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見傾心

第九章 一見傾心

看來,1996年的這個年是過不好了。

想當初,在安寧自己是何等的威風。志得意滿,頤指氣使,狂與傲,不減霸王在世。

今日卻被人像樹一樣砍倒在地,樹上的猢猻散了不說,還要挖出樹蔸、樹根來。一切不可告人的秘密和為人不知的醜事即將被挖出。醜事一旦敗露,因醜事敗露而帶來的狼狽將不亞於電影中頭被鎖在枷中押赴刑場,街道兩旁的看客紛紛將臭雞蛋扔在頭上、臉上的要犯。

想到這裡,程家卿悔之莫及。

到這時,他也看清了自己栽在了誰的手裡,看清了傅梅的本質。她是一塊銹鐵,凡是與她挨在一起的,無不被她染得銹跡斑斑。

傅梅不是什麼小家碧玉,更不是什麼大家閨秀,這,程家卿是早知道的,可以說,從他一接觸到她時他就知道。她的酬酢逢迎的手段,膽大心細的作風,潑辣甚至有些野氣的性格,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個性,縱受胯下之辱也不生氣的稟賦,無一不與她的苦出身和在下層生活的經歷有關。

她出生在城鄉結合的一座破爛的平房裡,父親是鐵路上的給水工,她的母親沒有工作,可是伺候丈夫和七個孩子的衣食住行使得她比從事任何繁重工作的人都累。傅梅從小就開始在鐵路上穿梭來梭去,撿煤碴、撿從列車上拋落下來的塑料飯盒和其它可用之物。有時為了撿一塊從車上拋下來的完好無損的西瓜,和其他野孩子打得不可開交,到最後西瓜也爛了、腦袋也破了,頭上的血和西瓜汁流在了一起。1975年她作為最後一批下放知青下放到了東風農常從普通知青農場團支部書記,再到知青隊長,從知青隊長到當地大隊的隊長,大隊書記,這一切,都是她在枕頭邊告訴程家卿的。她信任程家卿,因此把自己的履歷連同身子一同獻給了程家卿。乃至於一些可笑的隱私,都原原本本他講給程家卿聽。

「有一次,在一處靜的地方,我撿到了一個小瓶瓶,裡面有白色的液體,散發出魚肝油一樣的氣味,這可是一個特殊的東西。因為我那時還小,根本沒有見過這東西。撿了它,我如同撿了寶貝一樣飛快地跑回家,送給父母看,結果挨了父親一記巴掌。父親打完我之後,卻放聲大笑起來,笑得鬍子亂抖,母親也在一旁捂住嘴巴笑。見他們都笑,我反倒迷惑起來,覺得莫名其妙,你猜我撿到了什麼?」

「難猜。」

「避孕藥。」

「哈……怪不得。」

當傅梅將這一段說與程家卿聽時,程家卿也啞然失笑了。

1992年,程家卿第一次見到傅梅,便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兩人的第一次會面,那還要追溯到他上任安寧縣的縣長時,安寧縣的六套班子為了歡迎新縣長到來而特設的酒宴上。那傅梅連敬了自己三杯,朦朦朧朧中,程家卿記得一隻遞向他眼前的杯子和一雙流光溢彩的大眼睛,真是個豪飲不讓鬚眉的婦人,程家卿從心底發出由衷的感慨。此後,他便對她處處留意起來,他這一留意不要緊,竟看出了她對自己的留情,她那雙流光溢彩的眼睛,只要在程家卿在場,光彩全跑到了程家卿身上了,如同夕陽將晚霞層層鋪展在山頂上。程家卿按捺不住心旌搖蕩,受了一種激情的鼓舞,很想對她說出一些特別的話來。可是有其他人在場,他不得不打消念頭,他能覺出自己的臉在發燙,喉嚨發渴。她尊敬的目光使得他就像一個初試鋒芒的小愉一樣,膽怯而又想躍躍一試。有時程家卿也會為自己說不清是猥褻還是真摯的舉止感到苦惱與羞愧。一個男縣長,一個女書記,如果挨在一起,別是說不清楚吧。

初識時,程家卿最怕傅梅的那雙勾魂奪魄簡直可以興風作浪的眼睛。但是,漸漸地,心有靈犀一點通,兩人的眼神便如國家隊的足球隊員踢球一樣,你來我往,而且做到了一傳就準確到位,外人是爭搶不到的。

1994年的春天,一個蟲聲新透綠窗紗的夜晚,借商談工作之機,在沒有外人在場的情況下,程家卿第一次大膽地握住了傅梅的手。她的手不像描龍綉鳳的閨閣之手,而像男人的手一般,沉毅厚重,骨節粗大。她的手掌寬大,掌紋深沉,飽含憂患與滄桑。仰著合著,反反覆復,程家卿深情地摩挲著這雙手,像古時候有拜蓮癖的人一樣狂熱。他多情的血一直涌到了指尖,並且通過自己的指尖傳遞到了她的手上。兩人聯合在一起,中間已沒了阻隔,這難道是自己的夢幻心理在作怪。程家卿暈了,醉了。如果自己能永久握住那雙手,那麼,就是在荊天棘地中也能開闢出一個桃花源,他有這種把握,當傅梅含笑著從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時,他連罵自己「該死,該死」。

不過兩個月,程家卿逮著了一個機會,縣委縣政府決定由兩名領導帶隊,組織一個考察團去考察浙江金華的小商品市常程家卿自告奮勇地提出要求帶隊,並別有用心地推薦了傅梅。經組織同意后,程家卿便自作主張進行了安排。他安排自己和傅梅各乘一部小車前往,而其餘的人員乘火車到達,然後兩路進行會合。這樣安排,誰也無可非議,也無從挑剔。

一早出發,一前一後,兩部小車競賽似地在國道上行駛。興之所至,程家卿鬧著玩似地與司機互換了位置,親自操縱起方向盤來。程家卿會開車,但沒有拿駕駛執照,自己開車,他覺得那是退休以後的事,畢竟現在是有人給他開車的,但是他一開上車,司機就很擔心,一副忠心耿耿、小心翼翼、惟恐出事的樣子。中午吃飯,程家卿喝了一點酒,吃完飯,程家卿的車癮又上來了。拗不過他,司機只得讓出方向盤,一雙眼和一雙手時刻警惕著,不敢掉以輕心,神經高度緊張,心想還不如讓自己開,見程家卿開得高興,一路上眉飛色舞,司機哪敢吱聲。臨近黃昏時分,程家卿的車突然一個猝不及防的左拐,車子朝路邊閃去。幸虧司機眼明手快,只撞斷了一棵尚未成年的樹,車子一半陷在田裡,一半懸在路上,司機臉都嚇黃了。冷眼一看,程縣長沒有受傷,當風玻璃被戳出了一個小洞,小洞周圍的裂痕形成了一隻蜘蛛,前面傅梅坐的車見後面的車有情況,迅速掉轉頭平均數。傅梅臉色熬白,神情慌亂,急忙向這輛超出了常規的小車奔來,彷彿車子那一撞,其它的都安然無恙,只是她的那顆心飛出了胸膛。1道路比稻田高不了多少,大概也就一米左右的高度,稻田裡長著嫩綠的禾苗,只是道路旁那棵平白無故的樹死得冤枉,它沒有完全斷,看起來似乎還有留戀,車身陷入了路邊稻田中的軟泥里。車輪越打轉,車子陷得越深。到末了前輪幾乎陷入了一半,分速箱也快碰到軟泥的表面了,程家卿的司機殺牛一樣艱難地操縱著,頃刻便熱汗涔涔。

見程家卿沒事,傅梅的心又回到了她的胸膛,程家卿的司機也沒事,人沒事就好,車子可以想辦法拖上來。小車嘛,不重,問題是夕陽反照已經灑在人們的鼻尖上,昭示著一種時間的佔領,也不知車子壞了沒有。車子沒壞的話,拖上來就可以走;車子壞了的話,拖上來也走不了。程家卿立即決定,自己和傅梅先走,兩個司機留下來處理,與其四個人捆在一起乾等,不如分出兩個走。當然沒有讓縣長、書記風餐露宿的道理。兩個司機爽快地答應了。傅梅的司機不放心,謹慎地建議道:「就讓我一個人留下來吧。」

程家卿擺擺手說:「不用,不用,沒事的,剛才是我喝了點酒,現在酒醒了,沒事了。」

兩個司機不敢阻擋,便同勸道:「那,還是小心一些吧。」

程家卿紳士般地請傅梅上車,傅梅沒有拒絕。這,倒使程家卿感到意外。

上了車,在車上,兩人一見如故,但不說話,一見如故是建立在心靈相通的基礎上的,不說話是因為想說的似乎雙方都已經知悉。只聽得見車子像一陣風飛速地吹過地面的沙沙聲,終於,程家卿開口說話了。

「要放冷氣嗎?」

傅梅搭話道:

「不用,這天不熱。」

「傳說中,楊貴妃可是怕熱的。」

「我比楊貴妃胖嗎?」

「不不不,你不是胖,你是豐滿。」

「男人的嘴,真能溜冰。」

「這話怎麼講?」

「這是說男人說話,一會兒東,一會兒西油得很,滑得很,叫人捉摸不透。」

「精闢!」

說完,程家卿以手掌擊響了喇叭,以示喝彩,他很興奮,好像那種因酒精而帶來的忘乎所以又要在他身上爆發了。

「你知不知道開車、外語、電腦將是現代人必須具備的『鐵人三項』?」

「我可是一樣也不會。看來,只好回到原始社會算了。」

「什麼時候我來教你。」

傅梅沒有說同意,也沒有說不同意。她只是提醒程家卿注意安全。

「哎,你給我專心點,剛才車子栽成那樣,可把我嚇壞了。」

傅梅格外關心的口吻,使程家卿興奮不已。

「你在這,我可沒辦法專心。」

「瞧你,一個做縣長的,好沒正經。」

「我告訴你,表面上一本正經的,背地裡歪門邪道著呢,搞政治的,也是這樣,表面上與你稱兄道弟,背地裡卻恨不得叫你一個跟頭栽進泥坑裡,半輩子爬不起來。倒是表面上不正不經的,背地裡你用繩子拴著他也不來事。」

「就沒有第三種人——表面上不正不經的,背地裡歪門邪道的。」

「恐怕傅縣長領教過種人吧,在下可沒有領教過。」

「程縣長,你再這樣進行誤導,我可不理你埃」程家卿笑了。

「今晚,我們住哪?」

傅梅問。

程家卿笑出了聲,傅梅不滿地嗔道:

「笑什麼,有什麼好笑?」

「我給你講一個故事,西晉的時候,有一個叫劉伶的,此人是竹林七賢之一,他經常狂飲大醉,縱放曠達,不拘禮節。有一次,狂飲之後,他就在屋裡——嗬,脫得一絲不掛,看見人都譏諷他。劉伶說:『我是把天地當作房屋,而把房屋當作褲子和衣裳。』如果有人進走他人房間,而且又是男的,他就不滿意,他就會大聲喝道,『喂,哪來的公虱子?鑽進了我的褲襠里。』」「去。為什麼不是一隻母虱子呢?」傅梅撲哧一聲笑了,「後半截是你杜撰的吧。」笑完不足,還捏起拳頭作勢要打,一想安全問題,便又作罷。

程家卿期待著傅梅溫柔的一拳,半天卻不見動靜,心想,自己講的這個笑話太不值錢了,就像下在水面的上香餌,好半天沒魚吃,更別說咬鉤了,自己本是把傅梅當作一條大魚來釣的。

「今天,我可是要學一回劉伶啦。」

話一說出來,程家卿自己都暗暗吃驚,太白了,太直了,盤空硬語,叫人聽了一定不舒服,簡直與村夫野老所說的無異。有失風雅,也欠斯文,怕是要自取其辱,傅梅可不是一般的角色,再說,哪個女人不是甜言蜜語的囚徒。人比動物高級,就是因為人能在甜言蜜語所釀的苦酒的過程中,一點不覺得苦,反倒如飲甘醇,但對盤空硬語恐怕……傅梅會不會因此小覷自己呢?

哪知傅梅毫不介意,她舉重若輕嘆道:「可惜,你沒有劉伶那麼大的酒量,也沒有劉伶那麼大的勇氣,你這種德性,別說虱子,蚊子也不喜歡。憑你這張不乾不淨的臭嘴,只配蒼蠅喜歡。」

傅梅的話,與其說是蔑視,不如說是慫恿,很明顯,她不僅對程家卿的挑逗沒有絲毫反感,而且有希望挑逗上升到另一種形式的願望,值得注意的是她的口氣也換了,好像她面對的不是一個級別高於自己的官員,而是一位可以隨便的親人,一位熟不抱禮的老朋友,戲謔也好,奚落也好,挪揄也好,都不算過份。在傅梅說出的話的刺激下,程家卿焦躁不安起來,暮色的來臨正好配合了這種情緒。而傅梅抬杠似的態度,助長了程家卿的慾望。

無聲無息的暮色既是若干不安定因素的保護色,也是若干複雜情緒抬頭的誘因。

就在這暮色中,黑色的奧迪車駛過無數恍恍惚惚的人影——騎車人的人影,步行者的人影,樹影,桔黃色的燈光的燈影,和平與不平的城鎮街道上空飄浮的塵影和蜉蝣的影子,在從國道上拐向一條低等級公路后不久,便恰到好處地嘎然而止。

程家卿鑽出小車,先用腳踢前輪,然後揭開車蓋,用手在這裡,那裡裝模作樣的搗鼓了一番。一會兒之後,他已經診斷出了車子的毛病,並十分自信地拍了拍手。

這時,傅梅也探出頭來,眼睛里是詢問。

程家卿聳了聳肩,對傅梅作了個鬼臉,說道:「車子壞了,沒辦法開了,我們只有風餐露宿了。」

如水的月光漫過大地,蛙聲一陣陣傳來,安詳的田野在沉思,好像此刻是惟一敏銳的瞬間。蛙則顯得浮躁,不成熟,像一些剛放學嘰嘰喳喳的孩子。傅梅下了車,覺得蛙聲里似乎隱含著嘲笑。

程家卿說:「這麼好的月色,平時倒辜負了它。」

傅梅評價道:「看起來,你屬於幸災樂禍的那一類人。」

程家卿毫不掩飾地說:

「當然,我當然幸災樂禍,幸災樂禍的人才有情調,有美人、有美人在身旁,勝過千軍萬馬在身後。只要你在我身旁,處處都有情調。」

不知這句話發生了什麼作用,兩人忽然沉默下來。兩人發現彼此之間非常陌生,又非常熟悉,也許兩人之間的關係,很快將有一個飛躍,這個飛躍瞬間在等待一個契機的到來,不敢面對未來的人,只有及時行樂。在程家卿看來,傅梅是真實的、可知的,其他的一切似乎都不存在了,都變得不可知了,不可知物只是更高範疇的冥冥未知,比人們無懼無憂、探賾索隱的冥冥未知更玄虛、更渺茫。它本不存在,人們只能通過一個熟悉的物體,在這個物體的疆域縱橫馳騁,達到與未知奮戰的目的,孤獨的時候,人們抓住了酒杯,或者抓住了女人,從酒杯身上,從女人身上,找到了天堂的進口和憂傷的出口。男人和女人互相面對著,首先是程家卿感覺到了唾手可得的誘惑,他差點說出聲來:是我,我需要,就在此刻,我不能再等,也不能再忍。

他向她走去。

「不要,不要過來。」

她似乎感到了危險,卻沒有採取任何措施。

他沒有說話,他堅決地向她走去,喉嚨里似乎有歌聲飄出。

他抱起她,順手拉開後排的車門。她的目光躲閃著,像一條小魚躲避著一條大魚的襲擊。他勾過她的脖子,她便順從地倒向他,雙手捧著他的面頰,將紅唇摁在他的額頭上,像蓋上一個彎月形的圖章,他的荒涼的額頭上似乎頓時充滿了生機。他緊緊地抱著她,抱得越緊,越覺發現自己沒有力量,像一個負傷的人,骨頭全都一節一節地變成一條條蟲子,又酥又癢的蟲子,逗得他想笑,又笑不出來。吻過他的前額,她靈巧而溫熱的舌尖開始遊動起來。舌尖,像是火焰,不,不是火焰,而是停留在熔洞里的火把,照亮了程家卿的整個靈魂。程家卿像一個日本相撲運動員將整個身體全扣在傅梅的身上,他不知道他和傅梅誰先會融化,也不知道兩人會不會一齊融化,他不知道結果。他抱著她,發覺她是熱烈的,完整的,無價的,是與別人截然不同的,與往日的她全不相干的。

她儘管貌以強悍,像個鐵女人,即依然是很女性化的。她的內斂的唇,說明了她的果斷,她的眼睛,是一座內涵豐富的圓形大廈,她的眼珠子似乎是紅的,似乎是從大廈上扔下的繡球,冉冉上升又冉冉下降的繡球,她渾圓的肩在顫抖。與她相比——該死,怎麼這時冒出了雜念——章如月不過是小家碧玉而已——該死,怎麼這時想起了自己的妻子——與她相比,世上所有的大家閨秀都不過是小家碧玉,更不是大家閨秀,但她,別有一番風韻,與其說她是一隻身子軟而骨子裡也軟的小鹿,不如說她是毛皮黃軟而骨子裡威嚴的雌虎。

「我,夠得上好嗎?」她仰起臉來凝視著他。

「你很好,真的,你很好。」程家卿說道。

「我第一眼就看出了你與眾不同,為什麼我不能早一點遇上你呢?為什麼我們不能早一點相識呢?」

「這就是命運。」

命運,說完命運,程家卿的那雙不安分的手便消失在傅梅的衣裙深處。冥冥夜色中,惟有那雙手知道命運的走向。

車外的蛙聲,如同輝煌的合唱。

是啊,與廣袤、遼闊的大自然相比,單個的人不過是一撮土,一撮灰,但就是在這一撮土,一撮灰里,多少人試圖煉出金來,枉然嗎?也許不,總有奇迹出現。

在黑暗中,程家卿和傅梅分別是一隻蚌的一瓣殼。傅梅的聲音光亮而新奇,像蚌殼裡的珍珠。她的喘息也是,她掀起裙子,露出光滑赤裸的肌膚,熱流在她的小腹上跳躍奔突,她被火燙了似地搐了一下。他的雙手像兩個旅行家,不依不饒地在她的雙乳、腹部、大腿、小腿和柔軟的三角地帶行走。隨著他雙手的力度的加大,她越發燥熱難耐,意亂情迷。左右腳相摩擦著,兩條腿也交織在一起。豐艷結實、光滑白皙、凹凸有致、曲線畢露的身體放肆地扭動著,豐腴白嫩的大腿也隨之波浪似的,忘乎所以地起伏起來,一波一波的,好似要形成一個浪尖才肯罷休。浪尖!浪尖!浪尖!她的腦子裡只有這個俗念:在他的手下,形成一個浪尖。他的手也感受到了這一點,默契地投放到一點上,顯得專註而殷情。他像一個在大海邊拾貝殼的孩子,突然拾到一顆珍珠,自然是愛不釋手。他半是撫慰半是猥褻半是欣賞半是虐待地把玩著。漸漸地,一顆狂跳的心也平靜下來,並且將嘴唇湊向她的紅唇,誘惑性地若即若離。男人的氣息頃刻間覆蓋了她的整個張臉,她的雙唇開始一張一翕,像奄奄一息的河豚。她已是雲鬃散亂,香汗沁出,倒是他絲毫不顯急躁,反而做得更加從容不迫。因為他知道,釣桿伸得越長,越容易鈞得大魚,用著鋪墊的時間越長越容易進入佳境,這就需要穩坐釣魚台的大將風度,在他越來越細膩的把玩和揉搓下,她終於憋不住了,發出一聲短促而又凄厲的嚎叫。她的手抓住他的手,央求他停止,他微微一笑,先是一件一件地褪去她的衣褲,然後解放了自己。

她赤裸滾圓的乳房,血脈奮張的在那兒期待著一場壓迫。她男子漢似地,用有力的大手一把勾過他的腦袋。她的動作中那麼橫蠻,那麼堅定,那麼不講理。她野性強悍的本色終於露出來了,他的嘴唇被她的嘴唇堵住了,很快又被她的舌頭撬開。與此同時,理智的閘門和感情的閘門也一齊打開了。她的舌頭精靈一般活潑,又像一隻貪婪的手,拚命地想從他的嘴裡換出什麼,帶著一種掠奪性的瘋狂拘齲他們倆鬥智斗勇,在進行著一場勢均力敵的較量。他有些佔下風了,感到吃力,但他不想服輸,便使了一個壞,手指在她敏感腰眼上細彈了一下,她按捺不住,咯咯咯地笑了起來,不等她笑完,他的手又滑入她大腿之間裂縫,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以直搗黃龍府的氣勢長驅直入,向她的身體發起了總攻。她彷彿被徹底撕裂了一般大叫起來,全身酥麻,胴體赤熱,血液幾欲沸騰,那片水草豐茂的樂土也叫熾人的情感給潤濕了一大片。她興奮異常,大白鯊一樣兇猛地扭動著身體。他也深受感染,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慾,身體的中心陡然長頸恐龍一般翹立起來,驕傲地晃了晃腦袋,威風凜凜地闖入了屬於她的那個常人難以企及的無名地帶,恐龍在她體內最隱秘的部位復活了。她急切地躁動起來,腰椎靈活地騰挪著,乳房跳蕩得如同兩隻小白兔,並且嘴裡還無恥地哼唱著什麼,手還不忘在他冒汗的背上打著拍子。他壓迫著她,感受著她乳房的熱量和跳動,就像躺在一張按摩床上。他要抱著一起升入天堂,她的乳房就像火箭的兩枚彈頭,要將他發射升空。

她體內的熱力在升騰,倆人如同處在蒸氣浴室中。他們摩挲著,纏繞著,激蕩著,交叉著,衝撞著,相互蹂躪著,如膠似漆,興緻高昂,忘記了車內空間的窘迫,也忘記了車外的沉沉黑夜,他們倆張大饑渴的嘴,緊緊地閉上眼睛,表情說不上是痛苦還是喜悅,是逢場作戲還是全身心投入,當傅梅的喘息變成了呻吟,程家卿只覺得太陽穴嘭嘭直跳,一種野心似的東西在他胸腔膨脹著,不久,這種膨脹又由於在一種更強大的力量的約束下表現得無能為力……他們完成了他們的第一次的肉體結合,也拉開了他們在政治上合作的序幕。

程家卿,傅梅,他們天生就是一對狼狽。

當時,如果上帝因為巡視恰好經過此地的天空向下俯視,他一定會萬分驚詫。

多麼奇怪,公路上有一頭動物,在原地一跳一跳的,像是青蛙,卻不是,比蛙王還大,而且是黑色的,恐怕上帝也難以想象這一場比兩軍對壘更為激烈的鏖戰!

不知什麼原因,醜態可掬的程家卿在剎那間耗盡了自己的時候,傅梅卻咬著他的脖子不放,像一匹惡狼咬著一隻羔羊。他俯在上面,繃緊的身子如同岩雕。他怕她不滿意,又不知如何彌補。良久,等淋漓的大汗冷卻下來,才抱歉似地離開她,她也坐起來,開始一邊整理她紛亂的頭髮,一邊慈悲地說道:「你累了,休息一下吧。」

程家卿有几絲負疚,愛一個女人卻不能讓她盡興,男人無法不負疚。他看著自己,就像看一匹馱了重物之後想趴下來睡上一覺的騾子,傅梅的手挨在她的大腿上。

「怎麼樣?」

程家卿把手放在她挨在自己大腿上的手上。

「我就像死了一次,又活了過來。活過來的感覺是沮喪,覺得不如死去的好。」

「我聽說過一句俏皮話,說男人上床就像亞洲的四小龍騰飛,上完床就像東歐解體。」

「陰盛陽衰唄。我也聽說過一句俏皮話,說女人上床就像武松打虎,渾身是勁,上完床就像劉姥姥進大觀園,意猶未荊」程家卿說這話的時候,想到了自己的疲軟似乎與年齡有關。程家卿當然不會忽視年齡,他只是不願提罷了,像他這種年齡,無論是在官場上,還是情場上,進步都不會太大。

穿衣結帶,稍事休息,在黑暗中,傅梅也坐到了前排,車子又開動了。她雖然離程家卿比一小時之前更近了,卻還沒有休息前的那一段時間近,程家卿打開錄音機,填進磁帶,並且興緻勃勃地隨裡面傳播聘為的情意綿綿地歌曲哼起了歌來。

傅梅突然想起來什麼,一雙楊梅似的眼珠在眼眶裡定了定。

「咦,不對啊,你這個傢伙,你剛才不是說車子壞了嗎?」

程家卿右手離開方向盤,鬆了松西裝領帶,襟懷坦白地解釋道:「剛才是剛才,現在是現在。」

傅梅像吃了大虧似地,不依不饒:

「不行,你得給我說清楚。」

「可能是我們兩個人擁抱在一起的時候,愛情的力量使車子恢復了動力。」

明知程家卿在胡說,傅梅卻一點都不生氣,誰都不想誤入圈套,可是愛情的圈套除外。一片乾裂的旱田等待的不就是一汪狂奔而來的春水嗎?

傅梅從隨身帶著的包里取出一面圓鏡,一張臉不停地對著圓鏡組織表情,玩弄花樣。

突然,她將圓鏡往車廂地上狠狠一摔。程家卿不知她發的是哪門子的火,趕緊問道:「怎麼了?」

程家卿明白她指的是什麼,把車撞向田裡,是他陰謀的一部分,或者說是這個陰謀之前的一個陰謀。推而想之,他推薦傅梅加入這個考察團,也是他獵取傅梅的陰謀的一部分。用心之良苦,由此可見。如今,被她識破了,識破了也好,儘管陰謀被人識破了,但是在陰謀成功之後才被識破,所以程家卿很是得意。

嘿嘿,程家卿像喝了蜜似地笑了。

他們到達金華義烏,已是深夜,沒有一家旅館沒有關門。程家卿一點都不覺得沮喪,在感情上,傅梅沒讓他吃閉門羹。這就是他最大的享受和滿足。為此,他舒心地點起了一支煙,把煙霧噴向傅梅的臉,傅梅怪叫了一起,把頭鑽入他的腋下,像一個躲雨的人把頭藏進熟人的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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