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港九行

周五離上班時間還有二十分鐘，蓋三縣就在魯市長辦公室提前恭候了。她知道單獨見市長，只有這個時間最合適了。三言兩語把要講的事說完，向市領導川流不息的請示彙報或會議通知就來了，藉機告辭既莊重體面又顯得雙方都講工作效率和惜時如金。

蓋三縣把東方集團新的慶典活動方案落實情況一一向市長如實彙報。魯市長聽了連連點頭而又稱讚有加。「好，好！非常好！很有創意，定會讓人大開眼界。想不到你們東方集團藏龍卧虎，大有人在。蓋老闆文韜武略、智勇雙全呀！如果我這市長屆滿離任，一定推薦你為候選人。」

「市長別拿我開涮了。」蓋三縣趕緊打住離題的話頭。「我預定了下午從北京直飛香港的航班。港方李老闆的意思是讓我向市長當面請示，開業慶典升格了，給省市及有關部門領導的紀念品也要升格。具體辦到什麼檔次為好，特別是省市主要領導，大家都喜歡些什麼，有否特殊愛好？」

「這個嘛？」一向爽快的魯市長還是稍做了一下思考，「我只知道常務副省長喜歡奇石古玩。這是重中之重，本次慶典的最高首長。公安政法這些都是制約能力很強的部門，讓他們高興了經營環境就寬鬆了。其他人嘛，你們就看著去辦吧，香港人精得很喲，可以說既大方又小氣。慶典活動的文件已按隸屬關係發下去。給各級領導的請柬辦公廳負責去辦。省里的幾個領導我和喬書記還要專程去送一趟。至於其它事嘛，就爭取錦上添花、皆大歡喜吧。」

秘書拿著一沓子文件進來了。蓋三縣藉機告辭出去。

到了機場，臨上飛機前，蓋三縣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忘了安排，便立馬播通了總經理吳布能的手機。

「是蓋老闆呀，您好，到機場了嗎？」

「我在候機室，五大方隊拉街訓練正常嗎？」

「正常，一切正常。」

「我總擔心剛招聘來的那幫嫩姑娘、俊小子們不守規矩，又吃不了苦哩。」

「老闆您一百個放心吧。笤帚疙瘩練孝女，重拳硬腳出好男。沒有受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

「話是這樣說，也要考慮現在年輕人的心理和生理承受能力。」蓋三縣叮囑說，「對了，有一件事我忘了和您打招呼了，星期天看中午和晚上啥時間方便，由您出面請報社總編室范主任和電視台新聞和專題部柳聞鶯他們幾個主持人、副主任、主任記者還有宣傳部主管宣傳的副部長等有關新聞媒體的大拿們吃頓飯聚一聚，替我捎個好，就首先買點實惠的東西人手一份。把這幫紅烏鴉、黑喜鵲都打點好了。咱們的慶典活動在媒體上如何亮相，就拜託他們各顯神通了。」

其實這些事吳布能早已想到了，有了蓋老闆的口諭，那就更順理成章，嘴上卻說：「我光瞎忙，倒把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的常事給忘了。多虧老闆心細，想得周全。我一定陪他們吃好、唱好、玩好，讓他們做夢都想著為咱東方集團說好聽話。放心去香港吧，祝老闆一路順風。」

飛機降下高度抵達香港已是下午五點多鐘。八月中秋的香港更加碧空如洗，天藍得比電腦上修了版的照片還要清亮。快要踏上山巔的夕陽把海面點綴得浮光躍金，一座座島嶼從海水中托舉出綠樹樓房的輪廓，像是用酒精棉球擦拭過似的一塵不染。因為有著繁榮的歷史，香港這個南海漁村發展起來的現代金融中心，給北方來客的第一個印象總是潔靜和繁華。然而繁華是一回事，城市的暢通恢宏又是一回事。蓋三縣一年多以前曾為合資經營來港考察過茂鑫公司，李老闆全程陪同把所有的旅遊觀光景點都去過了。這個香艷四溢的現代大都市給她留下的印象並不特別良好。因為寸土寸金，人口和建築物的密度太大了。給人的感覺總是擁擠和緊促，多虧海風頻吹，要不連呼吸都讓人覺得困難。總覺得香港像個濃妝艷抹又戴滿金銀首飾的中老年婦女，而我們內陸的沿海城市——上海浦東、山東威海、遼寧大連等才像是青春魅力四射的花季少女。

李茂鑫老闆親自駕著賓士車來接，見蓋三縣孤身一人走出機場，頓時高興得心花怒放。掏心窩話來說，這禿葫蘆啦啦腔老頭一開始和東方集團洽談合作，就對這風姿綽約的女老闆萌生了想法，也曾不止一次使用了三十六計、十面埋伏。怎奈蓋三縣是一條橫豎不咬鉤的美人魚。李茂鑫色利雙收的良苦用心，蓋三縣早就心知肚明。她有三十來年婉拒各色人等追情族的經驗壯膽，並不怕這花心蘿蔔多獻殷勤。她與異性朋友相處的原則是*而不輕浮、善交而不亂交。生意上的合作夥伴與性夥伴絕對是兩股道上跑的車，可以同行而絕不越軌。

李茂鑫老闆一邊接過蓋三縣的旅行包放進車後備箱，一邊說：「蓋老闆啦，你是天馬行空獨往獨來的啦。希爾頓大酒店已經為您預定總統套房啦，其它事忙不得啦，還是先為您接風洗塵的好啦！」

看看天色尚不算晚，蓋三縣執意先到彌爾頓道珠寶玉器店去看貨樣。

香港的金銀首飾珠寶玉器是旅遊觀光者消費的一大熱門行業。人的消費和信仰心理都有個地域背景反差。如果在家門口碰個和尚，至多認為是遊方化齋的佛門中人，同樣的一個手捻佛珠的和尚，到了西天佛地就有了活佛的感覺。

走進琳琅滿目豪光紫氣的玉器商行，蓋三縣便覺得有點像是劉姥姥進了大觀園，眼神不夠用了。貨櫃里豪光耀目的珠寶，一眼看上去感覺好的，一看標價肯定是天文數字了。李老闆反覆叮囑說：「您只管看樣子的好啦，價格不要講啦，我和他們老闆都是道上的好朋友啦，來龍去脈都是路路通啦。」

蓋三縣並不喜歡太炫目的東西，可能是她自身天生麗質就太醒目招人眼球了，附加太多的身外之物是會產生視覺疲勞的。腦門兒耀目的李茂鑫雖已年屆花甲，但他看所有女人的眼神都是興奮的。一邊和櫃檯小姐打情罵俏，一邊要了一個紅絨飾面的精緻禮品盒裝了條白金項鏈。李老闆一不講價、二不刷卡、三也不用付現鈔，只是摸著光亮的腦門兒對櫃檯小姐說：「給你們老闆說好啦，李探照燈項鏈的新交啦，米西米西的時候再埋單啦！」

櫃檯小姐和李老闆看來極為熟悉，並不計較什麼，只在存貨賬欄目上記了一筆，仰臉又笑出一臉燦爛來賄賂李茂鑫：「李先生走好，歡迎下次光臨。請多多關照！」

蓋三縣只看上了玉觀音和彌勒佛兩件玉器。這在內地慶典禮儀場合，為來賓贈送紀念品已經算很有意味和檔次了。男帶觀音女帶佛，這在中等以上收入階層應該說是價格不菲的饋贈精品了，更好在又是極為方便的隨身之物。一看標價都在八千元港幣以上，她遵守李茂鑫的約定，只在心裡有數並不講價。她知道李茂鑫老闆是香港生意場上的精怪，他們這次是成批要貨的打捆生意，怎麼會不講價呢，只是不在這種場合講價罷了。

玉器行看樣比較順當，玉觀音和彌勒佛這兩樣禮品可以基本上把一般來賓都打發高興了，且又男女有別，倘有選擇餘地。剩下省里幾位領導和公安政法這些制約部門的頭目如何讓其笑納，卻讓蓋三縣煞費苦心。

李茂鑫光亮如燈的禿腦門兒里原來並不是存著萬能鑰匙的辦法倉庫，終日面帶三分笑的他老人家也有發愁的時候了呀！

「這事太難辦啦！含金量太低領導肯定不會高興啦，含金量太高又不僅是鈔票的問題啦，奇石古玩這種行當水太深啦，大把的鈔票扔出去啦，是真是假誰能說得清啦，弄不好就當了冤大頭啦。再說啦，塊頭小了分量不夠啦，塊頭大了我們沒法去送，人家也不便收啦……」

在希爾頓大酒店的總統套房裡，晚餐以後李茂鑫一邊陪著蓋三縣喝茶，一邊啦啦到時針過了十點半，屁股還陷在客廳沙發里，沒有要動窩的意思。

蓋三縣已有幾分倦意，因為生意場上的合作夥伴，不便逐客，只得強打精神奉陪。李老闆兩包希爾頓燃放的煙霧讓她覺得雙目發澀，不時到落地窗前去換新鮮空氣，間或又到衛生間去用冷水拭目，再不行就乾脆洗把臉。

「蓋老闆啦，要不這樣好啦，我們給這些領導每人送一套香港產的真絲睡衣，高檔睡衣也很值錢啦，再搭上一包進口的藍藥片片好啦？」

蓋三縣知道李老闆說的藍藥片片就是偉哥。就說：「不妥吧，送這些東西太不莊重啦。」

說完以後，她自己先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真是近墨者黑、近朱者赤呀，和這啦啦腔老闆待久了，不覺中自己也給傳染上啦啦腔啦。

李老闆並沒有發現蓋三縣笑從何起。只見蓋三縣臉上漾出笑意，便以為她對「偉哥」這檔子事感興趣了，於是就眉飛色舞地拉開了話閘：「別小看這一小盒藍藥片片啦，可是公關場上的靈丹妙藥啦。我跑大陸做生意快三十年啦，這種事辦得多了去啦。那幫官老爺除了性能力不濟，其它什麼都不缺啦。」

說到這裡，蓋三縣非常敏感地看了一下李老闆，有幾分靦腆地笑了一下。這一笑，讓李老闆的啦啦腔又興奮起一輪衝擊波。「蓋老闆也是過來人啦，我這個人您就一百個放心好啦，年輕火力旺的時候什麼都經歷過啦，現在不中用啦，連個蝴蝶也嚇不飛啦，只能當柳下惠坐懷也亂不起來啦。二十年的老糖尿病啦，一用偉哥眼壓就高啦。醫生說再用就有可能雙目失明啦，所以這靈丹妙藥就只好當禮品送人啦。」

講起年輕時候歡場*的經歷。李老闆倒像是一個功勛卓著的戰將回憶沙場金戈鐵馬。「七十二行數年輕好啦。年輕時候咱是二十更更、三十夜夜連續作戰夜無虛度啦，四十趕集，五十還要燒香啦，現在是老將提不得當年勇啦，眼下只能是六十摸摸、說說，貼貼臉碰碰頭啦……」

正當李老闆「啦」個沒完的時候，手機響了，李老闆很機警地站了起來，轉到落地窗前去說話：「好啦好啦，夜不歸宿是啥么子希罕事啦，正和朋友談生意商量要緊事啦……」

李老闆還要啦，哪邊已經把電話掛斷，弄得他很有幾分尷尬，於是就自我解嘲：「這個黃臉婆有福不會去享啦，偏要想當警察查戶口啦。」

蓋三縣藉機站起來端茶送客，說：「辛苦一天啦，回去為尊夫人安神養心吧。人到老年神經衰弱沒有老伴容易失眠呀。」

李老闆上了電梯回過頭來還色迷迷地打個飛吻的手勢：「晚安啦，難得陪蓋老闆中秋賞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