聽有人敲門,金成示意顧小玲把門打開。
「張產山,好傢夥,怎麼會是你?」金成高興地叫了起來,一邊給他沏上茶,一邊詢問調動的事。
「別說了,找了多少關係,請託了多少人,總算在郊區一家小學謀了個教師位子,大學生去當娃娃頭,你說讓人傷心不傷心?」金成安慰他只要了了自己調回W市的心愿,這就是勝利。張產山說:「聽說你老弟做大老闆了,成W市名流了,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不過,你小子並無經商理財的能力,搞經濟你懂嗎?」金成笑了起來:「世上無難事,還是老人家的話,從戰爭中學習戰爭,最多嗆幾口水,就算交學費了。不過話說回來,進入商場后才知道,這碗飯也不是那麼容易吃,還真應了那句話,家家一本難念的經。別看人前風光無限,有時心裡也很彆扭,真有那種咬碎舌頭往肚裡咽的滋味,只能自己安慰自己了。」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金成看看錶,都12點了,拉上張產山去吃飯。
這是一家門面不大的小餐館,主要經營杭幫菜,兩人對著一瓶白酒,一杯一杯對酌起來。這幾天金成心情不好,沒吃幾杯,頭就開始有些暈乎,嘆了口氣問道:「有朋友了?」
「還在丈母娘肚子里待著呢,月下那根紅線就是不肯拽給我。」
「好好,沒有好,還是錢鍾書老夫子說得精彩,婚姻就是圍城,裡邊的要出去,外邊的要進來。還是你英明,圍著城兜圈子,站著看別人的笑話。」
「好什麼,站著說話不腰疼,我是沒有辦法,才一直戴著這頂王老五的帽子。」兩人一齊笑了起來。
一瓶酒空了,金成又要了一瓶。張產山說:「人生幾何,對酒當歌,我們的先人太偉大了,中國古典哲學博大精深,內涵太豐富太精彩了,它幾乎說透了全部的人世間。人啊,說穿了,是這個——」說著伸出了一隻小拇指。
兩人又天南海北神聊了一會兒,另一隻酒瓶又空了。張產山舌頭蜷曲著,吐詞已經不清,金成也腳步踉蹌,一步一歪好不容易回到了辦公室,顧小玲擰一把熱毛巾,金成把毛巾拿在手上,人早已呼呼睡著了。
日頭歪西了,金成睡得還很沉,顧小玲知道該去接阿鼎了,又不忍心叫醒他,想了想,自己打個的,跑到學校來接阿鼎。學生們正一隊一隊走出校園,顧小玲耐心等待著,忽見前邊的隊伍里,阿鼎挎著書包,一邊跑還一邊用手去惹旁邊的小朋友,小朋友叫了起來。老師噔噔走過來,朝阿鼎瞪一下眼:「金鼎,太不像話了,再這樣,放學后罰你的作業!」阿鼎垂下手,老實多了。顧小玲見狀,喊道:「阿鼎過來!」阿鼎認識顧小玲,猶豫了一下,還是跑過來了。顧小玲牽著阿鼎的手,招手喊過一輛計程車。
其實,任靜靜就站在不遠處看著,她認識顧小玲,也聽到了有關她和金成的緋聞,心裡恨恨地想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如果沒有特殊關係,金成能讓這個小賤人來接孩子?她本想衝上前攔下車子,轉頭一想,我倒來看看,他們在搞什麼鬼?
顧小玲讓車子停在一家有名的餛飩店前,要了兩碗開洋餛飩。「阿鼎,小籠包要吃嗎?」阿鼎點點頭。小傢伙大概餓極了,二兩小籠包全部吃光了。「還要吃嗎?」阿鼎搖搖頭,顧小玲有些奇怪:「阿鼎,你幹嗎不講話?」阿鼎還是搖頭。顧小玲笑起來:「你擔心阿姨把你當啞巴賣了?」
「才不是呢,姆媽說,對陌生人就是不能多講話。」大概肚裡有了食物,小鼎的話多了起來。
「阿姨也算陌生人?」
「當然。」
「為什麼呢?」
「那還用問,阿姨又不在我們家生活,當然是外人。」
「阿姨住到你們家去,歡迎嗎?」
「不歡迎。」
「為啥?」
「姆媽最煩像阿姨這樣,比她年輕又長得好看的,阿姨真住到我家,天天要吵相罵的。」
「阿姨好看嗎?」
「還行吧,不過,劉曉慶比阿姨好看。」
「你這個小鬼頭,人小鬼大,真壞!」顧小玲開心得大笑起來。
金成還躺在辦公室的沙發上睡得正香,小鼎走上前,用手捏住金成的鼻子:「懶鬼,快起來!」顧小玲趕忙制止道:「阿鼎,別鬧,你爸喝醉了酒,讓他多睡一會兒。」
「姆媽最煩我爸喝酒了,要讓姆媽知道,又要吵。」
金成醒了,只感到腦袋裡像塞滿了鉛一樣,頭痛欲裂,渾身無力,他支撐著想爬起來,可實在沒有力氣。顧小玲端過一杯水,他一口喝光了。
「阿鼎,你怎麼來了?」金成已忘記了接送阿鼎的事。小傢伙正爬在檯子上玩電腦,也不回頭,只是「嗯」了一聲。金成這才想起做作業的事,「啪」的一聲把電腦關了。小傢伙一臉不高興,但還是從書包里掏出英語書,一筆一畫做起來。顧小玲走上前,認真指導他寫英語:「阿鼎,這個字母筆畫不對,這兒是個折,而不是彎。」然後把著手,一筆筆教他寫。金成見了,滿意地點點頭:「小玲,你還真行!怎樣,我們簽個協議,以後阿鼎的英語你負責,期末考試后按成績發獎金。如何?」
顧小玲還沒有回答,冷不防門被推開了,任靜靜鐵青著臉走進來,氣沖沖地叫道:「我還沒死呢,就忙著讓人來接班,也太性急了點。」
顧小玲從來就是得理不饒人,她見任靜靜如此無禮,惱怒地頂了上去:「你說誰呢,誰想頂班?嘴裡放乾淨點。」
「就說你!我警告你,以後我們家的事不允許你攙和。」
「你今天得說清楚,我攙和你們家什麼事啦?」
「自己做的事自己清楚,還用得著別人說……」兩個女人越爭吵嗓門越大,金成是左勸不行,右勸不是,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有人說,喪失理智的女人最難理喻,眼看兩人就要揪扭在一起了,小鼎嚇得「哇」的一聲哭起來,任靜靜這才停住了手。金成讓顧小玲先出去,顧小玲雙眼含著淚,還沒走出辦公室門,就「哇」的一聲哭了起來。任靜靜也伏在辦公桌上,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嚎啕大哭。
金成根本沒想到會是這樣,愣在那兒半天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