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我又問道:"那麼如果寶石追不回來,會發生什麼事?"
老婆婆低下頭,用本族土語說了一句話。我們都聽不懂,老邦和我們說,這是一個古老的詛咒。詛咒年代之久遠,甚至早於康姆查根島的歷史!而那詛咒的內容,翻譯過來就是-天和海之間,將不會再有任何界限。
金列科娃說道:"那麼如果我們只是看一看呢?"老婆婆笑著說:"當然可以,當然可以。你們是使聖物回歸的恩人。只要不拿走,怎麼看都沒關係。"
她這個態度,倒是和昨晚老邦所表現的一模一樣。這天下午,我們聚在老邦的屋子裡,認真研究起了這塊"寶石"。從外表看去,這塊"寶石"完全就是一塊從礦床上開鑿下來的鐵礦。但是放在手裡掂掂分量,就會發現它比正常等體積的鐵塊要重得多!我們反覆看了一陣,都看不出什麼門道。最後只好用隨身手機近距離拍了幾張照片,發送給還等在吉隆坡的浩二,讓他去費腦筋。
這天晚上,照舊是篝火、宴會和歌舞。酒意酣時,就枕著白沙沉沉睡去。
睡到中夜,突然被一連串的叫喊聲驚醒。我翻身起來看時,只見兩三個漁民從我身邊跑過去。我隨手扯住一個,那人一臉驚慌,說了一大串話,我才意識到普通漁民的土語我是聽不懂的。那人見我不懂,更是著急。在那裡比比劃划。我正處於宿醉之後,思維不快。等了半天,才突然想通他在比劃什麼。
他的意思是說,有人割開繩子逃走了!而這座島上,能這樣做的只有一個人:"麵包"!
這兩天來,我始終避免和他接觸。可能是因為他被拖走時的眼神太過複雜。另一方面,我感覺很難從老邦手裡救出他。何況像"麵包"這種職業特工,在歷經多年的錘鍊下早已變得冷酷無情。如果給他一挺衝鋒槍,他會毫不猶豫地向攔在他身前的人掃射。倘若他終於逃出了這座島,與CIA總部取得聯繫,捲土重來,即使阿邦的部族會役使水族的本事也無濟於事。他們的勝利,可一而不可再。倘若"麵包"加強防禦武器,或者直接從陸上進攻,這些漁民絕對不是對手!
我這樣一想,酒也醒了大半。這時金列科娃和阿奎斯也趕了過來。我連忙說:"金列科娃,你去保護老邦的外祖母!"
此時這座島上,持有先進武器的,恐怕除了我們三人就只有老邦。"麵包"的武器裝備都沉到了海底,但他既然已經逃脫,即使空手,也是相當危險。我們一定要先顧好後路不可。金列科娃知道事態嚴峻,點一點頭,便跑了過去。阿奎斯則和我分成兩路,約定誰先見到老邦,就負責保護他。變起倉促,我們每人只帶了一把手槍。但以阿奎斯的身手,"麵包"在沒有武器的情況下,即使全盛狀態也絕非他的對手,這一點我完全不必擔心。
這時全島的男人幾乎都已經動員了起來。這座島號稱鎮子,其實不過是大一點的漁村。方圓不過數里。幾百個男人四下亂翻,整座島都能掀翻過來。但只見燈籠火把四下通明,各人大聲叫喊,卻始終沒有任何消息。我心想這樣不是辦法,連忙叫過一個漁民,叫他去找老邦,讓老邦發令,召回大多數漁民,以免"麵包"趁亂取勢。說到底他就只有一個人。只要穩住大局,他是不足為慮的。離這座島距離最近的陸地也要八九海里。以"麵包"現在的體質,想泅水逃回內陸幾乎不可能。英語和中文,都是馬來西亞的官方語言。漁民們雖不會說,卻大多會聽。一聽之下,就連連點頭,飛快跑開。
我轉身向之前囚禁"麵包"的地方跑去。這座島本來面積就不大,這兩天我也繞島散過步。薩蘭姆部族囚禁犯人的地方,我是知道的。如果我所料不錯,"麵包"可能並沒有遠離。越是大規模的搜索,某些"盲點"往往越會突出。
這個囚禁的地方,是一座草屋。可是我趕到那裡一看,才知道怪不得漁民們要在全島展開搜查,因為整間屋裡一眼望去,空空蕩蕩。除了一塊草席,真是一無所有!的確是躲無可躲。我只好又轉出來,圍著草屋周圍仔細搜查。這間草屋的屋后是一片草地,荒草雖然長的很高,卻還遮不住人。我反覆看了一遍,的確沒有"麵包"的任何蹤跡,只好頹然放棄。
突然間,只覺腦後一陣惡風。我酒雖沒全醒,但畢竟多年學武,在那電光石火的一剎那,堪堪向旁一閃,一塊石頭就擦著我的耳根砸了過去。以這塊石頭出手之重之狠,倘若砸中,我起碼也會當場昏迷。但我既已躲過,自然舉手再不容情。身形一縱,就已循著石頭來路沖了過去。上邊一拳,底下一腳。一個人哎呀一聲倒地。借星光看去,正是"麵包"。我見他身上滿是泥土,頓時明白了他之前躲在哪裡。
他的確還在那屋子裡。就在草席底下,挖了一個能容得下他的坑。而多餘的泥土,則被他偷偷灑到了深草里。這一招真是既精明又冒險,簡直是拿自己性命開玩笑,卻又一絲不差地洞穿了他人思維的盲點。連我向屋裡一看,都沒想到那張又臟又亂的草席下面,另有乾坤。
"麵包"這時也已經看清了我,嘆息了一聲,用虛弱的聲音說:"馮,又是你!真是天意。主命我不能逃脫你手。罷了罷了……"
我見他已窮途末路,雖然方才還險些被他打死,卻仍動了惻隱之心。本來我就對老邦以活人祭奠海神的做法不太認同,只是實在沒機會相救。這時心念一動,便說道:"或者不像你想的那麼糟。你還能起來么?"
"麵包"說:"他們弄傷了我的腿。不然就算拚死,也會游出去。這座島上不能久待。"
我問:"為什麼?"
"麵包"用奇怪的語氣說:"怎麼你和布魯一起做事,他卻沒有告訴你么?"
我搖搖頭,說:"老邦是我的朋友,但我現在並不是他的屬下。我所為之效力的機構,你未必聽過,叫做末日基金會!"
"麵包"一聽,臉色劇變,像他這個級數的王牌特工,喜怒不形於色。就是面對自己的生死,也不過略為失落。像這樣失常的神色,對他而言已經是極其難得了,隨後便聽他說道:"末日基金會?你怎麼落到了那裡?我們CIA查這個組織,已經查了整整6年,到現在還一點實質性突破都沒有,那個組織,和世界上絕大多數教派都有聯繫。神神秘秘,莫測高深。你最好離他們遠一點!"
我說:"你怎麼確定我會相信你的話?"
"麵包"鐵青著臉色說:"相不相信,有什麼意義?我坐在這裡和你說話,生死早已置之度外。能多說一句,就是一句。末日基金會究竟如何,還在其次。馮,如果你不是布魯的人,千萬要提防他!這個人非常邪!"
我微微一笑,說:"老邦這個人,我很了解。他們部族都是-賈塔-的子民,所以善於驅控魚群,也不奇怪。沒有你說的那麼誇張吧?"
"麵包"聽了,呵呵一聲慘笑。說道:"真像你說的那樣,他怎麼會把最重要的真相牢牢攥著,不告訴你?"
我聽出他話里另有內容,急切地問:"你能告訴我?"
"麵包"說:"當然!CIA行動之前,當然已經搜集了足夠多的資料!還記得古查礦產那些人么?他們在開採那塊礦石的時候,在井下的礦脈里,一共有六個人!這六個人里唯一的生還者。現在在我們CIA手裡。如果不是他透露出的情況,總部又怎會千里迢迢,調我出馬?"他的眼睛緊緊盯著我,放低聲音說,"現在我就告訴你--那個礦坑,是活的!"
我驚異道:"什麼?礦坑?活的?"從詞義來看,這兩個詞壓根風馬牛不相及。但"麵包"雙眸炯炯,表情嚴肅,絕不像在說笑話。他說:"當然。那個倖存者,就是這樣說的。我們出動之前曾經做過了解,關於這座島,自古以來,有一個十分詭異的傳言。布魯的外祖母也就是島上那位老聖女,年輕的時候曾經有一個侍女。這個侍女的獨生子,現在在碼頭附近的一座城鎮里做警長。據他所說,這個島和這個部族,除了寓意祝福的-薩蘭姆-之外,還有另外一個稱號。只不過這個稱號,沿海的人誰也不敢提!"他隨口說出一連串的土語。我問道:"什麼意思?"他給出的解釋是:"巨魔之島!"
突然之間,只聽一個陰沉的聲音響起:"完全是胡說八道!"
我和"麵包"駭然望去,微茫的夜色中,老邦面無表情地站在我們身後,手裡端著一把上了消音器的手槍!我不知為什麼,見了老邦這樣,心中竟生起一股不安,故意向前踏了一步,擋在了"麵包"和老邦之間。老邦冷笑了一聲,說道:"馮,你倒還護著他!"
我說:"大家念在當年有一面之緣。老邦,適可而止。"
老邦搖搖頭,說:"他偷了我們的聖器。剛才逃走的時候,又殺死了我們兩個警衛。就算以-賈塔-的神諭為憑,也絕不可能放過他!-麵包-,我現在不殺你!但這是你自尋死路!我會立刻聚集島上的人,提前開始祭祀儀式!你的生命,最多還有三個小時!"
"麵包"苦笑道:"一定要這麼急嗎?"
老邦不置可否,卻揮了揮手槍,對我說:"馮,先過去把他捆起來!"
我嘆了口氣,說:"老邦,我可以這樣做。但是天亮以後,我就要離島了。你在這裡很好,不會需要我了。"
老邦和"麵包"都沉默著,我也再無言語。對於目前的情勢,我能做的,已經全做了。在這兩個人之間,或者的確沒有折中的餘地。
我走過去,抓住"麵包"的手,想先拖他起來。突然間,"麵包"手腕一抖一翻,已經反過來牢牢抓住了我的手腕。他的力氣,竟然大得驚人。大喝一聲:"走!"就把我甩了出去,也就在那同時,我的背後"嗤"的一聲輕響!
我一聽到那個聲音,心就頓時冷了下去。
那是子彈通過消音器被擊發的聲音!
我一直認為是朋友的老邦,在我背後開了槍!
如果不是"麵包"在最後關頭拉了我一把。我相信以老邦的槍法,那顆子彈一定已經洞穿我的心臟!而現在它只不過射透了我的左肩!我順著屋邊的草地直滾下去。這間屋子,後面竟然是一道斷崖!斷崖和草地之間沒有任何屏障!或者"薩蘭姆"部族的人相信大海就是他們最可靠的屏障!
風從我耳邊呼嘯吹過!我的意識隨著身體急速下降。在我跌進海里的一剎那,我似乎聽見島上傳來阿奎斯的怒吼聲!
"砰"的一聲,我在劇烈的撞擊中失去了意識!
無比的寒冷……
無邊的黑暗……
我隨著洋流不斷下沉,下沉,一直下沉到我的軀體幾乎承受不住那巨大的海壓。而我在寒冷和黑暗中,迷惘地張開眼睛!
一團淡淡的黃光,在我身下的海底微微閃爍。那光明的溫暖和柔和,令人不禁在深海中懨懨欲睡。然而我不但醒著,甚至還可以呼吸!我感覺到周圍的水流在不斷退去,清涼的空氣重新充滿了我的肺部。而那些溫暖從四面八方向我籠罩過來!我感覺自己已經墜落到了一片海床上,甚至能感覺到海床上附著的各種藻類植物的柔軟與濕潤。一剎那間,我甚至錯以為一切不過是一場夢境,我此刻還在倫敦簡單的公寓里,蒙著被子,等待鬧鐘在6點30分準時響起,把一切虛妄的世界扳回正軌!
我打了個呵欠,愜意地伸了伸懶腰,翻了個身。
我的眼皮又沉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