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六月中旬的一天,春花的母親在干農活的時候暈倒,有一段時間住在市內的大學附屬醫院。春花是獨生女,陪護任務理所當然地落到她頭上,若葉暫時由我家照料。
儘管如此,若葉也一次都沒有在我家住過。坐電車去醫院需要兩個小時,媽媽說就讓若葉住在我家,春花住在醫院,這樣可以輕鬆一些,可是春花說她無論如何都要回來。她說不喜歡和哥哥、若葉分開。
媽媽偷偷地對我說,春花可能精神上有問題。在東京她被流氓騙得很慘,現在即使獲得幸福,也總是感到不安,擔心這種幸福轉眼間就會消失。
我很佩服媽媽竟然會想到這些,媽媽說,韓劇里演過類似的事情,我這才恍然大悟。於是我們盡量小心,不讓春花產生不安的感覺。
若葉放學后直接回到我家,做完作業,和平時一樣練習單杠或投球,之後,和下班回來的哥哥一起吃完飯,洗過澡,這才和哥哥一起回公寓。
媽媽專門為若葉做了適合小孩吃的菜,若葉卻說,放在桌子中間的大盤煮雞肉很好吃。看著她吃得很香,媽媽很高興,第二天又給若葉做了很多拿手的日式菜。若葉說不知道土豆燉肉,我很驚訝。
我也想過春花或許不擅長做菜,可是招待我們的時候,每一道西餐都是精心製作的,而且味道不錯,所以我改變想法,認為春花也許只喜歡西餐。
爸爸是那種溺愛孫子的爺爺,每天給若葉買很多點心,哥哥因此很生氣,結果,爸爸又給若葉買了第二學期體育課要用的獨輪車。
我也開始幫若葉檢查作業,算術還勉強能應付,可是漢字完全想不起來的情況時有發生,真是夠丟臉的。若葉做完作業就練習獨輪車,然後和我一起洗澡。
以前沒有騎過獨輪車,我們倆在公園裡快活地叫著,一直玩到快天黑。按理說,若葉是和我沒有血緣關係的侄女,而實際上她是我唯一的朋友。
然而,事實證明我們一家都因過於樂觀而昏了頭。
發現若葉身上有傷痕是在我們一起洗澡兩周之後,也就是七月初。看到她腰部紅腫,我問:「這是怎麼了?」若葉低著頭說:「不知道。」過了一會兒又說:「可能是騎獨輪車碰的。」
看看自己的膝蓋上也有同樣的傷痕,我絲毫沒有懷疑。
知道傷痕的原因是一周之後,暑假即將來臨的一個晚上。
那時鎮上到處都在議論紗英殺害丈夫,還有真紀被捲入麻煩的新聞。一時間有人懷疑這個鎮子是不是被詛咒了,已經有十五年沒有電視台來這裡採訪過,況且,兩個人都是在那次命案中和受害者一起玩的孩子。罪犯至今還沒有抓到,這到底是怎麼了?我擔心這一切會漸漸喚起鎮上的人們對那個案子的記憶。
據說有人打電話給鎮政府,建議在訴訟時效到來之前向電視台申請通緝。哥哥在吃晚飯的時候發牢騷說:「鎮政府沒有理由做那種事。兩個人住在不同的地方,只不過是巧合。阿晶生活得很好。別人隨便亂說,會給我們添麻煩。」
不過,他又很和藹地對坐在旁邊的若葉說:「有不認識的人搭訕,千萬不要跟他走。」父母也只顧擔心若葉,認為她那麼可愛,尤其要小心,根本沒把我的事情放在心上。儘管不完全因為這個,但我始終沒有告訴他們我收到了惠美理媽媽寄來的兩封信。
收到信之後,我的額頭就一直火辣辣地疼。
你是問都寫了些什麼嗎?我因為恐懼哪裡敢看,連拆都沒有拆開。在訴訟時效臨近之前聯繫寄來了兩封信,一定是要我再次回憶那件事。信一直塞在我房間桌子的抽屜里,想看的話請便。
那個晚上,若葉和哥哥一起回去之後,過了一會兒,我發現若葉作業的複印件和家門鑰匙落在桌子上。
若葉第二天早上會直接去學校,所以儘管下著小雨,我還是決定立刻給她送過去。時間在十點左右,春花說晚上十一點才回來,若葉如果睡了,我就交給哥哥。
哥哥的房間在一層最裡邊。本來可以走到玄關按門鈴,但我繞近道,從後面的停車場進去,發現廚房的燈亮著,窗戶開了一道小縫,我想從那裡打聲招呼,把東西遞給他們。可是,透過窗戶縫往裡看,沒有一個人影。還是繞到玄關吧,這麼想著,忽然聽到裡面的房間傳來很小的呼喊聲。
「救命!」
怎麼回事?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我正要開口詢問時,傳來另一個聲音。
「不用怕,慢慢會很舒服的,這是成為真正父女的儀式,關係親近的父女都是這樣的。」
額頭火辣辣的疼痛忽然蔓延到整個腦袋,頭痛欲裂。我不明白眼前發生的一切,只感到一陣噁心……對了,發現惠美理屍體的時候也是這種感覺。不推開門就好了——當時我曾後悔不已。
我打算在頭痛變得更嚴重之前趕緊悄悄回家,就在我轉身要離開的時候,又傳來一聲「救命」,接著是另一個聲音:
「向來很乖的,今天怎麼了?喊救命給誰聽呢?不是我救了你嗎?」
在向我求助,怎麼辦……我很害怕,使勁閉上眼睛,這時,腦子裡傳來這樣的聲音:
加油,加油,還差一點。阿晶一定能做到。
對,我必須做。每天鍛煉身體不就是為了這一刻嗎?
我睜開眼睛,調整呼吸,用鑰匙打開門,悄悄從玄關進去,踮著腳尖輕輕走近發出聲音的房間,猛地推開門。
那裡有一隻熊。
房間很黑,只有廚房的一點燈光透過來,房間裡面,一隻熊壓在裸體的小女孩身上。我獃獃佇立,熊慢慢抬起頭,想象中那一定是一張很可怕的臉,沒想到卻是一副悠閑淡定的老好人模樣。熊的身下是一張小女孩的臉。
是惠美理。
正流著淚看我。
惠美理正在遭到侵犯,可是,她還沒有死。太好了!還來得及,罪犯是只熊,我必須救惠美理。趕緊行動,不然她會被掐死。
房間角落裡,跳繩和書包放在一起。那熊壓在惠美理的身上看著我,表情像是要哭出來。我拿起跳繩,解開搭扣,狠狠地套在熊的脖子上。熊吃了一驚,瞪著眼睛,掙扎了幾下。我使出渾身力氣使勁拉緊繩子,熊撲通一聲倒在惠美理身上,一動不動。
與此同時,惠美理的哭聲響徹整個房間。
太好了,得救了!我要去向惠美理的媽媽報告:「趕緊來接惠美理吧。」
回頭一看,惠美理的媽媽站在我面前。
噢,對了,她擔心惠美理,所以來接。
惠美理的媽媽看著倒在地上的熊,愣在那裡,我興奮地對她說:「很危險,可我救了她,很厲害喲。」
我想惠美理的媽媽一定會溫柔地摸著我的腦袋說:「謝謝。」我終於可以擺脫這種頭痛欲裂的狀態……
我站在那裡等著人感謝,聽到的卻是相反的話。
「多此一舉……」
那一瞬間,「咣」的一聲,什麼東西倒塌了。
若葉被熊侵犯,熊被我殺了,這是犯罪嗎?或許……
你說要聽我講講事情經過,是指這個嗎?
你早點說就好了。
若葉後來被送到兒童保育機構。可能還是受到韓劇的影響,媽媽說,都是春花不好,因為她根本不愛哥哥,接受哥哥的求婚只是因為和他結婚,可以更容易地補救自己破碎的人生。
既然結了婚就應該履行作為妻子的義務,可是她根本不讓哥哥碰她一個指頭。可能她不想生孩子,似乎是因為前男友的家庭暴力留下的陰影。不喜歡在外面住、只做前任男友喜歡的菜,都是出於這樣的原因,看來她癥狀不輕。不過,即使那樣,早點和大家說說不就好了嗎?
春花選擇的是更殘忍的手段。
想過平靜的生活,可是,不想讓男人——哥哥碰她一下。她把若葉拿出來做擋箭牌。那種事並不是哥哥希望的,如果說出真相,哥哥也許會理解,可是,春花一步一步把他逼向死胡同。她完全無視自己十月懷胎艱難分娩的親生女兒若葉的人格……或許她並未意識到家庭暴力留給自己的陰影。
膚色白凈、五官清秀、身材纖細,酷似流氓父親的女兒在春花眼裡,成了追求幸福的道具。
媽媽一提到若葉就止不住哭泣,我們沒有再見她,可是她仍然活著。兒童保育機構就在縣裡,說不定在什麼時候某個地方會忽然碰到她。
這就足夠了,對於熊的一家來說,這就滿足了。發生這樣的事不是春花的錯,是熊的一家人忘記爺爺的教導,追求超乎自己身份的東西,所以遭到了報應。說什麼只有自己可以讓不幸的人得到幸福,太自以為是了,如果和身體健康、性格溫順的人結婚,過適合熊的身份的生活,應該會被賜予一個可愛的孩子,大家疼愛那個孩子就可以了。然而,一個可愛的女孩子來到熊家裡,沒有人對此有任何疑問,反而得意忘形,誰也沒有察覺事情的嚴重性。
對了,誠司當時有所察覺,他說過最好放棄。要是他堅持這一意見就好了。
不過,最差勁的是我。
那種事我早就應該明白……十五年來我一直都在考慮這個問題……穿著俏皮的鞋子,去美容院,吃蛋糕,和可愛的孩子成為朋友。
如果這些被惠美理的媽媽知道,我一定會遭到報復。熊可能會被擊斃,因為她有錢,她一定有槍,我倒不怕,只是最後我能不能再做一件有用的事情呢?……對了,去年誠司到家裡來住的時候,我半夜起來上廁所,從客房經過,聽到誠司和美里說起這樣的事。
「還記得十四年前到這裡的車站后的事情嗎?美里你一直回頭盯著一個和你擦身而過的男人,我有些嫉妒地問:『你喜歡那種類型嗎?』你說:『和小學時候的一個老師很像。』你看是不是這個人?」
裡面傳來翻雜誌的聲音,隨後美里說到:「沒錯。是有這麼回事。我當時還想為什麼南條老師會來這種地方,聽說他因故辭去教職,去了關西。是自由學校的孩子縱火案吧,對吧?沒錯,就是南條老師,沒想到他會經營那種學校,他曾經是個富有正義感的好老師。」
這會不會提供一點線索呢?看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或許那個人就是罪犯……噢,對了,法國玩偶失竊事件,是偷玩偶的變態狂殺了惠美理,難怪從便利店回來的途中誠司問過我……
不過,住在離這兒比東京還遠的關西,不可能來這個鎮子偷玩偶……
唉,還是提供不了什麼線索。離訴訟有效只剩五天了。
話說回來,你真的是心理諮詢老師嗎?到現在我才覺得你長得很像惠美理的媽媽……可能是錯覺。
對不起,頭痛欲裂,我可以回去了嗎?雨還在下。可能的話,真想有人來接我,可是我沒有手機,可以幫我打個電話嗎?手機號要等回家查查才能知道……那就拜託你打鎮政府的社會福利科。