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女人泉
李總上了「悍馬」,帶兩個人到聖賢洞口督導通風布線的探洞準備工作去了。
這邊一行人翻過望京台、穿過桑樹溝,徑奔水腰窪去看夏河源頭的水情。走過桑樹溝的時候,蓋三縣下意識地看了喬峻岭一眼,他的眼神似乎也在尋找那塊曾經激情燃燒的地方。
對於女人來說,獻出處女紅的地方自然是刻骨銘心的;對男人來說,性行為的啟蒙之地也絕難忘懷。眼神的尋覓讓倆人感覺到了共同的失望。二十多年以前的「農業學大寨」運動早已讓桑樹溝面貌全非;這幾年的退耕還林方才初見端倪。曾經激情燃燒的地方只能估摸個大概的方位,準確的位置永遠也不會找到了。
只有切膚的感覺是能夠找到的。
穿過桑樹溝,過了龍鬚嶺,就是水腰窪了。顧名思義就地取真,龍鬚嶺就是山崖峭壁下延伸出來狀似龍鬚的細長山脊樑,兩道「龍鬚」從龍嘴一樣峭拔突兀的彎月形崖坎下呈八字形向北伸展,中間環出幾公頃大一片水豐林茂的窪地,這就是水腰窪的全貌了。
水腰窪向北是開闊的川穀,萬千溪流追逐彙集而成,夏河源流由此向北而東,蜿蜒流淌。水腰窪向南三面的峭壁都是七八十米高低錯落的石崖,崖峰劍戟林立,一圍二十多里扇形環繞,崖坎上巨石嶙峋,恰似一個巨大的龍頭昂首振鱗。
山勢昂揚有致,水汽蒙蒙生霧。太陽從東邊的山坳里伸出臉來,把水腰窪的山峰、樹林、溪流、水草都鍍上了一層白金黃。
這時候的光線正好,深秋的景色也正美,空氣又新鮮得如同濾過一樣沁人肺腑。電視台的攝像記者、拿著相機的范大源和柳聞鶯都爭先恐後地搶拍這絕佳的太行秋景。
出於專業的習慣,孟工主動給大家介紹說:「這八聖山一帶是太行山中較為典型的喀斯特岩溶地貌。由於億萬年前的造山運動,太行山的隆起使這一帶形成了大斷層和大裂隙,同時就形成了天然的大溶洞。夏河市西部山區的煤炭、硅鋁、鐵礦等礦產資源都是在地殼變動中生成的先天財富。」
「是呀,孟工,這天工開物,自然造化,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地域經濟的發展潛力。用不了很久,水資源也將是我們最寶貴的資源財富。」喬書記望著遠處山岩滴答著的水滴和千萬年泉涌留下的印痕,很有些憂心忡忡地說。聽喬書記這麼一說,大家也都不免有些憂心這生命之源短缺的肅然。
喬峻山佝僂著傷背,斜揚著臉向大家介紹說:「九六年暴雨成災特大洪澇,這八聖山周圍已經乾涸多年的九個泉眼都出水了。祖輩傳說我們這裡是九龍探海之地,看來很有道理。」他一邊說著一邊往正南方向的龍頭大崖坎一指說,「聽老輩人說咸豐三年發大水,這一溜大石坎中水瀑最旺的時候,有十幾個泉眼出水,最西邊的一個叫聖母泉,最東邊的一個叫皇姑泉,中間最大的一個叫女人泉。至今沒有徹底乾涸的,只有現在大家能看到還在滴水的女人泉了。」
大家都循著喬峻山的手勢望去。范大源、柳聞鶯和攝像記者也都把鏡頭焦距一齊調到最近。范大源的長焦鏡頭看得最清楚,緊按快門連著拍了幾張。拍夠了才說:「真是名不虛傳呀!這女人泉歷代州府縣誌多有記載。『女人泉下水腰窪,水豐林密生魚蝦,但盼龍庭多行雨,五穀豐登潤萬家。』這首詩就是明代一位李姓秀才到此一游時即興而賦。」
孟工說道:「范總編講的是文學傳承,情景交融,很有興味。從涇流和水系的地質分佈來看,八聖山正處在三省水系的涇流帶上,在乾旱缺水的北方山區來看,八聖山一帶地下水資源的蘊藏量還是相當豐富的。」
「這就非常難得。」魯市長以手加額,慶幸萬分地說,「這是天公地母為我們夏河人民賜福啊。不僅是對旅遊開發,工農商各業哪個又離得了水啊。」
說話間,在不覺中大家已經走過了一片猿臂互伸的落葉松林和又一片白樺樹林。陽光透過林間的空隙灑下條條縷縷的金線,讓鋪在地上的落葉也變成了色彩斑斕的金絨毯。
雖然並沒有看到噴涌的泉流,可讓人感覺到叮咚的泉響已經隱隱在耳。水腰窪升騰著白霧水汽的沼澤就在眼前了。水窪邊沿倒伏的水草上,覆蓋著一層踩上去軟綿綿、顫悠悠的樹葉。再走兩步,鞋底開始發黏,定睛細看,腳印所到之處都汪成了一個個水的印模兒。
柳聞鶯急於找到噴涌的泉眼拍照,不提防右腳踩陷一個大仄歪,脖子上的相機幾乎落地浸水。多虧魯市長手疾眼快,俯身伸臂拉住,柳聞鶯才得以借力拔鞋出泥。
范大源在後面趕上來搶拍了一張,一邊就取笑說:「還沒想到在這大星期天拍到了英雄救美。」
喬書記隨即叮囑說:「大家都要腳底留心,節省體力噢!今天上午是上山野營拉練,下午可還要入洞探險。重頭戲在後邊呢。」
有了柳聞鶯的前車之鑒,大家都小心翼翼地繞邊而行,盡量不再濕鞋沾泥。又繞了一公里多的樣子,但見噴霧的水汽越來越大,只是無法近前,只能以這水團霧氣為背景拍照攝像了。
孟工拿出了水系圖用羅盤儀核定了一下方位,向喬書記和魯市長介紹說:「有據可查、有史可考的水文資料我都基本掌握。我們眼前水腰窪的這團水汽白霧就是夏河源頭的中心泉眼了。當然周圍還有大小几百乃至上千個大小不等的泉眼。在歷史上的豐水期,我們背後這二十多里的月芽彎狀的龍口崖壁上,還有許多泉眼形成過壯觀的瀑布。峻山支書說的這泉那泉,老百姓的口傳也是有歷史依據的。據估算,夏河歷史上的最大流量在四千至五千之間,如果加上汛期山洪暴發就會更大。我說的是常規流量。這從考察夏河河床的季節水位標痕可以印證。從歷史上重大戰事考證,如果沒有這些常規流量,那韓信在百里之外的背水為陣豈不就形同虛設?」
「對呀!非常正確。」大家幾乎是異口同聲贊同孟工的論斷。
「可惜的是現在只有幾十個流量了。」魯市長痛惜非常且又若有所思。
喬書記說:「近百年來,水量銳減。要不我們這八聖山一帶和夏河兩岸,可就是太行水鄉、魚帆槳影啦!」
「對啰!這就叫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孟工解釋說,「正因為大山腹中這幾十年以來水的存量銳減,這就給我們找到巨型的溶洞提供了先機。各位領導、各位朋友都盡可放心,我們下午的探洞定然會有驚世駭俗的發現。」
蓋三縣說:「但願如此,那真就是謝天、謝地、謝三皇了。」
孟工和喬峻山領著書記、市長、記者一行十幾人,從水腰窪又轉到龍口崖的大石坎下,逐一看著一溜幾百米長被水瀑沖刷出足有十餘米深淺不等的岩坑灘,都確信不疑孟工關於瀑布和溶洞的水文地質學說是經過科學論證的。
從龍口崖下轉回來的時候,魯市長畢竟年輕,走得很快。柳聞鶯幾乎是一溜碎步小跑才跟了上來。和魯市長快要並肩的時候,她才說:「感謝領導在關鍵時刻拉兄弟一把。」
「說什麼呢?」魯市長不以為然,圓潤的胖臉掠過一絲歡欣,「路見危難,該出手時就出手嘛!」
「那我得好好答謝一下領導仗義出手,請市長吃頓飯喝壺酒。」
「酒就免了。現在光是工作上的正常應酬,已經就喝得快找不著北了。吃點家常便飯,喝碗米粥讓胃口休閑悠哉一下,倒可以考慮。」
「那就一言為定!」柳聞鶯一臉驚喜,沒想到魯市長一點架子都沒有,隨即就補充說,「三米兩豆七棗八蓮子熬稀粥,正是我家祖傳強項,比市場上買的八寶粥口感要好得多了去呢。等領導時間上方便了通個話。我就住政府大院後邊的府南小區八號樓。」
「是嗎?」魯市長這才當起真來。
孟工和喬峻岭、喬峻山哥兒倆一邊走一邊說著下午探洞的安排布置事項走在了魯市長和柳聞鶯的後邊。范大源一邊給蓋三縣回放拍下的照片一邊介紹著落在了最後。范大源把長焦鏡頭拍著滴水的女人泉口調近放大了給蓋三縣看:「朵妹,你看這泉口像啥?」
「像啥?不就是女人泉嗎!」
「嘿,你仔細看,再仔細想一想女人身上會滴水的地方,就知道這老輩人取下這女人泉的名子,真叫妙不可言了。」
范大源這麼一說,蓋三縣就又仔細看了一番,進而失聲驚嘆:「這就太稀奇了。這盤古開天,山川水瀑還要以性別相像嗎?」
「要不說呢,不是這般相像,怎麼好意思讓朵妹看呢。還有更稀奇的,一股腦讓你飽個眼福。」范大源說著又把長焦鏡頭對準了夏河川口一座孤伶挺立山柱一樣的奇峰。
范大源把長焦鏡頭調焦到最近,連拍了兩張,又在視屏監視窗里回放給蓋三縣看。「你看,這就叫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很多來山裡玩的女士還在這山柱峰下拍照留念。置身近處根本看不出也感覺不到什麼。這叫『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這山柱峰原來老百姓土話叫男根峰,後來地名普查時為了含蓄雅氣一點才改稱挺秀峰。這和女人泉遙遙相對,這左右兩道名叫龍鬚嶺的山脊換個坐北朝南的角度來拍,就更像是兩條羅圈腿,中間的水腰窪汪著一湖水。這叫天地造化、陰陽契合,誰能給說得清楚明白呢?」
蓋三縣看了,不禁在心裡說:「像,實在是太像了。」繼而,那似乎久已乾涸曾經一說就滴水的地方忽然就濕潤起來,而且像有無數條小蟲子蠕動般奇癢難耐。不由便說:「范哥,這到底是像了才看,還是看了才像呢?」
「這你就不懂嘍!正因為像了才讓你看,看了加上自身的感受就更像。在藝術創作思維上這叫三維空間,或再造想象。啥樣?感覺如何?」
蓋三縣似乎感覺到范大源在有意捉弄自己,便伸手在他肩上猛擊一掌:「這文人墨客誰都像你這樣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