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帕札爾一見到在岩石間蜿蜒通往風蝕山丘的干河床,立刻跳下車來。他掉在沙地上,一點聲響也沒有、車子在塵土與酷熱中繼續往前走。車夫半昏睡著,任由拉車的中帶路。
誰也不會離開營區追緝逃犯的,因為在熾熱與乾渴的煎熬下,逃犯根本沒有活命的機會。運氣好的話,也許會有巡邏隊員幫他撿拾殘骸。帕札爾打著赤腳、穿著一件破爛的纏腰布,儘可能慢慢地走以便節省氣力。到處都能見到沙漠毒蛇,若不小心被咬就死定了。
帕札爾想象著自己正和奈菲莉在一處綠野青蔥的鄉間散步,耳旁鳥語凋瞅,並有運河串流,如此一來現實的景緻也就不那麼艱險,他的腳步也變得輕盈起來。他沿著乾涸的河床走到一座陡斜的山丘腳下,一片光禿間,卻屹立著二株棕擱樹,景象有點不協調。
帕札爾跪下開始用手挖了起來。養蜂老人果真沒有騙他,一個小時后終於挖到了水。他先止渴后,脫下纏腰布,用水洗乾淨,然後搓自己的身子,他也沒忘記用羊皮袋裝滿珍貴的水。
夜裡,他朝東而行。四下都是嘶嘶的響聲,天一黑,蛇就出洞了。只要踩到一隻,就難逃慘死的命運。只有像奈菲莉那樣醫術高明的醫生,才有辦法救治。帕札爾暫時忘卻危險,在月光的保護下前進。夜涼如水。天快亮的時候,他喝了點水,挖了個沙坑鑽進去,像在子宮內的嬰兒般沉沉睡去。
當他一覺醒來,太陽已開始西沉。他忍著肌肉的疼痛、頭部的脹熱,繼續往山谷的方向走,山谷卻是那麼遠,那麼遙不可及。
水喝完了,現在只能期望早點發現用石塊圍起來的水井了。一望無際的沙地,偶爾平坦,偶爾起伏,他走在其中,步伐已然瞞跚。嘴唇於了、舌頭腫了,他也沒有力氣了。如今除了祈求神佑之外,還能奢求什麼呢?
***
奈巴蒙在大棕憫樹林邊下了轎、便將轎夫遣回。他已經開始感受神奇的夜,奈菲莉即將屬於他。如果一切能順其自然是最好的,不過耍耍手段也無所謂、總之他獲得了他想要的,就跟往常一樣。
棕桐樹林的管理員們背靠在大樹榦上,吹笛子、喝水、聊天。奈巴蒙定進一條寬大的林徑,接著左轉向古並走去。並邊一個旁人也沒有,十分寧靜,而奈菲莉彷彿自夕陽餘輝中誕生,整件亞麻長裙都染成了擂色。
奈菲莉投降了。她曾經那麼驕傲,曾經向他挑戰,此後卻將要像奴隸般地順從他。待他征服了她,她一定會忘記過去的一切,永遠跟隨著他。她也一定會承認,只有奈巴蒙才能給她夢想中的生活。她太愛好醫學了,她是不可能繼續再扮演次等角色的。嫁給御醫長不正是她最好的歸宿嗎?
她沒有動。奈巴蒙於是向她靠了過去。
「我會再見到帕札爾嗎?」她開口問道。
「我向你保證。」
「放了他吧,奈巴蒙。」
「我的確有此打算,只要你願意跟我。」
「你為什麼這麼殘忍?求求你,仁慈一點吧。」
「你在開我玩笑?」奈巴蒙不悅地說。
「我只想喚醒你的良知。」
「奈菲莉,你非嫁我不可,因為我已經決定了。」
「放過我吧。」
他不聽她的哀求,仍又往前靠,直到離他的獵物大約一公尺處才停下來。「我喜歡看著你,但是我還想要其他的樂趣。」
「也包括毀滅我嗎?」
「我要把你從虛幻的愛情和平庸的生活中拯救出來。」
「我再求你一次,放過我吧。」
「你是屬於我的,奈菲莉。」奈巴蒙向她伸出了手。
正當要碰到她時,奈巴蒙突然被人往後—拉。摔到地上。他驚嚇之餘,瞥見了攻擊他的竟是——只巨大的狒狒。它張著血盆大口,嘴角還吐著白沫。狒狒用毛茸茸而有力的右爪,緊緊掐住奈巴蒙的脖子、左爪則往他的命根子—抓,並用力拉扯。奈巴蒙痛得大叫起來。
這時候,凱姆把腳踩在了御醫長的額頭上。狒狒也隨之不動了,但並未鬆手。
「如果你不幫我們,我的狒狒就會闊了你。我呢,會當作什麼也沒看見,而它呢,也不會有任何內疚。」凱姆要挾地說。
「你想怎麼樣?」奈巴蒙咬牙切齒地說。
「我要你拿出證據,證明帕札爾的清白。」
「不行,我……」
狒狒低吼了一聲,接著又用力一握、奈巴蒙急忙連聲叫道:「我答應,我答應!」
「說吧。」
奈巴蒙喘息道:「我在檢查布拉尼的屍體時,發現他已死亡多時,甚至可能一整天了。從眼睛和皮膚的狀態、嘴巴縮緊的程度,還有傷口等等來看,應該不會錯。我將這些發現記錄在一張紙莎草紙上。帕札爾不是現行犯,他只是證人而已。他不會被判重刑的。」
「你為什麼隱瞞真相?」
「這個機會實在太難得了……我終於有機會可以得到奈菲莉。」
「帕札爾在哪裡?」
「我……我不知道。」
「你當然知道。」
狒狒又吼了一聲。奈巴蒙嚇壞了,只有實話實說:「我買通了警察總長,讓他別殺帕札爾。他得活著,我的勒索計劃才能成功。帕札爾被關在—個隱秘的地方,但我不知道在哪兒。」
「你知道真正的兇手是誰嗎?」
「不知道,這—點我可以發誓。」
凱姆相信他說的是真話。只要問話過程有狒狒在場,犯人便不敢稍有隱瞞。
奈菲莉默默祈禱並感謝布拉尼的在天之靈,他果然保佑了他的學生。
***
門殿長老的晚餐只有幾個無花果和幾片乾酪。由於睡眠不足,使得他一點胃口也沒有。前陣子因為受不了身邊有其他人晃來晃去,便辭退了所有的僕人。他有什麼好自賈的呢?他只不過想繼續維持埃及的和平秩序罷了。然而,他的良心卻著實不安。當了一輩子法官,他從來沒有如此背離過律法。
他感到反胃,一把推開了木碗。
外頭傳來悉悉卒卒的聲音。該不會是法師口中的幽靈,回來折磨像他這樣的卑劣的人吧?
長老走出門去,卻見到凱姆扯著御醫長的耳朵站在門口,旁邊還有一隻狒狒。
「奈巴蒙來向你招供了。」
長老並不喜歡這個努比亞籍的警察。他明白凱姆過去的暴力紀錄,凱姆加入了保安警力更使他覺得遺憾。
「奈巴蒙並非自願前來,他的證詞完全無效。」
「他不是來作證,而是來招供的。」
御醫長企圖掙脫,但立刻遭拂拂咬住小腿,幸好咬得並不深。
「小心一點。」凱姆建議道,「你要是惹火了它,連我也控制不了的。」
「你們走吧!」長老憤怒地下逐客令。
凱姆把徹醫長推向長老,喝道:「快點,奈巴蒙。狒狒是很沒耐心的。」
「帕札爾的案子,我有關鍵線索。」御醫長沙啞著嗓子說。
「不是線索。」凱姆糾正道,「而是證明他清白的證據。」
長老臉都自了:「你這是在教唆他嗎?」
「御醫長可是個德高望重的人。」
奈巴蒙從袍子里抽出一卷蓋了章的紙軸。「這是我檢驗布拉尼屍體的報告。嗯……現場殺人是錯誤的判斷。我忘了……把報告交給你。」
長老緩緩地接過這份文件,紙軸握在手裡,燙得就像是火炭。
「我們弄錯了。」門殿長老發出悲嘆,「但是對帕札爾來說,已經太遲了。」
「也許還來得及。」凱姆反駁道。
「你忘了他已經死了。」
這個努比亞人笑了起來,「大概又是判斷錯誤吧。你太容易遭人愚弄了。」
凱姆以眼神示意狒狒放開御醫長。
「我……我自由了嗎?」
「滾吧。」
奈巴蒙一跛一跛地逃開了。在他小腿上留下鮮明齒印的拂拂,雙眼在夜色里閃爍著光芒。
「凱姆,假如你願意忘掉這些不幸的事件,我可以派給你一份安定的工作。」門殿長老試圖說服他。
「不要再插手了,門殿長老,否則我就放開殺手。再過不久就會真相大自的,一切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