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百魚宴

就在秦天貴由常務副市長榮登市長寶座的那一年進入臘月以後，一連多少天就總在思考一個問題，就是如何與經濟領域特別是各業的老總大腕們把私交熔鑄得鐵上加鐵。不能僅僅滿足止步在場面上打打哈哈問好道安，要來往成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血脈關係。官面上正常的開會下去視察這些當然都是市長抓經濟工作的流水作業，還應該建立一個名正言順不是表彰又比表彰留給人印象更深的溝通機制。他想到了皇帝召見大臣龍顏大悅時的賜宴，也想到了近現代的黨政領袖為和下屬的重要幹將加深關係請客吃飯。一般性的請客吃飯已經太多太濫，了無新意又讓人不勝其煩。換屆當選市長時已經把全市的人大代表政協委員、各職能部門的頭頭和企業老總都飽酒盛宴了一番，而且前任市長已經每年都有一次宴請「市長特別獎」得主的前例，秦某人當家作主了，就一定要開個標新立異而又意味深長的風氣之先。

專職秘書徐有田見不太忙的時候市長大人老是陷在沙發里抽悶頭煙，就知道他在琢磨事，思量再三之後終於大著膽子問:「秦市長，是不是在謀划什麼新思路？」

「對呀，元旦剛過春節很快就到，九州人祖輩流傳的過節，傳統春節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年。春節前我想以個什麼名堂，弄個新原由新名目請企業老總們吃頓飯，一年只過一個年，咱也就請人家吃這一頓飯，一定要口味一新，不落俗套。」

「應該，應該！市長請納稅人，上順天意下悅民心。我也早就在這麼想，只是您老人家每天日理萬機，忙得不可開交，也就不敢讓領導分神。」

「動動腦筋，多轉幾個圈想想看，以個什麼名分最好，既順理成章，讓人嚮往，又無懈可擊。」

「是、是、是！」徐有田一邊點頭一邊眨眼，點頭就像雞啄米，眨眼恰似風吹露。小不點的身材讓徐有田得到了天災性稱謂，他真正的外號叫鬼眨眼，眼珠子轉得比電滾子還快，還是個給領導提包端杯敲邊鼓非常稱職的官場龍套中人。當徐有田眼皮不眨，眼珠子不轉的時候，主意就有了：「我看要不這樣吧，傍近年根的時候，以您秦市長的個人名義請老總們聚餐，也就是吃一頓年飯，這個名目就叫『百魚宴』，魚這個東西品類賊多，高中低檔外海內河各類都有，花樣讓賓館的名廚大師們去想法置辦，肯定非常豐盛，年年有餘，寓意象徵也好，容易營造點年節氣氛。」

其實這小不點徐有田的靈感來自座山雕。因為聽市長大人的口風說要請老總們吃年飯，他突然就想到了《智取威虎山》中座山雕的「百雞宴」，不就是請嘍啰們吃的年飯嘛！主意雖妙，卻不能當著主子引經據典，於是就裝做突然靈犀頓達，裝模做樣地拍了一下他那個像是短蔓子上結出來的小倭瓜腦袋。

「好，非常棒的好主意！年年有餘，吉祥如意，萬事順達！我這個小不點秘書還是長了梁山軍師『智多星』的一個好腦瓜。」秦天貴是極少對身邊工作人員眉飛色舞地誇口盛讚的，徐有田小不點這一招算是拍上了鮮黃瓜。當下就拍了板，就讓徐有田負責去操辦。秦天貴翻了桌上的台曆，時間就定在農曆臘月二十八，正好在春節前兩天，留下除夕一天準備過年就萬事大吉了。

然而在參加人員上秦天貴又頗費琢磨。

徐有田說：「咱們市千萬元規模以上企業一共是一百七十八家，包括出席領導和工作人員，至少怕得準備二十桌以上？」

這回小不點徐有田善察領導意圖的聰明用過了頭，與秦天貴的意圖正好南轅北轍。秦天貴兩片堅挺的大刀眉擰了起來，右手的食指拇指捉著眉骨拉鋸似的搓了好一會兒，才說：「不要那麼大範圍，太浪費也太張揚，涉及面太寬了不通知蔣老大那邊也不妥。範圍要小，重點突出，凡事要抓重點抓核心，抓綱，綱舉目張這句話並不過時。兵不在多而在精，將不在勇而在謀。我們要的是一種貼心朋友間的飯局氣氛，突出人情味，濃厚年味，官方只是個請客者的背景，無關人員能少盡量少。」

「對對，這樣最好。秦市長真是為咱九州人民過日子精打細算的好當家。那就只請全市八大行業八至十家的老總，全市繳稅億元以上的大戶正好十家，咱給老總戴個高帽子，就稱他們為發展九州市經濟大軍的『十大元帥』，我負責親自上門下請帖，就說秦市長請『十大元帥』吃年飯，準保個個都樂得屁顛屁顛。讓賓館把二樓九州方圓豪雅布置成濃烈的年味氣氛。主客十一人，就您秦市長和十位老總，閑雜人員一個不要。」

「這樣就好，大家都慌著過年，盡量別佔用其他同志們的時間。三百六十五天才過一個年嘛！」

市長的良苦用心小不點秘書徐有田自然心領神會，一溜碎步小跑下了樓梯，鑽進汽車裡跑到賓館找到總經理，專門召集了兩名經驗豐富的特級廚師定了菜譜，又打發專職採購人員具體落實。有幾種名貴的遠洋深海魚提前下了訂單空運。在商品經濟空前發達的今天，只要捨得銀子，莫說是市長請客，就是其他人也很難遇到肯花錢買不到的食品。所以這個百魚宴就辦得特別豐盛隆重了。什麼鮑魚、鯨魚、魷魚、武昌魚、銀雪魚、紅鱒魚、桂魚，還有青魚、甲魚、黑魚、鯰魚、鰻魚、帶魚、銀魚、鯽魚、鯉魚、草魚……清蒸、紅燒、干炸、燒烤、砂鍋、麻辣、剁椒、酒悶、醋溜各種烹飪手段一起上，一共上了一百零八個品種的魚類。市賓館九州方圓豪雅超大直徑的餐桌雖大，也無法全部擺下一百零八個魚盤。賓館總經理和廚師又想出了流水作業的走菜方法，除了八樣時令適口下酒菜常擺以外，每十條魚為一輪，走魚滿酒，清盤換菜。主客十一人配備了十名走菜的服務生，另外特配十三名服務員小姐，俱是花容月貌秀色可餐，專業侍奉立於食者左右，一定要讓市長和老總們滿足口腹之慾滋潤肺腑的同時賞心悅目。

因為是市長作東請客吃年飯，「十大元帥」都按時到了。秦天貴乘坐的。082號奧迪車也提前幾分鐘開進九州賓館。市長沒進門以前誰也不敢先坐，都在欣賞豪雅間屋頂和四面牆上妙趣橫生的年味氣氛別具特色的布置，有的還划拳打賭猜起了燈謎。

見秦天貴一進來，便都呼隆一下圍上來先給市長拜早年。秦天貴一邊說著：「同拜，同拜，都是自家兄弟不必拘禮，坐下看茶。」一邊就在上首落座。

徐有田安排大家依次落座以後，很知趣地避開到大灶間幫著賓館經理督陣看菜去了。

九州市臘月二十七八正是一年中二十四節氣的大寒尾，天冷得滴水成冰。九州方圓豪雅里卻是溫暖如春。大家都把外套脫掉，有的連領帶也摘下來敞開襯衣的領口，還有幾位已經挽袖捋拳，看來都有思想準備，既然是市長請吃年飯這在九州就是天大的臉面了，何不捨生忘死地大幹一場呢！現在這太平盛世，酒場飯局上的表現就是過去戰場上的表現，忠不忠就看你喝不喝。能喝而不醉就是黃繼光和董存瑞。酒場上就是以酒量來論英雄。退一萬步說，這種場合即便是喝醉了，也無傷大雅，領導沒準還會賞識你忠心盡獻五體投地的醉相呢。

秦天貴一看十位老總摩拳擦掌的踴躍情態，就知道自己少而精的人脈策略成功了。九州市大小企業的老總有幾百家，要是全請倒反而等於誰也沒請，只請龍頭就會在這個行業形成一種爭先恐後的競爭態勢，就會知道能跟市長一起吃年飯喝歲酒是需要資格和人脈關係的，也是需要擠進圈子裡的能耐的。這「百魚宴」的品牌效應就形成了：誰能上百魚宴誰就是九州市的特等功臣，誰就是秦天貴市長的鐵杆兄弟，誰就是大紅人。

想到這裡，秦天貴難掩心中的得意，坐下了又站了起來，市長一站起來，哪個還敢坐，就不約而同又都站了起來。秦天貴拱手抱拳說道：「要過年了，特備『百魚宴』，請各位弟兄們喝杯暖心酒。這個大雅間叫九州方圓，請弟兄在此吃年飯痛飲一醉，這叫順天應人功成名就圓圓滿滿，各行各業方方面面都代表了。各位弟兄都是發展九州市經濟大軍的『十大元帥』，都為九州市的經濟發展立下了汗馬功勞。經濟建設為中心，就是要以效益論英雄，誰能繳稅上億元，誰就上『百魚宴』！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和九州市的六百萬父老鄉親，向各位老總各位弟兄們和家屬拜個早年，向各位勞苦功高的弟兄們表示親切的慰問和節日的祝福！九州市的人民感謝你們，秦天貴感謝你們！」

十位老總立刻回禮齊呼：「我們先給秦市長拜年！感謝秦市長高看一眼，厚愛一層，有這樣知甘知苦的貼心領導，累死累活都高興！由於事先並沒有綵排演練，十位老總的回應顯得有些參差不齊和雜亂無章。但是有一點讓秦天貴特別滿意，就是心意都是極其誠懇的。

心誠則靈，要的就是心的表現。改革開放二十多年了，總不能讓大家三呼萬歲。秦天貴借情造勢，首先就帶頭敬了大家三杯酒。十位老總連說應該是我們先敬秦市長，不管能喝不能喝都把小姐滿上的三杯酒幹了。

壓酒菜的三杯酒干過之後，緊跟著第一輪十道菜的魚盤就上來了。首先上席的是清蒸白鯽魚、干燒活鯉魚，辣炒魷魚，糖醋脆皮魚、秋刀魚、武昌魚、干炸帶魚、熘魚片和松鼠魚九道魚盤轉圈擺開，中間的一個大魚盤是條足有三斤多重的桂魚，從魚頭魚身到魚尾都鋪展成一個孔雀開屏的圖案，魚頭和扇形的魚翅都點綴出了孔雀羽毛一樣的艷綠鮮紅。秦天貴一看便心花怒放，明白這菜譜的寓意是叫「九九歸一」。於是就再端一杯與大家同飲，說：「這叫九州同心，一心一意謀發展。都要幹了，誰掉一滴罰三杯！」

自然又是一呼百應，異口同聲：「乾杯，乾杯！」

秦天貴市長是主，自然大家都要先讓領導點一筷子才敢動手。這十條魚做得濃淡有致，七彩雜陳，魚盤邊上還有水果插花裝飾，簡直就是九條形態各異的美人魚圍著一個魚王的排場造型。大家各選自己適口的魚味去下箸品味，一片叫絕道好之聲不絕於耳。

「啊喲，真是絕活，這輩子能上一回秦市長的『百魚宴』，真是不白活一回。」

「我操，吃了這『百魚宴』，怕是啥筵席也吃不出味道來了呀！」

「別光貧嘴，魚美人向你翻白眼呢！來來來，再干一組。年年有餘（魚）！」

市長請年飯又帶頭開懷暢飲，酒場氣氛很快就掀起高潮。秦天貴先敬大家三杯，緊接著又要復加強化一杯，已讓十位老總受寵若驚，又給冠以「十大元帥」的美稱，這頂高帽子又讓他們做夢都不曾夢到，未曾痛飲就先給捧暈了。緊接著單獨操練，秦天貴一人一杯而且不滿不算一杯。他用指骨節敲著桌面說：「酒滿心誠。秦某人雖是一市之長也不過就是大家圍坐的這個餐桌的檯面而已，檯面能擺下這豐盛的『百魚宴』，靠的是台柱子。各位老總兄弟，『十大元帥』就是我的十根台柱子。十指連心，誰敢動哪一根傷害哪一根我都不會答應！請大家放心放手去干，秦天貴當一天市長，就會與大家風雨同舟同船共命一天。決無旁顧！」

市長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再找不到更勝一層的言詞來達意。十位老總怎能不為市長的情真意切而感激涕零？幾曾見過這樣魄力能幹而又體察下情愛護部屬的市長？秦天貴的話讓大家在心裡暖得發癢，茅台酒的醇香和烈度推波助瀾，「十大元帥」俱都不吐不快。

「士為知己者死，願為秦市長誓死效命！」

「來來來，再來三杯，一年就過一個年，咱能上市長大人做東的『百魚宴』，喝死也心甘！」

這年臘月二十八夜晚的九州市賓館九州方圓豪雅，十一個人喝了十瓶十年窖藏的國酒茅台，就成了一個醉生夢死的表演場。十位老總也都醉了，哪裡能看到一點「十大元帥」形象的影子呢？有和秦天貴擁抱貼頰竊竊私語的，有抱肩稱兄道弟呼風喚雨的，還有一個跪在秦天貴腳下磕頭如搗蒜，連叫：「市長大人就叫父母官，父母官就是爹，你就是我的親爹呀！親爹叫我幹啥就幹啥，我們還會捨不得交養老費呀？」

秦天貴也喝得酩酊大醉，說話也就亂了層次口無遮攔了。「九州市的經濟發展全靠大家努力，拜託大家費心了。今年第一年我們喝茅台吃『百魚宴』，以後要年年有個新套……新套套，明年要吃千牛宴，後年要吃萬豬宴，大後年就要吃億鴿宴！總之是長腿能跑的，會游泳浮水的，帶翅兒會飛的，海陸空三軍我們都要吃……吃它個遍！只要大家能賺錢，能繳稅，就吃它個遍！至於雞……雞雞嘛，它是超低空，飛不高也跑不快，座山雕愛吃百雞宴，他是國民黨保安五旅第三團，他愛吃就吃他娘個球去，咱們就不去吃他娘的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