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節
偵查工作是縝密細緻
尹大力恢復了常態。頭髮又爬到了頭頂,額上的汗也幹了,白多黑少的瞳仁又有了些微的笑意,目光又在楊雪臉上滑動了。他起身要給王步文和楊雪殷勤地續水。
王步文擺擺手說:「不用了尹廠長,咱們今天的談話就暫且到此吧。」說罷,便站了起來。
尹大力如釋重負,嘴上卻說:「你們隨時都可以來,我保證配合你們的工作,把了解的情況都提供出來。」
「那就謝謝尹廠長了。」王步文提醒說,「我們希望能儘快得到朱輝的消息。」他最後又狠狠敲了尹大力一下:「對張軍車禍遇難,我們還將通過交通部門作詳細的調查。你如果想起什麼遺漏的線索,可以隨時告訴我們。希望尹廠長能說到做到。」
「當然,當然……」尹大力的汗又冒出來了,白眼球把黑眼球擠得只剩一條縫。
王步文向尹大力伸出手。尹大力忙不迭地握住。王步文感到尹大力的手心濕膩膩地發涼,像是握住了一條冬蟄的僵蛇。
王步文開著車剛出船廠的大門,坐在旁邊的楊雪就急不可耐地發表自己的看法,認為尹大力肯定有問題。王步文問她根據是什麼。楊雪從尹大力的表情到回答問題的前後矛盾進行了條縷清晰的分析,說得頭頭是道,頗有專業水準。王步文不無表揚之意地肯定了楊雪的推測,說看來你是用功了,離一個合格的偵查員不遠了。楊雪受到王步文的誇獎,激動得手足無措,真想給王步文一個香吻。王步文接著又不客氣地提醒楊雪,偵查工作是縝密細緻、環環相連的細活,容不得一絲一毫的差錯,在學會觀察和分析人與事物的同時,更重要的是要有和對手鬥智斗勇的毅力和堅韌,在失誤之後要總結教訓,找出原因,就如俗話說的那樣,被同一塊石頭絆倒兩次的人是沒有出息的傻瓜。楊雪明白王步文是在對她昨天晚上的事進行委婉的批評,臉紅的同時,心裡也不由得湧進一股熱流,愈加感到王步文是個真正的男人。她虔誠地點著頭由衷地說,我一定牢記王處的訓導,爭取做一個優秀偵查員。然後秋波流連地看著王步文,輕柔地喃喃地說,我真希望能和王處朝夕在一起聆聽教誨。王步文一看情形不對,趕快岔開話題說,我考考你,你認為我們下一步應該怎麼走?楊雪想了想說,應該盯住尹大力,他今天驚惶失措,肯定會有動作。王步文說考試合格,不過你還漏了個人。楊雪問是誰。王步文說出蔣小慶的名字。楊雪馬上便明白了王步文的意圖,主動提出承擔這項任務,爭取將功補過。王步文說,你不要求也只有交給你了,接著便感慨人手太緊,尹大力這邊就顧不過來了。楊雪這才明白王步文早上找范斌、劉京生談話的目的,不禁為自己的小心眼不好意思起來。王步文說了句要抓緊時間跟嚴頭談談,便加快了車速。
複查『青雲號』沉海和張軍之死
廖凱對王步文咄咄逼人的攻勢大傷腦筋。嚴展飛已清楚地表明了態度,現在動王步文是很不妥當的。廖凱仔細想想,覺得嚴展飛的話不無道理。在沒有任何理由和借口的情況下,調動王步文的工作,毫無疑問會引起一系列麻煩,即便王步文沒有怨言,曾培松和海關內部也會頓起軒然大波。嚴展飛就會成為眾矢之的,自我暴露。這種結果是萬萬不能造成的,那樣的話,損失就太大了。廖凱對自己情急之下產生的這種幼稚想法感到羞愧,提醒自己不能被王步文小小的動作就弄得亂了方寸,愈是大敵當前愈要保持清醒的頭腦,沉著應戰,化險為夷。他相信自己的能力,更相信自己的實力,只要做好周密的安排,堵住漏洞,小小的王步文就鬧騰不出什麼大浪花來。當務之急是穩住尹大力,只要他能頂住王步文的壓力,所有的問題就全都迎刃而解了。廖凱很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所應採取的措施是什麼。
可是令廖凱感到惱火的是到現在也找不到羅五七的人影。尹大力所有的行動都是由羅五七布置安排的。作為老闆,廖凱不想在這方面過多地拋頭露面,尤其是像尹大力這種社會上的三教九流之輩,更不想與他們發生直接的聯繫。他昨天晚上在找不到羅五七的情況下,只好冒著風險,讓黃河去向尹大力面授對付王步文的機宜。他現在最關心的就是王步文和尹大力談話的情況,這個結果對他下一步如何動作至關重要。他又打了個電話,問黃河找到羅五七沒有,黃河說正在找。他氣咻咻地吩咐黃河,就是把觀音島翻個底朝天,也無論如何要儘快找到羅五七。
黃河也很明白找到羅五七事關重大,在尋找無果之後,便讓馮曉潔把觀音閣所有的員工集合起來,詢問是否有人知道羅五七的下落。因為他知道羅五七是採花大盜,觀音閣漂亮的女孩幾乎被他玩遍了,她們很有可能知道他在哪兒。
劉紅梅昨天晚上回到宿舍后,羅五七仍在呼呼大睡。她怕他酒醒后折磨她,便又往羅五七嘴裡塞了兩粒安眠藥,現在還在她宿舍的地板上打呼嚕呢。劉紅梅見黃河一臉肅殺之氣,不敢隱瞞,就告訴他,羅五七在自己的宿舍里。黃河氣急敗壞地跟著劉紅梅去叫羅五七。
羅五七像條死豬。黃河費了好大的勁又扯耳朵又往他臉上澆冷水才把他弄醒。
廖凱終於等來了滿身酒氣睡眼惺忪的羅五七。他恨不得上去甩羅五七幾個耳光,怒氣沖沖地訓斥說,你老是這樣泡在酒色之中,一次又一次誤事,太讓人失望了。羅五七顯然還沒有睡夠,不耐煩地頂撞廖凱說,你別危言聳聽,能誤什麼狗屁大事。廖凱氣得說不出話來,對黃河打了個手勢,讓他告訴羅五七到底出了什麼事。黃河瞪了羅五七一眼,把王步文查出「青雲號」,又順藤摸瓜,把大港船務代理公司甚至駐港城辦事處都翻了出來,現在已經追到尹大力的情況簡要講了一遍。羅五七聽得直冒冷汗,酒早醒了大半。嘟囔著說,沒想到王步文這小子頭腦這麼好使,動作這麼快,看來這事情是挺嚴重的,如果查到我就是那個朱輝,還真有些麻煩,最後問廖凱打算怎麼辦。
廖凱壓下心頭的火氣。他明白再怎麼斥責羅五七也只能是對牛彈琴,他的本性是改變不了的。只要他能做好消防隊長的工作,幫他滅掉火,那就得過且過吧。於是耐心地向羅五七講了自己的計劃,要他抓緊時間去找尹大力,問問和王步文談話的情況,同時告誡尹大力,一定要頂住王步文的進攻,能蒙過去就蒙過去,實在蒙不過去,就乾脆來個一問三不知,王步文手裡沒有證據,也只能是乾瞪眼。
羅五七心領神會,對廖凱說,凱哥你放心吧,我灑泡尿就能把這火苗滅掉,尹大力是浪跡社會多年的老江湖了,對付王步文不在話下,我再敲打敲打他,不會有什麼問題,大不了我跟他王步文刺刀見紅。
廖凱提醒羅五七,千萬不能小看了王步文,你也和他交過手,應該了解他。我們現在是在做亡羊補牢的事,處於被動地位,還是謹慎小心點為妙,無論如何不能意氣用事。
黃河也很贊同廖凱的觀點,叮囑羅五七以防為主,不可輕舉妄動,等以後有機會了再好好收拾王步文。另外讓羅五七再帶點錢給尹大力,恩威並施,徹底封住尹大力的嘴。
羅五七領受任務后,帶著阿岩,直奔船廠。
尹大力送走王步文和楊雪,便像泄了氣的皮球一般塌癟在廠長室的沙發上。他只覺得頭皮發麻,四肢冰涼,懸吊著的心七上八下。這個王步文真是太厲害了。他以前也和警察打過交道,因走私和販毒被訊問過,但每次都靠著他的隨機應變和沉著應對矇混過關了,沒想到這些在王步文面前都不管用了。王步文厲害就厲害在那雙眼睛上,像刀子一樣直扎到你的心窩裡,你假話一出口,不由自主聲音就打哆嗦,真他媽怪事了。以前只是聽說海關有個王步文挺難纏,今天他是完全領教了。他平生第一次暈菜了,想來想去也想不出對付王步文的辦法。從王步文那胸有成竹的樣子看,一定是掌握了什麼。現在最讓他犯愁的是,他不知道王步文究竟掌握了多少情況。
就在尹大力六神無主之時,羅五七邁著方步大搖大擺走進廠長室。
尹大力像見到了救星,從沙發上翻身跳起,嘴裡嚷著:「我的羅大爺,你終於現身了,可讓你弟弟我盼苦了!」
羅五七大大咧咧地往沙發上一坐,斜了尹大力一眼,直截了當地問:「說吧,王步文找你都談了些什麼?」
「還能談什麼?」尹大力哭喪著臉,在羅五七身旁一縮身子坐下。「問的全是『青雲號』和大港船務駐港城辦事處的事!」
「你是怎麼答覆的?」羅五七從兜里摸出香煙,在沙發扶手上搗了搗,叼在嘴上。
尹大力連忙打著火機,湊上去為羅五七點上煙。「我全是按照黃副總的交待回答的,沒說錯半句話。」
「王步文他信你的話嗎?」羅五七睜大眼盯著尹大力。
「不信!」尹大力愁眉苦臉地脫口而出,「看樣子他掌握了不少情況,連你在辦事處用的假名朱輝都查出來了。至於蔣慶林和李燕的事就更不用提了。最讓人擔心的是他要複查『青雲號』沉海和張軍撞死的事。你說麻煩不麻煩呀?」
世人皆知的命案
羅五七的臉沉了下來,對王步文查出朱輝他倒不放在心上,認為這件事王步文根本就查不出個娘娘爺爺來。蔣慶林和李燕的事就更無所謂了,這已是世人皆知的命案。他現在最感到棘手的是後面那件事,「青雲號」的七名船員雖然死了六個,只剩下尹大力一人,可他們的家屬都還在,尤其是張軍的老婆、尹大力現在的情婦李紅更是忽視不得,因為她曾見過自己一次。儘管尹大力向她介紹自己是朱輝經理,但畢竟給她留下了容貌等印象。還有張軍的死,一旦王步文查出車禍的蹊蹺,那也是件挺讓人頭痛的事。羅五七雖是個粗莽之人,但長期以來為廖凱消災除患的營生也鍛鍊出了他的職業敏感,一遇到險情,他立刻就能條件反射似的意識到自己首先要幹什麼,應該從哪裡下手。
尹大力見羅五七的黑臉更黑了,心裡也不由得敲起了小鼓。他深知有「惡煞星」之稱的羅五七是何等心狠手辣,如果上了他的黑名單,誰也難逃一死。他不知羅五七會如何對待自己,會不會像對待張軍那樣一除了之,於是哆哆嗦嗦試探著問:「羅爺,你有什麼打算?」
羅五七往沙發背上一靠,仰臉吐出一串煙圈問:「那個李紅,不會有問題吧?」
尹大力心裡一緊,忙回答:「她不會有什麼問題,嘴很嚴實。再說她也不了解多少情況,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可她現在是你的相好,無話不談哩!」羅五七斜眼盯著尹大力,語調里透著鋒機,「你和她一個枕頭睡覺時,就一點口風也沒露?」
尹大力自然能聽出羅五七的疑慮和猜忌,馬上信誓旦旦地表白說:「羅爺你放心,這些我還是能把握住的,絕對不會吸著女人的奶子就沒了自己的腦子。」
羅五七對尹大力的話基本上還是相信的。尹大力闖蕩江湖這麼多年,應該具有最起碼的自我防衛意識,況且他向李紅透露這些也只有壞處沒有好處,只能招致李紅反目為仇,把他視為殺夫之敵。羅五七想到這些,便把話引回到開始的問題上:「你剛才講王步文不信你的話,那他對你一定有懷疑了是不是?」
尹大力點點頭說:「是的。這個王步文是我遇到的最難對付的警察!」
羅五七從尹大力提到王步文就驚慌不安的樣子,能看出他是被王步文徹底擊垮了,這是個危險信號。按常規,應該儘快將尹大力處置掉。可是廖凱已經明確表示不能再貿然動殺機,尤其是在王步文已經弄清楚尹大力身份的情形下,就更不能草率行事了。目前只能是給尹大力打氣壯膽,讓他明白誰才是港城的主宰。
尹大力見一向心粗口快的羅五七竟一反常態,也玩起了深沉,半晌無語,心裡不由得真慌了,脊梁骨直冒涼氣,趕緊申明說:「羅爺,儘管這個王步文很厲害,我也是巧妙應對,沒讓他得到什麼……」
羅五七擺擺手打斷尹大力的話,學著廖凱的樣子若有所思地說:「過去的事情就不用提了,我現在最關心的是以後,你準備怎樣應付王步文?」
尹大力本來想指望羅五七給他指條路,誰知羅五七把問題突然又拋給了他,「這,這」了好大一會也沒說出個子丑寅卯來。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羅五七搖晃著二郎腿,竟也咬文嚼字起來,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架式說,「你應當清楚,你這兒是最後一個關卡。王步文過了,大家全稀里嘩啦完蛋。王步文過不了,咱們就都平安無事。你說吧,你應該怎麼辦?」
羅五七越是這麼說,尹大力越是緊張,結結巴巴說:「羅……羅爺你放心,我、我決不會向王步文屈服,這也是關係到我自己身家性命的事。羅爺,我一向對你忠心耿耿,凡是你交待的事,我都是不折不扣地完成,你可不能……不能……」他可憐巴巴地看著羅五七。
羅五七望著尹大力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明白他心裡在想什麼,於是擰滅煙蒂,很豪氣地揚起臉說:「我羅五七是什麼樣的人,你還不清楚?不會做那種卸磨殺驢的卑鄙小人!你的把兄弟張軍,我對他夠意思,怪只怪他貪心不足!如果信不過你尹大力,我還會親自跑來找你?動動小手指頭,你就和張軍相會去了!別你媽的電影電視劇看多了,凈往歪里想,還是正兒八經琢磨琢磨怎麼對付王步文吧!」
尹大力聽了羅五七的一席慷慨陳詞,心才稍稍安定下來。他了解羅五七,雖然是個混世魔王,但卻頗有俠義之風,是個言必信行必果的人。他很謙卑地又遞給羅五七一支煙,諂笑著說:「羅爺,你的為人我還不清楚嗎?那是人中豪傑,是義干雲天的大丈夫。對你來說,和王步文過招,肯定是小菜一碟,早就胸有成竹了。我說的沒錯吧,羅爺?」邊說邊打著火機遞到羅五七嘴邊。
羅五七吸著煙,挺了挺胸說:「你小子眼雖然斜了點,但還算沒看走樣。王步文算個逑,我羅五七歪歪嘴,在港城就沒有他的立足之地。別說他一個小小的緝私處長,就是海關也在我的掌控之中,讓他什麼時候下崗他就得下崗,彈指一揮間的事。」
尹大力當然清楚羅五七不是吹牛,天華的勢力在港城盡人皆知的。正因為如此,他才不顧一切地攀上這棵大樹,希望能飛黃騰達。可他現在需要的不是羅五七給他打氣壯膽,而是對付王步文的具體辦法。他先是順著羅五七的話又大大地吹捧了一番,最後才說:「羅爺,現在王步文畢竟還在位置上,他來找我,我又不能回絕,你看怎麼辦才好呢?」
羅五七想了想,便把廖凱和黃河的話搬了出來,拉長音調說:「我們還是先禮後兵,先不給王步文來硬的,能蒙過去盡量蒙過去,實在被逼到了牆角,就給他打哈哈或是裝聾作啞。他手裡沒有證據,能把你怎麼樣?」
尹大力聽了羅五七的話,頗感失望,認為這話等於沒說,他自己也知道這麼去做,關鍵是王步文不吃你這一套。於是他忍不住撇了撇嘴說:「你說的這些法子我都會做,可我現在最頭痛的是不知道王步文究竟掌握了我們哪些東西,萬一他手裡有要命的證據,或是查出了什麼漏洞,我能矇混過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