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節
實質是天華走私的中轉站
新的一天又開始了。對於平常的人來說,日子與往常沒有什麼區別,就像那升起又落下、落下又升起的太陽一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循環著,單調、乏味而又庸庸碌碌;對於不平常的人來說,每一天都是新鮮的,充實的,有著許許多多未知的奧秘等著他去探求和破解。
王步文昨天晚上在蔣小慶那兒碰了一鼻子灰,回到宿舍一宿都沒有睡安寧。蔣小慶的冥頑不化讓他十分惱火,所以他在迷迷糊糊睡著之後,在夢中痛痛快快地揍了她一頓,直到她跪地求饒,舉手投降,願意如實供出那個女孩,他才悻悻地罷手。可他一睜開眼,所有的欣喜和希望又全都化為烏有了。思來想去,他知道對蔣小慶來硬的,絲毫不起作用,反而會加大她的對立情緒,只能通過曾培松關長打迂迴戰才能見效。於是一大早剛剛起床,他就給曾培松打電話,把情況簡單作了彙報,希望曾培松能做做蔣小慶的工作,暗中助他一臂之力。曾培松滿口答應,說一上班就找蔣小慶談,有了結果馬上告訴他。儘管曾培松的態度很明朗也很積極,但蔣小慶願不願意講則是另外一碼事了。他不能在一根繩上弔死,就這麼被動地等待著,因此,他決定按照原來的計劃去天華船廠尋查尹大力,力求從他那兒弄出點線索來。
倒霉而又可憐的楊雪也是輾轉反側了一夜,懊惱、自責,一遍又一遍罵自己笨蛋。本來,她昨天從輪渡碼頭回宿舍后,一直想跟王步文談談,解釋一下跟丟人的原因,可等到很晚也沒見王步文回來,宿舍的燈一直沒開,她只好在鬱悶中上了床。早上天一亮,她就匆匆忙忙從床上爬起來,從食堂端來早點,送到王步文的宿舍。
正在洗漱的王步文對楊雪的表現有些奇怪,直到楊雪囁嚅著吞吞吐吐地解釋昨天晚上的事情時,他才明白了楊雪的意圖。其實,他對楊雪跟丟人並沒有往心裡去,更談不上責怪,發生這種失誤太正常了,在偵察工作中,跟蹤盯梢是最難的,尤其是對有戒備的人,那就更不容易了。他對楊雪的舉動感到可愛又可笑,心裡不由得冒出逗逗她的念頭,每一個男人都會有和漂亮女孩遊戲的樂趣,這是一樁讓人開心也是挺有意思的事情。於是他故意板起面孔,用很嚴肅的口吻說,有事去辦公室談。楊雪不敢再多嘴,惶然地逃出王步文的宿舍。王步文這頓早餐吃得特別有滋有味。
王步文在上班時趕到了辦公室,因為蔣小慶那邊又露出了李燕的線索,他感到人手有些緊張了,目前有必要派人跟盯著蔣小慶,一來從她那兒找出那個神秘的女孩,二來也能起到保護她的作用。他詢問范斌、劉京生手上的走私案辦得怎樣了。范斌說案子辦得挺窩心,像個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又有些可惜。劉京生說什麼雞肋,純粹就是塊臭膠皮,又粘人又沒什麼嚼頭,乾脆放棄算了,把精力都浪費在這上面,得不償失。王步文說他向嚴副關長彙報一下,看能不能暫時把這個案子放一放,當然最好是能銷掉。他讓范斌和劉京生做好上李燕一案的準備,說這才是值得一搏的大案。范斌、劉京生都很振奮,一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樣子。
楊雪聽說王步文要動用范斌和劉京生兩員老將上李燕的案子,頓時更緊張了,心想王步文這是對她的工作不滿意,要調換她了。她惴惴不安地走進處長室,想懇求王步文別調換她,再給她個將功折過的機會。
王步文正收拾公文包,準備出去,見楊雪神情緊張又有些萎靡地走進來,便頭也不抬地問:「有事嗎?」
「王處長,我昨天晚上……」楊雪聲音有點哆嗦。
「別提昨天晚上!」王步文打斷楊雪的話說,「說你現在有什麼事?」
楊雪見王步文不耐煩的樣子,額上不由得沁出了汗水,聲音更發顫了:「王處,請你一定要原諒我不慎帶來的失誤,在以後的工作中,我一定彌補這個差錯,你一定……」
「別一定一定沒個完!」王步文夾起公文包,邊向外走邊說,「快帶著東西,我們去天華船廠!」
楊雪驚喜地看著王步文,忍不住跳了起來。
天華船廠就位於淺水灣碼頭。說是船廠,其實只有做擺設的幾樣破舊設備,從來也沒出產過一艘船,可廠房卻十分寬敞,猶如規模很龐大的倉庫,實際上它也就起著倉庫的作用。這個名義上的船廠,實質是天華走私的中轉站。
王步文和楊雪在廠長室找到了尹大力。
尹大力年約四十歲左右,長得粗粗壯壯,個子不高,很敦實;黑紅的臉膛上吊著一對鬥雞眼,和人說話時,總是看著別處的樣子;他是禿頂,幾縷長發盤繞著貼在油光可鑒的腦門上。他對王步文和楊雪的來訪顯然已做好了準備,當王步文向他亮明身份時,他馬上說知道了,李紅已經給他打了電話,然後十分熱情地又是讓座又是泡茶。因此,談話也就隨和融洽多了。
「王處長,楊警官,有什麼問題你們儘管問,只要是我知道的,我一定毫無保留地提供!」尹大力主動地先表明了態度。
王步文猜測李紅可能已把他們的意圖告訴了尹大力,也就不再鋪墊了,開門見山問:「你曾是『青雲號』的船長對嗎?」
尹大力點點頭說:「是管事的,跟船長差不多。因為這是條規格很小的船,設備也很粗陋,所以也就沒有船長這一說了。」
「『青雲號』是大港公司駐港城辦事處的船,你對大港公司和他們的辦事處不會不了解吧?」王步文又問。
尹大力稍想了想說:「大港船務代理公司是外方的,我還真不太了解。至於辦事處,我也只知道些皮毛,對他們的內部情況不是太清楚。」
「你是船上的負責人,對辦事處的頭頭怎麼會不清楚呢?」王步文有些詫異地問。
尹大力和犯罪集團是有瓜葛的
尹大力擺了擺頭,把松垂下來的幾根長發很熟練地甩到禿頂上說:「咳,你不知道,這種代理公司本身就像浮萍一樣,它的辦事處就更可想而知了,我們都是臨時聘用的,跑一趟船發一次錢,平時是沒有牽連的。」
「那聘用你的人是誰?他們總不可能對你不考察不試用就平白無故讓你當船長吧?」王步文盯住這一點不放。
尹大力顯然已準備好了說辭,不慌不忙答道:「我在海上跑船有些年頭了,在港城也算是個老船工了,用不著試用或是考察。我們談妥條件就可以直接上船。當然,直接和我談的那個人還是有點印象的,好像叫朱輝。」
「這個人長的是什麼樣子?」王步文緊跟著追問。
尹大力開始胡編亂造,他指著王步文說:「和你有些相像,高矮、胖瘦都像,只不過年齡比你大多了,也沒你那麼帥氣。」
王步文對尹大力的描述失去了興趣,因為和自己長得像的人太多了,如此寬泛的概念是無法尋查的。他意識到在這個問題上問不出什麼結果了,於是話題一轉說:「你1998年6月是否隨船去過菲律賓的馬尼拉港?」
「去過,不止一次去過,因為大港就是菲律賓的代理公司嘛!」尹大力沒有絲毫遲疑地說。
王步文用審視的目光看著尹大力,突然問:「你在1998年6月的航行中有沒有發生過異常情況?」
尹大力自然明白王步文問話里的含義。那天夜裡的情景至今都歷歷在目,讓他無法忘懷。因為那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殺人,而且是殺一位年近六十的老人,最令他銘刻在心到現在想起來都膽戰心驚的是老人是位海關緝私人員。當時干這事他是極不情願的,但最終和張軍還有其他幾名船員沒能抵擋住羅五七的恐嚇威脅,當然還有金錢的誘惑,把蔣慶林這個海關卧底沉到了海底。後來為了殺人滅口,他和張軍又執行了羅五七沉船的命令,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把五個船員送到海里去給蔣慶林作了伴。他故作糊塗地問:「你說的異常情況是指哪些?」
王步文說:「比如有沒有船員遇難,或是裝載偷渡的女孩等等。」
「沒有!絕對沒有!」尹大力回答得很乾脆,「船員失事那是7月以後的事了。」
「在你們船員里,有沒有一位姓蔣的老人?」王步文迂迴發問。
「沒有。至少在我負責『青雲號』期間沒有這樣一個人。」尹大力肯定地回答。
王步文從尹大力的回答里終於發現了問題。尹大力故作鎮靜從容的表情和看似滴水不漏連頓都不打的流暢回話,反而說明了極不正常,沒有精心地準備是不可能達到這一點的。尤其是他竭力否認蔣慶林曾在『青雲號』上做船工就更是瞞天過海了。如果他很爽快地作出肯定的答覆,並對蔣慶林遇難隨便找個借口,王步文也許就不會懷疑他。由此可以看出,尹大力和犯罪集團是有瓜葛的,說不定就是其中的骨幹成員。否則,為什麼船上所有的員工都死於非命,惟獨他活得很好。王步文一旦有了這個感覺,便對目標清晰起來,他決定發射幾枚威力較大的炮彈,進行一番火力偵查。
「尹廠長,『青雲號』遭遇颱風沉海,你和張軍是怎麼逃回來的?」王步文開始點火。
尹大力故作誇張地揮著胳膊說:「哎呀,那天夜裡的風真是不得了,幾乎把海都翻了過來。我和張軍抱著破船板,好不容易才游到一個孤島上,天亮后被好心的漁民救起。」
「可據我們核查當天的氣象資料,風力還不到七級,這在海上還不至於掀翻一條船,而且是一艘遠洋貨船!」王步文發射出第一發炮彈。
尹大力果然有些暈了,他沒料到王步文會查這麼細,竟然把幾年前的氣象資料都翻出來了。他睜大眼睛,凸出的瞳仁白多黑少,幾乎要斜吊到耳邊了。那天夜裡,他接到羅五七的命令后,和當輪舵手的把兄弟張軍合謀,把船硬撞到礁石上,然後駕著早就準備好的汽筏子逃回了港城。那天的風浪別說刮翻一條機動船,就是小舢板也不會出事,不然他怎麼可能和張軍駕著條小筏子就安然無恙地回來了。面對王步文銳利的目光,他結結巴巴地說:「哦,當時……當時是發動機出了故障。對,是發動機出了故障,張軍把握不住方向,就撞到礁石上去了……」
王步文淡淡地一笑,笑得尹大力心裡直發毛,還沒等他回過神來,王步文的第二發炮彈又出膛了:「你剛才說和船務代理公司還有辦事處沒什麼牽連,那你是怎麼幫助張軍要來幾十萬補償的?」
尹大力又愣住了。這錢哪是什麼船務公司給的補償,全是羅五七給的犒賞。他此時已沒有心思用很優雅的動作把垂搭下來的幾縷長頭髮弄到油光閃亮的腦門上去了,粒粒汗珠都清晰地呈現出來了,那幾根長發也吊在耳朵旁,晃晃悠悠的煞是可愛。他竭力穩定住情緒,當然用不著躲閃王步文閃著凜凜寒意的目光,他的眼本來就沒看王步文,而是在楊雪的臉上溜來溜去,每次回答問題,都像是對著楊雪在講。楊雪開始有些不好意思,當她發現他的缺陷后,忍不住悄悄抿著嘴笑了好幾次。尹大力想了好大一會,才想出託辭,答道:「那是他們過意不去,給了我們一些補償,我和張軍是把兄弟,就幫他代領了。」
「我問的不是第一次,而是后兩次。準確地說,就是一次十萬、一次十五萬那兩次。」王步文步步緊逼,目光也愈加凌厲了。
尹大力這次看王步文了。其實他是在躲避王步文的目光,是真的在看楊雪了。王步文顯然並沒有明白這一點,迎著尹大力的目光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尹大力被逼到了牆角,極為勉強地囁嚅著說:「是……是我找辦事處經理要的……」
「經理是誰?」王步文不給尹大力留思考的空間。
「是……是……」尹大力抓撓著光禿禿的頭頂,隨口擠出兩個字:「朱輝。」
用大貨車把張軍撞死
「那說明你跟朱輝是很熟的。」王步文步步緊逼著說,「你現在找到朱輝應該不是難事吧?」
「這、這……」尹大力真有些慌了。「也……也不太容易,我有一段時間沒見著他了。」
王步文很輕鬆地說:「這好辦,既然你們很熟悉,可以慢慢找,我們會耐心等待的!」
「王處長,是不是那個朱輝有什麼問題?」處於被動之中的尹大力試圖以攻為守,反問王步文。
「當然有問題,不然我們費那麼大勁找他幹嘛?」王步文很坦然地答覆尹大力,接著又借他的問話狠狠敲打:「『青雲號』也有問題,而且他們是相關聯的!」言下之意是你尹大力也有問題。「希望你能如實提供情況,法律和政策就不用我多說了吧?」弦外之音很清楚,就看你尹大力的態度了。
尹大力在王步文咄咄逼人的氣勢面前怯懼了,惶然而又茫然地咕噥著說:「那是,那是……」
王步文見尹大力已亂了方寸,不給他喘息的機會,轉移話題,冷不防地問:「張軍是怎麼死的?」
尹大力還陷在剛才的問題里犯愁發暈,沒料到王步文又發射了一枚重磅炮彈,愣怔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忙回答說:「是出了車禍。你們不是去計程車公司調查過了嗎?還有,聽李紅講,你們也找她談了。」
「張軍死前找過你嗎?準確地說是他在死之前不久見過你沒有?」王步文加重語氣問。
「這個嘛……」尹大力稍稍思忖片刻,覺得既然李紅都說了,再瞞著已沒有什麼意義,就說:「見過,我們見過面。」
「具體日期?」王步文在筆記本上勾勾劃劃。
尹大力又緊張起來,隨口說:「忘記了,隔這麼長時間了,哪裡還記得住。」
「大概時間總有印象吧?」王步文不緊不慢地問。
尹大力見很難矇混過關,便故作認真回憶的樣子想了想說:「好像是在他出車禍的前兩天。」
「張軍出車禍是4月21日。」王步文翻看筆記本說,「那就是4月19日你們見面對吧?」
尹大力遲遲疑疑地點點頭說:「差不多吧,應該是你講的那一天。」
「張軍找你談了什麼?」王步文抬起臉,盯著尹大力問。
「哦,也無非就是些家常話,我記不太清了。」尹大力答道。他決心不能再留任何空隙,一問三不知雖然是笨法子,但是最有效的防禦手段。
「他有沒有給你提起錢的事?」王步文看出尹大力的心思,於是主動出擊。
「錢的事?」尹大力故作詫愕的樣子說,「你讓我好好想一想。」他對三個月前發生的事,當然記憶猶新。張軍嗜賭成性,貪得無厭令他很頭痛,羅五七也是惱羞成怒,幾次讓他對張軍採取斷然措施,以消除後患。可他念及把兄弟之情誼,一拖再拖,希望張軍能見好就收,收斂起無止境的貪慾。但張軍並不領他的情,反而認為他和羅五七串通一氣,於是放出話來,說如果不給錢,就到公安機關和緝私部門去舉報,大家一齊完蛋。羅五七暴跳如雷,責令他立即收拾張軍。在此情形下,他只好強忍斷袍之痛,親自策劃,用大貨車把張軍撞死。此後,他便帶著愧疚之心,常去關照李紅母子,一來二往,便和李紅有了私情。
王步文見尹大力久久沉吟不語,推測他是在琢磨遮掩之策。像他這種久經沙場的老油條,不掐住他的七寸,他是不會輕易就範的,於是提示說:「張軍找你要最後一筆補償,這麼快就記不得了?」
「噢,對對,你這一講我想起來了。」尹大力恍然的樣子拍拍腦門說,「他讓我幫他再要三十萬的補償。我覺得很難,就勸他不要得寸進尺,獅子大開口。咱這嘴巴又不是印鈔機,上下唇一碰,花花綠綠的鈔票就來了,人家不會輕易給的。上兩次的錢就費盡了口舌,是好不容易才弄來的。結果他怪我不出力,和我大吵了一通。沒辦法,這兄弟之情不能傷,我就答應他試試看。情況就是這樣。」
「那這錢你幫他要了嗎?」王步文用筆敲著筆記本問。
「哪來得及呢?他就出車禍了!」尹大力嘆著氣說,「唉,他這一死,把老婆孩子都扔給我了……」
「你的意思是沒找朱輝對嗎?」王步文打斷尹大力的話說。
尹大力點點頭。
「那你最後見朱輝是什麼時候?」王步文接著問。
「是今年春節前後,也就是為了幫張軍要錢才找到他。」尹大力的神情比剛才安定了許多。
王步文覺得該收尾了,對尹大力這種人不能逼得太緊。最有效果也是最佳的方法就是保持一種高壓的態勢,逼著他有所動作,讓他自己露出原形,然後再對準他的七寸,一擊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