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花捲庄風波
1
溫泉旅館花捲庄面臨豐澤川。
豐澤川的急流在花捲庄眼下流過。流水清澄,水量豐富。
冬日的氣氛已經很濃了。流水聲在夏天聽上去似乎有些倦怠,可如今聽去卻猶如長劍相擊,清越而寒氣逼人。
旅館二樓有個大宴會廳。
宴會廳的入口處掛著一幅很大的布幕:
流浪犬格羅大歡迎會
同樣的幕布旅館大門口也有一幅。
花捲庄從中午起就為宴會忙開了,說什麼這也是一場遍邀全藝人共游的盛會,與會者超過四十名,至於被邀的賓客則更是五花八門,各色人物都有。從鎮議會議員到鎮上的有識之士、新聞記者他都請到了,甚至連花捲市的知名人士也都發了請貼。被邀者幾乎如數答覆將應邀出席,別人發出的邀請或許會有各式各樣的忌諱,可加田吉之進的招待會盡可放心大膽地參加,決不用避人耳目。
加田是個奇行怪癖的大名人,在花捲市早已享有盛名。而且他在金錢問題上潔白無瑕,公私之間連一元錢的混同都沒有過。
加田有山林。他自己說為籌集這個盛會所需的巨資,他變賣了一部分山林。因為有的人盛宴請客往往是因為貪污或其它諸如此類的事有求於人。既然如此,那就不妨來個一醉方休,大大地熱鬧一番吧!與會者誰都這麼想,人人喜形於色。
宴會五點半開始,五點鐘客人就差不多到齊了。人們知道會前要舉行一個向格羅贈呈感謝狀的儀式。這份感謝狀還附帶現金一百萬元。感謝狀和現金贈呈完以後交旅館放進保險箱等格羅的主人來拿。
加田說,他為救了他女兒一命的格羅舉行盛大宴會,贈呈感謝狀和一百萬元現金根本不是什麼奇行,花數百萬元挽回女兒一命這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聽他這麼一說倒也確實是這麼一回事,相比之下加田的神經似乎倒還比常人更正常一些。
五點正,加田陪著女兒克子和格羅步入會場。
格羅的坐位設在上首,椅子上鋪著厚厚的墊子。格羅被克子牽到桌子前,在坐墊上坐了下來。它的兩旁是克子和她的父親。
最初發現格羅並救助它的人叫鈴木康雄,此刻也坐在克子旁邊。
格羅坐下以後看了看眼前的人們,它當然不知道要發生什麼事,但格羅一點也不慌亂。它憑直感知道這些人根本沒有加害於它的意思。只要知道這一點,其餘就什麼都甭管了。至於來了那麼多人它毫無興趣。狗和人之間畢竟還是有所區別的。
經過兩天的休息,疲勞已基本消除,吃的也儘是些營養豐富的東西,獸醫還給它治了傷。
加田站起來致辭了。
加田的致辭簡潔而深得要領,只是講到格羅的時候語氣頓時變得熱切異常了。
「……在北海道中標津從棕熊嘴下救出主人,而後又不幸與主人失散的格羅,一路朝著故鄉南下而來。它熱切地想念它的故鄉,想念它的主人!奄奄一息的格羅得救於一個流浪者,而後它又從棕熊掌下救了那個流浪者。為了行將餓斃的旅伴,它拚死斗海狗,還從暴徒手中救出兩名女大學生。就這樣,格羅吃盡了千辛萬苦到達了函館。在函館格羅唯一的親友、那個流浪者被人殺害了。也不是誰教的,格羅自己偷偷地溜上了渡輪。對於格羅知道上了渡輪就可以踏上本土的非凡本能,本人不勝敬佩之至!想到格羅密友遇害孤身潛入渡輪的心情,本人又禁不住熱淚漣漣!之後,格羅在青森碼頭髮現了殺害它親友的兇手,果斷地對之進攻,誰知此舉競引起那個混帳警察朝它開槍!儘管如此,格羅第二天在碼頭髮現兇手想逃亡北海道,又捨命加以阻撓。這一連串的事件究竟是怎麼發生的我不清楚,那個被害的流浪者是原通產省航空局武器科長。事件似乎有著巨大的背景。這且不去管它,不管事件將怎樣進展,為揭開這個事件帶來線索的,正是格羅不懈的鬥爭。」
加田一口氣地講著,近一百五十人的來賓沒有一點聲音。
「據報紙所講,那個想來殺害格羅的組織已潛入青森。已陷入對人類極端不信任的格羅離開青森一路南下,越過一道又一道的大山,終於來到了我們這個鎮上,發現我女兒掉進了河裡。當時格羅已精疲力盡奄奄一息,瘦弱的身上還到處是傷。格羅失去了對人類的信任,一路上遠避著有人居住的地方。我想,既然如此,格羅為什麼還會冒著被淹死的危險去救我的女兒?這不得不使我想到,在格羅對人類的不信任中,依然還存在著被人類豢養的犬類天生對人類的感情。犬類有著和人類長期共同生活的歷史,正是這種命運共同體似的感情使格羅奮不顧身地跳進了激流。要不是格羅偶然路過這裡,我女兒是絕對沒有生還的希望的。一想到自己也已經快要死了,但仍然不忍看著一個少女淹死的格羅的心境,我……」
加田哽咽著說不下去了。加田雖是個和流淚極不相稱的魁偉的男子漢,可在場所有的人都不覺得加田這種淚語咽噎的樣子有什麼過分之處。
「盛岡署打電話告訴我說,北海道警的安高警視正帶著格羅的主人過一會兒就能趕到這裡,在他們趕到之前,花捲署已派人守在屋外保護格羅的安全。可是諸位,無論什麼樣的暗殺組織找上門來,只要不肖加田吉之進還有一口氣在,就絕不讓他們碰格羅一根毫毛!難道我不應該這樣做嗎?諸君!」
加田的語氣十分慷慨激昂。
掌聲雷動。
感謝狀和禮金贈呈儀式開始了。
加田跪在格羅面前,恭恭敬敬地把感謝狀和錢雙手捧上。這才是加田這個怪人的真面目。新聞記者的閃光燈嚓嚓地閃著。
格羅這時候已經躺在坐墊上了。它覺得其間似乎有什麼緣故,把鼻子湊上去嗅了嗅加田奉獻在它面前的感謝狀和一疊鈔票,大大地打了個呵欠。
笑聲四起。
宴會開始了。
菜早已準備就緒。桌子上擺滿了山珍海味。女侍和藝妓們如數出動,搬上酒來。乾杯!乾杯!
女人的嬌聲和歡笑聲充滿了宴會廳。
可是歡笑聲馬上漸次消失了。
加田覺察到了這一點。雖然加田周圍還是一片笑語歡聲,可他已察覺到氣氛有些異樣。
他站起來看了看。
列席者中有幾個人朝他走來。
「站住,你們是什麼人!」
加田大喝一聲,同時一下子站到格羅前面護住格羅。
那幾個人一言不發繼續走近。
「把他們押起來!」
加田喊道。
「警察在幹什麼?快叫警察!」
那幾個人聞聲站住了。最初他們也有些害怕。若真的動起手來,人數相差懸殊,他們一下子就會被打翻在地。
可是圍著這幾個入侵者的人們像被太陽曬化了的淡雪似地鬆開了包圍圈。豈止是鬆開,甚至有人嚇得往後退了。
加田發現幾個不速之客的手裡都握著手槍、匕首。
「你們是來殺害格羅的!」
加田跨上幾步怒斥道。
「要開槍就開吧!來,朝我開!警察馬上會把你們包圍起來!」
「讓開,老東西!」
一個傢伙悶聲悶氣地喝道。
2
五點十分,鎮警部派出所接到一個電話,報案者自稱是鎮上的人。說離鎮子三公里左右的河灘上有一具被害女屍。
派出所緊急出動,連值班警察也趕到現場去了。
因此,派出所里空無一人。
安高則行和北守禮子趕到花捲庄旅館已是五點三十分了。
大門口一片混亂。
「出什麼事了?」
安高抓住一個經理模樣的人打聽道。給他看了警察證。
「大宴會廳里有五六個殺手,擔任警戒的警察剛才被他們打倒了。」
那個自稱是經理的人顫聲回答說。他已嚇得面無人色。
「沒和警察聯繫?」
「派出所一個人也沒有。已經向花捲署通報了,可……」
「別擔心。」
安高拔出手槍,填上子彈。
「快帶我去,」安高催那經理。「禮子,你呆在這裡。」
他不讓禮子跟著。一場槍戰是勢所難免的了。他有些不安。對方有好幾個人,而且八成都有槍,說不定被打昏的警察的槍也被他們帶走了。一個對六個,從常識上來說是不明智的,何況那個組織為保全自己已經紅了眼。連特別探員藏田都被他們幹掉了,那張王牌說不定也在其中。
但是形勢不允許有絲毫猶豫。
為藏田報仇,為自己遭到的襲擊報仇,這是再好不過的機會了。
安高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
北守禮子呆在當場不知所措。
——格羅會被他們殺害的!
她心裡火燒似地焦急。她目送著安高高大的背影。安高半豎著領子。身體雖有些肥胖,可他那大步流星的樣子卻無論如何也看不出他是大病初癒。他有著磐石般的重量感,一種由他非凡的經歷所形成的重量感。
——可千萬不能失敗。
禮子祈禱似地目送著安高。
「再不讓開我宰了你!」
暴徒朝加田舉起手槍。
「開槍吧!我就是死也不會把格羅交給你們這班惡棍!」
加田寸步不讓。
大宴會廳亂成一團。屋子裡有一百五十多個男男女女,全員都站著,形成一道人牆。
人牆后格羅在怒鳴。
克子緊握拴在格羅脖子上的細繩子,格羅四肢繃緊地站著。它怒號著要衝上去,背毛豎了起來,嘴裡發著低低的,但又充滿殺氣的怒嗚。
「你不能出去,格羅。」
克子死死拉住格羅。
「動手,還不快動手!」
和加田對峙著的傢伙喊道。
三名暴徒舞著匕首沖向格羅所在的人牆。人們發出一陣驚叫,人牆左右分開了。散開的人牆縫裡,一團褐色的東西撲向手舞匕首的暴徒。
「畜生!」
那傢伙罵了一聲仰天跌倒。格羅飛身撲上那傢伙的身子,把牙齒狠狠地嵌進了那人的額頭。大廳里響起一聲凄厲的絕叫。
這一連串的事情都發生在一瞬間。
帶手槍的三個傢伙跪在地上瞄準了格羅。槍響了,響的是從警察手裡奪來的那支。槍聲中格羅的腹毛飄下一片。
格羅往後一跳,動作極其迅速。在第二聲槍響之前格羅已跑到窗邊。不知是誰為放香煙的煙霧開了一扇吊窗,格羅跑到那裡,四周都是人,其它已無路可逃了。
又是一聲槍響。
與此同時,格羅的身影消失了。窗外有個小小的陽台,格羅跳上陽台,輕輕地一躍而下,下面是一片黑暗。黑暗底處,豐澤川嘩嘩地流著,河面在旅館的燈光下反射著幽暗的光。越過陽台圍柵的格羅的身影被黑暗吞沒了。緊接著,閃著暗光的河面上傳來一聲投進一塊重石似的聲音。水沫四濺,轉而又恢復了平靜。
安高則行踏進大廳正是這個當兒。已有大半男女逃出了大廳。
「都不許動!我是警察。把槍扔掉!」
安高用他宏亮的大嗓門一聲怒喝。
陽台上有三個,附近又有三個,其中一個抱著血淋淋的額頭蹲在地上。
安高的槍口對準了陽台上一個拿槍的傢伙。
那人轉身把槍口對準了安高。
安高扣動扳機,那傢伙的心臟被射穿,頓時倒地。與此同時安高迅速伏地。安高的槍又一響,第二個傢伙被擊碎額頭,手裡的消音手槍落地。
一個同夥抬起了那支手槍朝安高開了一槍。這傢伙好像是第一次摸槍,子彈飛到桌子上,打碎了一把酒壺。
安高瞄準那人的眉心。
那人身子一彈,倒在陽台上。
滿頭是血的傢伙跑到陽台上,三個人跨過圍柵躍進黑暗中。
安高瞄著最後一個傢伙開了一槍,不知道有沒有命中。
五點四十五分警部派出所的人才回來。
旅館的人等著他們。
警察隊以旅館為中心布下了緊急警戒線。
五點五十分,花捲署來的援兵趕到。
五點五十五分,花捲市全城設卡。
警察隊沿河搜索。
安高和禮子離開花捲庄旅館是五點四十分。
兩個人從旅館旁邊下了豐澤川。公路和河是分開的,他們沒有用車。他們沿著河流朝下遊走去。
從派出所借來一盞強力電燈,兩個人用燈照著一路尋去。
格羅跳河有好幾個目擊者。陽台圍柵的下方就是河,格羅無疑是掉進了河裡。大宴會廳在二樓,估計格羅不會受傷,只是被河水沖走了。被子彈打落的毛留在地板上,沒有出血的跡象。格羅是不會淹死的。
那三個跳陽台的傢伙也是同樣。旅館旁邊正巧有一處水比較深,如果水淺,那三個傢伙非受傷不可。可他們也是影蹤全無。
「格羅——!格羅——!」
禮子走走停停,一路喊著格羅。
格羅不可能走得太遠。它很可能在略下游處上了岸,找個地方在休息,要不就是順著河朝下游去了。狗在累了的時候往往喜歡走下坡路。格羅一面養力一面沿河而下的可能是很大的。
一想到格羅,禮子簡直就要發瘋了。由於救了那少女一命,格羅對人類的不信任情緒剛得到一點緩解,不料緊接著又是槍擊。一想到格羅跳進黑夜的豐澤川后又必然再次遠離人世,重新去過那孤苦的生涯,禮子真感到揪心似的難過。
呼喊格羅的聲音無力地消失在無邊的黑暗中。
豐澤川分別流入大河、北上川兩條河。到北上川大約有十公里路。禮子決定通宵步行一直尋到北上川,她怎麼也打消不了萬一格羅落水時昏了過去順流而下被擱在哪一處岸邊的擔擾。
走了大約兩個小時。
呼喊格羅的聲音漸漸嘶啞了。而且路也沒有一條好路,腳下越來越艱難。
照在河面上的寒嗖嗖的燈光什麼也沒有捕捉到,一路的呼喊也沒有收到任何反應。寒氣澈骨。
「歇一會兒吧。」
安高提議道。他們在河堤上坐了下來。安高脫下風衣把她裹起來。禮子拒絕了,她只要求安高緊緊地抱著她。大衣就罩在他們兩個身上。安高強烈的男性氣體味和溫暖把禮子裹住了。
星星在寒空中凍住了。
不知什麼時候禮子哭了。
是什麼使她這樣傷心?她自己也不知道。
3
十一月十三日,晚上八點。
從花捲溫泉開出一輛吉普車。
開吉普的是個青年人,叫高科英雄。高科住在樺嶺附近。樺嶺在通往以河童(傳說中一種非人非獸的怪物)傳說聞名的遠野市的猿石川畔。
猿石川和北上川合流,途中有一個田瀨湖。據說湖裡至今還住著河童。
樺嶺就在田瀨湖附近。
高科是去拜訪一個經營溫泉的朋友的。如今是在歸途中。
公路和豐澤川平行。
高科發現前方有個東西在動,就在前車燈光閃過的一剎那。他發現了那個動著的東西。高科看出那像是條狗貓或者狐狸一類的,趕緊踩住剎車。
有沒有撞著它不知道,但他沒有感到衝擊。他下了車用手電筒照了照,路邊是莊稼地。電筒照到了地里一雙閃光的眼晴,那眼光發綠,有點像狼。
他走近去。
原來是一條狗,一條渾身是泥的狗橫倒在地上。高科知道這是自己把它撞下公路去的。那條狗掙扎著想站起來,可好像什麼地方受了傷,就是不能如願。
「嗨,是我闖的禍。」
高科說了一聲走下莊稼地。
高科是個喜歡動物的人,他不忍拋下被自己撞傷的狗。他在狗身邊蹲了下來。先輕輕地摸摸它的腦袋,讓它安心。若是野狗,不這麼先試一下是很危險的。
狗沒有發怒。
「好,好。」
高科把狗抱起來。
他把它抱上吉普車。
狗身上沒有外傷,像是跌打傷。他把它橫放在座位上,狗安安靜靜地躺著,看樣子好像是乘慣車子的。從這一點上他猜到這是一條有人養著的狗,不過樣子卻太狼狽了。它全身是泥,身上的毛濕漉漉的像是掉進河裡去過。也許是因為身上濕了躺在地上才弄得渾身是泥的吧。
他準備把狗帶回家去幫它洗澡,這樣狗也好受一點。如果是跌打傷上點葯就會好的。看樣子沒傷著骨頭,不然它一定會疼得叫起來。
他開上4號公路朝北上市駛去。
途中受到兩次檢查。
他從北上市拐入107號公路。
狗躺著一動不動,看來不僅是被撞了一下,它本來就已經累得不行了。這條狗中等身材,很瘦,顯得委頓疲乏。
高科打開收音機。
電台正播放臨時新聞:
襲擊花捲庄旅館的六名暴徒和趕到現場的北海道警刑事官安高則行發生槍戰,三名當場擊斃,其餘三人跳進了流浪犬格羅避彈逃命的豐澤川……
聽著新聞的高科臉色驟變。
聽完事件的詳細經過,高科關上收音機。
「格羅就是你?」
躺在助手席上的格羅聽到叫它的名字,微微搖了搖尾巴。
「原來是這樣……」
高科蒼白的臉對著被車燈劃破的路面。
加田吉之進暴跳如雷。
盛大的宴會被攪成了一鍋粥。三名暴力團員斃命的大廳里血跡四濺,這一切都發生在一剎那間。六名暴力團員打倒擔任警衛的警察,手持手槍、匕首殺進人群,格羅咬破了其中一名的額頭,遭到亂槍射擊。格羅躍進急流,安高警視正隨即趕到。
三名暴力團員跳河逃生,安高警視正追了下去,等警察隊趕到,事情早已結束了。
不久,大廳里只剩下加田孤身一人。賓客們全都走光了,加田把自己關在族館的一個房間里。大廳彷彿遭受了一場風暴瘋狂的襲擊。加田怔怔地出了一會兒神,茫然不知所措。
晚上七點。
沒有暴力團員被捕的消息。
說去追格羅的安高和格羅的主人北守禮子也沒有送來發現格羅的消息。問了一下派出所,回答說他們兩個下落不明,只知道他們好像是順流而下追格羅去了。
加田默默地想了一會兒。自己該怎麼辦?他心裡充滿著怒氣,不能就這樣善罷甘休!格羅是女兒的救命恩人,暴力團竟闖到為格羅慶功的宴會上來了。格羅雖然機警地逃出了危險,可如今下落不明。他想起自己在慶功宴會上的致辭上說過的那句只要有他在就不允許別人碰格羅一根毫毛的豪言壯語來。
晚上八點三十分。
派出所送來消息,說盛岡市的暴力團東北幫正在花捲市糾集人員。
聽到這個消息加田臉色一變。
加田抓起電話。
電話是打到北上市去的。北上市是本地暴力團北上幫的根據地,幫首池田元治和加田有深交。池田辦事從不貪得無厭,在這一點上很有些聲譽。目前他和東北幫處在對立關係中。東北幫投靠的是以關東一帶為基地的八州幫。
雖然沒有弄清那六名暴力團員是哪個組織派來的,但幕後是東北幫這一點絕對錯不了。他們在花捲市大量集結幫徒,除了為救出那三個暴徒外,還有一個更大的目的——找到格羅,殺死它。
北上幫幫首接電話了。
「是我,加田吉之進。有件重大的事情要托你幫忙。」
「什麼事?」
四十齣頭的池田是個果斷過人的人。
「東北幫正在花捲市糾集人員。」
「我已經知道了。警察已經嚴厲地吩咐我們不要隨意亂動。我目前正在動員部下,以防不測。」
「聽說我宴會上的事了嗎?」
「剛聽一個年輕人告訴我,我正想去你那兒安慰……」
「這倒不必,我要托你點事是幫我救出格羅。我非把格羅救出來不可,不然我還算是個什麼男子漢!現在東北幫為殺害格羅正在大肆糾集人馬。格羅體力衰竭,處境非常危險。請你派人守住豐澤川至北上川一帶地區,用實力擊潰東北幫!錢由我出,即使賣光山林我也拍這個胸脯。死人、傷員一切由我負責料理,你就給我把男子漢的面子找回來!」
「好,遵命。」
「你答應了?」
「就是為了北上幫的面子,我也得打出個樣子來給您看看。我決不讓他們把格羅殺了,您放心吧。」
「那好,一切都拜託了。」
如田切斷電話。
4
晚上九點。
花捲市警察暑慌了神。
豐澤川和北上川匯合的地段出現一派異樣的光景。東北幫和北上幫都不斷往那兒輸送人員,擺開了對陣廝殺的架勢。
到晚上十點左右人數已猛增到了數百人。
警察派出巡邏車命令他們解散,可雙方都拒不服從。
時宗署長出馬了。
兩派組織在從公路到豐澤川的地區擺開了對陣決戰的架勢。時宗署長叫來北上幫的幫首池田和東北幫的幫首中司,命令他們立即撤退。
「這裡是北上幫的地盤,應該叫東北幫先退出去。他們撤,我們也撤。」
池田瞪著中司。
「這是什麼話?我們是接到北上幫的決鬥書才趕來的,應該叫他們先向我們賠禮道歉然後馬上退離此地!」
「決鬥書?是你們想殺狗!那六個傢伙怕也是你手下的吧?」
「胡說八道!」
巨漢中司站了起來。
「慢著,聽到沒有!」
時宗插進兩人之間。
這兩派組織本來就互相仇視,再大的本事也無法使他們和解。時宗費了一番口舌,結果還是白費勁。
「你們要是敢挑起惡鬥,我第一批就先抓你們兩個!都給我聽清楚了!」
時宗苦勸無效,最後發了火。
「馬上向北上、盛岡兩署緊急呼救!」
時宗大聲命令一旁的警備部長道。
可是就算北上、盛岡兩署傾巢而出也解決不了問題。岩手縣警總共不過一千兩三百人,機動隊只有二三十個,三個署合起來也沒有暴力團人數多。
而且等這些援兵趕到得要兩小時左右。
時宗讓他的五十來個署員擔任警戒,自己則插在兩陣中問。他豁出去了。要是真的衝突起來,勢必釀成空前的慘劇,他這頂署長的帽子顯然是丟定了。
一觸即發的氣氛中,時間在流逝。
晚上九點三十分。
加田吉之進在旅館的房間里接電話。
「我是加田吉之進。」
「加田君,是我,縣知事根來。」
「啊,根來先生,半夜三更的找我有什麼事嗎?」
他和根來也是至交。根來是保守黨方面的人,說起來還是加田的頂頭上司。每次競選加田總要為根來奔走活動。
「聽說你讓北上幫和東北幫干仗?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根來少有地露出不悅的口氣。
「為什麼?根來先生,你這是什麼意思?今晚我為感謝救了我女兒一命的格羅開了個盛大的宴會。」
「這我知道,報紙上早就沸沸揚揚了。」
「我們正在開宴會,有幾名歹徒衝進來要殺害格羅,他們的背後就是東北幫。東北幫為了殺害格羅已在花捲市布下了天羅地網,我能不聞不問嗎?」
「不就是為了一條狗嘛。」
「一條狗?」
「是的,縣警本部長要求我說服你讓北上幫撤退。別再胡鬧了,這有損你的名譽。」
「……」
「你馬上——」
「慢著,」加田大聲說:「根來先生,那東北幫你打算怎麼辦?」
加田對根來的來意懷疑了。
「東北幫我也叫他們解散。」
「怎麼個解散法?」
「我找相應的人……」
「根來先生,」
加田的聲音失去了力度。
「什麼?」
「一定是中央那個人物向你施加壓力,要你把格羅殺了吧?」
「你在胡說些什麼!加田。儘管你我交情不薄,你說這樣的話不太不懂禮貌了嗎?我只是受縣警之託說服你別鬧出大事來,不信你就去挑起這場武鬥試試,你也會因教唆罪受審的!」
「請便!」加田怒吼道,「我救格羅是救定了!我要再次向北上幫發出請求,堅決給我頂住!聽我說,根來先生,我把男子漢的面子都押在這上面了。很遺憾,我跟你的交情看來要從此一刀兩斷了。想不到東北幫竟有個縣知事在作後台!」
「等一等,加田……」
「不,不用多說了!」
加田呼的一聲放下電話。
陰沉的目光盯視著空間。
憑剛才那一句「不就是一條狗嗎」和不去阻止領先行動的東北幫卻偏偏打電話來叫解散北上幫的舉動,他已看清縣知事肚子里的文章了。
被害的永山雄吉是通產省航空局的武器科長,犯罪的背景相當複雜。為此,僅僅只為殺死一條狗竟使一個暴力團傾巢而出。這是因為中央政界的某個人物不擇手段地想抹消這個事件,知事根來一定是秉承了那個人的旨意才這樣的——決不讓他們的陰謀得逞!
根來是加田的上司。但對於加田來說,縣知事也好、大臣也好,他都無所謂。既然賭上了男子漢的面子,那就說什麼也得拼到底。你紅了眼,我也發了瘋,非得制住那個想殺害格羅的東北幫不可!
光憑人數不多的北上幫加田還有些放心,他想命心腹把鎮上的年輕人也動員起來。就是賣光山林也得把人馬拉起來。
他正要撥號,電話響了,是個年輕男人的聲音。
對方說他叫高科英雄,住在樺嶺。
「有什麼事嗎?」
「我把格羅保護起來了。」
「格羅?不會吧,我說你,啊不,先生,這是真的嗎?」
加田語無倫次了。
「真的,是格羅,沒錯。」
「那好,高科先生,我該怎麼感謝你呢?我馬上就到您那兒去……」
「不行,」高科打斷他說,「為了格羅,幾百名暴力團馬上就要開仗了。據我看把格羅交給警察也不安全,要是有人強攻警察署把格羅殺了,那就糟了。殺一條狗並不犯什麼罪,不是嗎?總之,那個追蹤著格羅的組織是會不擇手段的。東北幫傾巢而出也是這個目的。他們根本沒把警察放在眼裡。」
「唔。」
「格羅的健康狀況糟透了,東西也不太想吃。我看像是精神方面的原因,如果能見到它的主人我想會好的。如果再有個安高警視正在一旁那就安全了。」
「被你這麼一說倒也是。好,我馬上找他們兩個。」
「不過請注意,這個消息只能告訴他們兩個,對其他人一律不能說。」
「明白了。格羅就拜託你了。」
加田切斷了電話。
他給警部派出所、花捲署掛了電話,要求他們立即找到安高警視正和他聯繫,因為事關重大,除非安高本人,對別人不要說。
這事安排定以後,他又打電話找到他的心腹。
「聽著,你馬上趕到北上幫幫首池田元治那裡去悄悄地告訴他,樺嶺的一個叫高科英雄的人在保護著格羅,要他在安高警視正趕到以前把高科家團團圍住保護起來。快!」
命令完以後他撂下電話,要旅館服務員馬上給他要輛車。
「唔,事情快結束了。活該!格羅已經被我救出了!」
加田小聲自語,腦子裡浮現出知事狼狽不堪的樣子。
晚上十點二十分。
北上幫幫首池田元治在離豐澤川和北上川匯合處兩公里的上游布下了陣營。東北幫也在那裡旗鼓相對地擺開了陣勢。
豐澤川離公路有好大一段距離。東北幫在從河道到公路之間配備了五百多個會員。
池田也緊貼著東北幫布上了近兩百名會員。他對部下命令說:「一發現格羅你們就給我往裡沖!拿出一個拼兩個的氣魄往裡沖!我們的人沒有一個是怕死的!為了保我們北上幫的臉面,給我狠狠地打!」
北上幫和依附於關東大暴力團傘下的東北幫從來就是冤家死對頭,如今東北幫竟肆無忌憚地在北上幫的地盤裡大肆糾集人馬,如果對此逆來順受,以後的面子還往那兒擱!
池田靜等著打起來。他已偷偷地準備了十幾把日本長刀,若論刀功東北幫可就差遠了。雙方一動手他就率先舞刀殺入敵陣,殺他個人仰馬翻、血雨腥風!
就在這當口一個部下領著一個年輕人過來了。那年輕人附在池田耳邊說了幾句話。
把少得可憐的幾個警察戰戰兢兢地布在陣地邊上的時宗看著這樣一副奇妙的景象:
北上幫不聲不響地開始撤退了。不一會兒北上幫的人像退潮似地走了個乾乾淨淨。
「怎麼了?喂,這是在搞什麼名堂?」
時宗問旁邊的警備部長。
「一下子全走光了。」
警備部長獃獃地答道。
北上幫見狀也是滿腹狐疑。
格羅躺著。
高科英雄看著格羅。他給它洗了個澡,滿身污泥的身體,現在已經很乾凈了。可是格羅一點沒有精神,鼻子幹了,還好像在發燒。他摸了摸它的耳朵,很燙。
他給他拿來牛奶和生肉,可格羅沒有食慾,只稍稍吃了點生肉就躺下了。
也難怪,它是從北海道的中標津一路走來的,疲勞還未恢復卻又一次受到暴徒的襲擊,不得不跳水逃命。
它這樣疲勞委頓不是沒有原因的。
不過,苦難的旅程馬上就要結束了,再過幾個小時它的主人就會趕到這裡來。它的長期流浪生活也好就此告終,它馬上就能被抱在主人溫暖的懷抱里回家了。
高科在心裡設想著格羅見到北守禮子時高興的樣子。高科自己也養過狗,只要隔幾天不見,狗見了他就會高興的發瘋似的,甚至還會滴下幾滴尿來。
他想格羅見了北守禮子八成會高興得在地上一個勁地直打滾。
這時候它的積勞和熱度也會一下子消失的。
高科看了看錶,快半夜了。「睡一會兒吧,」他小聲自語。北守禮子和安高警視正可能要到天亮才能趕到這裡。
他把門關了個結結實實。
高科的家獨門獨戶。房子雖然不大,但是新建的。他開春就結婚,房子是為結婚蓋的。這地方雖叫樺嶺,其實就在猿石川畔。高科家附近還有一個寬廣的貯水湖,湖水碧綠,水平如鏡。湖邊有各種形狀的沙洲,沙洲上長著樹木,有的甚至長在水裡。水生植物形成群落映在無波的湖面上,看上去很有幾分神秘感。
高科上了床。
格羅躺在砌有地爐的客堂里。
高科正要睡去,忽然聽到附近有汽車停下的聲音,而且還不止一輛。
格羅已經起來了,嗅著門外的氣氛。它已經神經過敏、表情很緊張。
高科急忙穿好衣服。
看來要出事!門外吵吵嚷嚷的,聽腳步聲有好幾十個人。
——莫非是東北幫!
高科臉色驟變,如果是東北幫聞訊趕來收拾格羅那就糟了。
格羅嗚嗚地發著威。
高科抓起電話。
門鈴響了。
「格羅,跟我來。」
高科把格羅帶到後門口。如果來的是東北幫,那隻好把格羅放出去。等他們闖進來格羅必死無疑。從氣氛上看包圍房子的人不少,就是放出去也不知道能不能逃脫,但此外已沒有辦法了。
「誰呀?」
高科走到大門口問道。
「對不起,這麼晚還來打擾您,我是北上幫的池田,受加田先生之託到這兒來保護格羅。」
聲音不高,卻聽得很清楚。一聽說是北上幫,高科放了心。北上幫對格羅來說應該是自己人,而且池田這個名字他也不是沒聽說過。
高科開門走到外面。
門外站著好幾個人。
房子周圍圍著許多北上幫的會員。
「格羅在裡面嗎?」
池田問道。這是個高個子。
「是的。」
「在它主人來到之前由我們來擔任護衛,萬一出了什麼事也好對付。」
「是嗎,請進。」
「不,我們就在外面,不打擾了,您請進吧。」
「是嗎。」
高科進了屋。池田是個相當果斷的人,雖說是流氓集團的頭目,名聲倒不怎麼壞。
格羅蹲在後門口,高科走近去摸摸它的頭。
「別擔心,是自己人。」
嘴上雖這麼說,可高科心裡還是有點擔心。北上幫和東北幫擺開了決成的陣勢,剛才廣播里還興奮地說馬上就要有一場血戰開始了。對北上幫的主動撤退東北幫會怎麼看?他們肯定不會沒有想法。一會兒弄清楚情況后一定也會涌到這裡來。
聽說北上幫是受加田鎮長之託趕來保護格羅的,高科覺得加田吉之進這個人很不會辦事,自己那樣叮嚀過叫他除了北守禮子和安高警視正對誰也別說,他還是把事情捅了出去。
——快點來吧!
他祝願安高警視正快一點趕到。
高科燒開水沖了杯咖啡。
咖啡還沒喝完,門外突然騷亂起來。
高科站了起來。
有人按門鈴。
門口是北上幫的一個年輕會員。
「東北幫嗅出了氣味,正偷偷地朝湖邊集結。」
「東北幫?」
擔心的事情果然發生了,高科站著不知該怎麼才好了。
那年輕會員激奮異常。
「這次非把那幫傢伙揍扁了不可!幫首叫我轉告你,叫你放心,不用怕。」
「是嗎……」
那會員走了。
高科走到院子里透過鐵柵望了望湖畔。湖畔,汽車的車燈交叉來同地晃動著。是東北幫!他們在湖畔擺開了陣地,看那樣子一旦力量部署完畢就準備進攻了。
高科的脊樑直發冷。
東北幫一定是在按照中央政界的那個頭目不惜一切代價殺死格羅的指令行動,那股異樣的熱烈勁實在怕人。
那個被害的原通產省航空局武器科長永山雄吉究竟知道了什麼秘密?
為了殺死一條一路流浪著回故鄉去的狗,現在在這個河童傳說發源地的猿石河畔,幾百個人即將展開一場廝殺!
他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高科回到房間抓起了電話。
5
接到高科英雄所在的和賀郡中心派出所的緊急報告,花捲署長嚇得臉都白了。
盛岡署、北上署的增援部隊早己撤走,自己署也解除了警備狀態,警察們都回家去了。
「快!」時宗吼叫著:「馬上和盛岡、北上兩署緊急聯絡!這次格羅已經有了下落,血斗馬上就會開場,快。」
放下電話,時宗立即做起出門準備。
「他娘的,沒一個好東西!」
他惡狠狠地罵了一句,剛才還以為事情平息了,誰知道又來了。
他剛做好準備電話又響了。
「派出所來電說去現場的兩座橋都已被炸壞,路斷了!」
「什麼,把橋也炸了?」
「往那兒運人的事……」
「命令全體人員全副武裝立即出發!」
他走進警署把幹部們召集在一起研究起形勢來。
其時,中心派出所不住有消息送來。
情況已進入最惡狀態。
就在離現場三公里的地方,通往高科家的路上的橋被炸壞了。
據派出所來的電話說,在猿石河畔的沙灘上有東北幫的兩百人和圍著高科家的約一百五十個北上幫的人正對峙著,目前雙方頭目正在嚴厲交涉,一方叫交出格羅,一方堅決不肯。
形勢危急,一觸即發。
他們既然下了炸橋阻止警察的決心,看來血戰勢在難免。東北幫和北上幫雙方都紅了眼。雖然事情的發端是格羅的一條命,可如今兩派之間由來已久的對立已到了白熱化的程度,可以說格羅的命只是雙方動武的借口。
猿石河畔將成為決鬥的戰場。
即便派警察趕去,徒步趕到那裡是要一段時間的。
沒有這個時間。
「已是凌晨一點了……」
時宗狂躁他看了手錶。盛岡、北上兩署緊急集合起來的警察隊要趕到現場起碼得將近兩小時。
也許在這兩小時內一切都結束了。
「接縣知事和縣警本部長,請他們出動。」
這畢竟不是小小一個署長所能左右得了的事。如果知事或者本部長出現在現場或許還能鎮住。
凌晨一點。
北上幫幫首池田和東北幫幫首中司在河灘上對峙著。
雙方都帶著五名手下。
「你們要是不把格羅交出來,我們東北幫是絕不會離開這裡的。」
中司一雙陰毒的眼睛死死盯著池田。
「格羅絕不會給你們的,想要那就拿出本事來!」
「到時候血流遍地可不是我們的本意!這事你閉上一隻眼不就完了嗎?」
「我眼睛睜大著呢。我奉勸你們還是早點離開。你也許忘了吧,這裡可是我們北上幫的地盤。實話對你說了吧,我的本意並不只是保護格羅。你公然帶人闖進我的地盤,我豈能容你!現在告訴你,我再給你一個鐘頭,你們必須在這一小時之內一個不剩地滾出這個地方,超過一分鐘,我就先要了你的命!」
「笑話!」
中司陰陽怪氣地笑了。
「那麼這樣吧,我也給你一點時間吧。一個鐘頭。限你在一小時內交出格羅,如果你敢超過一分鐘,我就不客氣了。別把我們東北幫看扁了!」
「嘿,你們這幫鑽到八洲幫的大紅傘下狐假虎威的傢伙,根本不值得一提。臟貨!」
「嘴巴倒挺硬的。好了,別啰嗦了,時間從現在開始算起。」
中司扔下一句話轉身走了。
池田也返身回營。
回到自己的陣營里后池田召集手下人說:「大家聽著,再過一個小時就殺進東北幫去。一百個衝鋒,剩下的五十個守住這所房子,決不能讓那些傢伙殺了格羅。衝鋒我打頭,我要親手宰了中司那小子。」
池田已經下了這個決,心。
廝殺起來就什麼也不管了,也許北上幫以後會被警察強令解散,但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就是為了當地暴力團的面子,今天也非把東北幫砸趴下不可!
高科英雄在房裡聽著池田的演說。
從窗戶里可以望見沙洲上的情景。東北幫的車燈還在忙忙碌碌地開來開去,北上幫的的車燈圍在高科家四周。
決戰眼看著就要開始了。
要等警察趕到還早著呢。路上的橋被炸壞了,車不通,派出所告訴他警察的先頭部隊將步行趕來。而且即使來了,中心派出所也只不過二十來個人。
盛岡署、北上署的援兵剛緊急召集完畢,因為沒有橋,到這兒也得三點左右。
——還有一個小時。
在這以前派出所的人能不能趕到?就是到了只怕也起不了什麼作用。唯一可行的是把格羅交給警察隊,這樣至少可以保全格羅的性命。東北幫再猖厥總也不至於敢襲擊警察隊。
不過這是在警察隊及時趕到這一前提下的事情,如果混戰在警察趕到以前就開始,東北幫攻進屋來的話……
到那時只好把格羅放到無邊的夜色中去了。把精疲力竭、連食慾都沒有的格羅再次放入荒野實在於心不忍,可除此之外已別無它路了。
只好托生死於格羅自身了。
「格羅,萬一情況不對,我把你放出去,你就拚命往山裡逃。你已經好幾次死裡逃生了,我想這點本領你還是有的,你在山裡等著,等事情平靜以後再回我這兒來。」
高科囑咐格羅說。
格羅默默地聽著,微帶綠色的雙眼裡沒有光彩。
令人窒息的時間在流逝。
五分……十分……他等著警察隊的腳步聲。
一點三十分。
警察隊沒有來。
時間走得多麼沉重。
遠處有個好像擴音器似的聲音在呼喚著什麼。
安高則行摟著禮子,一件大衣罩在他倆頭上,河西上吹來的夜風吹得大衣啪嗒啪嗒直響。為此,安高沒有聽到那個聲音。
「好像是在喊你的名字。」
北守禮子聽到了夜風中傳來的呼喊聲音。
「我的名字?」
「是的。」
安高從背後抱著她,兩手摟在她乳房下面的地方。那是一雙大而溫暖的手。
那雙手始終沒有去觸碰乳房,禮子的心裡稍稍有些不滿足。
「也許是巡邏車吧,看看去。」
安高站起身來。
他們在河灘上坐了總共還不到十分鐘。
兩人走到公路上沒見巡邏車的影子。
「繼續搜索吧。」
安高摟著禮子的肩膀。
豐澤川搜了還不到一半,預定天亮時到達北上川。
他們正要走下河床,像是剛才開過去的那輛巡邏車叉回過來了。車燈一照住他們兩人,就一個急剎車停住了。
「您是安高警視正吧?」
擴音器喊道。
安高轉過身來。
「情況糟透了。」
那警察一口氣把情況介紹了一遍。
「快用無線電話聯絡。」
安高指著無線通訊器說。
「我是北海道警的安高。馬上給我接通岩手縣警本部長。」
安高看了一下表,凌晨一點十分。
守在辦公室的縣警本部長立即接通了。
「我是安高。離這裡最近的自衛隊基地在什麼地方?」
「第九特科連,在縣內……」
「請他們派一架直升飛機,再給我帶一枝自動槍來,一點四十分前趕到花捲署。」
「自動槍……」
「要快,暴力團的決鬥由我來阻止。」
安高切斷電話。
巡邏車呼嘯著往花捲市疾馳。
6
安高則行和北守禮子走進花捲署。
花捲署正處在動亂前夜的緊張中,全體署員都已集合完畢。
時宗署長滿眼血絲地迎接安高。
「情況怎麼樣?」
安高問時宗。
幾個幹部圍在一處,電話不住打來。
「中心派出所的警察隊和本署的先頭部隊已匯合,共計四十幾名警察,目下正在橋被炸毀的地方泅渡。」
時宗說明道。
「到達現場要什麼時候?」
「先頭部隊到達現場時間大約兩點。」
時宗指著貼在牆上的地圖說。
渡河倒不是什麼大問題,問題是過了河以後必須步行趕到現場去。
「北上署也正在出動人馬,盛岡方面的力量也馬上就能趕到河邊,預定二十分鐘以後全體人馬在渡河地點集中。問題在後面,不管跑得怎麼快……」
渾身濕淋淋地跑完到現場的兩公里路可不怎麼輕鬆。而且,聽說北上幫和東北幫一到兩點就開仗。
時宗狂躁得快要發瘋了。
廝鬥現場雖在中心派出所管轄內,但事情的根源卻在花捲署的管區。時宗受北上幫、東北幫假解散所騙解除警戒是有責任的。
「要是最終還是勸不住他們,我非狠狠地揍他們個落花流水不可!」
時宗恨得牙痒痒的。
「我看不至於要這樣。」
安高說著叼上一支煙。
「你……」
時宗氣沖沖地看著安高。
他看不慣安高的這副不緊不慢的樣子。可是安高是整個警察廳內有名的人物,他有著輝煌的功跡,而且現在也仍然寶刀不老。從函館開始追蹤殺害永山雄吉的兇手至今,他已經連斃五名歹徒了。
他的行動力、機敏、果斷,決不是一般的。按理說當上了警視正,只須坐在辦公室翻翻報告就行了。要上第一線首先動作就不靈了,而且思路也變鈍,哪裡還有舞刀弄槍的本領。
在這一點上,時宗是佩服安高的。
可是眼下是近四百人的暴力團死斗,安高單槍匹馬地擠進去能有什麼用?再說這又不是他分內的事。
安高太不自量力了。
正是對安高這種輕敵派頭所懷的不安,使時宗加倍焦躁起來。
「和先頭部隊聯絡上了嗎?」
對時宗的焦躁,安高視若無睹。
「聯絡上了。」
時宗沒好氣的回答道。
「能不能讓他們停止前進?」
「停止前進?」
「是的。」
安高看了一下表,凌晨一點四十分。
直升飛機的聲音接近了。
「騷亂由我來平息,請命令警察以現場為中心拉開包圍網,必須以炸毀橋樑、佩帶兇器集結等罪名抓他一批。」
「可是……」
「你讓四十名警察衝進去,警察也將受牽連。而且警察隊一衝可能促使混戰爆發。怎麼樣?北上幫和東北幫我一定讓他們解散。」
直升飛機到達了。
安高走出房間。
安高帶著北守禮子跑向飛機。
陸上自衛隊的直升飛機上坐著前田縣警本部長和中川盛岡警察署長。
「自動槍已由我負全部責任借來了。不過安高先生,你真的要使用它?」
前田本部長臉色慘白。
「那還用說!」
安高怒沖沖地喊道。
「你們二位下去吧,所有的責任由北海道警來負。我正在追蹤殺害永山雄吉的兇手,解散那幫混蛋,保護格羅是我的職責。」
「不過……」
「沒時間了!」
安高像訓人似地放粗了喉嚨。
兩個人懾於他的威壓,下了飛機。
安高和北守禮子上了飛機。
這是一架噴氣式直升飛機,飛機留下一陣轟鳴飛上了夜空。
前田目送著直升飛機。
「這傢伙要動真格的了。」
中川署長小聲嘀咕。
「時宗君。」
前田沒有回答中川的話,叫住了走近的時宗署長。
「把花捲市以及北上市所有的急救車集中起來,叫他們以最快的速度趕到被破壞的橋頭。」
「是。」
時宗轉身就走。
「你負責擔任北上署、花捲署和盛岡署全體警官的總指揮。拉開大包圍網,一個不漏地給我統統抓起來。」
「明白了。」
「要死人。」
看著直升飛機的翼燈消失的夜空,前田小聲說道。
「您認識他?」
中川問。
「認識。那傢伙經歷過無數出生入死的場面,該怎麼去阻止四百名暴徒的廝殺他是清楚的。他會毫不猶豫地採取必要的措施。」
「是嗎?」
中川點點頭。
從盛岡署開來的裝運兵力的汽車成列地到達了。
一點四十分。
高科英雄在後門口和格羅對面地坐著。
警察隊還沒趕到。
時鐘響著沉重的聲音。簡直是心臟劇跳的聲音。
從窗口可以看見在湖畔對峙的兩個陣地里刺眼的燈火。燈火孕育著一觸即發的危機,照亮著流傳著河童傳說的湖面。
一點四十五分。
心臟愈跳愈劇,心臟的壓力上升。動脈痛苦地—張一縮。
高科撫摸著格羅的腦袋。
他已下了決心,到一點五十分就把格羅放到屋外的夜幕中去。格羅是否能衝破緊守北上幫外圍的東北幫的包圍圈,就看格羅自己對生死的嗅覺能力了。
只要一有瞬間的猶豫,它就會被殺。格羅嗅出了自己死的氣息以後一定會像黃鼠狼似的靈敏地衝破黑暗的吧。也許它能闖出包圍圈去。
可是如果格羅嗅不到自己的屍臭,那就什麼都完了。如果給它放出去它也逃不了命,或者甚至貪圖安逸不肯離開的話……
高科最擔心的是格羅的病態,它的鼻子還干著,這說明它在發燒,全身沒有一絲生氣。
「格羅,你可別死啊,好容易撐到這個地步了。」
高科囑咐格羅。
高科後悔得直咬牙。如果不把事情告訴加田吉之進決不會發生這樣的事。自己只要把格羅的傷養好,然後悄悄地和東京的北守家聯繫一下就行了。
一點五十分。
「沒希望了。」
高科呻吟一聲。
「格羅,我們馬上就要分別了。警察隊不會來了。聽我的話,不管怎樣也要活下去。」
格羅無言地凝視著空間的一點,耳朵注意著門外的動靜。
一點五十分。
對峙著的北上幫幫首池田看了—下手錶。
「最後五分鐘。」
池田對周圍的手下說。
「我信號—發你們就衝進去,以北上幫的名譽起誓,可不能怕死!」
篝火四處閃動,火光映在深夜的湖面上,像幽靈似地燃著。湖灘上充滿了凄絕的氣氛。
「守護房子的人沒問題吧?」
池田問負責守房子的部下。
即使打贏了,如果格羅沒保住,那也算丟了面子。東北幫派了和這裡人數相當的人遠遠地包圍著房子。如果人數相等那是斷無敗陣之理的。可是在湖畔對峙的主力部隊卻比東北幫人少,這一點就得靠勇氣和魄力去彌補了。
獅子奮迅——池田腦子只有這麼一句話。
一點五十分。
首批出發的警察隊被無線電話喊回,在被炸毀的橋頭擺好了陣勢。
盛岡署、花捲署、北上署三署的混成部隊正乘在車上飛速趕來。
「一點五十五分。」
高科喃喃自語。
警察隊還沒趕到。
高科面色慘白,看了看外面的動靜。
篝火在窗外四周燃著。
擔任保護的北上幫人群的周圍充滿著逼人的殺氣。
一點五十五分。
一個人來到北上幫的陣地。
是東北幫的中司派來的使者。
「有話要對你們幫首說。」
那人高聲大喊,臉上的傷疤被篝火光照得一閃一閃的。
「再過五分鐘我們就發起總攻!如果你們把格羅交出來……」
池田沒允許他把話說完,大喊一聲:
「揍這小子。」
人影移動,篝火晃了起來。
那人一下子被揍翻在地。幾個人挾著他把他扔進了湖裡。
那人的慘叫聲和水聲傳到了東北幫的陣地上。人們忽的一下都站了起來。
「混蛋!」中司大罵一聲,「池田,你這不講信義的東西!」
中司舉起日本長刀沖了過來。
吶喊聲驟起。
北上幫的人也奮身站起。
「混蛋!」
池田拔出長刀。
池田一刀劈向篝火,刀身一閃。
這一陣吶喊聲把包圍高科家的東北幫別動隊引入了狂亂。
「上啊……!」
一人高喊道。
高科用手搭住了後門門把,一陣雪崩似的聲音朝屋子裡壓過來。
不能再猶豫了!
高科打開後門,把格羅推出門外。
「跑,快跑!」
高科大喊。格羅被篝火的火光映得身子通紅,背毛豎立著。它沒有動,緊盯著前方廝打成一團的人影。
有幾人離開人群朝這裡跑來。
「把狗關到家裡去,混蛋!不許放它出來!」
那人手裡拿著閃光的刀和棍棒。
格羅見狀發出了怒鳴。
直升飛機劃破了夜空。
腳下是一片黑沉沉的湖面。湖面上映著無數點篝火。
「就是那兒!」
安高指著兩陣的交接點。
「不用擔心,螺旋槳傷了人由我負責,降落!」
篝火中,兩個陣營像波濤似地湧向交接點。直升飛機降落在交接點上。
人潮眼看著就要相撞。
安高打開機門,舉起自動槍對準正下方一陣掃射。子彈如一條橫線瀉在兩陣交接的中心線上。
直升飛機飛舞而下。
安高走下地面。
人潮圍著直升飛機停住了。
「我是北海道警的安高警視正。雙方都放下武器!」
安高凜然一喝。
「北海道警?狗拿耗子管什麼閑事!」
東北幫陣里發出喊聲。
「是他們先發起挑釁的!」
接著又是一片罵聲。
「我只給你們五秒鐘,過五秒鐘我就開槍!」
「開槍?少來這一套,臭警察!打呀!開槍呀!」
六七個傢伙挺身上前,手裡提著長刀。
「五秒!」
安高舉起自動槍。在槍口平舉的同時,響起一陣刺耳的掃射聲,那六七個人連聲音都沒喊出來就癱倒了。
「雙方都扔下武器退開。快!給你們一分鐘,不退下的一律打死!」
寂靜。誰都沒說一句話。他們被安高的氣勢壓倒,連動都不會動了。警察竟會毫不猶豫地一口氣掃死幾個人,他們想都沒有想過。這一著降住了他們。
「撤!」
第一個打破寂靜的是北上幫的池田。池母此時已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撤退了,因為他的任務就是在安高到來以前保護格羅。
池田對安高這個人物敬畏不已。一個多麼可怕的人物!他只覺通身上下透著一股涼氣。
他是早有思想準備的,除非—下子有幾百個警察趕到,不然就得和東北幫見個高下。可如今競被安高單槍匹馬地解散了,他覺得他算是開了眼界,看了真正的男子漢無畏的剛毅。
北上幫撤了。
東北幫也相繼撤了。
像潮水退去似地一下子走了個精光。
北守禮子下了直升飛機。
她攀住安高的肩膀。她心裡有一股熱,然而這股熱反而使她的身體變冷了,她微微地打著戰。
「你把他們都打死了。」
「都是些該死的傢伙。」
安高支撐著北守禮子朝高科家走去。
「可是,你會被判罪的……」
「沒什麼了不起的,還是快去擁抱你的格羅吧。
「嗯。」
高科家一片寂靜。
安高敲門,無人應聲。
他打開門走了進去,屋裡沒有人。
安高和北守禮子相視一眼。
雙方的神色都很黯淡。
這時候,高科在森林裡。
他陷入了虛脫狀態,呆坐在無邊的黑暗中,身子一動不動。
腦子裡還留著殘像——
格羅被篝火照得滿身通紅。幾個傢伙跑近來,格羅在怒鳴。「快跑呀!」高科大喊,可格羅在他喊出聲來以前就行動了。
格羅朝人群左側的篝火的死角竄了出去。
它的行動快如閃電。只見它雙肩一拱,接著使如一根棒子似地把身子拉得長長的。
眨眼之間,格羅無影無蹤。
就在格羅消失的一瞬間。夜空里,一架直升飛機飄然降落。高科聽到了自動槍的掃射聲,他頓時明白是安高到了。
正要開始亂斗的兩個陣營靜了下來,不一會兒,圍著高科家的兩派都撤走了。
高科拿著手電筒跑出去。他在格羅消失的黑暗中摸索,可是哪兒都不見格羅的影子。疏林向前伸展著。疏林被公路切斷,對面是一片無邊的森林。高科喊叫著格羅的名字跑進森林,仍毫無結果。
莽莽林海,再往前就是山嶽地帶。北上高地——一直伸到太平洋的北上高地。
體衰力竭的格羅消失在夜的北上高地之中了。
他深藏感自己是多麼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