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兩面夾擊

第23章 兩面夾擊

辦公室內出現死一般的寂靜,兩個人的呼吸相互都能聽見。

突然,坐在劉枚右前方的桌上的那部乳白色的電話機炸啦啦地叫了起來。沉默的二人同時抬起頭盯著它。劉枚等它又叫了幾聲,才抓起電話耳機,聽筒里傳來丁發達的聲音:「小劉嘛,我是丁書記……」

「啊,你好。你有什麼吩咐,丁書記?」

「你這個小傢伙,難道非要有吩咐才能給你打電話嗎?」

「你這種大領導,沒有吩咐怎麼會想到——」說到此,劉枚猛地覺得不對,但要改動或者收回都不可能了,不禁伸了一下舌頭,硬著頭皮說下去,「我們呀。」

「誰說沒想到?我可是天天想呀。小美人!」

劉枚臉上飛起了兩抹淡淡的紅雲。這真是自討沒趣,送去一句讓他佔便宜的話。在丁書記面前,她劉枚說話可是慎之又慎呀。她知道一些丁發達的桃色事情,一些男女私下都說他是「花書記」,有的說得更直截了當:「公豬。」甚至有的經理出於嫉妒,還吊起嘴巴亂嚼,說她和丁發達有染。要不,她不會得到這塊蛋糕。她可是隨時警惕。只要是有丁發達在,她就盡量做到不卑不亢,盡量使用她和一些姐妹們在一起議論到男女之間的事情時大家總結出來的逃避花花男人的經驗:和你得罪不起的又想打你的主意的男人在一起時,「話要說得甜,身子要離得遠,眼睛千萬不要亂丟媚眼」。

有一次,在公司小會客室里,她和丁發達在一起,他握住她的手不放,而且兩個眼睛像滾珠般軲轆轆地就在她臉上轉,噴出一股酸腐氣的嘴就要啄到她臉上:小枚枚,你真漂亮,我好……劉枚趕緊伸出左手擋住他的大嘴,使勁掙脫了。丁發達見她已是這樣,知道這是和他上床的所有女人都不同的女人(那些女人,要麼半推半就,要麼早就纏上來,像萊溫斯基那樣給你拉開褲子的拉練了)。他很快恢復了常態,拿起旁邊的茶杯喝水。這時,辦公室主任趙平上樓來,說婦聯關主任有急事找丁書記,這才給劉枚解了圍。

從那以後,儘管他不時拿話挑逗她,但再也沒有那種過分的舉動了。但稍不注意,他的色兮兮的話語就過來了。劉枚想起了趙平送過去的報告,來了個正面出擊:「丁書記,我們公司送給你的報告,你看到沒有?」這報告是趙平當面交給他的,劉枚這是明知故問。

「你們送來的報告我看了,但有幾個問題還應仔細研究……從長遠看,這種統配不會多久的。市場經濟嘛。何況加入WTO了。」丁書記打住話頭,好像在聽另外的人說話,只聽見他的壓低了的聲音「好,好」。那個人又說了幾句什麼,又是丁書記的細微的聲音,「好……把檢查的簡報和那登出的文章一起……這篇如何貫徹落實批示的文章……我做了改動……來富,不能像你那樣就事倫事,要站高……邊被動為主動……把壞事變成好事……然後一併送給許老頭兒……」聽筒的聲音恢復到正常了,「對不起,小劉兒,剛才有件急事。那報告,看過了。哦、只是、只是……」

怎麼?書記大人今天說話不坎切了?難道……劉枚的神經一下子繃緊了:「丁書記——」

那邊頓了頓,說:「小美人,我就違背原則實話告訴你,市裡有人對你獨家經營有不同看法。」

「哪個?」劉枚脫口而出。

「嘿,你怎麼突然幼稚了。就是知道了也不起作用。」丁發達開導道,「你和衛總裁關係這麼好,即使市裡有其他考慮,也還要她點頭噻。」

劉枚一時無語。

「怎麼,小美人,沒有信心了?」

「只是……哦,太突然了。」

「不突然,要有這方面的思想準備。」丁書記頓了一下,可能是喝了一口茶水或是其他什麼的,然後接著說,「改革是什麼?說穿了就是不斷調整既得利益者的既得利益,就是把市場份額的蛋糕拿來重新分割,就是打破壟斷重新洗牌……今後老外都可以進來開銀行、辦電信、建醫院了。」

「我知道,公司也有一套想法和不成熟的應對措施。不過,這幾年應該讓我們繼續壟斷下去噻。老人老辦法嘛。書記大人!」

「你個小傢伙,就想吃現成!我那現成讓你吃,你又不賞光。」

「我,」劉枚想說「我要吃」,「我」字剛出口,猛地發現又要掉進丁發達設置的語言陷阱,趕緊吞下「我要吃」三個字,迅速轉換成,「丁書記,我們公司一定照你的指示辦,開拓創新,與時俱進,一不吃現成,二不死守……」

「對,好!有志氣。」話筒里傳出「咚咚」的聲音,可能是他又在習慣性地用指關節敲擊桌子了,「唔,還有,我聽關主任說,那件事你可要引起注意,要認真對待。現在社會上已有不少議論,你可是個大名人,是市裡培養的重點對象喲!惟有這種時候,更要注意影響。」

李一凡基本恢復了平靜,坐在這裡,聽著劉枚接電話,覺得挺不自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是勾著頭耍弄著自己的纖纖細指,盡量不讓劉總的話流進耳朵。

劉枚側眼看了一眼正在全神貫注地看著自己的手指的李一凡,對著話筒不自覺地降低了聲調:「丁書記,謝謝你的關心。不過,有些是空穴來風。我了解她。」

李一凡下意識地抬起頭,不經意地把眼光落在了劉枚臉上。

劉枚一臉嚴肅,眉頭微皺,那眼光卻又溜向左邊,直直地落在李一凡的臉上。兩道眼光像兩把鋒利的柳葉劍,剛一交鋒,就各自收回。李一凡又低下了頭,劉枚則把眼光投在了左面牆上那幅美院一朋友給她臨摹的俄國大畫家艾伊瓦佐夫斯基的《九級浪》上:洶波巨浪以排山倒海之力撲過來,要擊碎、要吞噬在波濤中顛簸的小船和船工,金燦燦的陽光被濃重的水霧消解成了鵝黃……耳朵卻聽著丁發達有點嚴厲的話:「什麼空穴來風?人家還說無風不起浪哩!」

劉枚微啟的嘴唇哆嗦了一下,雙眼定定地看著那在波濤中顛簸的小船和船工,眉頭更皺緊了,拿著話機的手由於專註顯得微微發抖。其實,這瞬間發生的對話李一凡壓根兒就不知道,但不知是那一根神經提醒了她,一向勾著頭的她又抬起頭來,目光又落在了劉枚臉上。她頓時覺得劉總在和對方就是丁書記談什麼不愉快的事。否則,劉總不會有這種神態,不會有這種目光。

「不、不會……」劉枚邊對著話筒說邊將眼光從波濤、從小船上收回,向李一凡瞟了過來。這一瞟不打緊,那斜射過來的眼光和李一凡直直地投向她的目光在中途相遇,在人際交往中算得上身經百戰的劉枚心頭一顫,不由自主地將眼光迅速躲開,好像做了虧心事似的。

李一凡看出來了:這是為什麼?劉總為什麼會這樣?

劉枚還沒有鎮靜下來,那邊的話硬梆梆地甩了過來:「你能擔保?你的公司?你的人格?」頓了一下,對方顯得語重心長起來,「小枚呀,社會是複雜的,我們的頭腦也應多想點問題。這是中國國情!千萬不要在這些事情上有閃失。我們歷來看重這些問題……」

丁發達還說了些什麼,劉枚已經沒有聽進去了。此時,她的大腦很亂,亂得來就像一盆糨糊。公司的前途、能否兌現的希望市裡下發的紅頭文件,那可帶來滾滾利潤的指標……這些都是在丁發達一句話或者一個「已圈閱」同意之中。她又大著膽子看了一眼孤寂落寞的李一凡,心裡湧出一股說不出的味道,臉上掠過同情,但很快又換成無可奈何的表情,對著話筒顯得底氣很不足地說:「好嘛,我盡量做。謝謝你啦,丁書記!」

劉枚擱下耳機,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拿過杯子大口大口地喝著茶水。

李一凡看著劉枚說:「劉總,我……」

「沒啥。」劉枚冒出兩個沒頭沒尾的字。

「我走了。」

「你坐一會兒嘛。剛才和丁書記講久了,對不起。」劉枚的語序亂了,顯得有點語無倫次,「剛才我們談到什麼了?這樣,你休息兩天吧。主要是公司的事,唉!」

李一凡站了起來。

「你不要背包袱,要想開些。再聊一會兒嘛。」

「不。劉總,你忙。你放心,我已經想開了。」

「一凡!」劉枚也身不由己地站了起來,「你……有事,就來找我……」

「嗯、嗯……」李一凡的淚水已經裝滿了眼眶。她不能再看劉枚,否則那淚水就會像潰了堤壩的湖水洶湧奔出來。她已經哽咽著說不出來了。

劉枚的眼眶裡也蓄滿了淚,看著李一凡大步走出了門,立即取了一張餐巾紙拭去苦澀的淚水,跌坐在座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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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絕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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