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陳良終於打電話來了。

接到陳良的電話,陳默第一句就說,陳良,你到哪兒去了,走了也不打個招呼,這麼久也沒有給我打電話?

陳良說,哥,我看你那個忙,就不想打擾你了。然後陳良又說,哥,娘生病了。

陳默吃了一驚,問,娘生什麼病了,現在在哪裡?

陳良說,娘肚子痛,還沒有去醫院,家裡拿不出錢。陳默想都沒想,說,陳良,趕快包台車,把娘送到楚西市人民醫院來,我先去那兒等你們。

陳良說,楚西市醫療費更貴,錢怎麼辦?

陳默說,這個不要你考慮,娘的病要緊。

放下電話,陳默立即把自己所有的存摺翻了出來,在省城的兩年,他存下了五千塊錢,工資本上還有兩個月的工資共三千多塊,其他就沒有了。陳默知道,現在醫院一個普通的外科手術,沒有上萬元是不行的,可是,這錢怎麼解決呢?

陳默有點心酸,從外面看來,自己是個公務員,大小還是個副處級,其實公務員也差別很大,不同地區的公務員甚至可以說是天壤之別。貧困地區公務員工資只夠糊口,即使是縣長,也只有一千七八百元,不上二千。陳默在省里時,看到省里的公務員副處級光車貼費都是三四千,比他的正工資都多一倍多,心裡很是不平衡。而社會上一提到公務員,彷彿都是貪官似的,在別人看來,每個公務員都有灰色收入,其實哪是那麼回事!

愣坐了半晌,陳默想,只有借錢一條路子了。只是,向誰開口借呢?他初來楚西市不久,還沒有什麼朋友,市委辦那些年輕人無疑也是沒有什麼錢的,劉安邦、李一光這些人,如果他開口,他們會借,但他怎麼拉得下面子去!想了半天,他覺得只有三個人可以開口,一個是張園,一個是舒芳,還有一個就是他的朋友馬寧。盤算了半天,最後決定向馬寧開口。自從和舒芳戀愛后,陳默心裡總是對張園抱有歉意,覺得是自己負了張園,因此實在也不好向她開口。至於舒芳,還沒有結婚就向未婚妻借錢,也不是好選擇。只有馬寧,彼此是鐵哥們兒,馬寧當著《海釣世界》的編輯,還開著公司,是個先富起來的主,口袋裡有幾個閑錢,拿著去釣魚也是花銷,而且他為人慷慨,只要開口了,沒有不應手的。

盤算好了,陳默就給馬寧打了個電話,電話一打就通了。馬寧一聽是他,就說,怎麼想到打我的電話了?陳默說,馬寧,我遇到點兒難事了,不向你求援還向誰求援?馬寧說,什麼事,說吧。陳默說,我娘病了,要住院動手術,你知道我的底子……馬寧說,伯母住院了?陳默說,還在來楚西市的路上,一到就要付錢,你說我能不急?馬寧說,行,把你的卡號告訴我,我馬上給你打過去,幸虧我今天沒有出海去釣魚,要不,還真麻煩了。

放下電話,陳默長吁了一口氣,心裡那塊石頭落了下來,拔腳往醫院趕,剛出縣委大院,迎面碰上了司機小向開車進來,小向停了車,問,陳主任,要去哪裡,我送你吧。陳默見車上沒有坐人,就說,也好,麻煩你送我一趟到市人民醫院。小向說,看你客氣的。

在去往醫院的路上,小向問,陳主任到醫院去看哪個?陳默回答說,看一個朋友。陳默不想告訴他,一般來說,市委辦誰家親屬住院了,辦公室都要組織大家去探視一下,以示關心。去探視除了公家買點水果之類的東西外,秘書們看人情厚薄都要給病人五十到一百塊錢,這牽涉到人情往來。陳默不想讓大家知道,有兩個考慮,一是他才來不久,辦公室好多人以前有什麼事兒,他沒有機會去送禮,現在一來就讓人家破費,不好意思。二呢,他心裡對辦公室能來幾個人探望母親實在沒有把握,別看秘書們一個個外表洒脫,其實都是人精,把人情往來看得很重,而且從政的天生勢利眼,領導家屬生病住院,大家擠破頭往醫院去看,如果是一般幹部的家屬,只怕有些人根本不來,就是來了,不過給病人五十塊錢,遮個羞以便日後好見面。既然沒有把握,還不如乾脆瞞到底,免得到時自己尷尬。

到了醫院,陳默向小向道了謝,把他打發走了,自己坐在門診大廳里等著。又過了一個小時,陳良他們才趕到。

陳良是包了一檯面的車從酉縣直接趕過來的,在等待他們的時候,陳默以為娘的病不過是老病發作,哮喘病這種東西,不是什麼急病。不料陳良他們的車一停下,他就看見陳良背著母親下來了,這才覺得問題嚴重起來,娘向來很堅強,不是病到起不了身是不會要別人背著的。陳默迎上去,就聽到娘在虛弱地呻吟,央求陳良把她放下來。看到他,娘也沒有顧得上打招呼,而是直接從陳良的背上梭下來,一直梭到地下去了。

娘。陳默喊,想用手去攙扶娘。娘卻把他的手推開了,娘痛得厲害,弓著身子只想在地上滾,陳默和陳良挽起手來,把她抱起來,一直抱到急診室,放在一把椅子上。直起腰來,陳默才發現,自己是多麼的愚蠢。

急診室從門口直到走廊都排滿了人。陳默沒有想到醫院會有那麼多的病人排隊,所以一直在門診那兒等著陳良,既沒有提前去挂號,又沒有來站隊。現在只能排在最後面,眼看著娘痛得冷汗直冒。陳默跑去掛了號,回來時,娘痛得坐不得了,蜷縮到了地上。陳良招呼陳默,說,哥,我們把娘攙起來,叫醫生給先看看,至少先打一針止痛的吧。陳默想,也只有這樣了,於是對著排隊的人一拱手,說,對不起大家,請讓我的老人家先看一下吧,她實在痛得受不了了。排隊的病人們看到老人痛成那樣,都說,你們先看,你們先看,我們沒有意見,病也有個輕重緩急不是?都是病人,誰不曉得痛的難受?

兄弟倆一邊道著謝,一邊攙扶著娘擠到了最前面,進了急診室。因為人多,擠路讓路的,鬧出了小小的動靜。急診室里,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的中年醫生正在給一個病人看病,一抬頭見兄弟倆攙扶著老人插了上來,劈頭就呵斥道,插什麼隊?出去!

陳默說,醫生,對不起,她痛得受不了,讓我們先看看吧,我們和大家講好了的,大家沒意見。

金絲眼鏡看了他一眼,說,不痛誰還到這裡來,都插隊,還要不要規矩?

陳默說,請您快給她看一下吧,醫生,她痛得受不了了,實在不能再等了。

金絲眼鏡說,怎麼的,你還指揮我來啦,誰叫你等來著?要想不等,就配個私人醫生好了。

陳默看來頭不對,就住了口。陳良卻忍不住了,介面說,醫生,你怎麼說話這麼沖,我要是配得起私人醫生,還到這裡來挨你罵?

金絲眼鏡斜了陳良一眼,說,我說話就這口氣,不愛聽你換別的態度好的醫院去!陳良還要說什麼,陳默拉了他一把,他才氣咻咻地閉了嘴。

醫生看完了一個病人,說,12號,誰是12號?

一個患者應聲走了進來。陳默說,醫生,求求你先給我娘看看吧,她痛得實在受不了了。

金絲眼鏡似笑非笑地看了陳默一眼,說,等著吧。

陳默還要說什麼,金絲眼鏡給12號病人檢查去了,再也不理會他們。就這樣,金絲眼鏡按照桌上壓著的號子一個一個念下去,半個小時過去了,還是沒有念到他們的號子。陳默看著娘的呻吟越來越小,臉色也越來越蒼白了。就連那些看病的病人都看不過去,紛紛說,醫生,還是讓他們先看吧,病人痛得厲害,他們插在我們前面,我們願意。

金絲眼鏡漠然地看了他們一眼,又念起了號。陳默實在忍不住了,說,醫生,你這是什麼態度,你就忍心看著她這樣挨痛嗎?

金絲眼鏡嘲諷地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回答,我按規矩辦事,不是態度不好吧。

陳良氣得攥緊拳頭,呼的一下子站了起來,陳默連忙拉住陳良,說,算了,再等一等吧。

陳良氣呼呼地甩手走了出去。一會兒,陳默發現金絲眼鏡腰間的手機響了,金絲眼鏡一手摘下手機往耳朵邊貼,一邊給一個女患者檢查,剛餵了兩句,金絲眼鏡停下了檢查女病人的手,詫異地看了陳默一眼,又看了一眼,一邊對著手機連連點頭,說,是,是,是,我馬上給病人看。說完,掛上了手機,對那個正在檢查的女病人說,你稍等一下,還是先讓老太太檢查一下吧。說著,朝陳默笑了一笑,說,把病人扶過來吧。

金絲眼鏡突然間態度上的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陳默簡直當自己是在做夢,根本沒有意識到金絲眼鏡是在喊自己,直到有人提醒他才醒悟過來,連忙點著頭,連聲說著謝謝,把娘扶了過去。金絲眼鏡讓娘仰著睡在一張床上,檢查起來,查了血壓,問了病人情況。態度竟然很是熱情,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溫馨!金絲眼鏡檢查完后,開了一個單子,對陳默說,把老人家扶到透視科去照個片子,老人家犯的大概是腹膜炎,或者是闌尾炎穿孔,照了片,就去外二科住院吧,要動手術。

陳默一迭連聲地道著謝。

陳良走了起來,卻扳著臉,低聲說,一隻狗!陳默生怕金絲眼鏡聽到,偷眼看時,金絲眼鏡的表情明顯是聽到了,見陳默看他,金絲眼鏡連忙擠出一絲笑容來,表示自己並沒有聽到。陳默連忙拉著陳良攙扶著娘擠了出來。

接下來的一切都順利得有些不正常,他們趕到放射科時,那裡也排著很長的隊,他們的單子遞上去,醫生就立即念了他們的號。扶著老娘從排著長長的隊列中走過去,陳默不禁對那些*了隊的病人滿含歉意,一邊朝四面八方點著頭,一邊從人牆中擠了進去。

確診出來了,是闌尾炎,而且已經穿孔了,難怪得娘痛成了那個樣子。陳默和陳良一塊把娘推到住院部外二科病室,剛把床位安排下來,醫生就通知他們立即手術。

看著娘被幾個醫生和護士簇擁著推進手術室去了,陳默心裡安靜下來,和陳良坐在手術室外的椅子上。兄弟倆都不說話,好像沒有什麼話可說。坐了好一會,陳默才問起娘生病的具體情況,問爹為什麼不來。陳良說,家裡還有一頭牛,六七口豬和十來只羊,爹來了,牲口還不餓死?陳默感慨地說,我出門在外,爹娘是太辛苦了。

陳良說,是,娘他們很辛苦。

你也辛苦了,陳良。陳默又說,突然間,他感覺到自己心裡柔軟得像被春水浸泡過的土地,咕嘟咕嘟地冒著泡兒。想起上次陳良來找他,想要通過他找一份工作的事兒來,他心裡充滿了歉意。他想等陳良先提出來,然後再給他解釋,但陳良卻像根本上忘了那件事,壓根就不提那件事。陳默歉意地看著陳良,接著說,上次那事,我實在辦不到,你還是安心在家吧,爹和娘老了,身邊也不能沒有個人。

陳良笑了笑,說,嗯,我懂。

當農民是苦了點,但也自由,再說現在這時代,只要腦瓜子靈活,外加上不怕苦,當農民也可以發財。陳默又說。

嗯。

回去后,不要再到礦上打工了,太辛苦,而且危險。陳默看著陳良清瘦的臉,繼續說,在家裡做,有好姑娘就給自己找一個,咱爹媽都盼著孫子。

陳良笑了笑,說,嗯,我懂,別光說我,你要抓緊。

知道。陳良說,就再沒話了。在陳默面前,陳良總是像沒有長大的孩子,一付服服貼貼的樣子,其實兄弟倆也就差個兩歲。陳默考上大學那年,陳良16歲,正在讀高一,為了讓陳默讀得起大學,他輟了學,全力支持陳默學業。由於陳良在哥面前過於溫馴,兄弟倆也就沒有多話可說,陳默說一句,陳良應一句。陳默不說,陳良也就沒有了話。聊了一會兒,陳默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好了,於是住了嘴。

這時,手術室的門開了,兩個護士推著一床病人出來,陳默和陳良連忙趕過去,卻不是娘,是另一個病人。兄弟倆只得又回來坐著。剛坐下,對面的電梯門開了,幾個人從電梯里走了出來,其中一個直接走到陳默面前,喊,陳主任,老人家怎麼樣了?手術還沒有做完嗎?

陳默吃了一驚,仔細一看,卻是老七,帶著酒店的幾個員工,肩扛手提的拿著禮物,顯然是來探望病人的。陳默連忙站了起來,說,還在手術室里。說完,又奇怪地看著老七,問道,七哥,你怎麼知道我娘生病的?

老七笑了笑,不回答。回頭拉了一個中年男子過來,說,來來來,介紹一下,這位是市委辦陳主任,我的老鄉。中年男子連忙伸出手來,說,久仰久仰。老七又向陳默介紹說,這位是崔敏崔院長,我們現在踩的就是他的地盤。

崔敏連忙謙虛,說,看七哥說的,我們都是在市委的領導之下呢。又對陳默說,陳主任,我要向你作檢討,剛才讓老人家在急診室等久了,那個姓樊的醫生態度惡劣,違反了院里關於醫德醫風的制度,我讓醫院總務科派人去查了,那個樊醫生,我們初步考慮作停崗處理,以觀後效。

陳默聽了好久,這才把話聽懂了,原來崔敏是市醫院的院長,正為剛才醫生的惡劣態度檢討呢。這麼想著,陳默就知道剛才那個醫生的態度一百八十度轉彎是因為什麼了,肯定是老七插手了這件事。只是,老七是怎麼知道自己的母親生病來到醫院,又知道他們在急診室的遭遇呢?還有,老七一個私營業主,充其量也就一個暴發戶,怎麼會有那麼大的能量,把市醫院院長都調動了呢?

陳默正想著,只見陳良走了過去,一把握住老七的手,說,七哥,麻煩你了,要不是你出面,只怕我媽她痛都痛死了。老七笑著說,陳良,一點小事算什麼,其實你只要提一下你哥是市委辦的,醫生也不敢馬虎。崔敏插嘴道,這主要是我們管理不善,醫生素質也是良莠不齊,我們將以這次當教訓,好好開一個會,整頓一下醫德醫風。

陳默這明白過來,一定是陳良從急診室出去的時候,給老七打了電話,老七又給崔敏打了電話,才使得醫生轉變了態度。見崔敏這麼說,陳默就有些不好意思,好像是自己以官壓人似的,於是說,崔院長不必過於自責,個別醫護人員素質低,我們都能理解,處理就大可不必了,吸取一點教訓也就行了,要真是把他處理重了,不罵我一萬個朝天娘才怪,咒也要把我咒死啊。

崔敏見陳默這樣說,也就沒再說處理人的事了,說,陳主任,你是宰相肚裡行得船,大人大量,這樣吧,我還是把姓樊的那傢伙叫來,叫他當面給你認個錯,你也出出氣。

陳默見崔敏這樣說,就要推託,陳良拉了一下他的衣角,他才將出口的話就吞了回去。陳良低聲說,那個狗日的醫生,是得教訓一下,你攔著做什麼?!

崔敏拿出手機,撥了號,說,辦公室嗎?你通知樊仕春到手術室這裡來一下,他狗日的乾的好事!

聽到這裡,陳默才說,算了,崔院長,事情過去就過去了,還道什麼歉。老七說,陳主任,你不要攔崔院長,這是他的份內的工作嘛,那狗日的醫生,醫術不怎麼樣,擺譜倒是擺上了天,不教訓一下怎麼了得,這醫德醫風還怎麼改善?

崔敏連連稱是,說,還是七哥是搞企業的,懂得管理,我正要以這件事為契機,給全院的醫德醫風整頓抓一個典型,不是說要典型引路嗎,反面典型也是典型。

正說著,就聽得樓梯有腳步想,那個姓樊的醫生一頭汗水跑來了,估計是等不到電梯,直接就爬了上來。見到崔敏,姓樊的腦袋勾了下來,喃喃地叫了聲,崔院長……崔敏鼻子里哼了一聲,說,樊仕春,總務科的人找到你了沒有?樊仕春像蚊子叫一樣回答說,找到了,院長,我錯了,我檢討……

崔敏轉過身子,把屁股對著樊仕春的臉,拖長了聲音說,姓樊的,你聽著,楚西市三百多萬人口,要找一個什麼天才我是找不到,但要找一個外科醫生,老子他媽隨手一抓一大把,你以為你是誰?你神氣什麼?!現在醫學院畢業出來的本科生碩士生都他媽沒人要,像你這樣的歪瓜裂棗,能有一碗飯吃也就便宜了你……

陳默站在一邊,不動聲色地聽崔敏當著大家的面電閃雷鳴地訓斥樊仕春,心裡不禁惕然,生怕樊仕春受不了會反唇相譏。他想,再怎麼著樊仕春也是個醫生,是個知識分子,知識分子最好面子,性格耿介,崔敏這樣當著眾人的面他下不來台,只怕會起抵觸情緒。正想著,卻見樊仕春弓著的身子彎得更低了,鼻子都快要碰到崔敏的屁股了。樊仕春一臉哭喪相,頭上汗水一道道像小溪一樣流下來,那閉著眼睛等死的樣子,全然是一個任人捏巴的軟蛋,一想起剛才他那種盛氣凌然的樣子,陳默真是又可笑又可氣,人的兩面性真是可怕啊,誰能把眼前這個小心翼翼哭喪著臉,彷彿一頭待宰羊羔的樊醫生和剛才那個盛氣凌人的樊醫生聯繫到一起來呢?

陳默更沒有想到,他不是在行政機關,不是在省里市裡的政府部門,而是在一家市立醫院的手術室前,那麼真實地,觸手可及地感受到了權力那神秘的可怕力量。

陳默正想著,突然感覺到有人在拉著自己的衣服,回過神來,樊仕春正弓著腰,腦袋拉耷在他的面前,喃喃地說,陳主任,我向你道歉,我是狗眼看人低……你是大人大量,原諒我吧,我家只有我一個人工作,我老婆下崗了,孩子還在讀書,我不能停崗,陳主任,陳主任,你說句話吧,只要不讓我停崗,怎麼處理我都可以……

陳默看著樊仕春的表演,一股碰到死蛇似的厭惡感襲來,他簡直就要作嘔了。他強忍著心裡的厭惡,冷冷拂開樊仕春的手,盡量用平靜的口氣說,樊醫生,我聽說,醫者仁術,所以人們把醫生稱為妙手仁心,白衣天使,這主要是對醫德的讚美。醫生眼中應該只有患者,沒有地位高低,沒有貴賤親疏之分才是。

陳默每說一句,樊仕春都頻頻點頭,連稱是是是。

最後,陳默說,要以這件事為教訓,你去吧。

樊仕春偷眼看了崔敏一眼,不敢動,嘴巴卻對著陳默的方向,問,陳主任,您原諒我了?

陳默強壓厭惡,點了點頭。那樊仕春還不敢走,仍然偷眼看著崔敏。崔敏怒吼一聲,你他媽的還不快滾!樊仕春才如獲大赦,擦著頭上的汗,貓著腰邁著碎步消失在樓梯間了。

樊仕春走後,崔敏鄙夷地看著他消失掉的背影,啐了一口,回過頭來對陳默說,陳主任,不要和這類垃圾一般見識,你一句話,要我怎麼處理他?

陳默說,崔院長,謝謝你的關心,其實這事對我來說倒沒什麼,主要是關係到醫院的聲譽,至於怎麼處理,那是你們醫院的事,我也不好干涉,只是作停崗處理,是過重了一點。

崔敏說,陳主任你真是寬宏大量,以德報怨啊。不停崗也行,反正不能輕易饒了他。

老七一直冷眼看著這一切,這時才插話說,崔院長,這事就算卵了,得饒人處且饒人,扣他幾百塊錢,給個教訓也就夠了。

陳默讚賞地點頭,他從心裡覺得,老七這人看起來粗俗了一點,其實心裡還是很明白的,至少比崔敏明白。雖然說崔敏是為了讓他消消氣,但這種睚眥必報、對下級盛氣凌人,一副得勢小人的樣子,又實在讓陳默看不慣。因此,在心裡對崔敏也就往低處去打分,心想這又是一個刻毒的小人,以後要和他保持一定的距離。

正想著,手術室的門打開了,醫生和護士簇擁著娘走了出來,陳默他們立即圍了上去,見母親雖然臉色蒼白,但疼痛已經輕多了,也就放心了許多。一個醫生還把開刀割下來的一截闌尾和幾粒糞石拿給陳默和陳良他們看,闌尾的一頭都變黑了。醫生笑著說,手術進行得很成功,要家屬放心。接著又交待了一些事項,比如等病人蘇醒后要讓她走動走動,以免腸粘連,等等。

一群人簇擁著老人到了病室,是一間單獨的病室,陳默考慮到單間比較貴,當著老七、崔敏他們的面,又不好馬上提出來換房,心想等他們走了后,再要求換一間便宜點的病房。

大伙兒坐了一會,崔敏說院里忙,再三道著歉告辭了。老七帶來的那些人把花和禮物放下后,也走了。陳默過意不去,說,七哥,你來了就來了,還買這麼多東西幹什麼?老七說,你這就見外了,這東西值不去幾個錢,是一份心意。又說,你一個人在楚西市不容易,老人家住院期間,你工作抽不開身,我下午給你調幾個人來,輪流伺候老人家。

陳默說,這哪兒行,這哪兒能行。老七說,你不要講了,你的娘就是我的娘,當兒的給娘盡點孝,有什麼不行,再說,當兒的服侍娘,巴屎巴尿也不方便。

陳默聽了,一時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好。

下午的時候,老七果然從酒店裡調來了四個女服務員,個個都漂漂亮亮,嘴甜懂事。為頭的叫素芬,是個有經驗的女孩,把什麼事兒都安排得頭頭是道。四個女孩自己排了一下班,白天兩人,晚上兩人輪值。

自己的老娘住院,卻讓別人來輪班侍候,這確乎是一種特權,而這種特權又不是應得的,陳默心裡非常過意不去,但這幾個女孩奉了老闆的令,趕都趕不走。陳默無可奈何,也就由她們去了。

手術后的幾天,病人有一些尿路感染,不到幾分鐘就要走一趟衛生間,素芬她們盡心儘力,侍候得非常周到,陳默想,要不是有這幾個女孩輪著伺候,還真是夠戧。有了人侍候,陳良就回家去了,怕爹一個人在家理不抻。陳默也盡量地正常上班,一下班就趕快往醫院跑。

老太太身子稍好一些后,就有了閑心了,看著那四個姑娘個個漂亮勤快眼紅,在陳默扶著她散步的時候就說,兒呀,你也老大不小了,我和你爹盼著有個兒媳婦呢,一年到頭,村子里紅事喜事天天有,就是我家還沒有。

陳默就笑,說,娘,不急,會有的。說著,就想起了舒芳,心想舒芳知不知道娘住院的消息呢?知道了,會不會來呢?陳默有時很想給舒芳打個電話,叫她來一天,讓老太太看看,但又忍住了。陳默推測,以老七和李一光他們的關係,老七知道娘住院的消息,李一光就會知道,李一光知道了,舒芳也一定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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