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節
突如其來的變故
這時,楊雪的房裡終於有了些動靜,隨著一陣輕微的窸窣聲,床上僵硬的軀體從被子里鑽了出來,蓬亂的頭慢慢抬起,佝僂的腰身微微拱動著,最後倚在了床頭。楊雪一夜過去,就像變了個人似的。蒼白的臉上布滿淚痕,眼睛有些紅腫,目光空洞無神,本來光潔如玉的額頭擠出幾條細細的紋溝,乾裂的嘴唇上現出幾個被牙齒咬出的青痕。她強打起精神,凝神諦聽對面劉紅梅房裡的聲音。這是她有生以來從未經歷過的煉獄般的痛苦折磨。劉紅梅提供的情報不啻是一聲晴天霹靂,擊碎了她所有的理想、美夢和追求,使多姿多彩的世界在她眼前變得一片蒼白,年輕旺盛的生命活力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八年軍營生活鍛鍊出來的堅韌神經也如飄忽的絲線般脆弱不堪。她該如何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該如何化解這致命的災難,該如何作出決定她未來的抉擇。經過一天一夜的痛苦思索,她的眼前依然是一片茫然,只感到渾身的血已經凝固,靈魂已飛出七竅,只有虛無漂渺的思維在空空的軀殼裡游移不定地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她不能拋棄姐姐,姐姐是她生命的全部依託。為了姐姐她可以去死,又怎麼能親手把最親最愛的姐姐送上刑場呢?一閉上眼,她的眼前就出現姐姐和廖凱被五花大綁著,背上插著亡命牌的場景,她的心便如同被千萬條毛毛蟲嚙咬般戰慄不止。捫心自問,她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邁不出這一步。那她就只有背叛王步文,背叛法律了,因為非左即右,她沒有第二條路可走。想到此,她的脊樑不由得直冒涼氣。如此一來,她無異於把自己的人格和與生俱來的操守信念出賣抵押給魔鬼,淪為令人不齒的糟粕垃圾和行屍走肉,也就失去了生命的價值與意義。與其這樣人不人鬼不鬼地苟延殘喘,還不如跳海自盡,落得個清白之身。可是即使她慨然赴死,仍然無濟於事,姐姐和廖凱並不能因為她的消失得到解脫,而法律也不會因為她的殉葬得以維護。王步文的查私追兇和廖凱的殺人越貨都不可能因為她的一命嗚呼而停止下來,她的殞命也就如鴻毛狗屎般一文不名。
進不了又退不得,不想活又死不成,楊雪只有流淚。
在無法選擇中又必須作出選擇,在沒有希望里又非要找出希望,楊雪只有悲嘆。
最終,楊雪作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警告廖凱和姐姐,讓他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勸告王步文放棄對案件的追查,手下留情,給廖凱他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雖然她很清楚這種作法有些幼稚可笑,實現的概率極小,但她只能這樣試探著走走看了。
這時,劉紅梅的房間里突然沒有了楊冰的尖叫聲,楊雪有些不安起來。她對姐姐很了解,別看平時反應遲鈍有些傻不拉幾,可一旦惹毛了,也是挺有衝勁的,尤其是這些年廖凱的言傳身教,更是突飛猛進,變得心狠手辣多了。她擔心劉紅梅的安危,連忙從床上爬下來,套上外衣,匆匆整理了一下,然後打開門,走向劉紅梅的房間。她趴在門上聽了聽,見沒有什麼大動靜,慌忙猛地推開了門。
楊冰坐在床沿,正在和劉紅梅商量怎樣叫開楊雪的門,突然見楊雪倚著門框站在門前,頓時驚喜交加,忙不迭地跳起來撲上去,嘴裡喊著:「阿雪!你可嚇死我了!你這究竟是中了什麼魔?」
楊雪一把推開姐姐,冷冷地說:「別碰我!離我遠點!」說罷,徑直走進房裡。
劉紅梅獃獃地看著楊雪,過了好大一會才回過神來,訕訕地招呼說:「雪姐,你沒事吧?」
楊雪走到劉紅梅面前,關切地捏捏她的胳膊,向她丟了個探詢的眼神。
劉紅梅立刻便領會了楊雪的意思,心裡略略有些踏實,臉上不覺露出欣慰的笑容,悄悄點了點頭。
楊雪放下心來,故意提高嗓門對劉紅梅說:「我餓了,你這有什麼吃的嗎?」
楊冰緊跨幾步走過來,討好地說:「阿雪,我讓二樓廚房給你做點可口的飯菜,啊?」
楊雪不睬楊冰,又問劉紅梅:「你這裡有沒有速食麵?」
劉紅梅這裡因為羅五七經常光臨,當然不缺吃的。她忙說:「有有,速食麵罐頭,什麼都有!」她從壁櫃里拿出速食麵、罐頭和各種好吃的點心。
楊雪狼吞虎咽,風捲殘雲,不一會,便消滅了兩盒牛肉罐頭和一些零零碎碎的點心。
楊冰心疼地看著妹妹,不停地嘆氣。
楊雪吃完點心,抹了抹嘴,對劉紅梅說:「走,咱們去游泳!」邊說邊向門外走去。
劉紅梅趕緊拿起泳衣,向楊冰投去徵詢的目光。楊冰點點頭。劉紅梅這才隨著楊雪走出去。楊冰也低眉垂目地跟在她們身後,蹣跚著走向門外。
觀音島外的海灘上,今天天氣格外晴朗。陽光明媚,風和日麗,細細的波浪輕輕涌動著,泛起陣陣漣漪。不遠處游弋著幾艘撒網垂釣的漁船,幾點白帆和天際飄動的幾朵白雲隨著微風遊走,真是如詩如畫,令人心曠神怡。
楊雪和劉紅梅換上泳衣,嘻嘻哈哈地說笑著,把楊冰晾在一邊。楊冰似乎並不計較妹妹的冷落,在沙灘上來回散著步。
楊雪拉著劉紅梅正欲下海,楊冰喊住她們,很關心地提醒她們先做做熱身運動,別受了涼。
「別在這假惺惺地惹人煩!」楊雪白了姐姐一眼,不僅不領情,反而譏諷她,「你老跟著我們是什麼意思?像個特務似的,跟蹤盯梢搞監控呀!」
楊冰苦著臉說:「阿雪,別老是這樣對姐好嗎,我是真的關心你!」
「你少跟我提『關心』兩個字!那是臭狗屎!」楊雪被姐姐的一句話激惱了。「你再關心,我就死在這海里了!」她不由得怒火攻心,跳著腳尖叫,「你走!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一晚上就輸了一千多萬
楊冰見妹妹像瘋了一般,頓時手足無措,急促地顫著聲說:「好好,我走,我走!」她轉身向上面走去,走了幾步又停下來,不放心地叮囑劉紅梅:「紅梅,你可要把阿雪照顧好了,千萬別讓她出事!」直到聽見劉紅梅作出保證,她才搖著頭嘆著氣地離開海灘。
劉紅梅等到楊冰走遠,擔憂地對楊雪說:「雪姐,你這樣做會讓我受到懷疑的!」
「懷疑又怎麼樣?」楊雪柳眉一豎說,「你放心,有我在什麼都不要怕,看誰敢動你一指頭?」說罷,拉住劉紅梅的胳膊就往海水裡跑去。
黃河聽說楊雪住回了觀音閣,很是激動。他猜測楊雪要麼是厭煩了警營的生活,要麼就是和王步文相處得不融洽,不然不會突然又住了回去。他認為機會來了,無論如何不能放過,所以匆匆安排完公司的事務,便急不可耐地趕到了觀音閣。他到楊雪的住處撲了個空,又在附近尋找了一番,也未見到楊雪的蹤影,於是上了觀音閣七樓。他覺得廖凱和楊冰不會不清楚楊雪的去向。
廖凱正在和房修夫通電話,見黃河來了,努努嘴示意他先坐。
黃河悄悄在沙發上坐下,從茶几旁邊的冰櫃里取出一聽可樂,打開喝著。
「……好的,明白了。你放心,我馬上就安排,不會耽誤你用的。嗯,好好,祝你玩得高興,旅途愉快,再見。」廖凱卡下電話,臉上顯出慍惱之色,悻悻地走到黃河對面,一屁股頓在沙發里。
「怎麼了凱哥?」黃河詫異地問。
廖凱點上香煙,狠狠地抽了一口,話隨著濃煙噴出:「這個房修夫,真是讓人頭痛!他帶著米琪去澳門賭場,昨天一晚上就輸了一千多萬。這不,又打電話來要錢了!」
黃河扶扶眼鏡框說:「房修夫這個人素養太差,也只能利用利用,不可以共謀大業。他和嚴展飛相比,簡直就是天壤之別,不可同日而語啊!」
「你說得不錯。」廖凱贊同地說,「如果不是還有兩年的利用價值,我真想一腳把他蹬了。當初真不該扶這個阿斗登上市長的寶座!」
黃河不無擔憂地說:「像他這樣貪得無厭,天華早晚會被他掏空!」
「房修夫已經五十八歲,沒有多長時間了。」廖凱仰靠在沙發背上,若有所思地揚起臉說,「我們要動用一切上層的力量,儘快把展飛促上去,他才是咱們事業得以興旺發達的可靠保證。」
黃河點點頭,摘下眼鏡擦拭著。他的興趣點顯然並不在這上面,故作隨意的樣子岔開話題:「聽說阿雪回來住了,怎麼沒見到她?」
廖凱馬上便看出了黃河的心思,笑了笑說:「看樣子你還是忘不了我這個小姨子啊!」
黃河有些不好意思地戴上眼鏡,眨巴眨巴眼說:「我只是隨便問問。」
「她回觀音閣,可不是來和你重續前緣的。」廖凱以不客氣的口氣說,「她是受王步文的指派,來搜集情報的。換句話說,她目前的身份是不折不扣的緝私警察,你可不能感情用事。」
黃河狐疑的眼神透過鏡片睃視著廖凱,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
廖凱接著說:「樹欲靜而風不止啊!王步文不會善罷甘休!據展飛傳遞來的可靠信息,他不僅盯住劉紅梅不放,而且對李紅也沒撒手,我讓你做的事,你做了沒有?」
黃河微微頷首說:「我已經給李紅打了電話。她很乖,應該沒什麼問題。」他往廖凱跟前湊湊身子。「聽說阿雪在跟著劉紅梅學游泳,而且還住在一起,我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不能不防啊!」
「這個我當然明白。」廖凱把煙頭摁在煙灰缸里。「我讓阿冰在盯著她們呢!」
「這不太合適,她們畢竟是姐妹!」黃河思忖片刻說,「這件事交給我吧!」
「你?」廖凱顯然沒料到黃河會提出這樣的請求,有些疑惑地盯著他。「你是不是也要玩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把戲?」
「嗨,我的凱哥,你也太門縫裡瞧我了,我黃河可不是羅五七!」黃河對廖凱的揶揄大為不悅。「感情歸感情,事業歸事業,這些我還是能分得清的!皮之不存,毛將附焉?沒有了天華,就什麼都會失去的,這個理兒我不會不懂!劉紅梅對我們的前途至關重要,而阿雪現在還站在王步文那邊,這是十分可怕的事情,危險隨時都可能發生!我們應該清醒地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必須確保不能在她們身上出事!」
廖凱聽了黃河一番慷慨陳詞,不住地點頭,彎下腰身面對黃河。「你說得不錯,這不是件小事。好,就交給你了。」他又往黃河身邊靠了靠,壓低嗓門說,「聽阿冰講,阿雪從昨天下午就沒有出門,悶在房裡生氣,我想有可能是她發現了什麼,或是劉紅梅向她透露了什麼,你要密切注意,用心摸一摸,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明白嗎?」
「好的,我明白了!」黃河鄭重其事地說,「可我剛才去了阿雪的住處,她並不在房裡,劉紅梅也不在,真是怪了!」
廖凱拿起電話聽筒說:「我問問阿冰。」
楊冰恰好在這時從門外走了進來。
廖凱放下電話聽筒,問楊冰:「阿雪她們呢?」
楊冰愁眉苦臉地把外套掛在衣架上,無精打采地說:「她們在游泳……」
「哦?阿雪不再鬧氣了?」廖凱驚訝地問。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唉——」楊冰嘆了口氣,往廖凱身邊一坐。「人是起來了,可氣還是一點沒消。把我當仇人似的,這不,被她罵回來啦!」
黃河很關切地問:「阿雪到底是因為什麼動這麼大的肝火?她對你這個姐姐可從來都是恭順有加的呀!」
「還不是為羅五七的事。」楊冰瞥黃河一眼說,「她以為我和阿凱包庇五七,不把法律當回事……」
「事情不會這麼簡單!」廖凱打斷楊冰地話,皺著眉頭說,「先前阿雪並不是不知道我在維護著五七,也只是不大高興而已。這次的反應你不認為太激烈太反常了嗎?我懷疑是不是劉紅梅向阿雪泄露了什麼,才讓她如此惱怒。」
「沒有這麼嚴重。」楊冰很肯定地說,「我問過劉紅梅了,她還沒有這麼大的膽子!」
「我的阿冰小姐,你也真夠天真的了!」廖凱不無揶揄地說,「劉紅梅能輕易承認這種事?她和阿雪很有可能已經訂立了攻守同盟!」
楊冰不由得睜大了雙眼,喃喃著說:「不會的!阿雪不是那種鐵石心腸的人,不會幹出賣姐姐的事,絕對不會……」
黃河坐直身體,清了清嗓子,沉靜地說:「依我看,我們對這件事不必太悲觀,壞事完全可以變成好事。我們可以通過阿雪摸清劉紅梅的底細,以便徹底消除隱患,當然也可以弄清阿雪的態度。事情很明顯,阿雪肯定從劉紅梅那兒了解到超越羅五七的秘密。簡而言之,也就是已經知道了我們的真實身份,並不僅僅是庇護羅五七,其實是同呼吸共命運的夥伴。」他頓了頓,向廖凱要了支煙,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接著說,「因此,阿雪才陷入極度的苦惱和矛盾之中,躺在房裡不吃不喝閉門思考該走哪條路。可以想象她是何等痛苦而又無奈,一邊是親情,一邊是法律,可她又必須作出抉擇。」
楊冰緊張不安地注視著黃河,凝神傾聽著他似乎合情合理的分析推斷。
黃河彈了彈煙灰,聲音變得輕快了許多:「現在,我們大可不必憂心忡忡了。阿雪已經作出了她應該作出的選擇,至少對我們是有利無害的選擇。」他說到這兒,為了討好楊冰,擺出了個很優雅的吸煙姿勢,展示他在澳洲學來的英國紳士風度,不無賣弄的意味。
廖凱也被黃河的玄乎之語吸引住了,目不轉睛地瞪著他,等待下文。
黃河見吊起了廖凱和楊冰的胃口,這才繼續說:「從阿雪斥責你的舉動可以看出,她不會捨棄親情去向王步文邀功請賞了!」
楊冰流露出不以為然的神情,聳聳肩說:「你這理由也太簡單太不充足了吧?」
黃河笑了笑,掐滅煙,注視著楊冰說:「當然還有更重要的一點,那就是阿雪並沒有離開觀音閣,現在正在大海里暢遊!」
廖凱從沙發上站起身,踱著步說:「黃河說得不錯,阿雪顯然已經拿定了主意,我們應當為此感到慶幸。這也說明我當初的決定是正確的,沒有看走眼,阿雪是個好妹妹。」
楊冰終於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輕輕吁了口氣。
廖凱走到黃河面前停住腳步,加重語氣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們不能有絲毫的鬆懈麻痹,你還是要盯緊點,這件事就交給你處理了。」
黃河鄭重其事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