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
我已經不記得昨晚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只知道醒來的時候，外面天已大亮了。
光線從半透明的窗紗透進來，我努力地睜開眼，一陣刺痛。眼角還掛著淚，不記得是第幾次哭著醒來了，枕頭上的一大片淚漬讓我記起昨晚那個悲傷的夢。夢中的孟凡總是站在離我很遠的地方對我微笑，我想要靠近卻怎麼也無法企及。
我，是多麼想念孟凡。
冗長悲傷的夢周而復始，不知道什麼時候結束。
我站到床前，白色的窗紗上積了一層灰塵，已經不記得有多少天沒有拉開窗紗了。我伸出手用力地拉開阻隔陽光的窗紗，瞬時，陽光照射進來，窗紗上被抖落的灰塵在陽光里自由地舞蹈。
快遲到了，我胡亂抹了一把臉，出門，攔了一輛的士往學校趕去。
按照老師昨天說的，我徑直往操場跑去。看看時間，上帝保佑，我沒有遲到，一直懸著的心總算安定了一些。
不過就在我到達操場的時候，我被眼前的景象嚇住了：整個操場一片奼紫嫣紅，就像是萬國國旗展。每個女生都抓住發迷彩服前最後的機會穿上了自己最為得意的衣服在操場上晃來晃去。
我有些後悔早晨出來得太急了，以至於我這一身素白的連衣裙在眾多鮮艷的顏色中顯得太扎眼了。我盡量不去看周圍人的眼神，沉默地在人群中穿梭，尋找一班的隊伍。
「艾陌！艾陌！」
似乎有人在叫我。我踮起腳，揚起頭環顧四周，眼神在我的正前方停住了。一身清爽的運動裝扮的米琪在不遠處向我努力地招手，臉上是比陽光還要明亮的笑容。
我微笑著向米琪走去，內心充滿了感動。
走近米琪，她的一身淺藍色的運動服把她整個人襯托得格外清麗，在斑斕的色彩中愈發顯得漂亮可人。
她果然是和別人不一樣的，內心對她的好感又添了幾分。
「你怎麼才來？就要集合了哦！」米琪擔心地悄悄在我耳邊說，「遲到可是要受懲罰的！聽說這批教官可嚴厲了。」
我眯著眼睛對米琪笑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米琪似乎很習慣我的沉默，絲毫都不覺得壓抑。她很友好地揉揉我的頭髮，然後就轉身和身邊的同學說話去了。
我用手撥弄了一下被米琪揉得有些凌亂的頭髮，雖然有些不習慣別人太過親昵的動作，但卻也不反感。
我發現我麻木已久的內心似乎因為米琪的出現在一點點地復活。
「嘿！你看昨天那個站在廁所門口偷聽我們說話的傻B！穿得跟死了媽似的！」一個刺耳的聲音傳進我的耳朵里。
我隱約感覺到她是在說我，於是抬起頭循著聲音看過去，原來是昨天在廁所碰見的那兩個女生。「獅子王」今天換了一身火雞裝扮，但似乎她自我感覺很好，趾高氣揚地看著周圍的人。
她們竟然以為我是在偷聽她們說話，難怪昨天經過我身邊的時候撞了我一下。
我不想惹事，只想安安靜靜地度過我的高中生活，度過沒有孟凡陪伴的高中生活。她說我傻B可以，撞我也可以，但是不能說我的媽媽！我內心憤怒的火種被「火雞」的那句話倏地點燃了，準備上前和她們理論。
就在我準備衝到她們跟前的時候，一隻細嫩溫暖的手不動聲色地用力拉住了我。我不用看就知道是誰拉住了我，這隻手的溫暖只要碰觸一次就不會忘記。
我不解地轉過頭看著緊緊拉著我的米琪，她臉上依舊是讓人如沐春風般的微笑，眼神卻暗示我不要衝動。
米琪所做的一切都是那麼地不露痕迹，即將發生的一場激烈的衝突在她無聲的安撫中煙消雲散。
最初，我的心裡是憤憤不平的，但過了一會兒，我開始感激米琪的制止。如果不是她及時拉住了我，那麼，我希望能夠平靜度過的高中生活一定不會平靜了。
但我不知道的是，該來的終究還是會來。
2
「同學們，集合了！大家先按高矮次序站好，男生女生各兩排。」集合哨吹響了，丁睿開始組織班上的同學集合。
不知道丁睿到底哪點優秀了，不僅班上的女生都像花痴一樣迷他，連老師也對他格外器重。昨天的班會上班主任點名任命丁睿為我們班的代理班長，在軍訓期間協助教官管理班級的紀律。
我有些厭惡地看著裝腔作勢的丁睿，在原地半天也不動。
「大家快點集合了，艾陌，請快點到隊伍里來。」丁睿對站在原地紋絲不動的我說。
我知道丁睿沒有惡意，可就是很討厭他，於是就裝作沒聽見，依舊站在原地。
「喂！你傻站在那裡幹嗎啊？」
「一會兒教官來了，可別因為你一個人影響我們大家。」
「那女的聾了吧！」
見我半天沒動，丁睿也沒辦法，很無奈地看著我。但是班上喜歡丁睿的那些女生不願意了，開始或小聲或大聲地埋怨著。
我的臉倏地紅了，意識到自己有些太任性了，而這種任性似乎只有孟凡會無條件地包容，其他人是不會像孟凡那樣容忍我的。
我很難堪地站在那裡，就像一個無助的木偶一樣不知道該怎麼辦，覺得自己討厭極了。我想逃離大家的視線，卻總成為焦點。
「艾陌，是不是不舒服？站在我旁邊吧！」米琪從隊伍里走了出來，輕輕地牽起我的手，拉著我站到了她的身邊。
那一刻，我真的覺得天使降臨人間，而那天使就是米琪，幫助我走出尷尬的境地。
我感激地沖米琪笑笑，米琪也淡淡地笑了笑。我們沒有說任何話，彼此善意的一笑就讓所有的心事瞭然於心。
我心裡開始渴望向米琪靠近，因為在這個陌生的環境中只有她讓我覺得溫暖，讓我不覺得孤單。
在我一個人看著手中的線偶想念孟凡的時候，我總是會問他：「孟凡，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讓米琪來到我的身邊，讓我不至於孤單，讓我不至於在這個倉皇的世界里茫然失措？」
3
我進入隊伍后不久，教官就來了。原本鬧哄哄的隊伍在教官凌厲的眼神下很快就安靜了，剛才大聲喊了半天還無法讓隊伍安靜下來的丁睿長舒了一口氣。
「同學們好！我姓嚴，在軍訓期間擔任你們的教官……」
「報告……」一個女生怯生生的聲音打斷了教官的訓話。
教官面帶慍色地看向她：「你怎麼才來？」
隊伍里開始有一陣小騷動，大家都伸長了脖子幸災樂禍地看著遲到的女生。我雖然不至於幸災樂禍，但是也忍不住轉過頭看那個女生。
女生穿著一條洗得泛黃的白色連衣裙，怯怯地低著頭沒有說話，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看著女生怯生生的樣子，我的心裡微微地泛酸，於是轉過頭不再看她。我眼睛的餘光落在站在我身邊的米琪的身上，米琪站得筆直，下巴驕傲地微微上揚，眼神拋向正前方，沒有看那個遲到的女生，臉上平靜得看不出任何的心思。
「你怎麼才來？」教官有些不耐煩了。
「我……早上家裡有點事耽誤了。」女生的聲音顫顫的。
「什麼事耽誤了？怎麼這麼散漫？一點兒時間觀念都沒有！」教官大有殺雞嚇猴、給全班一個下馬威的架勢，而那個怯怯的女生就成了教官刀下那隻可憐兮兮的雞。
「你叫什麼名字？」教官聲音很兇，嚇得我不由自主地又往遲到的那個女生看去。
「安小杉。」女生的聲音低得跟蚊子一樣，頭也埋得更低了。
教官更生氣了：「我不是叫你低頭認罪，請你抬起頭來大聲地回答我！」
女生很努力才把頭抬起來，她算不上漂亮，但很清秀。她強忍著眼裡的淚水，哽咽著又回答了一次：「安小杉。」
但聲音還是很輕，教官還是沒聽清，於是強忍著滿腔的怒火說：「大聲點。」
「教官，她說她叫安小傻啦！」「火雞」忽然在隊伍里蹦出一句。
「安小傻？」教官瞪大了眼睛詫異地問。
班上同學被教官詫異的神情逗得鬨笑起來。
「不是安小傻，是安小杉。」女生被同學的笑聲弄得滿臉通紅，眼淚忍不住滴落下來。
「哦，安小杉。」似乎因為安小杉委屈的眼淚，教官有些於心不忍，聲音也不再那麼嚴厲了，「快進隊伍吧！下次不要再遲到了。」
安小杉不可置信地抬起頭眼淚汪汪地看著教官，連忙說：「謝謝教官！」
就在安小杉準備挪步走進隊伍的時候，隊伍里傳出一陣噓聲。
「切！我還以為軍訓有多嚴呢！遲到都不用被罰，那以後我天天都遲到好了，到時掉幾滴眼淚就行了嘛！」
「就是的！」
「沒一點兒時間觀念！沒一點兒組織紀律性！」
「還以為今天有好戲看的，真他媽沒勁！」
隊伍里傳出幾個男生女生不滿的聲音，我覺得刺耳極了，於是朝聲音發出的地方看過去。果然又是「火雞」那群人，還有兩個混混一樣打扮的男生也隨聲附和著。
安小杉站在那裡窘迫極了，不知道該不該回隊伍。
「吵什麼吵！剛才有意見的都給我站出來！快點！你，你，還有你！」剛剛息怒的教官又被「火雞」那群人*了，他指著「火雞」咆哮著，「看什麼看，說的就是你！快點出來！」
「出來就出來！」火雞和那兩個男生嘟囔著從隊伍里走了出來，站到安小杉身邊。
「火雞」狠狠地瞪了旁邊的安小杉一眼，安小杉嚇得低著頭不敢看她。
「你叫什麼名字？」教官看著「火雞」問道。
「林薇！」「火雞」漫不經心地回答。
「你們呢？」教官把眼神移到林薇旁邊那兩個流里流氣站著的男生臉上。
「我叫周強，他叫周大衛，我小弟。」
個子高點的男生滿不在乎地回答了一長串，他剛說完，還沒等教官說話，站在他身邊的那個瘦小點的男生就一腳踢在他的小腿上，邊踢邊說：「操你奶奶的周強，誰他媽是你小弟！」
班上的同學看見這樣的情形，全都鬨笑起來。我覺得很厭惡，於是把頭轉向米琪那一邊，米琪看著我皺著眉頭的樣子搖搖頭笑了。我很疑惑，不明白米琪笑容里的深意。
「都給我站好！」教官已經出離憤怒了。
我們這個年紀的孩子再怎麼頑劣畢竟也只是孩子，見到教官這樣生氣，都被嚇得乖乖站好，不敢再吭聲。
「剛剛是你回答的『安小傻』吧！」教官凶神惡煞地盯著林薇說，「你是不是故意擾亂隊伍紀律？」
林薇翻了翻白眼，嘟囔著：「我耳朵背，聽錯了不可以嗎？」
「你什麼態度！哼！剛剛你還說沒有好戲看是嗎？今天就讓你好好看看戲！」教官狠狠地盯著周強、周大衛、林薇三個人，「你們三個給我沿著這個操場跑十圈，二十分鐘內不跑完就再罰！」
教官說完，林薇他們全被驚呆了：「十圈？」
「不夠？還想加嗎？馬上跑！耽誤一分鐘加一圈。」教官鐵青著臉說。
他們三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不情願地開始跑了。林薇起跑前怨恨地瞪了安小杉一眼，我心裡看得發麻，不禁為安小杉以後的境況擔心起來。
「還有你！」教官看著林薇他們跑遠後轉過頭對安小杉說，「跑三圈吧！」
安小杉死死地咬著嘴唇，一句話也沒說就開始跑起來。
她剛起步跑，原本安靜的隊伍又開始一陣細碎的議論，安小杉竟然是瘸子！看著安小杉一瘸一拐吃力地往前跑的背影我驚呆了，這一次米琪的臉上也不再是一如既往的平靜了，她也被驚得張大了嘴。
教官看到那樣的情形臉色也微微變了，但還是沒有叫安小杉停下來。
林薇他們跑了五圈后就再也堅持不住了，癱倒在隊伍前面，安小杉也氣喘吁吁地在隊伍前停了下來。
大家都直直地看著教官，我想為安小杉求情，但是話到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嚴教官。」一個天使般柔美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他們已經跑了那麼多圈了，剩下的可不可以不要讓他們跑了？您看別的班都已經開始訓練了，我們班的進度會落下的。」
大家都訝異地看向米琪，米琪臉微微地紅了，樣子很是惹人憐愛。「還有，可不可以特許安小杉不用參加軍訓？她……」
米琪沒有繼續說下去了，而是帶著略微的歉意看著安小杉。
教官沒有說話，若有所思地低著頭，大家都屏住呼吸等著教官的回答。
過了一會兒，教官對癱倒在地上的幾個人說道：「你們不用跑了，這次只是小小的懲戒，下次再無組織無紀律就沒有這麼輕鬆了。」
周強一聽教官放過他了，馬上像充足氣的皮球一樣彈了起來，大聲說了句：「謝謝教官。」
說完他就鑽進隊伍中了，跟著，周大衛和林薇也歸了隊。林薇走過米琪身邊的時候對米琪說了句：「謝謝了！」
等大家都站好后，教官這才對一直低著頭揉搓衣角、不知所措的安小杉說：「你就在旁邊看著吧！不用參加訓練了。」
安小杉驚喜地抬起頭，說：「謝謝教官！」
安小杉往操場邊走去，轉身的時候感激地看了米琪一眼，米琪的臉上是永遠不變的溫柔笑容。
我的內心開始羨慕米琪。她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竟然可以做到這樣左右逢源，讓大家都如此喜歡她？
4
上午的軍訓在教官的訓話中結束了，下午沒什麼具體的訓練項目，就是領服裝。
教官宣布解散后，我朝米琪笑笑，然後就一個人默默地往教室走去。
「艾陌！」米琪在身後喊我，「一起吃飯吧！」
我的心裡有無數個聲音在說，好啊，好啊！但是我脫口而出的卻是：「我不餓，你去吃吧！」
米琪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的失望，我的心微微地痛了。
我不是不想和米琪接近，只是，我是一個災星，總是會給對我好的那些人帶去災難，所以我寧願一個人孤單單地生活。
遠遠地看著天使一樣的她就好，遠遠地看著就好。
我不忍再看米琪失望的神情，轉身向教室走去。
「呸！真是給臉不要臉！米琪，你和我們一起去吃飯吧！」林薇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嗯。」米琪的聲音雖然溫柔，但夾雜著掩飾不住的滿滿的失落。
我加快了腳步，只想快點離開。
5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醒了，有條不紊地刷牙、洗臉，換上迷彩服，然後不急不慢地出門，不再像昨天那樣匆忙。今天操場上的顏色要比昨天清新得多，清一色的迷彩服，不像昨天那樣五顏六色的，讓人看得發暈。
雖然昨天拒絕了米琪的邀請，但我今天還是很有默契地和米琪站在一起，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
今天的訓練任務是站軍姿和走正步，首先是站軍姿。教官在隊伍前面示範了一遍后就叫我們按照他剛才示範的姿勢站好，然後一個個檢查。
陽光很毒，直直地曬在我們的頭上。
十分鐘過去了，二十分鐘過去了……
我覺得我整個人已經站到僵硬，想稍微動彈一下都不行。直射下來的陽光在眼前慢慢地變成跳動的光斑，在我的眼前不停地閃動。我覺得頭好沉好沉，忽然眼前一黑，就直直地往前面倒了下去。
6
醒來的時候，一睜開眼就看見米琪關切的眼神。
「艾陌，你醒了？」米琪急切地問，「真是嚇死我了。」
我努力從米琪的懷裡直起身來，看了看周圍白色的世界，鼻子里聞到了淡淡的藥水味。
「是你送我到醫務室來的嗎？」我問。
「是丁睿背你過來的，我叫他先回去了，我留下來照顧你。現在好些了嗎？」米琪把手放在我的額頭上探了探，眼神里是滿滿的心疼。
我的鼻頭一陣發酸，除了孟凡，沒有人這麼心疼地看過我。那眼神，只要一眼就足夠讓我的心為之淪陷。
「怎麼了？還是不舒服嗎？」米琪看著我強忍著眼淚的樣子緊張地問。
「沒，你回去訓練吧！麻煩你了！」我往床角縮了縮，盡量和米琪保持距離。
雖然我是那麼地想靠近她，但是心底那個緊箍咒一樣的聲音阻止著我。我是災星，我最好離所有對我好的人都遠遠的，一步也不要靠近。
「你怎麼了？」米琪對我的舉動感到詫異，「還是很不舒服嗎？」
「沒，我好多了，你先回去吧！」我眼神閃爍，不敢直視米琪真誠的眼睛。
「沒事呢！我在這裡陪你啊！正好我也可以偷下懶，站軍姿真的很累哦！」米琪從我躺著的床上站起來，轉身坐到我對面的病床上。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我小聲地說。
「什麼？」米琪沒有聽清。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我抬起頭直視米琪疑惑的眼神，認真地問。
「因為我把你當成是我的好朋友啊！這個學校唯一的好朋友。」米琪先是詫異，爾後變得和我一樣認真。
「你根本就不了解我，為什麼就這麼肯定地把我當作好朋友？」我無法理解。
「人不一定要多了解才可以接近的。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覺得你會是我的好朋友，我就想對你好，就這麼簡單。很多時候很多事情是沒有你想象的那麼複雜的。」米琪看著我，不知道為什麼她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眼神里閃過一絲怨恨和悲傷。
「米琪？」我被米琪的臉色嚇到了。
「嗯？」米琪意識到了自己剛才的不自然，馬上恢復明媚的笑臉對我說，「你安心休息吧！不要想那麼多了！」
「嗯。」我剛醒過來，又說了那麼多話，頭開始不可抑制地痛起來，只好什麼都不想，躺下來閉目養神。
7
下午的軍訓，我被特許和安小杉一起在操場邊上看大家訓練。其實說是要好好看著，但教官是不會管你是否真的在旁邊認真觀摩的。
我在操場邊一個陰涼的角落坐下了，遠遠地看著。
「嗨！」安小杉不知道什麼時候在我身邊坐下了，小心翼翼地和我打招呼。
「嗨！」我朝她禮貌地笑笑，並不想說太多話。
「你好點了嗎？」安小杉沒有覺察到我的冷漠，關切地問。
「好多了，謝謝！」
「你今天突然暈倒把大家都嚇到了，尤其是米琪，眼淚都快出來了。你是身體太虛弱了還是生病了？」安小杉依舊是一臉的關切。
我知道安小杉是好心，但是我不想說話，於是沒有回答，只是善意地對安小杉笑笑。
我的沉默讓安小杉有些尷尬。她低下頭，像是對我說，又像是自言自語：「有米琪這樣的好朋友真幸福！」
安小杉的這句話讓我的心咯噔一下，再也無法平靜。
是啊！有米琪那樣的好朋友真的很幸福，那麼，我更應該離她遠遠地，不要給她帶去災難吧！
我內心溢滿了苦澀，我寧願沒有米琪這樣一個人出現，那樣我就可以甘於寂寞，內心不會有一絲的掙扎。但是現在，我的內心矛盾極了，我渴望靠近米琪卻又不能靠近。
8
我和安小杉相對無言地坐了大半天。我用餘光看到安小杉好幾次都想開口找我說話，但是我就是漠然地不看她。
說實話，我並不討厭她，我只是不想說話。
就這樣，我們在那個陰涼的角落裡安靜地坐著。操場上的口號聲此起彼伏，響亮地衝擊著我的耳膜。微風輕輕地拂過，幾縷髮絲劃過我的臉，痒痒的，就像是小時候被奶奶的手輕輕撫摸的感覺。這陣和煦的微風讓我暫時忘記了那些困擾我的事情，我的心隨著微風變得輕快起來。
我很享受這種安寧的時光。哪怕是旁邊坐著一個不相干的人，只要她不打擾，我還是會很快樂，發自內心的、嘴角不由自主微微上揚的快樂。
「嘿！安小傻，你倒是舒服呀！選這麼個好地方休息，我們卻要在大太陽下辛苦地訓練。」
一個女生尖利刻薄的聲音打擾了我難得的快樂時光，把我從一個人的世界里驚醒。我有些厭惡地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抬頭看過去，原來說話的人就是「火雞」林薇。
林薇和老是跟在她身後的黎嵐歪著身體站在我和安小杉的面前，挑釁地看著安小杉。
我剛剛只顧想自己的事情，根本就沒注意到操場上的隊伍已經解散了。要是早看到林薇和黎嵐朝我這邊走過來，我一定會早早地躲開的。
我斜睨了安小杉一眼，此刻她正誠惶誠恐地看著林薇，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的內心是有些討厭安小杉的懦弱的，但也不想蹚渾水，於是起身準備走開。
「等等！」就在我站起身要走開的時候，林薇攔住了我。
我有些煩躁地看著林薇：「幹嗎？」
「幹嗎？你剛剛用什麼眼神看我的？」林薇顯然被我的態度激怒了。
「沒什麼眼神。」我只想快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你不是找安小杉有事嗎？我不打擾你們了。」
「本來我們是找安小傻的，現在連你也一起找了。」林薇邪惡地笑了。
林薇的笑讓我心中一陣發麻，但我表面上還是故作鎮定，冷冷地說：「你有什麼事就快點說吧！」
「你他媽的再橫一點！？」林薇突然一個巴掌朝我甩過來。
我不知道林薇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氣，只知道我被她那一巴掌抽得倒在了地上，臉火辣辣地痛起來，嘴角也有溫熱的液體流出來。我腦子裡一片空白，完全懵了。
世界安靜了兩秒鐘，然後被安小杉驚恐的尖叫聲驚醒。
「安傻子，你叫什麼叫！」黎嵐沖安小杉惡狠狠地說。
安小杉驟然安靜下來，不敢再發出一點兒聲音，默默地伏下身準備拉我起來。
「誰讓你扶她的！」就在安小杉伏下身拉我的時候，林薇朝著安小杉的屁股用力地踢了一腳。安小杉一下子控制不住重心，摔倒了，重重地壓在我的身上。我感覺自己連呼吸都中斷了，等再次呼吸的時候便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臉漲得通紅，連眼淚都咳了出來，不知道是因為疼痛還是因為羞憤。
安小杉趕忙從我的身上爬起來，手足無措地看著我，不停地說著：「對不起！對不起！」
林薇和黎嵐看著狼狽的我和安小杉，止不住地開懷大笑，彷彿在看一場與她們無關的情景喜劇一般。
「你們夠了吧！」我被林薇和黎嵐的笑聲激怒了，用盡全身的力氣從地上蹦起來。
從來就沒有這樣狼狽過，從來就沒有這樣被人欺負過，也從來就沒想到我的高中生活一開始就會是這樣頓生波瀾。是不是都是因為失去了孟凡的保護？是不是沒有了孟凡，誰都可以恣意欺負我？
我的眼淚很不爭氣地流了下來，夾雜著恥辱、委屈、憤怒和抗議，但是這眼淚在林薇她們看來只是軟弱的象徵。
她們看著滿臉淚水的我，不屑地笑著說：「哭？你以為你哭得梨花帶雨的我們就會心疼你，可憐你？你他媽就是個軟蛋！你繼續哭呀！你哭得越大聲，我們才越開心呢！」
說完，她們又是一陣猖獗的笑聲。
她們的話讓我更加地羞憤，我拚命地想忍住眼淚，拚命地想擦乾眼淚，可就是怎麼也忍不住，擦不幹。
林薇和黎嵐看我哭了一陣子，似乎有點煩了。黎嵐走到我旁邊，輕輕地摸了摸我的臉說：「乖乖！哭得這麼傷心給誰看呢？這裡又沒有男人，我們可不會心疼你。快點給我們道個歉，這事就算完了。」
「道歉？」我終於止住了眼淚，恨恨地看著黎嵐笑得像花一樣的臉，想象不出她們怎麼可以無恥到打了別人還好像被別人欺負了一樣，要別人向她們道歉！
林薇特別看不慣我的眼神，她原本還笑著的臉被我的眼神一激馬上冷了下來：「我警告你，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你還沒被打夠是不是？」
「識相點！快點道歉！」黎嵐在一旁附和著。
我還是恨恨地瞪著林薇和黎嵐，沒有絲毫要道歉的意思。一時間，我們之間劍拔弩張，隨時都會再次大打出手。
就在我和林薇、黎嵐之間繃緊的弦快要綳斷的時候，安小杉突然開口了。她緊張地看著林薇，怯怯地說：「我代替艾陌道歉可以嗎？你們不是找我有事嗎？讓艾陌走吧！」
「喲！你裝什麼偉大呀？」黎嵐見三杆子打不出一個屁的安小杉居然也敢幫我說話，像聽到一個天大的笑話一樣哈哈大笑，「不過你確實要謝謝這個成天板著臉的死人婆，不是她的話，今天那一巴掌就是甩到你的臉上了。我們還沒找你，你倒自己先蹦出來了呀！」
「我……」安小杉被黎嵐一番奚落，又說不出話來了。
看著安小杉怯懦的樣子，我覺得特窩囊，心裡不覺得有些生她的氣。如果不是她那麼膽小怕事，林薇她們也不會咬著她不放；如果不是她坐在我旁邊，我也不會無端地被林薇扇上一巴掌。
「你他媽的還不道歉？」林薇沖我喊。
我倔強地盯著她，就是不吭聲。
「你還敢這樣看我？」林薇一邊叫罵著，一邊猛地朝我肚子踢了一腳。
我馬上捂著肚子痛苦地蹲了下去。這一腳比起剛才那一巴掌要重得多了，我痛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你們不要打人！」安小杉無力地阻止著，顫抖的聲音里是掩飾不了的害怕。
「你管得著嗎？瘸腿的傻子！滾開！」林薇和黎嵐對安小杉的舉動很不滿，不耐煩地推開安小杉。
安小杉被林薇推開后，眼淚大滴大滴地往下掉，想上來拉我，但是看著林薇兇狠的樣子又不敢上前來幫我。
林薇得意地看著安小杉，說：「算你識趣！」
說完，林薇從口袋裡翻出一把小刀，她把小刀打開，一步步逼近我。
「你……你要幹嗎？」我這時才真正感覺到了害怕，語氣不再像之前那麼強硬。
林薇見我害怕了，忍不住得意地大笑，說：「你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知道害怕了吧？快點道歉，要不我就戳瞎你的眼睛。」
冰冷的刀片劃過我的臉，我的頭皮一陣陣地發麻，心裡一邊安慰自己說林薇一定不敢那樣做的，一定不敢，一邊又忐忑不安，想著萬一林薇那樣做了怎麼辦！
安小杉也嚇得瞪大了眼睛，急得哭著沖我喊：「艾陌，你快點道歉呀！」
林薇和黎嵐絲毫不為所動，囂張地說：「識相點的就乖乖地道歉，要不你這雙漂亮的大眼睛就變成擺設了喲！」
看著小刀一點點逼近我，我的心臟嚇得都快要跳出來了，但是我不想像個膽小鬼那樣屈服，依舊倔強著不吭聲。
「你快道歉呀！」安小杉著急地推了我一下。
我被安小杉突然一推，剛剛直起的身子又倒了下去。
林薇和黎嵐看著狼狽的我，笑得快要岔氣了。
我把滿心的憤怒全部都轉到了安小杉的身上，抬起頭朝安小杉大聲地吼：「我的事不用你管！你這個膽小鬼！走開啦！」
「艾陌，對不起。」安小杉內疚地看著我，不敢靠近。
「嘿！你還挺蠻橫的啊！」林薇看到我的態度還是那麼強硬，二話不說又是一腳踢在我的身上。我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安小杉大哭著跑到我的身邊，泣不成聲地說：「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道歉行嗎？對不起！對不起！」
安小杉的道歉刺耳極了，但是我已經沒有力氣再站起來反抗。
感謝老天，操場上的集合哨聲尖厲地響起。
「算你運氣好！你記著你還沒給我們道歉，下次不會這麼輕易放過你！還有，如果你敢把今天的事告訴老師，我饒不了你！」林薇有些懊惱地瞪了我一眼，然後和黎嵐恨恨地走了。
黎嵐走之前還不忘往我身上吐了一口唾沫。
黏糊糊的唾沫粘在我的頭髮上，順著髮絲緩緩地流下來。我的胃裡一陣翻江倒海的難受，扶著樹榦乾嘔起來。
安小杉抽泣著準備扶我，我粗魯地拍掉了她的手，怨恨地看了她一眼。
安小杉獃獃地看著我，滿眼的內疚，但還是遲疑著不敢靠近：「你……沒事吧？」
我不回答，只是冷冷地看著安小杉，我恨她招惹麻煩，更恨她的膽小怕事。
安小杉似乎被我的眼神嚇到了，尷尬地站著，語無倫次地說著：「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我怎麼會招惹到林薇她們，對不起……」
「夠了。」我不耐煩地揮揮手，然後往廁所走去。我沒有心情聽安小杉說下去，只想快點整理好渾身髒兮兮的自己，只想快點遠離這個讓我覺得恥辱的角落。
9
操場上的口號聲此起彼伏。頭頂是炎炎烈日，空氣里像飄浮著一個個灼人的火球，讓人心情煩悶。我捂著肚子艱難地往廁所走去，安小杉一瘸一拐地在後面跟著，兩人都各懷心事，沒有說話。
我盡量靠著操場邊走，不希望有太多的人看到我如此狼狽的樣子。但是，要進廁所就一定要經過我們班的隊列。
我歪著頭用盡量快的速度走過隊列，但是還沒等我走過就被眼尖的教官喊住了：「那個同學，等一下！」
我意識到教官是在喊我，但是我裝做沒聽見，加快了速度繼續往前走。
「安小杉前面的那個同學，停一下！」教官的聲音更大了。
安小杉快步跟上我，拉住了我，說：「艾陌，教官在叫你呢！」
「你拉住我幹嗎？」安小杉的拉扯讓我不得不停了下來。這一刻，我真恨安小杉了，她的多事讓我難堪極了。
我的出現引起了隊列的一陣騷動。同學們都一邊打量著我，一邊交頭接耳地輕聲議論著。隊伍里時不時還發出一兩聲幸災樂禍的笑聲。
「你不是上午暈倒的那個同學嗎？」教官走到我的面前上下打量著，眼神里充滿了疑惑，「不是讓你坐在旁邊好好休息嗎？怎麼弄成這樣了？」
我看看自己，衣服和褲子上全是灰塵，耷拉下來的頭髮上還沾著黎嵐噁心的口水。林薇臨走時的話讓我有些怯怯的，我不知道怎麼回答，害怕我的告發會讓我今後的生活更不平靜，但是我又不甘心就這樣放過林薇。我就這樣掙扎著，心裡湧上一陣漫無邊際的委屈，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
「她到底怎麼了？」嚴教官有點被我嚇到了，不再問我，而是轉過頭問站在我旁邊的安小杉。
我滿懷期待地看著安小杉，希望安小杉能夠幫我把真相說出來。安小杉看了我一眼，剛剛和我滿懷期待的眼神接觸后，她又馬上把眼神移開了，兩隻手死死地攥著褲腰。
她似乎想把剛剛發生的一幕說出來，但或許是害怕自己說的話給自己帶來更大的麻煩，於是她的嘴角動了動，終究還是什麼也沒說。
「到底怎麼了？」嚴教官著急了。
「她……剛剛不小心摔了一跤。」安小杉終於出聲了。
她的回答讓我驚嘆不已。我失望地看著她，希望她能給我一個解釋，但是她低著頭怎麼也不敢看我。
我的眼神掃過隊伍，看到了林薇得意的臉，看到了很多同學幸災樂禍的臉，看到了很多同學麻木漠然的臉。
我的心一點點冷下去。忽然間，我看到了米琪。她的臉上是濃濃的關心和心疼，快要到達零度的心因為這一張臉緩緩地復活。
這一瞬間，我想把剛剛在我身上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教官，但是剛想說出來，內心的懦弱又開始躥出來阻止我，告訴我大事化小，告訴我不要再招惹林薇，一切到此為止算了。
自從孟凡離開后，我就被一種無邊的不安全感包圍，變得越來越沉默懦弱。
於是，當教官向我詢問是否真的是摔倒的時候，我面無表情地回答：「是的。」
教官見我自己也說是摔倒了，即使還是滿眼的懷疑，也不好再繼續追問下去了，只是囑咐安小杉陪我去醫院看看，然後就放我們走了。
10
悶熱的天氣醞釀著一場暴雨。下午的軍訓才進行到一半，豆大的雨滴就噼噼啪啪地落了下來，教官只好提前解放了蠢蠢欲動的同學們。
「歐耶，回去了哦！」
「嘿，我們去吃肯德基吧！」
「還是去逛街吧！我想去買昨天看中的那條裙子。」
同學們一窩蜂地散了，唧唧喳喳地計劃著接下來的活動。
我拒絕了安小杉的陪同，從廁所出來后，一個人在雨中慢慢地走著。雨滴打在身上，微微地痛。身邊不時有人跑過，而我，依舊是慢慢地走著，雨水順著頭髮流下來，我的靈魂彷彿被抽離了一般，渾然不覺。
我也是一個懦弱的人，想到這裡，我的心狠狠地痛了。我太孤單，沒有了孟凡的陪伴，我變得小心翼翼。
雨水的清涼讓我的心輕鬆了許多，我祈禱著這場雨永遠不要停歇。
上天似乎總是喜歡和我開玩笑。就在我剛剛祈禱完這場雨不要停歇後，雨水戛然而止。我有些怨恨地抬頭看天：一頂透明的雨傘罩在我的頭頂，雨水打在傘面上，模糊了我的視線。
我轉過頭看撐傘的人，如我所料，米琪微笑地看著我，笑容里是滿滿的心疼。
「怎麼不打傘也不知道快點跑呢？」
「這雨打在身上，涼涼的，挺舒服。」我伸出手去接傘檐上落下的雨滴。
「是嗎？那我也試試。」米琪一邊說一邊收起了傘。
我連忙拉住了她：「你幹嗎？會感冒的！」
「那你淋雨不也會感冒嗎？更何況你上午剛暈倒過。」米琪說著又打開了傘，把我拉進傘下，「你現在暈了，我可背不動你哦！」
我被米琪嗔怪的樣子逗笑了，沒有再拒絕她的雨傘。
「你去哪兒呢？」米琪問。
「回家。」
「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說。
過了很久，米琪都沒有再說話。我覺得有些奇怪，轉過頭看她，她的眼睛紅紅的，像是有雨水濺了進去。
「你是不是很討厭我？」米琪看上去很傷心。
「怎麼會呢？」我意識到自己之前的舉動傷害了米琪，於是內疚地說，「你那麼討人喜歡，我怎麼會討厭你呢？」
「那為什麼你總是有意無意地疏遠我？」
「我……」我看著米琪，不知道該怎麼開口。難道我跟她說我是災星？難道我跟她說我害死了我的媽媽和我的孟凡？難道我跟她說我疏遠她是不想害她？
我實在是說不出口。
米琪看著欲言又止的我，輕嘆了一口氣，失望地說：「從小到大，我的身邊總是圍著一大圈的人，大家都以為我有很多朋友，但其實我一個朋友都沒有。在我身邊的那些人總是用討好的語氣跟我說話，讓我感受不到一絲真誠。沒有人知道我有多孤單!」
「米琪？」我沒想到平日里總是被大家簇擁著的公主米琪竟然也是這般的孤單。
「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也是個孤單的孩子，孤單到讓人心疼的孩子。我原以為我們會成為好朋友的，我原以為我們可以互相陪伴。」米琪低著頭輕輕地說。
互相陪伴？兩個孤單靈魂的疊加是不是就等於溫暖？我被一種渴望溫暖的力量驅使著輕輕地握住了米琪溫軟的手，微笑著說：「好朋友。」
米琪笑了，笑容美好得像雨後的彩虹，讓人貪戀。
這一刻，我只祈求上天能夠仁慈些，不要給米琪帶去災難。
走到我家樓下的時候，米琪終於忍不住問我：「你今天真的是摔倒了嗎？」
「不是。」看著米琪關心的眼神，我說不出謊話。
「是……別人打你嗎？」米琪說這句話的時候有些猶豫，似乎是想找一個最合適的詞語來表達，但最終還是沒有找到，只好直直地問了出來。
「現在沒事了。」我不願意去承認我被別人打了，這在我看來是一件恥辱的事情。但是我又無法否認，只好給出這樣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
米琪善解人意地沒有再問下去，她只是輕輕地抱抱我，在我耳邊柔柔地說：「我會保護我的好朋友，以後，我一定不會讓人欺負你，一定不會。」
我的眼淚又一次決堤，內心被一陣陣的暖流不斷衝擊著，整整一個下午的委屈和羞憤在這一刻傾瀉而出。
11
和米琪成為好朋友后的幾天，我們的感情慢慢地加溫。米琪總是帶著甜美的笑站在我的身邊，無聲地向圍繞在她周圍的那群人宣告我是她最好的朋友。
她總是在別人約她吃飯的時候說：「我和陌陌約好了。」
她總是會把手中的零食最先遞到我的手中，說：「陌陌，多吃點哦！」
她總是在別人約她一起回家的時候，說：「你們先走吧！我等陌陌。」
陌陌，多麼遙遠的稱呼，卻讓我滿心感動。
12
軍訓的日子乏味而又磨人，大家在不斷重複的訓練中都變得焦躁不安起來，變著法地逃避軍訓。
運氣好的，逃過了軍訓；運氣不好的，就自覺地跑圈。於是，每天我們班都會有一兩個同學在嚴教官的怒視下耷拉著腦袋跑圈。
林薇、黎嵐就屬於運氣不好的那一類。
她們前一天請假說去看病，但不知道被誰打了小報告說她們實際上是去逛街了，嚴教官知道后大發雷霆。
看著教官對林薇她們發火，我的心裡竟暗暗地覺得很解氣，我真是個記仇的人！
「嚴教官！」米琪忽然打斷了教官對林薇和黎嵐的責罵。
我不解地看著米琪。很多時候，米琪都是讓我覺得溫暖的，讓我覺得我們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例如，我們都不會主動招惹別人；又例如，我們都不覺得丁睿有多帥。
但，她總是會在某一瞬間，讓我覺得特別地看不透，我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麼。
就比如現在，我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麼。
「你又要說什麼？」嚴教官這次的態度和上一次截然不同，明顯地不耐煩了。
我悄悄地拉了拉米琪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
米琪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我的動作，繼續說：「嚴教官，你不要罵她們了，其實昨天是我有事麻煩她們，她們才請假的。」
米琪的話剛說完，原本靜悄悄的隊伍馬上變得嘈雜起來。大家開始細細碎碎地議論，就連林薇和黎嵐都不解地看著米琪。
「米琪？」我更加地疑惑了，用力地拉了她一下。
米琪波瀾不驚地拂開我的手，直直地迎著教官狐疑的眼神。
「你有什麼事不能自己辦，要麻煩她們？」教官面無表情地看著米琪。
「我的私事，可以不說嗎？」米琪說。
「哼！」教官冷笑了一聲，「不說？那好，你替她們受罰吧！」
米琪看著教官，半天沒反應，我在心裡暗暗地為她捏了一把汗。
「發什麼呆？跑啊！」教官毫無憐香惜玉之心。
米琪咬了咬嘴唇，走出隊伍跑了起來。
一圈，兩圈，三圈……
我在心裡默默地數著，雖然米琪的做法我很不理解，但是看著她一圈圈地跑，我很是心疼。
終於，在米琪跑完第六圈的時候，教官叫她停了。看得出她的體力已經透支了，但是她沒有癱倒在地上，反而是很禮貌地對教官說了聲「謝謝」，然後昂首挺胸地走進隊伍。
她在我旁邊站定后，我馬上緊緊地靠著她，希望用我的身體支撐著她，我害怕她稍一鬆懈就會倒下。
13
終於解散了，米琪再也堅持不住，癱坐在地上。
我心疼地扶起她，又有些慍怒地問：「你為什麼要幫她們？」
「我沒事。」米琪牛頭不對馬嘴地回答我。
就在我想再問一遍的時候，林薇走過來了。她瞥了我一眼，然後看著米琪，露出我從沒在她臉上看見過的友好的笑容：「你真夠朋友！」
米琪看著林薇，臉上露出疲憊的笑容。
看著眼前的一幕，我心生厭惡，轉過了頭。
「你幹嗎呢？」林薇推了我一下。
我往後退了兩步，差點摔倒。站穩后，我恨恨地瞪著林薇。
「瞪什麼瞪？」林薇大有要動手教訓我的意思，「上次的事還沒完呢！你是迫不及待地想再嘗嘗我巴掌的滋味了是吧？」
「林薇！」米琪看到情況不對，馬上說，「陌陌是我最好的朋友。」
林薇看見米琪這樣維護我，也不好再怎麼樣，只好不再看我，轉過頭對米琪露出很勉強的笑：「是你的好朋友就算了！一起去吃飯吧！」
「陌陌？」米琪很為難地看著我。
我不想讓米琪為難，於是拍拍她的肩對她說：「你們去吃吧！我還有事，要早點回去。」
說完，我就走了。
林薇在我身後向米琪抱怨著：「你怎麼和她做好朋友啊？她整天陰著一張臉，看起來就覺得晦氣！」
「陌陌很好的！」米琪說。
沒有過多的解釋，沒有過多的語言，這一句「很好的」，就足以讓我的心充滿溫暖。米琪的話就像一縷和煦的風，吹散了之前縈繞在我心上的陰霾。
14
一個人的時候，我總喜歡在街上閑逛。
人潮洶湧，車來車往，我和孟凡之間的回憶一點點地復活。
我總會不自覺地想起孟凡，對他的思念就像是從腳心長出的一根細長的線，穿過心臟，佔據我的大腦。
一想到他，那根細線就會被扯動，勒得心臟一陣陣地痛。
我又在那家賣線偶的店子前停住了，站在店子外面，透過玻璃門看著裡面神態各異的線偶。他們或哭或笑，都由著拉線的人控制，而自己只能選擇逆來順受。
我忽然覺得自己就像是被命運嘲弄的線偶，永遠都不能如我所願地生活。
天暗了，店裡亮起橘黃色的燈，讓人覺得很溫馨。玻璃門上映出我的影子，麻木的表情就如同櫥窗里擺放著的線偶。
我愣愣地看著自己映在玻璃門上看不出任何情緒的臉，看著看著，旁邊竟然多出了一張甜美的笑臉。
我以為我看花了眼，趕忙轉身，居然是真的。米琪真真切切地站在我的身後，溫暖地笑著。
「你不是去吃飯了嗎？」我驚訝地問。
「你不是說有事嗎？」米琪笑著反問。
我們倆都心照不宣地笑了，米琪沒有跟我解釋，我也沒有多問什麼。
和米琪之間的默契是我和孟凡相處那麼久都不曾有過的。或許友情真的能比愛情更能讓彼此靠近。
15
米琪為林薇和黎嵐代受懲罰后，她們就把米琪當成了「鐵哥們」，成天拉著米琪和她們一起玩。而我，因為米琪的關係，她們也很寬容地既往不咎，被她們勉為其難地接受了。
於是，在休息的時候，她們總會和米琪還有我待在一起。
而我的心裡是一萬個的不情願，但是為了米琪，為了和林薇她們相安無事地生活，我只得忍耐。
雖然我沒有再問米琪當初為什麼替林薇她們受罰，但不代表我沒有疑惑。只是每次看著米琪真誠得沒有一絲雜質的眼睛的時候，我怎麼也問不出口。
難道我問她是不是為了討好林薇她們嗎？
米琪對我說過，她說她不會再讓我受欺負。她一定是為了我才和林薇她們交朋友的。
想到這裡，我不自覺地內疚起來，為我最初頗為小人的想法臉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